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鎮(zhèn)長拿出電話翻到蔣東川號碼打過去,彼此確定身份后,狠狠地互相問候老娘,接著匯報各自最近的吃喝嫖賭事跡。幾分鐘后,劉鎮(zhèn)長不敢冷落三位虎視眈眈的麻友,話題撥亂反正,蔣主任似乎如夢方醒,連稱該打,證實確有這么一回事,宣稱是政府春運工作的重點,他今天忙昏了頭,忘記了——實際上,他是安心想讓范副主任吃個閉門羹。兩人預約好下次腐敗的時間地點,劉鎮(zhèn)長結束電話請示:“老陸,咋辦?”
陸書記想王廟鎮(zhèn)路難走得很,這人來得困難,自然不能容易地去,又扛著區(qū)政府的招牌,不能不接待。他剛才輸了點,自信能夠在后半場力挽狂瀾,不愿輕傷即下火線,說:“那你去接待一下。我們搬三家?!?/p>
劉鎮(zhèn)長剛才也是輸家,看著桌上整整齊齊的麻將牌表情呆滯,目中含情。副鎮(zhèn)長知趣地說:“劉鎮(zhèn),要不我去。我給鄧部長打電話,他來替我。”
陸書記發(fā)表否決意見:“你個老滑頭,想溜!輸家不開口,贏家不許走。老劉去。老劉你是鎮(zhèn)長,你出面,免得說我們不重視?!?/p>
黨委書記做了最終決議,民主服從集中,劉鎮(zhèn)長默然半晌,抓起骰子,說:“再打一圈。反正我現在還在鄉(xiāng)下。他幾爺子鬼子進村,老子擱張冷板凳讓他先坐坐。”婦女主任手氣正旺,連聲稱妙。
一圈打完,劉鎮(zhèn)長舊仇未報,新恨再添,估量時間,斷無再打一圈的可能,收拾潰兵殘將一般的零鈔,把座位讓給剛剛趕來的武裝部長,憤怒離去。
鎮(zhèn)頭幾人等得難耐。琴高感覺氣悶,拉開車門跳下去,如同跳進一個巨大的冰箱,身子凍得一縮,拼命跺腳搓手,呼出的暖氣在嘴邊凝成白蒙蒙一團。擁軍看他像《西游記》中口吐白氣的妖怪,搖下車窗,粲然一笑道:“鄭記者,冷,還是上來吧?!?/p>
琴高微感詫異。擁軍跟他年齡相差不遠,一副面孔卻像官場歷練出來的標準形象,除了上車時賞了琴高一個稀薄的笑臉,一路上板著臉莊重肅坐,不像下鄉(xiāng)調查的欽差,倒像參加葬禮的至親。擁軍如此做派,琴高自認沒有義務巴巴貼上熱臉,一路無語,范副主任突然轉性,琴高幾乎誤作換了人間。記起自己職責,琴高說:“范主任,咱們先照幾張現場?”
擁軍心領神會,天氣不好,再晚無法留下此行證據。這種相片基本造型是以領導為中心,群眾簇擁,領導揮手做指示樣,群眾凝神聆聽做醒悟激動狀。范副主任慣經此陣,每每充當群眾演員,此時自己成為中心,只恨身邊僅有司機干事兩人,難以成眾,索性連司機也不帶,以免照相時造型拘束。
擁軍開車,兩人折返回去,撿爛路好路斟酌著拍了十來張相片,再回鎮(zhèn)頭,王廟鎮(zhèn)劉鎮(zhèn)長已經等候在那兒。
擁軍不再拿架,遠遠地伸手過去,連稱打擾。劉鎮(zhèn)長雙手接住,滿臉堆笑說:“范主任,客氣啥子,都是革命工作嘛。你們這些區(qū)上的領導,平時請都請不來。”
跟開會一樣,迎來送往也是一位官員的基本工作。擁軍兵臨城下,陸書記拍板決議,劉鎮(zhèn)長如同新婦過門,只得認命。擁軍相貌堂堂,舉止極有氣勢,一見可知前途無量,劉鎮(zhèn)長不由起了結交之心,此念一轉,態(tài)度有變,熱情中帶上不少真誠。
琴高見這位矮胖的劉鎮(zhèn)長,臉蛋如涼拌番茄,紅中夾白,不像凍的,倒像生癬,身材厚實得叫舉重運動員自愧不如,足以屏蔽數米之內的手機信號,跟擁軍同屬一個級別的選手,兩人握手就像兩位大力士在比賽掰手腕。
擁軍轉頭介紹琴高:“鄭主任,我們的大記者,專門辛苦前來跟蹤報道?!?/p>
琴高不慮擁軍如此介紹,好比入室小賊誤認情夫,被尷尬地高估,又像午夜后的電視廣告,公然招搖撞騙?!皻g迎歡迎!歡迎鄭大記者光臨指導?!眲㈡?zhèn)長伸手過來抓住琴高,像抓住小偷一樣牢固有力。琴高準備不足,痛得齜牙,強笑著說:“劉鎮(zhèn)長,幸會。范主任過獎,我哪是什么大記者。”借著表示手痛遮掩臉上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