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的這場病，病的時間可不短了。直到他恢復(fù)上班，仍然覺得胸悶氣短、頭暈?zāi)垦?，好像隨時都會頹然倒地。

其實一開始，何平是沒有病的。他一直對這次競聘抱了無限的期許，信心十足地自得于自己的才華，覺得放眼電視臺，真的無人匹敵。即使按論資排輩的熬法來說，自己無論如何也能在職場上一個臺階。于是，他才不死心地去找表哥雷鳴甩出紅色炸彈，企圖炸一個錦繡前程?？山Y(jié)果卻是，雷鳴的提醒，給了他一記兇猛的耳光，一下子擊中了他積累的所有的自信。

這才想起這些年傻瓜一樣站在競聘臺上給別人做陪襯，傻傻地相信領(lǐng)導(dǎo)們的鼓勵，別氣餒，再努力，于是年復(fù)一年地準(zhǔn)備演講，年復(fù)一年地期盼下一年……想來，當(dāng)自己站在那個眾目睽睽的演講臺上，曾被多少雙眼睛審視嘲笑，只有自己，傻瓜般以為真的是人盡其才，擇優(yōu)錄?。?/p>

其實人家早就暗箱操作過了。譬如那個王艷，聽說在民主測評這一關(guān)，得到的群眾票僅僅4票。但是她一樣順利競上了新聞部副主任。為什么？這是因為她的后臺是廣電局局長。

還有廣告部劉建，為什么人家都輪了崗位，只有他仍然穩(wěn)坐釣魚臺？只因為他是臺長張又波的親信。還有那個白蘇蘇，為什么也被安排在比較肥缺的位置，而且競升一級？那是因為，凡是可以撈錢的位子，放上自己的親兵，是臺長精明棋盤上的良苦布局。

還有，自己的表哥雷鳴，表面上是在幫自己，其實是自己幫了他一把！他托他送的紅色炸彈，倒鞏固了他自己的地位。如今，他順利地調(diào)到新聞部主任崗位，再也不用寫那些枯燥的領(lǐng)導(dǎo)講話，再也不用做些費力不討好的差事了！

職場的爾虞我詐、唯利是圖，何平第一次看了個里外透徹！

何平的病，是蓄意的。他不想目睹競聘，也不想聽同事們關(guān)心地詢問，你報名競聘了嗎？當(dāng)然，他更想回避的，是自己期盼多年的夢想在剎那間破碎！他想逃避電視臺給他帶來的無窮壓力。

所以，他病了。他請了一周病假，每天無所事事地在家蒙頭大睡，卻竟然真的睡出病來，心跳好像比往常跳得快了許多，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是心動過速。

怎么不會心動過速？每當(dāng)何平想到，自己的前程就毀在自己當(dāng)初的直率上，他的心就緊張地急速跳動起來，急忙仔細(xì)檢視曾經(jīng)過去的一切，回憶是否還得罪過其他人否。

這一回憶，竟然想起許多傻瓜片斷，就連他所尊敬的向臺長，好像也被他頂撞過。有一次，向臺長臨時安排了一條新聞插播，他瞄了一眼，竟然說價值不大，時間不多了，還是不播為好，搞得向臺長鬧了個大紅臉。后來才知，那條新聞來源是向臺長一個朋友遞進(jìn)來的，僅僅就是一條簡訊而已，卻被自視堅持原則的何平頂了回去。

可是就是這個向臺長，竟然還替自己說過好話，在臺辦會上為自己提名！雖然最后的結(jié)局不很圓滿，但是畢竟還算一個不計前嫌的好領(lǐng)導(dǎo)了。

何平住的樓層在6樓，沒有安裝電梯。當(dāng)他每天如同電腦搜索一樣將記憶梳理一遍，他的心跳過快的毛病就愈發(fā)嚴(yán)重，不算太高的6層樓的階梯，成了要命的攔路虎。于是，在一周病假期滿的時候，他只好又接著請了十天的公休假。

從此關(guān)了手機，不打聽臺里事情，老婆又逼著他每天起來跑步，勸他不要再七想八想，萬一鉆了牛角尖，變成一個神經(jīng)病，后半生可就慘了。與其憂憤一生，不如將一切期望拋開，平平淡淡地過好每一天！

老婆說：“不管你是貧窮，還是富有，不管你是地位顯赫，還是工作平庸，只要你健康，只要你平安，只要你好好地守在我們身邊，我們不要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所謂主任頭銜，你還是我眼中才華橫溢的何平，你還是我心里最棒的男人！”

那是老婆結(jié)婚以來對他說得最多也最動情的一次。原來，他總以為自己的老婆粗俗，不懂溫柔，那一晚，他的老婆卻讓他感到自己真的是個不錯的男子漢！從那晚起，他把順其自然四個字設(shè)為手機屏保，決定用淡然的心情看待今后的所有時光。

這樣一想，反而心境舒坦，每天看看書，陪老婆散散步，和老婆兒子玩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曾經(jīng)失衡的心情漸漸復(fù)歸平靜。

可是，待他休完假回到電視臺，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了。這個變不僅僅是指中層干部調(diào)整，不僅僅是人事變動，他感到的變化是，電視臺的氣氛里好像醞釀著一場神秘的顛覆行動，每個人看起來都形色匆匆，目光閃躲，大家甚至連“張又波”三個字都不愿意輕易提及，萬一言語中要說到，就用簡單的“頭兒”來代替。

何平上了好幾天班才知道，那個摳打卡機的人終于被抓到了。張又波盛怒之下，也不管這個人已經(jīng)在電視臺工作20年，當(dāng)即宣布，開除他！

據(jù)說，抓到這個摳打卡機的人很不容易，是連續(xù)蹲守了一個月才取得這樣的勝利?？墒?，被抓的人卻申辯道，一切都是陰謀，他那天晚上湊近打卡機，其實是想研究一下打卡機的制作原理，可是才伸手摸了一下，就被不知從何處冒出的人抓住了。

聽說被抓的人直喊冤枉，張又波冷冷地說：“我說過，誰挑戰(zhàn)咱們的制度，我就挑戰(zhàn)他的飯碗！我們的制度不是列出來做擺設(shè)的！這回饒了，下次再有人犯了錯，我們該如何處理？”

向北本來還想為那個人求求情，聽張又波如此一說，就知道處理幾乎板上釘釘了。他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心想，是啊，誰讓他來挑戰(zhàn)電視臺的制度！俗話說，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張又波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這個理是沒有錯的。

有的時候，該沉默的，也只有沉默。向北也不希望臺里的管理一盤散沙，姑且借張又波的嚴(yán)厲整肅一下臺風(fēng)，有些人也實在太囂張了些。譬如，向北就曾遇到一個部門的老油條，竟然在他面前擺起老資格，對他分派的任務(wù)愛理不理，向北當(dāng)時也很光火。

后來有人悄悄說，那幾個蹲守的人連續(xù)蹲了一個月的夜班，實在熬不住了，就想速戰(zhàn)速決，商議著抓一個倒霉鬼交差。于是就這樣，那個倒霉的人就成了摳打卡機的替罪羊了。

何平這才了解，為何看到同事們的表情那樣嚴(yán)肅怪異，原來都是人人自危，都以為是干完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會在哪個地方了。

淘汰制度已經(jīng)開始發(fā)揮作用了。下一個被掃地出門的人，還不知道是誰。何平默默地揣摩著臺里的變化，心底的失望更深了一層，一種悲觀的情緒在心中蔓延開來。

這樣過了不久，一件很小的事情，竟然引得臺長大發(fā)雷霆。

這次倒霉的是編輯趙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