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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種植園主 1792—1794年

美國邊疆的開拓:劉易斯和克拉克探險 作者:[美國] 斯蒂芬.安布羅斯 著;鄭強 譯


第二章 種植園主 1792—1794年

人們常說,弗吉尼亞的種植園主們是在馬上,而不是在搖籃里長大的。他們會為了一英里的騎行,跑五英里的路去抓一匹馬。

正如一位學者所說,“在一個沒有大型聚居地,且種植園之間相距甚遠的地區(qū),騎馬不是偶爾的消遣活動,而是日常必要事項,擁有良好的馬術對于紳士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1他們必須精通挑選、喂養(yǎng)、訓練和照料馬匹這些事務。

從學會騎馬的那一天起,梅里韋瑟就是一個優(yōu)秀且無畏的騎手。同時他對馬匹還有著出色的鑒賞力,并熟悉如何照料它們。杰斐遜一直認為,依賴馴服的馬匹會導致人的身體退化,因而他敦促年輕的梅里韋瑟步行以鍛煉身體。梅里韋瑟聽從了他的建議,成為了一名優(yōu)秀的徒步者,他的雙腳和臀肌一樣結(jié)實有力。在少年和青年時期,依照弗吉尼亞的習俗,梅里韋瑟赤足而行。杰斐遜的孫子聲稱,他在十歲之前沒穿過鞋子。杰斐遜稱,年輕的梅里韋瑟曾赤足在雪地里打獵。2

與騎行和健行一樣,優(yōu)秀的舞蹈水平也是理所當然的。確實,會跳舞對社交來說幾乎是必不可少的。“弗吉尼亞人真是充滿活力,”一位旅行者說,“他們不跳舞就無法生活?!比缤莒尺d一樣,劉易斯在莫里牧師的學校里學會了小步舞、里爾舞和鄉(xiāng)村舞。一位日記作者在劉易斯出生那年寫道:“任何一名游歷于殖民地區(qū)的年輕紳士……都應該熟悉舞蹈、拳擊,會拉小提琴,會用佩劍,會玩牌?!?sup>3沒有證據(jù)表明梅里韋瑟學過小提琴,但日記里提到的其他東西他都會。

當然,絕非所有的弗吉尼亞種植園主或他們的兒子們都是道德楷模。桌邊那些高尚的、富于學識的政治談話是真實的,理想主義和獻身于公共利益的剖白也是存在的,但同時也有一些誘惑是富有且健康的年輕男人們所難以抗拒的。

杰斐遜的父親在杰斐遜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去世了。數(shù)十年后,在杰斐遜寫給他孫子的一封信中,有如下一段著名的內(nèi)容:

我回憶起14歲那年,當時我只能自己關心自己、獨立決定自己的方向,沒有一個親戚或朋友有足夠的資歷給我建議或指導?;貞浧鹪谌松煌A段與之廝混的壞朋友們時,我深感驚詫,我竟然沒有變成他們那樣,沒有變成對社會毫無用途的人……

在所處的環(huán)境里,我常常會和賽馬的人、玩牌的人、獵狐的人、有科學背景的職業(yè)人士和有派頭的人相處。在目睹獵獲一頭狐貍時,在目睹自己喜愛的馬贏得勝利時,在酒吧里或在大議會里為某一個話題爭辯時,我常常不止一次地捫心自問,我究竟想成為哪一類人,獲得哪一種聲譽呢?是成為一名騎手?還是一名獵狐者?還是一名演說家?還是祖國權利的維護者?4

非常有可能的是,如同在給孫子的信中那樣,杰斐遜也曾用這種波洛尼厄斯式的方式與劉易斯交談過。劉易斯當然有著和杰斐遜類似的想法。在31歲生日的時候,劉易斯寫過如下一段著名的話:“今天我已經(jīng)年滿31歲了……回想往昔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在增進人類福祉和向下一代人傳播知識這些方面,我所做的實在微不足道。回顧自己懶惰無為的時光,我心懷遺憾。這些被浪費掉的時間,本可以更好地利用,以獲得一些知識,而我現(xiàn)在只能感受到對這些知識的渴望?!彼麤Q定:“將來,我要像之前為自己而活那樣,為了人類而活。”5

如此豪壯而富有理想主義色彩的言辭——以及它所反映出來的情感,連同這種要做得更好的決心——正是弗吉尼亞紳士的特點。這幾乎是一種傳統(tǒng),如同好習慣那樣,是社會標準的組成部分。

弗吉尼亞紳士應該是熱情友好且慷慨大度的,應該對朋友們禮貌,對女士有騎士風度,對屬下和后輩們?nèi)蚀扔焉?。弗吉尼亞人對于禮儀有著很高的標準;杰斐遜曾經(jīng)如此評論禮貌:這是一種有意為之的好脾氣,是保護和平和安寧的有價值的方式。通奸及其他道德敗壞的行為,以及酗酒之類的個人惡習是很常見的,但只要不影響紳士們之間的關系,這些惡習就會被容忍。不能寬恕的罪惡是謊言和精神上的卑劣。6

劉易斯終其一生都為自己的誠實和堅持不懈而感到自豪。這些品質(zhì)對他的個人尊嚴意義重大。無論是手寫還是口說,他的承諾就像契約一樣可靠。

弗吉尼亞紳士身上一條不那么值得稱許的特點就是飲酒,因為他們很容易飲酒過量。在獨立戰(zhàn)爭過后,一位英國旅人如此形容對典型的阿爾伯馬爾種植園主的印象:“他8點起床,喝一種他叫作朱莉普的飲料,這是一大杯兌糖的朗姆酒。然后他會繞著種植園走一圈,或者更常見的,他會騎馬繞種植園一圈,查看牲口,檢查作物,然后在10點的時候回來吃早餐,通常是冷肉或者火腿、煎玉米片、烤面包和果酒……大概12點或1點的時候,他會喝一杯棕櫚酒作為餐前開胃,正餐2點開始。直到睡覺前,[他]都會一直喝棕櫚酒;在這期間,他既不醉也不清醒,處在一種麻木的狀態(tài)……他前往法庭、參加賽馬或者斗雞的時候會喝得爛醉,以至于他的妻子需要派幾名黑奴把他安全地帶回家?!?sup>7

我們可能會懷疑這位種植園主是否像英國人說的那樣是個典型,但這種人確實和梅里韋瑟生活在同一時期,因此,我們依然要為這位十幾歲的洛克斯特山莊的主人感到遺憾。

種植園的管理需要人重視細節(jié),并有著敏銳的觀察力。而劉易斯在這些方面出類拔萃。杰斐遜將他描述為“一名勤勞并專注的農(nóng)場主,會仔細觀察所有他遇到的植物和昆蟲”。8

在播種和收獲的時候,劉易斯并非親力親為。沒有哪一個弗吉尼亞紳士會自己做這些事情。當杰斐遜、劉易斯或任何一位奴隸主說起他種了這個或那個,或者筑起了籬笆或蓋起了某棟建筑的時候,并不是在說他親手做了這些事情。這些事兒都是他的奴隸們做的。“僅是這些可憐的黑奴們辛苦地做著這些工作,”一位旅行者評論道,“我必須遺憾地說,非常辛苦。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些可憐人所經(jīng)受的疲勞,幸而天性支撐著他們的身體。”9

劉易斯成功地在他的名下添置了土地,這對于一位弗吉尼亞種植園主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他在經(jīng)營洛克斯特山莊的同時,還獲得了位于蒙哥馬利郡的雷德河邊800英畝的大片土地,承襲了原屬于馬克斯上尉的180英畝土地,并獲得了克拉克郡的一塊土地。

這種持續(xù)的擴張是很重要的,因為當時弗吉尼亞種植園的土地浪費非常驚人。低地或者劣質(zhì)的洼地都種著玉米,用以養(yǎng)活奴隸和牲畜。能夠生長硬木的富饒土地,被用來種植煙草。種植園主們通常會讓奴隸把大樹的皮去掉一圈,好讓這些樹自然死亡,同時在這些樹的周圍淺淺地犁一遍地。奴隸們不用移除大樹就可以用鋤頭壘起用于種植煙草的土坡。在三年的煙草種植之后,這些地里會種上一年的小麥,然后就會棄耕,或者變成松木林。種植園主們會讓牲口亂跑,從不利用牲畜的糞便,而且只進行最基本的輪作。同時,種植園主們將奴隸派往未經(jīng)開墾的土地,重復這一步驟。這一體系允許種植園主們最大化地利用他們手中最豐富的兩項資源:土地和奴隸。他們唯一的經(jīng)濟作物,煙草,就依賴于這兩項無盡的資源。

弗吉尼亞人對土地的渴望以及因此而產(chǎn)生的對投機的渴望讓我們嘆為觀止。在獨立戰(zhàn)爭之前,喬治·華盛頓在泰德沃特和皮德蒙特擁有不計其數(shù)的土地,在泛阿巴拉契亞地區(qū)擁有超過6.3萬英畝的土地。而他還想要更多的土地。10杰斐遜從他父親那兒繼承了位于皮德蒙特的超過5000英畝的土地。他也想要更多的土地。此外,杰斐遜還從他妻子那兒獲得了1.1萬英畝土地。他擁有的土地已經(jīng)很多了,但是就弗吉尼亞標準來說,杰斐遜還算不上大地主。11

煙草種植對于土地的消耗太嚴重了,以至于土地永遠都顯得不夠,但是煙草種植所帶來的財富還不足以讓種植園主們擴張土地。種植園主們的土地投機一直是通過借貸、承諾和擔保,而非通過現(xiàn)金來完成的,所以他們總是有很多地,而沒什么現(xiàn)金。所以,杰斐遜總是執(zhí)迷于為美國獲得帝國般廣袤的領土這件事,就沒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煙草種植代表著對環(huán)境毫無保留的破壞,這是一種對人類健康和土地都有害無益的作物,更不用提煙草種植依賴奴隸作為勞動力所帶來的政治和道德影響。但是對于弗吉尼亞種植園主們來說,哪怕是像杰斐遜這么有創(chuàng)造性的人,似乎也別無選擇。但實際上,選擇就在他們鼻子底下。

在謝南多厄河流域經(jīng)營農(nóng)場的德國移民,他們與土地之間的關系和英裔種植園主們完全不同。德裔移民沒能從英王或者皇家總督那里獲得大量賞賜的土地;他們的土地都是自己一點點買來的。德國的傳統(tǒng)是,土地會在家族內(nèi)流傳數(shù)代人,甚至幾個世紀之久,所以他們對土地的使用著眼于長遠收益而非短期牟利。他們會清除土地上所有的樹木及其殘根,深耕土地以促進殘茬和雜草的腐爛;他們會在棚內(nèi)圈養(yǎng)牲畜,利用動物糞便來肥沃土壤,并對土地細致地輪作。他們總是親力親為,他們的子女和親屬會提供幫助。他們的農(nóng)場附近不允許有監(jiān)工、契約勞工或者奴隸,因為這類人對家族式的精耕細作毫不上心。12

杰斐遜沒有評論過弗吉尼亞的德國農(nóng)夫,但他確實比較過本地種植園主和歐洲農(nóng)夫的耕作方式,并解釋過歐洲人在農(nóng)耕技術上更為先進的原因:“這是因為我們有著如此廣袤的、可以隨意浪費的土地。在歐洲,他們最大化土地產(chǎn)出,因為相比之下人多地少;而在這里,我們最大化人力利用,因為相比之下地多人少。”13

在獨立戰(zhàn)爭后的日子里,弗吉尼亞種植園里的生活有很多值得推崇之處。那里有了真正的政治獨立。那里有舞會、晚宴和娛樂活動。那里有了信仰自由。自那時起,在弗吉尼亞出現(xiàn)的關于人性和政府角色的政治討論就是不可超越的高峰,其中最優(yōu)秀的討論可以比肩古代雅典時期的水準。

獨立戰(zhàn)爭之后,蒙蒂塞洛人的生活在視、聽、味覺和精神上都令人愉悅。設想一下,在騎著駿馬越過籬笆、田野和河流,追獵狐貍、鹿和熊的一天之后,在夜幕降臨時分去杰斐遜家做客。娛樂開始,大家向成功的獵手們致敬。本地產(chǎn)甜土豆、甜豌豆、甜玉米、各種面包、堅果、鵪鶉、火腿、鹿肉、熊肉、鴨肉、牛奶和啤酒堆滿了桌子,在這些食物的重壓下,桌子嘎吱作響。經(jīng)過杰斐遜的親手挑選,席上來自法國的紅酒絕對是全美國最好的。如果是大型聚會,席間會有法語、意大利語、德語和英語的談話。杰斐遜不說話的時候,會為弗吉尼亞同伴們演奏小提琴,為舞蹈助興。

大多數(shù)客人都認為杰斐遜是他們所見過的最令人愉悅的伙伴。在令朋友們陶醉和愉快的同時,杰斐遜也令政敵們陶醉并愉快?!敖裉炫c杰斐遜共度了一個夜晚,”1785年于巴黎,約翰·昆西·亞當斯在他的日記中寫道,“我真的很喜歡和他在一起?!彼S后又補充道:“和這個人相處一小時,就一定會有令人驚喜的事情發(fā)生。”在1800年的選舉之前,阿比蓋爾·亞當斯是如此描述杰斐遜的:“他是地球上最杰出人士中的一員?!?sup>14

杰斐遜的客人們也都是杰出人士。無論來自歐洲還是美洲,他們經(jīng)歷了啟蒙運動,都受過良好的教育,充滿好奇心,熱愛讀書,對于各類新知識,尤其是博物學和地理學方面的知識滿懷求知的欲望。他們在政治上都很活躍,對于政府事務有著縝密的想法,對于人類的境況有著真知灼見;他們都很健談,談話睿智而有趣,被開玩笑時也能開懷大笑。

獨立戰(zhàn)爭后,阿爾伯馬爾種植園里的生活有點伊甸園的意味,但是如同伊甸園里有那條蛇一樣,隱憂也同時存在。弗吉尼亞那美好的社會、知識、政治、經(jīng)濟生活是由奴隸們的肩背所負擔起來的。這些奴隸的肩背上疤痕交錯,因為奴隸制需要用鞭子來維持。并不是每一名奴隸主都會鞭撻奴隸——幾乎可以斷定杰斐遜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也沒有證據(jù)表明劉易斯曾這么做過——但每一名奴隸主都必須允許他的監(jiān)工們在覺得必要的時候使用鞭子。奴隸制是由恐懼和暴力來維持的——沒有別的方式可以強迫人們不計酬勞地工作。

弗吉尼亞的紳士們宣稱他們懂得如何領導人們,這種控制力對他們而言是很自然的事情。這是他們尤為自豪的事情,奴隸制則是這枚硬幣的另一面。埃德蒙·柏克就曾談過這個問題。盡管不贊成奴隸制,但是他發(fā)現(xiàn)正因為奴隸主們擁有奴隸,他們在維護人權上才一直走在前沿?!霸谀切┤缤ゼ醽喴粯佑兄罅颗`的地方,”他說,“那些自由的人會更為他們的自由而感到自豪,并更努力地維護自由……對于奴隸主而言,因為處于主導地位而產(chǎn)生的傲慢和自由的精神混合在一起,捍衛(wèi)著自由,并使得自由不可侵犯?!?sup>15因此,塞繆爾·約翰遜博士那令人為難的問題曾刺痛過一些人:“為什么我們聽到的對于自由最響亮的呼喊來自奴隸主們?”16

在他帶給人類的財富之中,在人類自由這一點上,沒有人比托馬斯·杰斐遜做得更多了。他是《獨立宣言》和《弗吉尼亞宗教自由法令》的起草者。而相比杰斐遜,沒有幾個人從奴隸制中得到過更多的好處。

沒有人比杰斐遜更了解弗吉尼亞為奴隸制所付出的代價,最糟糕的就是生活在這一體制里的年輕人所遭受的影響。在《弗吉尼亞紀事》(Notes on the State of Virginia)中,杰斐遜寫道:“主人和奴隸之間是一種殘酷而暴力的上下關系,主人位于絕對的獨裁者地位,而奴隸位于卑賤的服從者地位。我們的孩子們目睹這一切,并效仿它……如果家長能夠出于博愛之心或者自愛的動機,來控制對奴隸的情緒,這種博愛或者自愛都可以讓孩子們效仿。但是事實上,這種可供效仿的行為常常不存在。家長的暴怒被孩子們看到,憤怒的表情被孩子們捕捉到,孩子會在小奴隸那兒重復這一行為,釋放他最壞的情緒;他們就這樣長大,這樣受到教育,每天重復這種暴君的行為,讓這些令人厭惡的特征成為自己的標簽。只有天才才能保有自己的禮貌和道德,不在這樣的壞環(huán)境里墮落?!?sup>17

杰斐遜了解他寫的這些事情,他也知道,在這個問題上沒有這種天才。

奴隸制對于煙草種植園的主人們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因為他們的耕作方式是勞動密集型的,且對于土地的消耗極大。獨立戰(zhàn)爭后的幾十年間,奴隸制在美國南部的繁榮是由技術進步導致的。當杰斐遜成為總統(tǒng)的時候,詹姆斯·瓦特的蒸汽機已經(jīng)在英格蘭廣泛應用于紡紗、織布和棉布印染,這使得棉花的需求量激增。伊萊·惠特尼的軋棉機可以有效地將短絨的陸地棉和棉籽分離開來。種植棉花需要奴隸和土地,而在阿拉巴馬、佐治亞和密西西比有大量的土地,弗吉尼亞的種植園里有富余的奴隸。這些都是弗吉尼亞紳士們生活中主要的經(jīng)濟因素,很快,他們的重要輸出品就變成了奴隸。

對于杰斐遜來說這有利可圖,但他痛恨奴隸制。他將之視為加諸弗吉尼亞的詛咒,希望看到奴隸制能在美國全境內(nèi)被廢止,盡管這一愿望在他有生之年難以實現(xiàn)。他提到,他們這一代人還沒有做好邁出這一步的準備。他會把這一改革留給下一代弗吉尼亞人去實現(xiàn),并且確信,弗吉尼亞將會是第一個廢止奴隸制的南方州。他認為戰(zhàn)后成長起來的弗吉尼亞人完全有能力將獨立戰(zhàn)爭這場革命推向這一勝利的結(jié)局,因為正如他所說,這些年輕人“如同被母乳撫育一樣,也被自由的思想所撫育”。18

在杰斐遜充滿矛盾的一生中,這是最矛盾的一件事情了。他希望并預期自劉易斯和克拉克這一代人開始,弗吉尼亞人可以廢除奴隸制——盡管他承認一個以奴隸主身份長大的人,必須是一名天才才可以免受環(huán)境的影響而不墮落。需要說明的是,至今沒有什么證據(jù)表明,他曾經(jīng)對梅里韋瑟·劉易斯和威廉·克拉克這兩名他最熟知的弗吉尼亞年輕人說過他的夢想,那就是,年輕一代的弗吉尼亞人將會領導解放運動。

杰斐遜直到快29歲的時候才結(jié)婚,劉易斯則終身未娶。在婚姻問題上,他們與眾不同。正如杰斐遜所指出的,很少有紳士在20歲之后還堅持學習,因為他們通常很早就結(jié)婚了,并在婚后不久就開始被家庭所拖累。他們需要時刻關注著種植園的經(jīng)營和管理。

對女士的態(tài)度以及和女士的關系充分反映著男人的個性和性格,但是他們之間極少討論這些事情,尤其對于18世紀的弗吉尼亞紳士而言。像杰斐遜這樣幾乎什么事都會記載下來的人,也很少記載女性的事情,幾乎沒有記載過他母親和妻子的事情。劉易斯則從來沒有記載過他的母親。

杰斐遜曾經(jīng)破例寫過關于女性的事情,即評論美國和巴黎女性之間的差異。令杰斐遜高興的是,在美國,女人們知道自己的位置應該在家里,更準確一點說,她們的角色應該是生兒育女。相較于法國女人那種在城鎮(zhèn)里隨意亂逛、追逐時尚或者干預政治的做派,美國女性滿足于“溫和而安寧的家庭娛樂”,她們漂亮的小腦袋從不會為政治而煩惱。19

來自外國的旅者們傾向于贊同杰斐遜的這一論斷,至少,在弗吉尼亞女人都愚蠢而無趣這一點上,他們是贊同的。拒絕參與政治事務或者種植園的管理事務,整日被家里的奴隸所環(huán)繞,弗吉尼亞種植園里的女人們變得懶散、自我放縱、沮喪和愁苦。偉大的鳥類學家亞歷山大·威爾遜在1809年一封描述他去南部旅行的信里如此評價道:“沒有什么比顯赫家庭里那些冰冷、抑郁而寡言的女性更讓我吃驚的了……不管年老還是年輕、獨身還是已婚,她們都顯現(xiàn)出一種屬于獨居老處女的遲鈍以及無趣的冷漠和寡言。即使是在自己的家中,對于外人,她們也常常只會用‘是’或者‘不是’來應答?!?/p>

當然,也有一些很明顯的例外,比如杰斐遜的女兒們和劉易斯的母親。但是,總的來說,在獨立戰(zhàn)爭后的那些年里,弗吉尼亞的種植園主們似乎缺失了一種人性中必要的部分,拒絕和女性之間擁有完整的、開放的、互相尊重的兩性關系,或者說弗吉尼亞的女性們拒絕這樣一種關系。

通過和種植園里的白人女性進行對比,威爾遜發(fā)現(xiàn),“那些黑人少女總是很愉悅快活”。溫思羅普·喬丹在其著名的研究作品《白人壓迫黑人:美國人對于黑鬼的態(tài)度》(White over Black:American Attitudes Towards the Negro)一書中推測,種植園中白人女性的遲鈍冷漠“由于需要避免和其他種族的女性有相似之處而進一步加強了”。20

喬丹進一步指出,在種植園中,“傳統(tǒng)歐洲對于性別的雙重標準,要遷就頗具諷刺性的兩性對立。白人男性有更多的性自由,這意味著白人女性只有更少的性自由”。21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梅里韋瑟是否與其女奴有著放縱的性關系。大量的黑白混血兒證明,很多奴隸主都與女奴隨意發(fā)生性關系,這在當時很普遍。至于杰斐遜是否與女奴有性關系,則是一個充滿了猜測和爭議的話題,都拿不出證據(jù)。兩個世紀之后的學者們最有把握的事情就是,杰斐遜和劉易斯與女性之間的關系是不為人知,且無法為人所知的。

杰斐遜寫道,如果劉易斯一直從事種植,“獲得關于所在地區(qū)植物和動物準確知識的觀察天賦,他將成為一名出色的農(nóng)夫”。22但是,雖然劉易斯很擅長種植園的事務,管理洛克斯特山莊也只是他的責任,而不是愿望。他希望去漫游,去探索。

1792年5月11日,美國海軍上尉羅伯特·格雷駛?cè)胍粋€河口,確定了其經(jīng)緯度,并以他的船名“哥倫比亞號”為之命名。自從贏得獨立戰(zhàn)爭以來,杰斐遜曾經(jīng)兩次嘗試發(fā)起穿越美國大陸的探險。他向位于費城的美國哲學學會提議,募集一筆贊助費用來吸引一名勇敢的旅行者,進行前往太平洋的探險。喬治·華盛頓、羅伯特·莫里斯和亞歷山大·漢密爾頓都對此進行了捐助。

聽聞這個計劃之后,劉易斯去找了杰斐遜。對于此事,杰斐遜是這么說的:“他熱情地懇求我為他爭取到實現(xiàn)這一計劃的機會。我告訴他,為了避免驚動印第安人,執(zhí)行這一計劃的人只能有一名同伴。這一要求并沒有嚇住他?!?sup>23

顯然,雖然杰斐遜對劉易斯評價很高,卻沒有高到足以讓劉易斯在這一計劃上獲得杰斐遜的支持。無論如何,杰斐遜忽略了十幾歲的劉易斯,轉(zhuǎn)而選擇了一位法國植物學家,安德烈·米肖。1793年6月,這位植物學家出發(fā)了。不過,米肖還沒到達肯塔基,杰斐遜就發(fā)現(xiàn)他是法蘭西共和國的秘密特工,他的首要目的并非探索或搜集博物學樣本,而是招募一支美國民兵部隊來攻擊西班牙人在密西西比的領地。在杰斐遜的強烈要求下,法國政府召回了米肖。

此時,劉易斯還在洛克斯特山莊辛勤勞作著。但是,他對種植園主平淡生活的不滿與日俱增。現(xiàn)在他的母親已經(jīng)在家里重新安定下來,并且完全有能力管理好種植園。他渴望去見識未知之地,去探索、體驗、暢游,這種渴望也越來越強烈。于是,如杰斐遜所記述,“在20歲的時候,因為青春的熱情和對更耀眼追求的激情,他志愿加入了由華盛頓將軍所召集的民兵”,去鎮(zhèn)壓“威士忌起義”。24

  1. 原文如此。約翰·昆西·亞當斯是約翰·亞當斯的長子,1785年時年僅18歲,很難稱得上杰斐遜的政敵。似應指約翰·亞當斯?!幾?/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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