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車回家的路上,我姐一反常態(tài),顯得神清氣爽,仿佛歷經(jīng)磨難之后,云開霧散,非常自在。
我問我姐:“你們聊了這么久,都聊了些什么啊,我等你等得都快瘋掉了。”
我姐沉吟了好一會兒,卻并沒正面回答我,她說:“生,你知道嗎,其實我喜歡金竺很久了,具體什么時候開始的,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在這幾年里,除他以外,我?guī)缀鯖]正眼看過其他男生?!?/p>
我說:“那他喜歡你嗎?”
我姐說:“我相信我在他心里,也比其他女生重要得多。以后你會知道,并不是所有男生都能執(zhí)著那么久地追一個女生?!?/p>
我問:“那你今天跟他講了這些嗎?”
我姐說:“要講的倒不是這些。他前天來過我們家之后,這兩天我自己好好想了想,我覺得我已經(jīng)想得很清楚,今天主要為了讓他也徹底明白,明天我就走了,我跟他之間,今后只有兩種選擇,不會存在第三種,一種是分手,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一種就是他努努力,明年高考能夠考到上海來,任何一所大學都行,只有這樣,我和他才有可能在一塊兒。”
“那他怎么看呢?”
“他說他一定會盡最大努力,跟我在一起。所以我今天很開心,沖他這句話,我愿意再等他兩年、三年,甚至再久一些?!?/p>
“有情人終成眷屬?!蔽彝蝗徽f了一句屁話。
“但是,我同時又感到信心不足?!蔽医銍@了口氣,“你并不知道,金竺的學習成績事實上很一般,頂多中游吧,他能進西苕溪中學,也是通過關(guān)系走的后門,因此他將來未必能考上大學,更別說上海的大學了,這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另外,我今天也警告了他,我不希望他總是打架,校內(nèi)打,校外也打,他在這方面太爭強好勝。別看他來我們家挺好的,他在西苕溪中學,跟個黑幫老大似的,成天教訓這個、教訓那個,很多同學都畏懼他,就連老師也基本拿他沒招。他以此為榮,在我看來卻無比幼稚。我今天跟他說,會打架永遠不會給心愛的人帶來安全感,永遠不打架才是真正的安全感。我真的希望他能聽進我的話?!?/p>
那天我跟我姐就這樣一路聊到家,其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說,我在聽。那是我們頭一回聊她的感情世界。我再也不因為偷看了她的橘色本子感到心虛了,我姐主動把她隱藏了許久的窩心話,用這種最扼要的方式,一股腦兒親口告訴了我,仿佛親手開啟了一壇貯藏多年的女兒紅,讓我喝個透徹,而這壇酒,卻是我在某一天已經(jīng)偷著嘗過的。我姐竟然忘了,在她因為打架而勸誡過金竺之后,僅僅隔了兩年,她就讓我去找金竺,希望金竺在西苕溪中學尚存的一絲淫威,能夠像手電一樣,一路照亮著我。我說“尚存”,是因為我姐的擔憂一點沒錯,金竺那年的高考失利,果然沒能考上大學。他決定高復(fù)一年,繼續(xù)再考。因此當我考進西苕溪中學,金竺已經(jīng)轉(zhuǎn)到縣城的一所學校,去讀高復(fù)班了。
我找過金竺之后,從他家離開時,他又叫住我,把他那副拉力器送給了我。金竺說,你也好好練練吧,不必練成我這樣,李小龍那樣就行了,遠水解不了近渴的時候,用得上。
我懷揣著莫名的興奮與顫抖,把住宿用品連同虞儷送給我的那個將來的目標,一起打包,入學西苕溪中學。但是第一天上課我就渾身不適應(yīng),每個老師所講的第一堂課,都跟我預(yù)先自學的似是而非,我基本聽不懂。我感到恐慌,覺得孤獨,我誰都不認識,誰都不屌我,我頓時之間仿佛成了卡夫卡《變形記》里的瓢蟲。整整一天,我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兒,我他媽想回家,我那天不想住在學校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