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又點(diǎn)著一支煙，半晌，緩緩地說：“別哭了，還沒定，你媽就那么想?！眿寢寪琅氐梢谎郯职郑耙贿叧槿?，嗆死個人！誰說沒定，沒定我干嗎說，當(dāng)放屁啊……都多大了，動輒就哭，我就討厭你這副哭臉。有話就說，說話！”吳敏靜抹把眼睛，眼淚流得更加洶涌，連衣裙前襟濕了一片。爸爸過去靠在廚房門上，趕了趕煙圈說就別說了，回頭再說好不好，飯都沒法吃了。吳爸爸拿來吳敏靜的洗臉毛巾，碰碰吳敏靜胳膊肘，吳敏靜接過毛巾擦了擦臉，哽咽著說：“我想去上海上學(xué)，我考上好大學(xué)……”她說不下去，用毛巾捂住臉。吳爸爸拍拍吳敏靜的背，像在給她打氣。“考上大學(xué)是你本事大，那也不能不顧家里的實情。你爸當(dāng)初也喜歡學(xué)習(xí)，家里窮還不是乖乖當(dāng)兵。你再想想媽的話有沒道理。幫我收拾碗吧。晚上你到蘇曼家去一趟，問問她考了多少分，讀哪個學(xué)校。咱們也關(guān)心關(guān)心人家，回頭還得求她爸幫忙。”爸爸掐滅煙頭，接過吳敏靜手里的臟碗筷，輕聲說歇著去吧。吳敏靜往自己房間走去。媽媽在她身后叫道換件衣服就去蘇曼家，晚了人家沖沖涮涮地不方便。吳敏靜無言地進(jìn)了房間。

吳敏靜的房間不到十平方米，通向陽臺。陽臺門簾是吳敏靜自個兒用掛歷紙做的，一小段一小段紙筒花花綠綠連接在一起。窗戶上掛著她最喜歡的藍(lán)底起白花的布簾。寫字臺干干凈凈，放著書、茶葉筒改做的筆筒、雞毛毽子、橘色塑料臺燈。寫字臺鋪著玻璃板，玻璃下壓著幾張照片，她一歲的留影，三歲時全家在廬山照相館的合影，媽媽抱著她在杜甫草堂的照片，六歲回山東老家和姥姥、姥爺?shù)暮嫌埃踔腥喈厴I(yè)照，十八歲那天和蘇曼在成都人民南路街心花園的合影。吳敏靜坐在寫字臺前，眼淚滴落在玻璃板上，她看著那張媽媽抱著她的照片，視線模糊了。我應(yīng)該聽她話，是她把我養(yǎng)大，她省吃儉用都是為了我，否則我太沒良心。如果當(dāng)初戴老師不給她們母女分析高考形勢，用與其是建議不如說是命令的口吻讓她填報上海的大學(xué)，她不會讓媽媽不高興。她自己也會心安理得上川大。她還以為爸爸媽媽會為她高興，就像她得成都市級三好學(xué)生那次，發(fā)了好幾樣獎品和十塊錢，媽媽特別高興，回家就包餃子……到底不是他們的親生骨肉。她想，然而這想法倒嚇著了她，趕緊剎車。媽媽說得不錯，家里過得緊巴巴的，爸媽節(jié)儉到自虐的地步，去外地讀大學(xué)會多花錢?？墒?，她真的太想出四川，太想去上海讀大學(xué)了。蘇曼也報考了上海的藝術(shù)院校，還不知道蘇曼文化課上線沒有，她卻先要反悔了……吳敏靜淚如泉涌。

媽媽在外屋叫吳敏靜快些去蘇曼家，又下小雨了，雨夜少女出行不安全。吳敏靜擦了擦眼淚，又用那濕手絹將寫字臺上的水漬擦干。她站在衣櫥前照鏡子，還好，眼睛沒有紅腫，一會兒到蘇曼家，應(yīng)該看不出她哭過。吳敏靜重新將頭發(fā)扎好，背上書包，將借給蘇曼的“三毛作品系列”放進(jìn)書包，開了房間門。

媽媽站在門外，見她出來，將傘遞給她，“不換身衣服？”吳敏靜搖頭。媽媽提著一袋小米跟著吳敏靜走到家門口，吳敏靜換鞋，吳媽媽躬身提起吳敏靜的涼鞋看看，說：“明天去人民商場給你買雙涼鞋。這雙就當(dāng)拖鞋……也沒啥東西送人家，你把這袋小米帶去，還是你叔上次從老家?guī)淼?，熬粥喝好咧?！眳敲綮o接過米口袋，點(diǎn)點(diǎn)頭，出門去。吳媽媽在身后說：“早點(diǎn)回來，免得你爸又去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