正文

推薦序:在小說中立地成“魔”(2)

因為孤獨的緣故 作者:蔣勛


一、截體斷肢的怪誕嘉年華

解嚴前后的臺灣,看似社會動蕩、亂象叢生,卻也總是伴隨著龐大充沛的動量與熱力,爆裂、沖撞、變形、重組。在蔣勛的小說中,這種嘉年華式的魔幻,透過身體部位的局部放大與夸張,呈現(xiàn)有如特寫鏡頭下,妄想偏執(zhí)而又異常冷酷的近距離凝視。而肢解的身體部位,始終懸宕于有機體/無機體、完整/碎裂、人種/動物的曖昧之中,成為一種殘酷怪誕的身體隱喻,無所安存。

像《婦人明月的手指》,情節(jié)隨文字的節(jié)奏一路緊湊推展,從銀行出來遇見搶匪的婦人,拉扯中被砍下的九根手指,就黏在厚疊的鈔票上任由搶匪一并帶走。而當丟了錢也丟了手指的婦人被帶到警局,強調電腦辦案的警員仔仔細細比對的,竟是遺失手指上蔻丹的顏色。這種夸張荒謬的黑色無厘頭,既超現(xiàn)實(surreal)(現(xiàn)實與夢幻的不可分)又超真實(hyperreak)(現(xiàn)實與再現(xiàn)的不可分),竟把都市叢林中的冷漠與疏離,鋪陳得如此司空見慣,卻又如此不可置信。

像《豬腳厚腺帶體類說》,更是一則精彩絕倫的政治/種族/性別寓言的小“蹄”大做。一邊是自陳遭受藝術迫害的銅雕家,發(fā)動“一只豬腳守衛(wèi)戰(zhàn)”的靜坐示威,一邊是自剖豬腳情結的留德生物學博士,將想像世界的完美,幻想成與污穢母體切離后潔凈如玉的豬蹄。蔣勛甘冒大不韙,將“本土文化的精致化”比作萬鎮(zhèn)豬腳上模仿德國豬腳的紅色蝴蝶結,俏皮流行之余,更令人“蹄”笑皆非。然而小說中拍案叫絕的幽默嘲諷鉆到了底,竟反轉成最是不可言說的驚怖意象/異象,“那一夜,他夢列自己回到了萬鎮(zhèn),在許多巨大的白色豬腳中,用巨大的鑷子一根一根拔去豬腳上的毛。月亮圓而且大,發(fā)白,豬腳也像月亮一樣,白而且大,一堆一堆,堆列天上去?!背F(xiàn)實的豬腳,配上潛意識的月亮,最是熟悉處,卻有最陰森最不對勁最毛骨悚然的恐怖。

又如在《安那其的頭發(fā)》中,思想與頭發(fā)分家、理性與欲望分裂、信仰與肉體分離,獻身運動的女學生葉子,唯有靠著“戀物化”(fetishize)學生領袖在月色中如瀑布之水的美麗頭發(fā),才能暫時縫合分家、分裂、分離的身與心,直到某一天真相大白,學生領袖頭上頂?shù)木故莻卧斓募侔l(fā)。以學生運動中的性別矛盾出發(fā),蔣勛成功地開展了一場無政府主義的青春躁動狂想曲,由頭發(fā)的物質性,抽絲剝繭到意識形態(tài)的纏斗,既嘲笑理想的高談闊論,也嘲笑對高談闊論理想的嘲笑。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的時代早已遠揚,現(xiàn)在是虛無主義的無發(fā)/法無天,絕頂?shù)母锩鼰崆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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