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依然端坐，卻抽起煙來。吳敏靜趕緊坐下，端起飯碗。天黑得已經(jīng)不大看得清菜的顏色?！澳銈冋Σ幌瘸阅?，等我干啥子。”吳敏靜笑著夾起涼拌芹菜。媽媽給她夾了點絲瓜，“你說得輕巧，去看分?jǐn)?shù)，一去一下午，我們不擔(dān)心？誰知道你考得好不好，沒考起咋辦？……吃吧吃吧，班里考起幾個？”吳敏靜幫爸爸將煙灰缸拿到窗臺上，“上本科線三十一個，重點嘛，十七個。大專還有十幾個。只有七個人沒考上?！眿寢岦c點頭，過去開了燈，爸爸像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不適應(yīng)似的，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省重點就是不一樣。明天你去問蘇曼，他們學(xué)校肯定沒考上幾個?！眳敲綮o聽出媽媽高興，忙說蘇曼班級預(yù)考時就只有六人上線。媽媽又給吳敏靜夾了點絲瓜，自己卻幾乎不吃：“你這個分?jǐn)?shù)比重點線高得多吧？”吳敏靜點點頭，“戴老師說高出五十多分。爸爸，你吃點菜，咋個盡刨稀飯嘛?！卑职痔ь^沖吳敏靜笑了笑，說：“你吃你的?！眳前职质冀K是山東味道的成都話，外人甚至都有些聽不懂。媽媽停下筷子，漸漸泛起笑意，“別管你爸，我忘給他買大蔥了，都想著買你愛吃的……靜靜，上海那所大學(xué)分?jǐn)?shù)高還是川大分?jǐn)?shù)高？”吳敏靜笑道當(dāng)然是上海的高，中文專業(yè)高好多分呢。媽媽很慢地點點頭，放下筷子，雙手并在一起，凝視著吳敏靜說上次填志愿太匆忙，爸媽被戴老師勸得頭昏腦漲，也是不好意思當(dāng)面反駁老師，事后考慮吳敏靜的志愿填得不合適。吳敏靜驚訝地看著媽媽，“吃吧，吃，邊吃邊說。把絲瓜吃光，都是給你炒的，我和你爸不吃這個，懶得回頭又熱?！眳敲綮o用筷子劃拉劃拉稀飯，問道：“為啥呢？”媽媽端起菜盤子，將絲瓜撥到吳敏靜碗里，用饅頭將盤子里的湯汁蘸干凈，饅頭遞給爸爸，“跑那么遠(yuǎn)，每年光來回路費得花多少錢；再說了，上海物價肯定也比成都貴。讀大學(xué)還不是為了以后工作好點，在哪兒讀都一樣。川大也是好大學(xué)，讀川大你也不掉價?！苯z瓜卡住吳敏靜喉嚨，使勁才咽下去，她低頭抓住飯碗邊緣，“志愿都填了，又不可能改。”吳媽媽按住吳敏靜手背，緊接著說：“只要你愿意，可以找人幫忙改。上次蘇曼不是說她爸有學(xué)生在教育廳工作嗎，他們管著招辦，應(yīng)該有辦法。”吳敏靜沒出聲。媽媽感覺手指涼涼的，忙抽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別哭，哭什么勁，不是和你商量嗎？你考上大學(xué)我們當(dāng)然高興，但也要考慮家里的困難。也怪我，當(dāng)初頭腦發(fā)熱忘了家里有幾分幾兩。你爸現(xiàn)在一身病，醫(yī)生老說給他吃點補藥，我們哪兒還買得起補藥。院里除了我們家哪還有看黑白電視的？家里就這點錢，老家還一個勁寫信來要。你爸每個月把工資往我手里一塞就萬事不管，媽媽得顧老顧小，你知道有多難。你嚷嚷?lián)Q涼鞋多久了，我拿得出錢嗎……你自打讀書就沒讓爸媽操過心，你會體諒爸媽的?！毖蹨I吧嗒吧嗒滴在粥里，吳敏靜抬頭想說什么，結(jié)果頭埋得更低，她將飯碗來回轉(zhuǎn)圈，喉嚨硬得脹痛。563分像是在嘲笑她，吳敏靜只恨自己考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