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們是誰，我們在哪兒，我們往哪兒去？

有傳言說我出言不遜，冒犯了萊昂內(nèi)爾·梅西。這絕對是胡說八道，我已經(jīng)讓我的律師團隊采取行動，對相關(guān)人士提起訴訟。我對我的所有職業(yè)同仁懷有至深的敬意，梅西也不例外。

2014年11月11日，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在臉書上發(fā)言

羅納爾多——或者負責撰寫其臉書內(nèi)容的人——所指的，正是我在阿根廷球星的首部授權(quán)傳記、拙作《梅西》（獵戶星出版社，2013年）當中提及的部分言論。

看到推特上的轟動情景，我決定退后一步。顯然，一陣喧囂在所難免。

* * *

在那段爭議迭起的日子里，記者馬努·賽恩斯是羅納爾多的發(fā)言人。據(jù)他所說，這位當時正在為國出征的葡萄牙球星已經(jīng)“怒不可遏”。他想要盡快以最公開的方式做出回應。

羅納爾多想要以極其強硬的姿態(tài)做出回應，于是他向他的上百萬關(guān)注者發(fā)送了上面這段信息。為什么？不久之后，他就將在一場曼聯(lián)對陣巴塞羅那的友誼賽中與梅西狹路相逢。他就可以和梅西面對面，否認人們的斷言，我的斷言。與羅納爾多關(guān)系甚密的人告訴了我這件事情。

他要是沒那么做，那些譴責、誹謗或批評（取決于你如何看待它）本可以銷聲匿跡。

而事實上，這段“攻擊性”言論在公眾視野中流傳了11個月之久。

那一周沒有可報道的西甲比賽，只有幾場國家隊比賽，于是《每日電訊報》決定從剛剛出版的《梅西》平裝本中摘錄兩段。其實，出版于11月之前的精裝本中也有這家英國日報摘取的這兩個段落（一段是關(guān)于阿森納簽約梅西的嘗試，另一段則是關(guān)于梅西和羅納爾多的關(guān)系），一切紛擾由此開始了。

羅納爾多勁敵的這本傳記出版有約莫一年的時間，為何會突然引起如此戲劇化的反應呢？

媒體（最初是西班牙媒體，緊接著社交網(wǎng)絡也注意到了這件事，于是事件迅速傳遍了世界各地）抓住了一個詞，將它斷章取義地拿出來使用，曲解其意，而西班牙媒體又在翻譯過程中出現(xiàn)了偏差。那個詞能夠定義這對足球史上最受矚目的絕代雙雄嗎？人們開始對我的職業(yè)生涯評頭品足，接著開始議論這樣的話是不是那些受腎上腺激素影響的斗士們在更衣室里說出來的。

那個詞兒是，“狗娘養(yǎng)的”。

這就是我所說的，羅納爾多在更衣室里當著隊友的面給“小跳蚤”起的外號。

* * *

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為新書展開了研究，也就是您手頭的這一本。

我曾向克里斯蒂亞諾本人提出請求，詢問能否聊聊他的生活、他的思考方式以及他的過往?！爱斎豢梢?，沒問題。”他在四個不同的場合如是答復我。我也和羅納爾多的經(jīng)紀人豪爾赫·門德斯溝通過，就在臉書上的那則帖子發(fā)布10天前，門德斯表示同意與我合作。不過，他們兩人和我自己都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個好主意。我會在后文中解釋原因。

國家隊比賽的間歇期，我去德比郡的峰區(qū)國家公園散心。外出慢跑的時候，我不停地問自己：為何他會做出如此回應，動用法律威脅真的有必要嗎？

面對這樣的矛盾，其他人比我更加泰然。約翰·克魯伊夫過去常說，他想知道該如何區(qū)分那些愛他的人和那些恨他的人，這樣一來他就可以看清自己要和誰做斗爭。弗蘭克·里杰卡爾德曾經(jīng)告訴我，他若發(fā)現(xiàn)哪怕有一個人憎惡他，他就會感到糟糕至極。我懂你的意思，弗蘭克。

那段時間，我在英國鄉(xiāng)下待了很久。我開始注意樹枝的顏色、氣味和它們斷裂的聲音，但盤旋在我腦海中的新問題讓這一切都變得模糊了。

如果我們深入探討羅納爾多的反應，我們能了解什么？我是不是在改變自己對他的看法和研究他的欲望？我們之前商討過的合作怎么辦？一開始，我并不清楚我有如此的影響力，竟使他遭受如此罵名。各路媒體鬧得沸沸揚揚。這是又一場將梅西和羅納爾多卷在一起的風暴。尤其是，這還是在足球新聞少之又少的國家隊比賽間歇期。

他當時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別的事兒，讓他覺得必須要寫下這樣一條訊息？一定還有更多隱情才對，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讓他警惕了起來。

過了一段時間，我終于明白了：距離金球獎投票還剩10天，羅納爾多有望第三次贏得這一獎項。

當然，他在臉書上的言論不僅僅是為了防止人們改變他們的金球獎投票選項。又或者，是這樣嗎？

對于媒體的反應又該說些什么呢？

這個話題成為一個大新聞，它在報紙和電臺的體育欄目中被大篇幅報道，在我看來這是不可理喻的大篇幅報道，尤其是在西班牙。就在羅納爾多發(fā)表言論的那天晚上，我在我工作的零度波（Onda Cero）電臺談到了這個問題。我本不想這么做，我想讓那本書自己為自己做辯護。但是我剛剛在電臺節(jié)目《直擊現(xiàn)場》（AI primer toque）上采訪了皇家社會主席約金·阿佩里貝，而已經(jīng)幫過我很多忙的節(jié)目制作人?？送袪枴べM爾南德斯說服了我，讓我站出來說點兒什么。

“要說的都在書里?！痹谀且院?，我時常對人們說起這句話?！睹肺鳌芬粫械南嚓P(guān)內(nèi)容如下：

羅納爾多認為他必須在隊友面前擺出一副勇敢者的姿態(tài)：不懼怕梅西，直面挑戰(zhàn)——許多的足球運動員都還不夠成熟，或許這樣的表現(xiàn)就是癥狀之一。羅納爾多展現(xiàn)出所有的大男子氣概，但一切都很虛假。這也就是為什么——根據(jù)一些皇馬球員的說法——羅納爾多給梅西取了一個綽號：“狗娘養(yǎng)的”；如果他看到俱樂部中的某個人和梅西說話，那么這個人也會被冠以“狗娘養(yǎng)的”之名。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羅納爾多常常把他們的關(guān)系比作愛爾蘭和英國。而皇馬球員們用他們那微不足道的更衣室幽默編造了一長串笑話，比如梅西是羅納爾多的狗或提線木偶，以及梅西藏在一個屬于葡萄牙球員的設(shè)計師手袋里。還有些笑話比這更惡劣。

我逐漸意識到，真正讀過那本書的人并不多，讀者當中也沒有人有閑暇找出相關(guān)段落并加以分析，直到羅納爾多發(fā)帖的那天晚上我將它發(fā)布到推特上。

所有這一切對我的幫助微乎其微，我在西班牙媒體圈中的分量并沒有因此而增加：基本上沒有人覺得讀一讀我的書是很有必要的，即使它是第一本官方授權(quán)的“小跳蚤”傳記。這件事情也反映了人們制造和消費新聞的速度。

在峰區(qū)與世隔絕了一段時間之后，我回到了現(xiàn)實的世界，開始閱覽各界的反應。

我深深仰慕的帕科·岡薩雷斯，他在COPE電臺的個人節(jié)目上給了我當頭一棒。他表示，有些事情是沒必要拿出來說的，更衣室里的對話就應該留在更衣室里。但是，他不僅是一名了不起的電臺主持，他的成功有一部分也正是因為他手里掌握著來自球隊更衣室的消息。

少數(shù)記者無私地扮演起了“羅納爾多吹”的角色，為這名遭受指責的球員辯護，因為這就是他們的工作內(nèi)容：為足球運動員擔當傳遞信息的鏈條。

置身于顯微鏡下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悅的事，但這讓我多少體會到了球員們的感受：每個星期都有那么一天或者兩天要被擁躉們評頭品足90分鐘；踢完比賽，第二天還要再被媒體評判一番。太殘酷了！

* * *

在《梅西》一書中描寫更衣室閑談的那個段落里加入那個詞有什么意義？數(shù)百個小時的對話和思慮見于紙上，匯聚成600頁與“小跳蚤”相關(guān)的點點滴滴，花費我一年之力完成的鴻篇巨制，就因為一個詞而陷入了重重爭議。這個詞增加了這本書的價值嗎？它為梅西的故事增添了許多色彩嗎？

或許這個詞并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事實上，相對于梅西，它與羅納爾多的關(guān)系更大，它說明了這位葡萄牙球星在同僚面前賣弄的需要。

或許我應該把它刪掉。

但是，本質(zhì)上，我做錯了什么嗎？

這個問題其實是有答案的：我發(fā)表的所有內(nèi)容都是反復檢查過的，尤其是有關(guān)這樣的一個話題，尤其是這樣一本傳記中的內(nèi)容。此外，所有的書都經(jīng)過了出版方律師團隊的審核。從前被人們忽略了，今后也將繼續(xù)被忽略的內(nèi)容才是關(guān)鍵所在：羅納爾多和梅西互相尊敬，因為他們的足球之路十分相似；在這份尊敬當中，也摻雜著一些宿敵之間的情感，但最重要的是，他們以不同的方式獲得了各自的輝煌。從離開家鄉(xiāng)的那一刻起，羅納爾多就是一名勇士，他的穿著打扮、言行舉止都像極了一名職業(yè)運動員。他不畏懼任何人。此外，他也絕不能表現(xiàn)出軟弱的痕跡，而真實的他恰恰與此相反。

就在我反復斟酌眼下局面的時候，其他人都在專心挖掘新的猛料：塞爾吉奧·拉莫斯對某些西班牙國腳的球場態(tài)度大放厥詞。這條頗為含蓄的消息被解讀為對塞斯克·法布雷加斯和迭戈·科斯塔的嘲笑，這兩人沒有入選比森特·德爾·博斯克最近公布的西班牙國家隊大名單。充滿爭議的新聞一條接著一條。

我在颶風眼中心度過了48個小時。48個小時而已，但感覺上卻漫長得多。

在我的腦海中，有一個問題久久盤旋不去：真相挽救了你嗎？我不停思考著體育記者在英格蘭和西班牙所扮演的角色，這兩個國家的媒體圈子我都了如指掌。

作為體育寫手，我們只講述一部分我們所知道的事情。事實上，我們幾乎總是會和消息源或受訪人進行兩次對話：一次是開著麥克風的，一次是關(guān)著麥克風的。許多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卻沒有講出來，原因不勝枚舉，不論是好的（消息源不可靠，等待最佳時機……）還是壞的（為了不惹怒某位朋友、丟失某個消息源，或是擔心會遭到孤立——發(fā)布獨家新聞總是難免于此）。

我們只會講述真相的一部分，也就是任何我們認為有益處的內(nèi)容，或者任何我們認為可以大賣特賣的內(nèi)容。

涉及數(shù)據(jù)的時候，你可以——更確切地說，你必須做到精確、公正、不偏不倚。呈現(xiàn)和探討一件事情的方式必須是正當而得體的，但是在描述事情時，選擇一個詞而不用另一個詞的那一瞬間，做到完全客觀是不可能的。

當然，我們應該遵循一定的道德規(guī)范。而對我們的老板而言，由于這份工作是如此不穩(wěn)定，道德規(guī)范的約束在眼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畢竟，一切都是掏錢的人說了算。

事實上，掏錢的人規(guī)定了真與假的界限。消息被人們買進賣出，因為如今的消息僅僅是一件商品，在職業(yè)足球的喧囂世界更是如此。

此外，極具權(quán)勢的人無所不用其極，要確保他們能夠影響我們寫的東西。我就知道有一位身份顯赫的某西班牙俱樂部主席曾試圖——雖然并沒有成功——讓某家重要體育報紙的負責人丟掉飯碗，因為后者不同意幫其轉(zhuǎn)移各界的批評。該主席以個人名義控告了這位媒體人，還動用了其他的施壓策略。但我不會揭露牽涉此事的相關(guān)人員。目前而言，我只會告訴您事情的一半。

您看到了嗎？當記者可不只是敘述種種事情那么簡單。

* * *

在某次出席電視節(jié)目時，記者馬努·賽恩斯談到了他與羅納爾多的關(guān)系，不久之前羅納爾多剛剛在對陣科爾多瓦的西甲比賽中因攻擊性行為被罰下場：

即使是犯錯誤的時候，克里斯蒂亞諾亦堪稱典范?！瓗滋烨?，對陣科爾多瓦的比賽結(jié)束后，他在球隊大巴上對我說：“我想讓你為我寫一點兒東西。我沒有時間道歉了，我想讓你來寫點兒什么?！蔽冶緛泶蛩阏兆?，但是最后什么都沒寫，因為后來俱樂部說最好在推特上道歉。

為一位球員寫東西？許多人被激怒了。有人給此事貼上了“新聞界之恥”的標簽?！榜R努只是羅納爾多的敘述者罷了?！绷硪恍┤诉@樣反駁。然而，在很大程度上這個行業(yè)就是這樣運作的：為了交換信息，勢必要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協(xié)。我以前還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聽到過“他說幾句話，讓我寫下來”這樣的概念。

在英格蘭也有許多記者為教練或球員做辯護，因為他們是好朋友。我不會透露有誰。我就和拉法埃爾·貝尼特斯交情甚篤，我見過他上訓練課和他辛勤工作的樣子；我了解他的決定和思維方式背后的原因。我會在我的記者職責之外為他辯護，因為我認為他受到了不公正對待。在我力挺貝尼特斯的言論背后，是他長久而堅定的不懈奮斗。他向亞歷克斯·弗格森爵士、曼聯(lián)、裁判、英格蘭足球協(xié)會甚至是何塞·穆里尼奧發(fā)起挑戰(zhàn)，從而攪亂了英超聯(lián)賽的現(xiàn)狀，但這一切并沒有讓他得到應有的待遇。我常常想，如果他是個英國人，他一定會成為一位民族英雄。

但是，這是新聞工作嗎？

這是不是理性的墮落，又或者我們是不是這個行業(yè)組織方式的產(chǎn)物？

就我個人而言，在涉及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爾多的時候，我絕對做不到，也不應該嘗試保持客觀。但我做出如下承諾：請繼續(xù)讀下去。

* * *

您也許聽說過奧利弗·薩克斯，此人或許是20世紀最有名望的神經(jīng)學教授、醫(yī)生和暢銷書作家，他骨子里其實是一個內(nèi)向的人。正如他在他的自傳《忙碌中》（On the Move）中解釋的，他對這個世界和人們的頭腦充滿了好奇，但卻無法和大部分人產(chǎn)生有意義的對話或維持有意義的關(guān)系。不過，有時觀察事物所帶來的興奮感讓他驚奇不已，并情不自禁地找人分享：

我?guī)缀鯊膩聿粫徒稚系男腥苏f話。但許多年前，有一次我跑到屋外，用我那小小的20倍望遠鏡觀看月食。街上的人們匆匆忙忙，似乎都未察覺他們頭頂上出現(xiàn)的天文奇觀。于是我攔下行人，一邊說：“你們快看，快看月亮這是怎么了！”一邊把我的望遠鏡塞到他們手里。人們都被這樣的搭訕方式嚇了一跳，但也被我這看起來毫無惡意的熱情激起了興趣，他們舉起望遠鏡，發(fā)出“哇”的驚呼聲，然后把它交還給我，對我說：“嗨，伙計，謝謝你讓我看到這一幕。”“我的天啊，謝謝你指給我看！”

我不保證本書的客觀公正，但我會努力滿足所有人的好奇心，讓讀者窺知羅納爾多的生平百態(tài)，尤其是他的奮斗歷程。

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可能會危及傳記作者與描述對象之間的關(guān)系。

讓我們想象這樣一個場景：我說服克里斯蒂亞諾坐下來，告訴我他是如何開始嘗試新的語言，然后他向我講述了不為人知的故事，并按要求如實答問。也許他會說：“我可能看上去很狂傲，但我這么做并不是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庇只蛘?，他會承認他就是那樣的，但是拒絕接受旁人對他的評判；也許他會說，他希望所有人都喜愛他；也許他會說，他不喜歡大清早就去訓練；又或者他會說，有時候他根本就體會不到踢足球的樂趣。

但是，有誰能做到那么冒昧、坦率而又言辭懇切呢？

我們都有污點、缺點、問題和令我們感到羞恥的想法，我們試圖層層包裹住過往的篇章，如果此間種種暴露出來了，我們就會將它們遮掩起來。如果身處公眾的視線中，就更是如此了。

而這就是傳記作家需要挑戰(zhàn)的限制：采訪某位與議題相關(guān)的對象并不一定就能了解完整的真相。能夠確保的，只是受訪對象口中的真相。

此外，2012年的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爾多意識到，這個世界并不理解他。從那時起，他就一直在領(lǐng)銜主演一場至關(guān)重要的造星運動。

足球界最聲名顯赫的經(jīng)紀人、熱斯蒂夫特（GestiFute）經(jīng)紀公司幕后的中樞人物豪爾赫·門德斯一手煽動了這場運動。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更多的疑問：我真的愿意講述熱斯蒂夫特公司版本的羅納爾多故事嗎？

* * *

大約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和一位非常有名的球員一塊兒吃了個飯。此人是一支傳奇球隊的頭號球星，并在某一時期率隊斬獲了許多具有歷史意義的冠軍獎杯，如今他已經(jīng)成為一名教練，且在這個行業(yè)中工作了40多年。

“你知道你不能說出真相，對吧？”當時我們正在討論我著手干這事兒的極限，他這樣同我說道，“他們會想要控制你。他們這么做才是正常的?！?/p>

臉書上的那事兒發(fā)生前兩個星期，我錯過了一個陌生的葡萄牙號碼打來的電話。那會不會是豪爾赫·門德斯？從去年圣誕節(jié)到現(xiàn)在，我一直在嘗試與他見面。圣誕節(jié)我是在迪拜度過的，在那之前我接受了他的邀請，參加他連續(xù)組織了7年的球獎盛會（GIobe Awards）。

這個活動就是為了慶祝門德斯帝國的豐功偉績而舉辦的。名屬葡萄牙籍經(jīng)紀人旗下的德科獲得了10年最佳球員獎（the pIayer of the decade）。哈維·埃爾南德斯受邀攜家人在迪拜游玩幾日，全程費用由門德斯承擔；他也領(lǐng)到了過去10年最佳球員獎（best pIayer over the Iast ten years）。真的。同一個獎項，只是根據(jù)出席活動的人改了改名字。但是，如您所料，門德斯有著無與倫比的人脈。

門德斯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馬德里，我只給他留了一個西班牙號碼。如我所說，從去年圣誕節(jié)到現(xiàn)在，我一直在等他的電話。我們發(fā)了幾條短信，最后的對話終于來臨了，它將決定我們在此后12個月中的關(guān)系，也就是我寫這本書的那段時間。

從皇馬公關(guān)部門將我采訪主席弗洛倫蒂諾·佩雷斯和一眾球員的請求轉(zhuǎn)交給門德斯的那一刻起，從我被告知要想采訪羅納爾多就得先和其經(jīng)紀人交涉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一通難以應付的，很可能是絕無僅有的電話將決定所有的事情。門德斯不喜歡拐彎抹角，和他的對話中不會出現(xiàn)任何停頓。三下五除二，事情就定了。和門德斯交談就是這樣的，更確切地說，他和你交談就是這樣。

我已經(jīng)去過了豐沙爾（馬德拉）和里斯本。我已經(jīng)和皇馬的球員們交流過了。我已經(jīng)在曼徹斯特待了一段時間，和許多曾與克里斯蒂亞諾往來密切的人促膝長談。我有了充足的信息，我個人與羅納爾多打交道的經(jīng)歷（在天空體育臺采訪他本人，多次出席他的商業(yè)活動）也補充了額外的內(nèi)容。憑借手頭已有的資源，我已經(jīng)可以搞定這本書了。

但我仍然決定和門德斯談一談，盡管我也懷疑他會不會想要控制我筆下的內(nèi)容。

“和認識我的人聊一聊吧，豪爾赫。你會了解我是什么樣的作家，也會了解我的為人?！?/p>

“我并不是想為我的書求得授權(quán)，但我們可以聊一聊，你也可以和我一同參與這段旅程。”

我不斷給他發(fā)著諸如此類的短信。我收到的要么就是否定的回答，要么就是一片沉默。

作為研究的一部分，我讀了我在SER電臺的同事馬里奧·托雷洪寫的羅納爾多傳記，他曾經(jīng)與豪爾赫合作過。馬里奧采訪到了羅納爾多的經(jīng)紀人、羅納爾多本人和皇馬主席，這雖是他的第一本書，但卻非常出色地表達了他的思想。然而，我能感覺到，他一定也付出了不少代價。在我看來，那本傳記中提到的許多故事都有熱斯蒂夫特公司的烙印。

我撥回了那個葡萄牙號碼。我心想，如果那是門德斯，我就可以知道談完之后該怎么辦，也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電話那頭，正是門德斯。

“聽著，”他對我說，連開頭的客套話都省略掉了，“我決定幫你了，但別給我搞砸了！我問過一些人，他們說你人還不錯?！?/p>

后來我才知道，門德斯問過的人當中就有《馬卡報》的主管奧斯卡·坎皮略，他找后者要了幾篇報道，并得到了一番盛贊之辭。

“問題是，我不知道你要寫些什么。你寫了梅西的書。和馬里奧·托雷洪合作的時候，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寫些什么。我不大清楚我能幫你什么。我愿意幫你，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幫。”

還沒聊多久，我們就走進了一條死胡同?，F(xiàn)在，我們都想在這場較量中占據(jù)上風。

“我不知道你要寫什么，我不知道你要和誰交談?！?/p>

“你想知道我要和誰交談？我不能告訴你……”

“不，隨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p>

“但是所有人都叫我和你談一談。”

“俱樂部應該承擔更多責任。但是我不確定我們會不會談下去，因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也不知道你要寫什么?！?/p>

“我們可以坐下來詳談一次，我會告訴你我打算涉獵的角度?！?/p>

我向他解釋，在弄清我要寫什么之前，我還得再做幾次采訪。在動筆幾個月后，書的框架才開始成形。這話不全是真的，但是我借此爭取到了一些時間，說不定我還需要這些時間來同他達成最終的協(xié)議。

羅納爾多身邊的人都明白，為了讓他保持愉悅的心情，同時喂養(yǎng)他內(nèi)心那頭爭強好勝的野獸，他必須得到絕對的保障，確認所有人和所有事——包括各個體育機構(gòu)在內(nèi)——都隨時為他服務。他們必須與批評的聲音保持一定的距離，或者控制批評者、編造故事，借此讓他穩(wěn)居于他的王座之上。這樣一來，他就能夠贏得更多的金球獎和各種獎杯。對生意來說，這樣也有好處。

還有一個問題仍未得到答案。如果我們在某件事情上產(chǎn)生了分歧，那該怎么辦？“我們會討論的。”他對我說。

我心想：就拿羅納爾多轉(zhuǎn)會皇馬的事兒來打比方吧。我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見過那些合同，但如果門德斯不愿意解釋整件事情的經(jīng)過，包括曼城給出的那份羅納爾多似乎很樂于考慮的報價，那又該怎么辦？我們該如何從羅納爾多的立場上解釋他獨占曼聯(lián)更衣室中唯一一個正對一面鏡子的衣柜？它是被當成了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還是對其虛榮性格的映射？我們能不能討論自戀情結(jié)？還有他那位在行將離世之際都拒絕接受他人幫助的酒鬼父親，他們會不會讓我分析父親的存在（與缺席）對羅納爾多的影響？

“正如你所知，”門德斯強調(diào)，“這完全是我的責任。我麾下的某些人告訴我不要跟你合作，但我知道你是個正派的人，所以我們會共事，會攜手完成這件事，但你可別給我搞砸了。”

我們逃不開那個問題。他反復對我說，他不知道該怎么幫我，因為他不知道該怎么控制我。我給他提供了一定程度上的監(jiān)督權(quán)，但不是全部。

從臉書的那場紛爭起，我再也沒有和門德斯說過話。

事實上，臉書上的言論發(fā)出后，門德斯和西班牙媒體圈里的一些意見領(lǐng)袖通了電話。如果說羅納爾多很心煩，那么門德斯就把他的心煩放大20倍。他想讓他的媒體朋友們極力否認那件事情，同時向我的信譽發(fā)起質(zhì)問。

2014年11月18日，葡萄牙隊和阿根廷隊在老特拉福德球場踢了一場友誼賽。那場比賽前的輿論宣傳都圍繞著羅納爾多和梅西之間的關(guān)系展開。媒體就這個話題大書特書，時不時就會有人提起我書中的那個臭名昭著的詞。那個詞被抽出了語境，種到了其他的地方，肆意生長。

我原本計劃去一趟曼徹斯特，但我并不想撞見兩名球員中的任何一人。我可以想象得到羅納爾多在我的同僚面前無視我的樣子，要是在以前他一定會停下來和我打招呼，寒暄上幾句。我也可以想象出梅西同我握手，像他以前那樣和我交談。我心想，那就足夠讓有的人再次就那件事情興風作浪了。為什么要再去惹很可能發(fā)生的麻煩事兒呢？

我也明白，情況或許沒有那么嚴重，但我變得更加敏感了，我的妄想癥也變本加厲。

臉書上的那番話終結(jié)了我和門德斯之間關(guān)于控制這本書內(nèi)容的辯論，而我也由衷地感覺到了自由的快感。

至于皇家馬德里、門德斯或羅納爾多的說法，市面上多的是官方書目，以及他們聯(lián)合出品的材料。

我寧可不要參與構(gòu)建這個傳奇。但是，我別無選擇。

您在本書中讀到的，將是由我敘述的羅納爾多和他的人生歷程、他所受的影響、他身上遺留的馬德拉人性格、他在曼聯(lián)的成長經(jīng)歷以及皇家馬德里為他做的一切。我將探討他的傲慢和虛榮，進而辨析這兩個要素在他成為最佳球員的奮斗路上是否真的不可或缺。為什么他會感覺需要被公認為最佳球員，而且這種需要還是持久不斷的，是什么在驅(qū)策著他？為什么他比其他任何人都努力得多？正當我思考著羅納爾多對其本職工作的沉溺和他的自我改善能力時，我讀到了馬爾科·魯伊斯發(fā)表在《阿斯報》上的一段精彩采訪，對象是20世紀80年代的AC米蘭傳奇教練阿里戈·薩基：

馬爾科·魯伊斯：您的球員對您的評價很高，但是他們也說：“他就是個工作狂。”

阿里戈·薩基：有一位意大利詩人說過：“無癡迷，不藝術(shù)?！比绻阃度氲牟欢?，你就不會得到很多回報?？柭濉ぐ睬新宓僭谒臅镎f：“阿里戈是那么果決而堅定，所以我們都說，我們必須撐下去?！蹦菐缀跏且环N狂熱。我在所有偉大的教練身上都看到了那樣的品質(zhì)：洛巴諾夫斯基、米歇爾斯、瓜迪奧拉、科瓦奇……他們都在工作中竭盡所能。辛勤工作20年后，我選擇了退役。我跟不上那種節(jié)奏，而且筋疲力盡了。只有一件確定無疑的事情激勵著我，那就是：你永遠可以做得更好。我執(zhí)教的米蘭曾經(jīng)在幾個月之內(nèi)先后捧起歐洲冠軍杯、歐洲超級杯和洲際杯。弗蘭科·巴雷西對我說：“現(xiàn)在我們是世界上最好的球隊！”我回答他：“是的，直到今晚半夜為止?！?/p>

也正是同樣的品質(zhì)，造就了今時今日的羅納爾多。

除了偏執(zhí)狂的這一面之外，克里斯蒂亞諾還有很多品質(zhì)。就拿這個自大而又慷慨的家伙打比方吧：那個在球場上不斷進步的他，那個成就自我的他，那個少年時期形影相吊的他，那個在成長的過程中變得像磐石一樣堅強、保護著家人的他，那個以頗具爭議的方式慶祝進球的他，那個把獎金捐贈出去的他。

為了盡可能多地挖掘敘事角度，我四處周游。但我卻發(fā)現(xiàn)，在馬德拉和葡萄牙的大多數(shù)地方，每當我談起羅納爾多和門德斯，多多少少總會惹來一些猜疑。為什么人們這么害怕？他們和這兩個人非親非故，可為什么會談虎色變？如果本書的終稿必須得到豪爾赫·門德斯的簽字許可，那么我有沒有可能探究這一切？

我發(fā)現(xiàn)，在曼徹斯特的卡靈頓訓練基地發(fā)生過一次引人注意的文化沖擊。許多人都參與了創(chuàng)造羅納爾多的過程（或者至少他們是這么說的），而其他不少人則想要改造羅納爾多，因為他們不相信他能踢出今時今日一半的成績?？紤]到他時常沉溺于個人表演而不顧球隊的要求，有些人甚至對他失去了信心。也許到最后他們的確改變了他，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承認，克里斯蒂亞諾也轉(zhuǎn)變了世界上最著名的足球圣殿之一的俱樂部文化。

羅納爾多的圈子正試圖說服當今的世界接受他，同時對他作為人的優(yōu)點和缺點保持清醒的認識。這樣一來，就可以掃去他周遭的碎屑，洗去涂抹在他身上的層層顏料。我的版本會不會比其他的書寫得更好？事實上，這無關(guān)緊要。然而，有一件事是確切無疑的——我會盡力讓它有所不同。

每個人都會拍埃菲爾鐵塔的照片，但關(guān)鍵在于如何拍出一張前所未見的照片。

或許我筆下的并不是你們都想看到的那個羅納爾多，不是他本人希望你們看到的那個羅納爾多，不是門德斯想要刻畫出的那個羅納爾多，甚至也不是真真切切的那個羅納爾多?；蛟S也不是那個聲討他的人那么“熟知”的羅納爾多。接下來的內(nèi)容，取材于大量的研究、分析、調(diào)查，25年的新聞業(yè)經(jīng)驗，與熟知他的人（心理學家、社會學家、同一個更衣室里的球員、俱樂部高層、某些教練）之間的交流，以及爭議之前我與他本人和他圈子里的人之間的對話……有記錄在案的，也有未公開發(fā)表的。

羅納爾多已經(jīng)任由全世界的人窺探他的生活。他時常接受采訪，還允許攝像機走進各大頒獎典禮的幕后。2012年，他曾特許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wǎng)絡電視臺（CNN）來他家做公開訪談。一個勝利者的形象就是這樣慢慢構(gòu)建起來的。

想要了解真實的羅納爾多，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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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提一句，我要告訴那些好奇的朋友：不，我從來沒有接到過羅納爾多律師團隊的電話。

1. 峰區(qū)（Peak District）是英格蘭中部和北部的高地，主要位于德比郡北部，也覆蓋柴郡、大曼徹斯特、斯塔福德郡、約克郡南部和西部等的部分地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