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母親應該是很愛父親的,所以才能一直容忍著他的一切。在我二十幾年的人生里,父親是我見過的,最沒有感情且極其自私的人。
從懂事開始,我就覺得這個家里有三個孩子,我和妹妹,另一個就是我的父親。他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隨地都會爆炸,把我們的生活炸得破爛不堪。童年里的我們總是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就把他引爆了。
父親比母親大幾歲,從我記事起,每天天不亮,廚房里就飄出母親熬好的玉米粥的香味,等我們吃完早點,父親才起床,也不刷牙,直接用大粥鍋里盛粥的大勺,舀著鍋里的粥就喝起來。
我和小妹厭惡他這樣的行為,卻是敢怒不敢言,母親不想一大早就吵架,只能拿個碗,給他盛好放在桌上。心情好的話,吃飯之前,他會像個大爺一樣,一條腿盤在椅子上,另一只垂直地支在邊上,然后把他的筷子在桌邊用力敲幾下,像是要甩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這種木筷和木桌撞擊在一起發(fā)出的聲音,成了我最討厭的聲音之一。
父親眼高手低,生性懶惰,因為上班總是遲到早退,被工廠辭退后,就一直守著祖上留下來的兩間平房度日。他把其中的一間出租給了一個收破爛的,每月有些微薄的收入,全花在自己的嘴上和身上。雖然母親才是這個家的經濟支柱,但這絲毫不妨礙父親在這個家里作威作福,以顯示他一家之主的地位。
母親白天上班,我們上學,只有他一個人在家吃飽了飯就上街看人下棋,要是沒人下棋,他就坐在街口的小賣部門口,買點小孩吃的零食,自己慢慢消磨時光。實在無聊了,他就靠在白色塑料椅子上發(fā)呆瞌睡,任蒼蠅落在他濃密烏黑的頭發(fā)上和長了皮癬的腳趾頭上。直到傍晚炊煙四起,母親下班回來煮好飯菜,他才晃晃蕩蕩地往家走。
這條街上有的是和他一樣的閑人,沒事就聚在一起,在街邊支口鍋,你拿點油我拿點菜,涮些不知從哪里撿到的死貓死狗,美名“野味”。每當這時,父親總是流著口水,手上提著母親剛買回來的一桶花生油,觍著臉湊上去,“油夠不夠?要不要添點?”
食物多的時候,他們會招呼他坐下,這時的他就像是被人高看了,興高采烈地找個空位插進去,迫不及待地拿起桌上又黏又臟的筷子,夾起鍋里不知道是什么動物的肉,塞了滿滿一嘴,這才嘬著臟筷,一臉滿足地說:“香!甜!”
直到夕陽西下,他才一身酒氣,提著個空空的油桶,一臉滿足地哼著小曲,打著飽嗝回家。
家里沒有專門的寫字臺,我和小妹趴在床上寫作業(yè),他踉踉蹌蹌地撞開門,一屁股滾到床上,順手把電視打開,信號不好帶來的嘈雜聲和雪花屏讓我們根本寫不下去,但卻絲毫不影響他呼呼大睡。我躡手躡腳地剛把電視關上,他便忽然坐起來,暴跳如雷地命令我把沒有圖案只有噪音的電視打開,調到最大聲量,他卻繼續(xù)睡得死沉。我和小妹只能抱著作業(yè)本,到門口的路燈下坐等母親。
只有母親在家,這個冷如冰窟的家才有點溫度,有了母親,我和妹妹才能跟別的孩子一樣,有飯吃,有學上,有新衣服穿。這個能干的女人用一雙瘦弱的手,支撐著整個家。這個忍耐力極強的女人,在這么貧困艱難的生活中,她都沒有因為艱辛在我們面前掉過淚,這樣一個堅強的女人,卻總是被沒用的丈夫氣得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