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士從衣襟里取出一封書信,遞給申云潛后,分賓主落座。申云潛吩咐用人給道士上茶,然后道聲歉,拿起書信看了起來。那道士也不說話,坐在一旁靜靜等候。申云潛個頭不高,微微發(fā)福,白面皮,三角眼,八字胡,雙下巴,看上去頗有官相。他雖然剪去發(fā)辮,但腦后的頭發(fā)依舊沒有剃短,垂至脖頸。這種被時人稱為“馬子蓋”的發(fā)型在民國初推行剪辮令時曾頗為流行,不過到現(xiàn)在還蓄著這種發(fā)型的則多為因循守舊的遺老遺少了。
不多時,申云潛看完書信,抬起頭來,對道士說:“玄真道長在信里說張道長是位四海尋仙的云游道士?!?/p>
“正是,”張道士點點頭,說,“貧道素喜游歷,遍訪名山大川,尋仙修道。前些日子貧道在青城山掛單,與玄真道長甚是投緣,他知我要往天臺山天臺山:位于四川省邛崍市西南,唐宋時佛寺、道觀眾多,現(xiàn)存“和尚衙門”、“和尚街”、“第一禪林”等遺跡。游歷,便托我順路給申施主捎一封信?!?/p>
“原來如此,”申云潛嘆了口氣,說,“只是現(xiàn)在世道不太平,天臺山附近多有匪患,已經(jīng)很少有人朝山了?!?/p>
張道士淡然一笑,說:“那些盜匪所求,無非錢財而已,貧道乃出家游方之人,身無余財,又有何懼哉?”
“話雖如此,但那剪徑強人都是些窮兇極惡之徒,若見路人身無余財,惱羞成怒,說不定會害及道長性命。”
張道士摸摸胡須,說:“貧道這些年游歷在外,也見識了一些風浪,區(qū)區(qū)盜匪,不足掛齒?!?/p>
申云潛笑了笑,說:“玄真道長在信里說,張道長乃大德之人,精通道法。在下平日頗喜求佛問道,道長既然光臨寒舍,還請多住幾日,容在下討教一二?!?/p>
“不敢當,”張道士拱拱手,說,“道法自然,一花一木,若得仙緣,皆可羽化,況乎人哉?況且貧道只是這紅塵中一個俗人,唯愿與申施主砥礪切磋一二即可?!?/p>
“道長過謙了?!?/p>
張道士呵呵一笑,說:“若說到修仙煉道,昔日張真人張三豐張三豐:字君實,號昆陽,又號玄玄子,元明初時全真道士,武當派開山祖師。有《嘆出家道情》歌七首,不知申施主可曾聽聞?”
“愿聞其詳?!?/p>
“嘆出家,到也真,洗心源必要清凈。玄中理方可見明,修真養(yǎng)性誰來問,俺也曾過了些崎山峻嶺,走了些州縣府城,大都廛市和光混。有一等不犯腥、不犯淫。有一等寬懷忍氣財分明,西南國上把朋來敬。昔日理醉似昏昏,醒眼看四海蒼生,紅塵滾滾金花嫩。天邊月誰人認真,世上事那件分明,人人抱著個修仙興,五十二句玄中語,明明白白說與君。拜明師要訪高人,殷勤了才得長生贈?!?/p>
張道士喝了口茶,繼續(xù)說道:“貧道所誦,乃張真人《嘆出家道情》歌其七,愿贈與申施主?!?/p>
申云潛原本以為這張道士只是個粗鄙的云游道人,卻不料他腹中頗有文章,想來不似尋常人物,心中不禁生了一層敬佩,開口說道:“宣統(tǒng)三年宣統(tǒng)三年:即1911年。,在下棄官回鄉(xiāng)之時,蒙玄真道長照顧,曾在青城山小住。掐指算來,自那時與玄真道長一別已有十一年了,不知玄真道長仙體是否安好?”
“蒙申施主掛念,玄真道長仙體無恙?!睆埖朗繐蹞鄣琅?,說,“玄真道長內(nèi)丹功夫十分了得,又久居青城仙緣之地,吐納真氣,想來必得高壽?!?/p>
“道長所言甚是,”申云潛點點頭,說,“光顧著扯這些閑篇了,還沒問道長是否用過午膳呢?”
“貧道囊中備了幾個饃饃,已經(jīng)吃過了?!?/p>
“道長遠道而來,光吃幾個饃饃怎么能行?”申云潛連忙說,“容在下吩咐廚房給道長做幾個菜?!?/p>
“不必不必,”張道士擺擺手,說,“貧道早就風餐露宿慣了,能有一杯清茶已經(jīng)很好,無須煩勞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