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維艱·拔劍四顧心茫然

北溟有巨魚^［1］（古風(fēng)其三十三）

北溟有巨魚，身長數(shù)千里。仰噴三山雪，橫吞百川水。憑陵隨海運(yùn)^［2］，赫因風(fēng)起^［3］。吾觀摩天飛，九萬方未已^［4］。

［注釋］

［1］巨魚：指鯤。典出《莊子·逍遙游》：“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p>

［2］憑陵：進(jìn)逼。作者《大鵬賦》：“赫乎宇宙，憑陵乎昆侖?！?/p>

［3］赫：聲勢盛大貌。

［4］九萬：《莊子·逍遙游》引《齊諧》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p>

［點(diǎn)評］

本篇以鯤鵬自況，一如其《大鵬賦》，示其志不在小。

白纻辭三首^［1］

一

揚(yáng)清歌，發(fā)皓齒，北方佳人東鄰子^［2］。且吟白纻停綠水，長袖拂面為君起^［3］。寒云夜卷霜?？?，胡風(fēng)吹天飄塞鴻^［4］，玉顏滿堂樂未終。

二

館娃日落歌吹深^［5］，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黃金^［6］，垂羅舞縠揚(yáng)哀音。郢中白雪且莫吟^［7］，子夜吳歌動君心^［8］。動君心，冀君嘗，愿作天池雙鴛鴦，一朝飛去青云上。

三

吳刀剪彩縫舞衣^［9］，明妝麗服奪春暉。揚(yáng)眉轉(zhuǎn)袖若雪飛，傾城獨(dú)立世所稀^［10］。激楚結(jié)風(fēng)醉忘歸^［11］，高堂月落燭已微，玉釵掛纓君莫違^［12］。

［注釋］

［1］白纻辭：樂府舞曲舊題。吳舞《白纻舞》盛行于兩晉六朝，為民間舞蹈?！端螘分尽罚骸啊栋桌偽琛?，按舞詞有巾袍之言，纻本吳地所出，宜是吳舞也。”其辭為舞曲歌詞，亦稱《白纻舞歌》，本題又作《白纻舞辭》。

［2］北方佳人：漢李延年《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dú)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币姟稘h書·孝武李夫人傳》。東鄰子：指東鄰女子。宋玉《登徒子好色賦》謂“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又，司馬相如《美人賦》亦曰：“臣之東鄰有一女子，云發(fā)豐艷，蛾眉皓齒，顏盛色茂，景耀光起。”后因以“東鄰子”喻美人。

［3］白纻：即《白纻辭》，又稱《白纻歌》。綠水：亦作《淥水》，古時高雅的舞曲。二句本鮑照《白纻辭》：“古稱綠水今白纻，催弦急管為君舞。”及沈約《白纻辭》：“長袖拂面為君施?！?/p>

［4］塞鴻：又作塞雁，邊塞鴻雁。詩人多用以比喻離鄉(xiāng)遠(yuǎn)行者。鮑照《代陳思王京洛篇》：“春吹回白日，霜歌落塞鴻?！币槐咀鳌昂櫋?。

［5］館娃：指館娃宮。傳說吳王夫差作宮于硯石山以館西施，吳人稱美女為娃，故曰館娃宮。故址在今蘇州西南靈巖山上。

［6］一笑千黃金：謂美人之笑難得。《藝文類聚》卷五七引東漢崔骃《七依》：“美人進(jìn)以承宴，調(diào)歡欣以解容，回顧百萬，一笑千金，振飛縠以長舞袖，裊細(xì)腰而務(wù)抑揚(yáng)?！睘槎渲尽?/p>

［7］郢中白雪：指高雅舞曲。典出宋玉《對楚王問》。

［8］子夜吳歌：即吳地《子夜歌》。又名《子夜四時歌》，通俗歌曲。相傳為晉女子子夜所作。見《宋書·樂志》。

［9］吳刀：吳地所產(chǎn)之剪刀。

［10］傾城獨(dú)立：語本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dú)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p>

［11］激楚結(jié)風(fēng)：語本司馬相如《上林賦》：“鄢郢繽紛，激楚結(jié)風(fēng)?！薄都こ放c《結(jié)風(fēng)》為楚國鄢郢所流行的兩種樂曲，節(jié)拍均如疾風(fēng)，急促哀切。

［12］玉釵掛纓：語本司馬相如《美人賦》：“玉釵掛臣冠，羅袖拂臣衣?！崩t，冠帶。

［點(diǎn)評］

三首當(dāng)是游江南時宴飲之際，仿南朝鮑照同題樂府之作，句式形神略同。鮑照《白纻歌三首》均寫美人歌舞事，太白三首亦然。惟鮑作為始興王濬而賦，因有“思君厚德”感恩之語，而李作則有寒云塞鴻漂泊之感。

蘇臺覽古^［1］

舊苑荒臺楊柳新^［2］，菱歌清唱不勝春^［3］。只今惟有西江月^［4］，曾照吳王宮里人^［5］。

［注釋］

［1］蘇臺：姑蘇臺。舊說在姑蘇山上，然唐人所說姑蘇臺，多指硯石山，即今靈巖山。李紳《姑蘇臺雜句序》云：“臺今遺跡平蕪，連接靈巖寺。采香徑、響屧廊皆在寺內(nèi)?！眲⒂礤a《憶春草》詩云：“館娃宮外姑蘇臺，郁郁芊芊拔不開。”太白此詩亦以荒臺與舊宮并舉，均可證唐人以姑蘇臺位于今靈巖山。

［2］舊苑：指長洲苑。故址在今江蘇省蘇州市太湖北。左思《吳都賦》：“造姑蘇之高臺，臨四遠(yuǎn)而特建。帶朝夕之濬池，佩長洲之茂苑?！被呐_：指姑蘇臺。

［3］菱歌：采菱之歌。梁簡文帝《棹歌行》：“妾家住湘川，菱歌本自便。”

［4］西江：西來大江，即長江?！肚f子·外物》：“我且南游吳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

［5］吳王宮里人：指西施。越進(jìn)美女西施于吳王夫差，夫差建館娃宮居之，故稱宮里人。以館娃宮近姑蘇臺，故及之。

［點(diǎn)評］

本篇為游姑蘇時吊古之作，語極凄清，不勝感慨。當(dāng)是作于初游江東之時，故語雖感激，卻似泛泛吊古之作，不必求之過深。唐衛(wèi)萬《吳宮怨》云：“君不見吳王宮閣臨江起，不見珠簾見江水。曉氣晴來雙闕間，潮聲夜落千門里。勾踐城中非舊春，姑蘇臺下起黃塵。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里人。”其體仿王勃《滕王閣詩》，其意則近太白《蘇臺覽古》。明胡應(yīng)麟《詩藪》內(nèi)編卷三謂“末二句全與太白同，不知孰先后也”。按，衛(wèi)萬生平未詳，《全唐詩》編其詩于卷七百七十三，作晚唐人，然則，當(dāng)是衛(wèi)萬借用太白詩句也。

烏棲曲^［1］

姑蘇臺上烏棲時，吳王宮里醉西施^［2］。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銜半邊日^［3］。銀箭金壺漏水多^［4］，起看秋月墜江波，東方漸高奈樂何^［5］！

［注釋］

［1］烏棲曲：樂府清商曲舊題。

［2］“姑蘇”二句：任昉《述異記》：“吳王夫差筑姑蘇之臺，三年乃成，周旋詰曲，橫亙五里，崇飾土木，殫耗人力。宮妓數(shù)千人，上別立春宵宮，為長夜之飲。造千石酒鐘，夫差作天池，池中造青龍舟，舟中盛陳妓樂，日與西施為水嬉。吳王于宮中作海靈館、館娃閣，銅溝玉檻，宮之楹檻，珠玉飾之?！惫锰K臺，故址在今蘇州靈巖山，鄰近館娃宮。參閱《蘇臺覽古》詩注。

［3］“吳歌”二句：言極歌舞之歡。吳歌楚舞，吳地之歌，楚地之舞，泛指歌舞。半邊日，語本蕭子顯《烏棲曲》：“猶有殘光半山日?！?/p>

［4］銀箭金壺：指滴漏，古計時器。以銅為壺，以銀為箭（刻漏指標(biāo)），故稱“銀箭金壺”。

［5］東方漸高：謂東邊紅日高升。漢樂府《有所思》：“東方須臾高知之?！被蛘f“高”讀為“皓”，白。

［點(diǎn)評］

本篇婉而多諷，深得《國風(fēng)》刺詩之旨，亦有所感而發(fā)者。賀知章以為“此詩可以泣鬼神”（見《本事詩》），良有以也。隱含樂極生悲的啟示。

越中覽古^［1］

越王勾踐破吳歸^［2］，義士還家盡錦衣^［3］。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4］。

［注釋］

［1］越中：指會稽。今浙江紹興。

［2］勾踐：春秋越國之君。為吳王夫差所敗，臥薪嘗膽，發(fā)憤圖強(qiáng)，終滅吳國，以雪國恥，克成霸業(yè)。見《史記·越王勾踐世家》。

［3］錦衣：彩衣。古顯貴之服?！对娊?jīng)·秦風(fēng)·終南》：“君子至止，錦衣狐裘?！?/p>

［4］鷓鴣飛：狀荒涼景象。以與前之盛況對照，感慨自在其中。

［點(diǎn)評］

本篇當(dāng)是初游越中之作，與《蘇臺覽古》同旨，均泛泛吊古，嘆盛世榮華之無常，然似無身世之感。

夜泊牛渚懷古^［1］

牛渚西江夜^［2］，青天無片云。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3］。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明朝掛帆席^［4］，楓葉落紛紛。

［注釋］

［1］牛渚：牛渚磯，即采石磯。牛渚山突入長江部分。為長江之要津。

［2］西江：西來大江，指長江。

［3］謝將軍：指謝尚。尚時官鎮(zhèn)西將軍，守牛渚，聞運(yùn)船中有諷詠之聲，甚有情致，詢之，知為袁宏詠其所作《詠史詩》，大為嘆賞，因加援引。見《世說新語·文學(xué)》。

［4］掛帆席：一作“洞庭去”。

［點(diǎn)評］

題下原注：“此地即謝尚聞袁宏詠史處?！庇懈杏谥x尚之識拔袁宏，因發(fā)吊古傷時之嘆，詩詠懷古跡，而自傷知音之難遇。

蜀道難^［1］

噫吁^［2］！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3］！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4］。西當(dāng)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5］。地崩山摧壯士死^［6］，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7］。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biāo)^［8］，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9］！百步九折縈巖巒。捫參歷井仰脅息^［10］，以手撫膺坐長嘆。問君西游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guī)啼夜月^［11］，愁空山。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12］，砅崖轉(zhuǎn)石萬壑雷^［13］。其險也若此，嗟爾遠(yuǎn)道之人胡為乎來哉！劍閣崢嶸而崔嵬^［14］。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15］。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云樂^［16］，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側(cè)身西望長咨嗟^［17］。

［注釋］

［1］蜀道難：樂府相和歌瑟調(diào)曲舊題。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四十引《古今樂錄》曰：“王僧虔《技錄》有《蜀道難行》，今不歌?！惫呸o失傳，仿作今存最早者為梁簡文帝、劉孝威及陳陰鏗之詩。

［2］噫吁：感嘆詞。宋庠《宋景文公筆記》云：“蜀人見物驚異，輒回噫吁?！　±畎鬃鳌妒竦离y》，因用之?！?/p>

［3］“蠶叢”二句：《太平御覽》一六六引揚(yáng)雄《蜀王本紀(jì)》：“蜀之先稱王者，有蠶叢、折權(quán)、魚鳧、開明。是時椎髻左衽，不曉文字，未有禮樂。從開明己上至蠶叢，凡四千歲?！毙Q叢，蜀國先祖，相傳教人蠶桑。魚鳧，古蜀王名。

［4］“爾來”二句：謂長期以來秦蜀未曾交通。四萬八千歲，極言其久，非實數(shù)。秦塞，指秦國。秦四面險要，古稱“秦四塞之國”（《戰(zhàn)國策·齊策》），因稱秦塞。

［5］“西當(dāng)”二句：言秦蜀惟鳥道可通。意謂關(guān)塞山川隔絕交通。太白，山名，在今陜西太白縣。鳥道，高險飛鳥之道。用以形容逼仄難行的山路。庾信《秦州天水郡麥積崖佛龕銘》：“鳥道乍窮，羊腸或斷?！倍朊紟p，峨眉山絕頂。

［6］“地崩”句：《華陽國志·蜀志》：“秦惠王知蜀王好色，許嫁五女于蜀。蜀遣五丁迎之。還至梓潼，見一大蛇入穴中。一人攬其尾，掣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拽蛇，山崩。時壓殺五人及秦五女并將從，而山分為五嶺?！被蛘f秦造五金牛，蜀王派五丁運(yùn)回，蜀道始通。見《水經(jīng)注·沔水》。

［7］天梯：登天之梯，后用以喻高險山路。石棧：懸崖絕壁鑿石架木修筑的棧道。

［8］六龍回日：《初學(xué)記》一引《淮南子》：“爰止羲和，爰息六螭?！弊⒃唬骸叭粘塑?，駕以六龍，羲和御之。日至此而薄于虞泉，羲和至此而回六螭?！备邩?biāo)：指高聳的物體。此指山峰。左思《蜀都賦》：“羲和假道于峻岐，陽烏回翼乎高標(biāo)。”

［9］青泥：指青泥嶺。為古入蜀要道。上多雨水，途多泥淖，故名。在今甘肅徽縣南、陜西略陽西北。盤盤：盤轉(zhuǎn)曲折。

［10］捫參歷井：極言山之高，上可手捫星辰。參、井，兩星名。脅息：斂氣屏息。

［11］子規(guī)：又名杜鵑，或謂蜀國望帝杜宇之魄所化。

［12］喧豗：指飛瀑喧騰之聲。

［13］砅崖：指瀑布沖擊山崖。砅，水擊巖石之聲。此作動詞。

［14］劍閣：指大劍山與小劍山之間的飛閣棧道。亦兼指大小劍山。在今四川劍閣縣東北。

［15］“一夫”四句：語本晉張載《劍閣銘》：“一人荷戟，萬夫趑趄。形勝之地，匪親勿居?！?/p>

［16］錦城：錦官城，指代成都。今屬四川。

［17］咨嗟：嘆息。

［點(diǎn)評］

本篇主旨眾說紛紜，迄無定論?；蛑^罪嚴(yán)武，或謂諷章仇兼瓊，或謂憂玄宗入蜀，似均求之過深。陰鏗《蜀道難》有云：“蜀道難如此，功名詎可要？”以入蜀之難喻求仕之難，太白之作當(dāng)由此生發(fā)。詹锳《李白詩文系年》以為與《劍閣賦》、《送友人入蜀》為先后之作，有功名難求之意，良是，可從。全篇感情激越，節(jié)奏強(qiáng)烈，筆法縱橫，文詞飛動，真乃神來之筆。沈德潛以為“想落天外，局自變生。大江無風(fēng)，波浪自涌。白云從空，隨風(fēng)變滅。此殆天授，非人可及”（《唐詩別裁集》），洵非虛譽(yù)也。

行路難三首^［1］

一

金樽清酒斗十千^［2］，玉盤珍羞直萬錢^［3］。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4］。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5］。閑來垂釣碧溪上^［6］，忽復(fù)乘舟夢日邊^［7］。行路難，行路難，多岐路^［8］，今安在？長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jì)滄海^［9］。

二

大道如青天，我獨(dú)不得出。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狗賭梨栗^［10］。彈劍作歌奏苦聲^［11］，曳裾王門不稱情^［12］。淮陰市井笑韓信^［13］，漢朝公卿忌賈生^［14］。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15］，擁篲折節(jié)無嫌猜^［16］。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17］。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臺^［18］！行路難，歸去來。

三

有耳莫洗潁川水^［19］，有口莫食首陽蕨^［20］。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云月。吾觀自古賢達(dá)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子胥既棄吳江上^［21］，屈原終投湘水濱^［22］。陸機(jī)雄才豈自保^［23］，李斯稅駕苦不早^［24］。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25］！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dá)生，秋風(fēng)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后千載名^［26］！

［注釋］

［1］行路難：樂府雜曲歌舊題?！稑犯娂菲呤稑犯忸}》曰：“《行路難》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別悲傷之意。”

［2］清酒斗十千：曹植《名都篇》：“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

［3］“玉盤”句：北齊韓軌之子晉明，封東萊王，“好酒誕縱，招引賓客，一席之費(fèi)，動至萬錢，猶恨儉率。朝廷處之貴要之地，必以疾辭。告人云：‘廢人飲美酒，對名勝，安能作刀筆吏返披故紙乎？”（《北齊書·韓軌傳》）珍羞，珍貴的食品。

［4］“停杯”二句：鮑照《擬行路難》：“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p>

［5］“欲渡”二句：鮑照《舞鶴賦》：“冰塞長河，雪滿群山?！碧?，太行山。

［6］垂釣碧溪：用呂尚（姜太公）故事。呂尚未遇文王時，曾垂釣于渭水支流磻溪。見《水經(jīng)注·渭水》。

［7］乘舟夢日邊：沈約《宋書·符瑞上》：“伊摯將應(yīng)湯命，夢乘船過日月之旁，湯乃東至于洛，觀帝堯之壇?！?/p>

［8］多岐路：《列子·說符》：“楊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眾？’鄰人曰：‘多岐路?！贬罚雌缏?，岔道。

［9］“長風(fēng)”二句：《宋書·宗愨傳》：“愨年少時，（叔父）炳問其志，愨曰：‘愿乘長風(fēng)破萬里浪。’”

［10］“羞逐”二句：謂羞與小人為伍。社，祭土神之所，如社宮、社廟。社中兒，在社廟博戲的小兒。赤雞白狗，當(dāng)是小兒博戲的一種賭具，如黑盧白雉。呼盧喝雉一賭至百萬，而小兒之賭赤雞白狗但以梨栗。

［11］彈劍作歌：戰(zhàn)國孟嘗君門客馮（一作諼）曾彈鋏（劍）而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以引起主人注意。事見《史記·孟嘗君列傳》。

［12］曳裾王門：《漢書·鄒陽傳》載，鄒陽《上吳王書》：“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后以“曳裾王門”喻于顯貴之家充食客。

［13］“淮陰”句：用淮陰侯韓信受胯下之辱事。見《史記·淮陰侯列傳》。

［14］“漢朝”句：《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載，漢天子議以賈誼任公卿之位，絳侯周勃、潁陰侯灌嬰等公卿忌而非之，于是疏之，出為長沙王太傅。

［15］燕家重郭隗：指燕昭王為郭隗改筑宮而拜為師之事。見《史記·燕召公世家》。

［16］擁篲折節(jié)：《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騶衍）如燕，昭王擁篲先驅(qū)，請列弟子之座而受業(yè)?！睋砗_，持掃帚清道。

［17］“劇辛”二句：謂燕昭王禮賢下士，樂毅自魏往，劇辛自趙往，皆為之竭誠盡力，輸肝剖膽。事見《史記·燕召公世家》。

［18］“昭王”二句：謂燕昭王死后，再無人掃黃金臺招納賢才了。不勝今古之慨。黃金臺，相傳系燕昭王為招賢而筑，故址在今河北易縣。

［19］“有耳”句：事出許由洗耳，反其意而詠之?！陡呤總鳌份d，古高士許由隱于沛澤，堯讓天下，不受而遁耕于潁水之陽；堯又召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乃洗耳于潁水之濱。

［20］“有口”句：事用伯夷、叔齊，亦反用其意。伯夷、叔齊，商孤竹君之兩子，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見《史記·伯夷列傳》。首陽，首陽山，在今山西永濟(jì)。蕨，即薇。

［21］“子胥”句：典出《史記·伍子胥列傳》：伍子胥為吳國功臣，不知引退，被讒賜死。吳王取其尸，盛于鴟夷（皮囊）之中，沉于吳江。吳江，即吳淞，太湖最大支流。

［22］“屈原”句：屈原遭讒被放逐，終自沉于汨羅江。見《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湘水濱，指汨羅江。

［23］“陸機(jī)”句：用陸機(jī)故事。晉陸機(jī)，吳縣華亭人，入洛，文章冠世，后事成都王潁，任后將軍、河北大都督，討長沙王，戰(zhàn)敗，被讒，為潁所殺。臨刑嘆曰：“華亭鶴唳，豈可復(fù)聞乎？”見《晉書·陸機(jī)傳》。

［24］“李斯”句：《史記·李斯列傳》載，李斯為上蔡布衣，秦始皇時官至丞相，自言“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秦二世時，被腰斬于咸陽，臨刑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fù)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稅駕，解駕，即休息。

［25］上蔡蒼鷹：清王琦注云：“《太平御覽》：《史記》曰：‘李斯臨刑，思牽黃犬，臂蒼鷹，出上蔡東門，不可得矣。’考今本《史記·李斯傳》中，無‘臂蒼鷹’字，而太白詩中屢用其事，當(dāng)另有所本?！?/p>

［26］“君不見”四句：用張翰事。晉張翰，字季鷹，吳郡人，為齊王冏大司馬東曹椽，因見秋風(fēng)起，思吳中菰菜、莼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shù)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東歸?；蛑^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dú)不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時一杯酒?！睍r人貴其曠達(dá)。見《晉書·張翰傳》。

［點(diǎn)評］

本題三首，似非一時一地之所作，雖備言世路艱難，然或未失其壯志，或嘆無人援引，或思功成身退，正反映其不同時期之不同情緒。三首均仿鮑照之《擬行路難》，句式音調(diào)亦似鮑，得鮑之俊逸。杜甫謂“俊逸鮑參軍”（《春日憶李白》），可謂知音。

梁園吟^［1］

我浮黃河去京闕^［2］，掛席欲進(jìn)波連山^［3］。天長水闊厭遠(yuǎn)涉，訪古始及平臺間^［4］。平臺為客憂思多，對酒遂作梁園歌。卻憶蓬池阮公詠，因吟淥水揚(yáng)洪波^［5］。洪波浩蕩迷舊國^［6］，路遠(yuǎn)西歸安可得！人生達(dá)命豈暇愁，且飲美酒登高樓。平頭奴子搖大扇^［7］，五月不熱疑清秋。玉盤楊梅為君設(shè)，吳鹽如花皎白雪^［8］。持鹽把酒但飲之，莫學(xué)夷齊事高潔^［9］。昔人豪貴信陵君，今人耕種信陵墳^［10］。荒城虛照碧山月，古木盡入蒼梧云^［11］。梁王宮闕今安在^［12］，枚馬先歸不相待^［13］。舞影歌聲散淥池，空余汴水東流海^［14］。沉吟此事淚滿衣，黃金買醉未能歸。連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賭酒酣馳暉^［15］。歌且謠^［16］，意方遠(yuǎn)，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jì)蒼生未應(yīng)晚^［17］。

［注釋］

［1］梁園：即梁苑。漢梁孝王劉武所建。故址在今河南開封至商丘一帶。

［2］京闕：指京都長安。去京闕，離開長安。

［3］掛席：揚(yáng)帆。謝靈運(yùn)《游赤石進(jìn)帆?！罚骸皰煜昂Ｔ??！?/p>

［4］平臺：《元和郡縣圖志》河南道宋州虞城縣：“平臺，縣西四十里?！卑?，今尚有平臺集。

［5］“卻憶”二句：阮籍《詠懷》詩：“徘徊蓬池上，還顧望大梁。淥水揚(yáng)洪波，曠野莽茫茫?！比罟慈罴?，字嗣宗，魏晉間詩人。蓬池，在古大梁，故址在今河南開封。

［6］舊國：故國，故鄉(xiāng)。

［7］平頭奴子：奴仆。平頭，古時奴仆不得戴冠或巾。

［8］吳鹽：吳地所產(chǎn)的鹽。吳地臨海，產(chǎn)鹽?！妒酚洝峭蹂袀鳌罚骸皡峭跫瓷借T錢，煮海水為鹽?！?/p>

［9］夷齊：指伯夷、叔齊。殷末孤竹君之子，恥食周粟，餓死于首陽山。見《史記·伯夷列傳》。此句一本作“何用孤高比云月”。

［10］“昔人”二句：意謂古之好士四公子如信陵君俱往矣，即其墳亦不復(fù)存?？畤@今無好士者。信陵君，戰(zhàn)國魏公子無忌，封于信陵，養(yǎng)士三千，曾竊虎符領(lǐng)軍擊秦救趙。見《史記·魏公子列傳》。信陵墳，《太平寰宇記》一：“信陵君墓，在縣（開封府浚儀縣，即今河南開封）南十二里。”

［11］蒼梧云：《初學(xué)記》一引《歸藏》：“有白云出蒼梧，入于大梁?！?/p>

［12］梁王：指梁孝王劉武。漢文帝次子，立為代王，徙淮陽，復(fù)徙梁。筑東苑方三百余里，廣睢陽城七十里。見《史記·梁孝王世家》。宮闕，指梁苑建筑。

［13］枚馬：指枚乘與司馬相如。二人均為梁孝王座上客。

［14］汴水：即汴河。經(jīng)汴州、宋州，東入于淮。

［15］“連呼”二句：謂博戲賭酒，放浪形骸。楚辭《招魂》：“菎蔽象棋，有六簿些。分曹并進(jìn)，道相迫些。成梟而牟，呼五白些?！笔Y驥注：“投六箸，行六棋，故曰六簿。言設(shè)六簿以行酒，用菎簵為箸，象牙為棋也……五白，簿箸之齒也。言棋已得采，欲成倍勝，故呼五白以助投也。”分曹，指博弈分隊。

［16］歌且謠：語本《詩經(jīng)·魏風(fēng)·園有桃》：“心之憂矣，我歌且謠?！?/p>

［17］“東山”二句：用晉謝安事。《世說新語·排調(diào)》：“謝公在東山，朝命屢降而不動。后出為桓宣武司馬，將發(fā)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靈時為中丞，亦往相祖。先時多少飲酒，因倚如醉，戲曰：‘卿屢違朝旨，高臥東山，諸人每相與言，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今亦蒼生將如卿何！’謝笑而不答?！?/p>

［點(diǎn)評］

本篇為初入長安失意東歸涉河游梁園時所作，語頗慷慨，貌似超脫，而實有濟(jì)世之志，隱然以安石自期。題一作《梁苑醉酒歌》，似游記，似吊古，似書懷，其間題旨轉(zhuǎn)換，節(jié)奏舒張，皆由情感驅(qū)使，興會所至，妙筆生花。善哉方東樹之言：“此卻以自己為經(jīng)，偶觸此地之事，借作指點(diǎn)慨嘆，以發(fā)泄我之懷抱，全不專為此地考古跡發(fā)議論起見。所謂以題為賓為緯，于是實者全虛，憑空御風(fēng)，飛行絕跡，超超乎仙界矣，脫離一切凡夫心胸識見矣?！保ā墩衙琳惭浴肥?/p>

梁甫吟^［1］

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2］？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3］！寧羞白發(fā)照清水，逢時壯氣思經(jīng)綸^［4］。廣張三千六百鉤，風(fēng)期暗與文王親^［5］。大賢虎變愚不測^［6］，當(dāng)年頗似尋常人。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zhǔn)公^［7］！入門不拜騁雄辯，兩女輟洗來趨風(fēng)。東下齊城七十二，指揮楚漢如旋蓬^［8］?？窨吐淦巧腥绱?sup>［9］，何況壯士當(dāng)群雄！我欲攀龍見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10］。帝旁投壺多玉女，三時大笑開電光，倏爍晦冥起風(fēng)雨^［11］。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叩關(guān)閽者怒^［12］。白日不照吾精誠，杞國無事憂天傾^［13］。猰磨牙競?cè)巳?sup>［14］，騶虞不折生草莖^［15］。手接飛猱搏凋虎，側(cè)足焦原未言苦^［16］。智者可卷愚者豪^［17］，世人見我輕鴻毛。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費(fèi)二桃^［18］。吳楚弄兵無劇孟，亞夫咍爾為徒勞^［19］。梁甫吟，聲正悲。張公兩龍劍，神物合有時^［20］。風(fēng)云感會起屠釣^［21］，大人屼當(dāng)安之^［22］。

［注釋］

［1］梁甫吟：亦作“梁父吟”，樂府相和歌舊題。梁父，泰山附近小山名。

［2］陽春：春天。喻時遇。楚辭《九辯》：“無衣裘以御冬兮，恐溘死而不得見乎陽春?！?/p>

［3］“朝歌”二句：典出太公望?！俄n詩外傳》八：“太公望少為人婿，老而見去，屠牛朝歌，賃于棘津，釣于磻溪。文王舉而用之，封于齊?！背柰累?，指太公望，姜姓，呂氏，名尚，周初遇文王，為天子師。朝歌，殷都城，故址在今河南淇縣。棘津，在今河南延津東北。呂尚曾賣食于此，有賣漿臺古跡。渭濱，渭水之濱。呂尚垂釣于渭水支流磻溪。遺跡在今陜西寶雞東南。

［4］經(jīng)綸：《易·屯卦》：“云雷屯，君子以經(jīng)綸?！笔瑁骸敖?jīng)謂經(jīng)緯，綸謂綱綸。”后引申為籌劃治理國家大事。

［5］“廣張”二句：謂待時而動，終遇文王。三千六百鉤，極言其多，意謂多方尋覓進(jìn)身機(jī)會。鉤，一本作“釣”。風(fēng)期，品格，風(fēng)度。

［6］大賢虎變：典出《易·革》：“大人虎變。象曰：其文炳也。”

［7］“高陽”二句：用酈食其遇沛公事。高陽酒徒，指酈食其，秦末陳留高陽人。自稱“吾高陽酒徒，非儒人也”。沛公劉邦兵過陳留，邀入軍幕，以為謀士。見《史記·酈生陸賈列傳》。隆準(zhǔn)，高鼻。隆準(zhǔn)公，指劉邦。

［8］“入門”四句：《史記》酈食其本傳載，沛公使人召酈生，入謁，沛公方倨床使兩女子洗足。酈生長揖不拜。后使酈生說齊王，伏軾下齊七十余城。

［9］狂客：指酈食其?！妒酚洝繁緜鬏d：“好讀書，家貧落魄，無以為衣食業(yè)，為里監(jiān)門吏。然縣中賢豪不敢役，縣中皆謂之狂生?！?/p>

［10］“我欲”二句：謂北闕上書為權(quán)臣所阻。攀龍，求見帝王?！稘h書·敘傳》：“攀龍附鳳，并乘天衢?！崩坠?，司雷之神。砰訇，大聲。

［11］“帝旁”三句：漢東方朔《神異經(jīng)》：東王公“恒與一玉女報壺，每報千二百矯，設(shè)有入不出者，天為之噓，矯出而脫誤不接者，天為之笑”。晉張華注：“言笑者天口流火炤灼，今天上不雨而有電光，是天笑也?！蓖秹?，古代宴飲時的一種游戲。賓主依次投矢壺中，中多者勝，負(fù)者飲。見《禮記·投壺》。

［12］“閶闔”二句：屈原《離騷》：“吾令帝閽開關(guān)兮，倚閶闔而望予。”王逸注：“閽，主門者也。閶闔，天門也?！?/p>

［13］“杞國”句：典出《列子·天瑞》：“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身亡所寄，廢寢食者?！?/p>

［14］猰：相傳為食人的惡獸。梁任昉《述異記》上：“猰，獸中最大者，龍頭馬尾虎爪，長四百尺，善走，以人為食。遇有道君即隱藏，無道君即出食人?！?/p>

［15］騶虞：傳說中的仁獸?！对娊?jīng)·召南·騶虞》“于嗟乎騶虞”，毛傳：“騶虞，義獸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yīng)之?！?/p>

［16］“手接”二句：漢張衡《思玄賦》：“執(zhí)凋虎而試象兮，阽焦原而跟趾?！迸f注引《尸子》曰：“余左執(zhí)太行之猱而右搏凋虎?！庇衷唬骸败靽惺乖撸瑥V五十步，臨百仞之谿，莒國莫敢近也。有以勇見莒子者，獨(dú)卻行齊踵焉，所以稱于世。夫義之為焦原也，亦高矣。”飛猱，猿類動物。凋虎，有斑紋的虎。焦原，山名，在今山東莒縣南。

［17］智者可卷：語本《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庇拚吆溃骸侗阕印罚骸坝薹蛐兄?，自矜為豪?！?/p>

［18］“力排”二句：語本諸葛亮《梁父吟》：“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jì)。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事見《晏子春秋·諫下二》：春秋齊國三士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皆以武勇著稱。晏子請景公賜三人二桃，論功食桃，因爭功而死。齊相，即晏子。名嬰，字平仲，齊夷維人，相齊景公，名顯諸侯。《史記》有傳。

［19］“吳楚”二句：事出《史記·游俠列傳》：“吳楚反時，條侯（周亞夫）為太尉，乘傳車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無能為已矣。’天下騷動，宰相得之，若得一敵國云?！眳浅笣h景帝三年吳楚七國之叛。亞夫，即周亞夫，周勃之子，封條侯。咍，譏笑。

［20］“張公”二句：典出《晉書·張華傳》：張華與雷煥望氣，見斗牛間有劍氣，分野在豫章豐城。因補(bǔ)煥為豐城令。在豐城獄基掘得二劍，張、雷各得一。張華復(fù)雷煥書云：“天生神物，終當(dāng)合耳?！焙蠊w入延平津，化為雙龍。張公，指晉張華。

［21］起屠釣：用周呂尚事。呂尚未遇文王之前曾屠牛于朝歌，釣魚于磻溪。后因以“屠釣”喻隱居未遇的賢人。

［22］屼：不安貌。

［點(diǎn)評］

此詩《唐宋詩醇》以為“當(dāng)亦遭讒被放后作”，非也。若被召放還后作，必?zé)o“我欲攀龍見明主”句。細(xì)味詩意，當(dāng)是初入長安失意東歸后作，故既傷不遇，復(fù)勵其志。雖有感于歷來志士之遇與不遇，然其志尚未消沉，猶望遭逢明主，奮其智能，一展宏圖。

襄陽歌^［1］

落日欲沒峴山西^［2］，倒著接?花下迷^［3］。襄陽小兒齊拍手，攔街爭唱白銅鞮^［4］。傍人借問笑何事，笑殺山公醉似泥^［5］。鸕鶿杓，鸚鵡杯^［6］，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7］。遙看漢水鴨頭綠^［8］，恰似葡萄初酦醅^［9］。此江若變作春酒，壘麴便筑糟丘臺^［10］。千金駿馬換小妾^［11］，笑坐雕鞍歌落梅^［12］。車旁側(cè)掛一壺酒^［13］，鳳笙龍管行相催^［14］。咸陽市中嘆黃犬^［15］，何如月下傾金罍^［16］！君不見晉朝羊公一片石，龜頭剝落生莓苔。淚亦不能為之墮，心亦不能為之哀^［17］。清風(fēng)朗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18］。舒州杓，力士鐺^［19］，李白與爾同死生。襄王云雨今安在^［20］，江水東流猿夜聲。

［注釋］

［1］襄陽：唐初為山南道行臺，武德七年廢行臺置都督府。韓朝宗為荊州長史兼山南東道采訪使時，行署在襄陽。今湖北襄樊。

［2］峴山：在襄陽城南九里，東臨漢水，上有墮淚碑。

［3］接?：古代的一種帽。倒著接?，用山簡醉酒高陽池事。見《晉書·山簡傳》。

［4］白銅鞮：本作《白銅蹄》，梁時歌曲名。詳見《襄陽曲四首》注。

［5］山公：指晉征南將軍山簡。

［6］“鸕鶿”二句：王琦太白集注引《瑯?gòu)钟洝罚骸敖鹉刚偃合裳缬诔嗨?，坐有碧玉鸚鵡杯，白玉鸕鶿杓。杯干則杓自挹，欲飲則杯自舉?！贝酥给B形酒具。

［7］三百杯：漢鄭玄（字康成）能飲至三百余杯。見《世說新語·文學(xué)》劉孝標(biāo)注引《鄭玄別傳》。陳朝陳暄《與兄子秀書》：“昔周伯仁渡江，唯三日醒，吾不以為少；鄭康成一飲三百杯，吾不以為多。”

［8］鴨頭綠：綠色?！都本推范按翰蓦u翹鳧翁濯”，唐顏師古注：“皆謂染彩而色似之，若今染家言鴨頭綠、翠毛碧云?！?/p>

［9］“恰似”句：謂漢水似葡萄酒之綠。酦醅，發(fā)酵成酒而未漉者。庾信《春賦》：“葡萄酦醅?！?/p>

［10］糟丘臺：言酒糟堆積如山如臺。王充《論衡·語增》：“紂為長夜之飲，糟丘、酒池，沉湎于酒，不舍晝夜，是必以病?！?/p>

［11］“千金”句：《獨(dú)異志》卷中：“后魏曹彰性倜儻，偶逢駿馬，愛之，其主所惜也。彰曰：‘予有美妾，可換，惟君所選?！R主因指一妓，彰遂換之。”

［12］落梅：指樂府橫吹曲《梅花落》。

［13］“車旁”句：由屬車載酒生發(fā)出來，意謂借酒解憂?！端囄念惥邸菲呤稏|方朔別傅》：武帝幸甘泉，長平坂道中有蟲。東方朔曰，此謂“壯氣”，出秦獄地。上問何以知之，答曰：“夫積憂者，得酒而解。”乃取蟲置酒中，立消。后屬車上盛酒，為此也。又揚(yáng)雄《酒賦》云：“托于屬車，出入兩宮?！?/p>

［14］鳳笙龍管：猶言仙樂。笙、管，管樂器，其聲如鳳鳴龍吟。多指仙人所奏。

［15］“咸陽”句：用李斯故事。李斯臨刑，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fù)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見《史記·李斯列傳》。

［16］金罍：酒器。《詩經(jīng)·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p>

［17］“君不見”四句：寫峴山墮淚碑。羊祜鎮(zhèn)襄陽，有政績，百姓于其峴山游憩處建廟立碑，歲時饗祭。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預(yù)稱之為墮淚碑。見《晉書·羊祜傳》。一片石，指碑。龜頭，指負(fù)碑的赑屃。此下兩宋本、繆本多二句：“誰能憂彼身后事，金鳧銀鴨葬死灰。”

［18］玉山自倒：形容醉態(tài)。《世說新語·容止》：“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如孤松之獨(dú)立；其醉也，傀俄如玉山之將崩?！?/p>

［19］“舒州”二句：寫酒器。舒州，今安徽潛山。唐代產(chǎn)酒器，為貢品。力士鐺，瓷制溫酒器。《新唐書·韋堅傳》載，貢品，有“豫章力士瓷飲器、茗鐺、釜”。

［20］襄王云雨：楚襄王夢巫山神女事。見宋玉《高唐賦并序》。

［點(diǎn)評］

本篇系游襄陽詠懷之作，有功名之心而出以達(dá)人之語，故雖有頹唐之趣，而讀之使人為之氣旺。或者干謁韓荊州朝宗，無所成事，因舒其郁積之氣，然壯志猶存，故讀來慷慨激昂。方東樹謂“筆如天半游龍，斷非學(xué)力所能到”（《昭昧詹言》十二），信然。

將進(jìn)酒^［1］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2］，千金散盡還復(fù)來。烹羊宰牛且為樂^［3］，會須一飲三百杯^［4］。岑夫子^［5］，丹丘生^［6］，將進(jìn)酒，杯莫停^［7］。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8］，但愿長醉不用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9］。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10］。五花馬^［11］，千金裘^［12］，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注釋］

［1］將進(jìn)酒：樂府鐃歌舊題。古詞云：“將進(jìn)酒，乘大白。”因以為題。一本作《惜空樽酒》。

［2］“天生”句：一作“天生我身必有財”，又作“天生吾徒有俊材”。

［3］烹羊宰牛：曹植《箜篌引》：“置酒高殿上，親交從我游。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p>

［4］一飲三百杯：陳暄《與兄子秀書》：“鄭康成（玄）一飲三百杯，吾不以為多?！眳㈤啞断尻柛琛纷?。

［5］岑夫子：當(dāng)指岑勛。作者另有《酬岑勛見尋就元丹丘對酒相待以詩見招》詩。此岑勛未知是否即撰《西京千福寺多寶塔感應(yīng)碑》碑文之岑勛。

［6］丹丘生：即元丹丘。作者好友，過從甚密。皆受玉真公主之薦，魏顥《李翰林集序》：“與丹丘因持盈法師（玉真公主法號）達(dá)，白亦因之入翰林?！?/p>

［7］“將進(jìn)”二句：一作“進(jìn)酒君莫?！薄?，請。

［8］饌玉：珍美如玉的食品。鐘鼓饌玉，梁戴暠《煌煌京洛行》：“揮金留客坐，饌玉待鐘鳴?！币槐咀鳌扮姸τ癫?。

［9］“陳王”二句：語本曹植《名都篇》：“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标愅?，太和六年曹植受封陳王。平樂，平樂觀，在洛陽西門外，漢明帝時所造。

［10］沽?。嘿I。取，語助詞。一作“沽酒”。

［11］五花馬：毛色斑駁的馬?；蛘f馬鬣剪成五瓣者。此代指名馬。

［12］千金裘：珍貴的皮裘。《史記·孟嘗君傳》：“此時孟嘗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無雙?！?/p>

［點(diǎn)評］

起首以黃河起興，詩亦如湯湯流水，順勢東注。河自昆侖而來，詩從胸口流出，皆自然成章。蕭士赟曰：“此篇雖似任達(dá)放浪，然太白素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亦自慰解之詞耳?！笨芍^知言。其所以借酒澆愁，蓋懷才不遇，故托酒以自放。自放之中有自慰，自慰之中有自勵。以其志未嘗消沉也。安旗謂：“惟有一入長安以后，二入長安以前一段時期，往往旋發(fā)牢騷，放又自慰解。《梁園吟》如此，《梁甫吟》亦然，《將進(jìn)酒》尤為典型……其所以如此，前人僅以詩法釋之，實亦際遇使然，時代使然?！保ā独畎兹幠曜⑨尅罚╊H有見地。

齊有倜儻生^［1］（古風(fēng)其十）

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2］。明月出海底^［3］，一朝開光曜。卻秦振英聲，后世仰末照。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吾亦澹蕩人^［4］，拂衣可同調(diào)^［5］。

［注釋］

［1］齊：武王封太公望于齊，都營丘（今山東淄博），為周諸侯國。倜儻：超卓豪邁。

［2］魯連：即魯仲連。齊人，好奇?zhèn)ベ脙\策，而不肯仕宦。游趙，會秦圍趙，獻(xiàn)策解圍，平原君欲加封，辭讓再三，終不肯受。平原君置酒，以三千金為之壽，魯連笑曰：“所為貴于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而無所取也?！彼燹o平原君而去，終不復(fù)見。事見《史記·魯仲連列傳》。

［3］明月：指明月珠，即夜光珠。珠光晶瑩似月光。秦李斯《諫逐客書》：“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史記·龜策列傳》：“明月之珠，出于四海?！?/p>

［4］澹蕩：流動無定。

［5］拂衣：提衣，表示決絕?！逗鬂h書·楊震傳》載孔融語：“孔融魯國男子，明日便當(dāng)拂衣而去，不復(fù)朝矣。”后因用以指退朝隱居。句意表示愿功成身退。

［點(diǎn)評］

本篇以魯仲連之功成身退自擬，是太白出處觀的自我表白。此意屢見于其詩：“功成名遂身自退”，“功成去五湖”，“功成追魯連”，“功成還舊林”，“功成身不居”，“功成謝人君”，“功成拂衣去”等。然而，終其一生，總無成功之日，固自無身退之時，因以大鵬中天摧落為憾。

于闐采花^［1］

于闐采花人，自言花相似。明妃一朝西入胡^［2］，胡中美女多羞死。乃知漢地多明姝，胡中無花可方比。丹青能令丑者妍^［3］，無鹽翻在深宮里^［4］。自古妒蛾眉，胡沙埋皓齒^［5］。

［注釋］

［1］于闐采花：樂府雜曲舊題。于闐，西域國名，在今新疆和田一帶。

［2］明妃：即漢元帝妃王嬙。王嬙字昭君，晉人避司馬昭諱改“明君”，后人因稱為“明妃”。竟寧元年，昭君出塞入匈奴為呼韓邪單于閼氏。入胡：指入匈奴。

［3］“丹青”句：《西京雜記》二：“元帝后宮既多，不得常見，乃使畫工圖形，案圖召幸之。諸宮人皆賂畫工，多者十萬，少者亦不減五萬。獨(dú)王嬙不肯，遂不得見。后匈奴入朝，求美人為閼氏，于是上案圖以昭君行。及去，召見，貌為后宮第一。”

［4］無鹽：古代丑女，戰(zhàn)國無鹽邑人，名鐘離春，四十歲后為齊宣王后。后用為丑女代稱。

［5］“自古”二句：言昭君為人妒忌而埋沒于匈奴。蛾眉，蠶蛾觸須，彎曲細(xì)長，形容女子美眉。此代指美人。屈原《離騷》：“眾女嫉余之蛾眉兮?！?/p>

［點(diǎn)評］

本篇寫昭君事，以丑女入宮而美人出塞，喻黜賢而進(jìn)不肖，有不遇之感。所謂舉賢授能，在人治的社會里只是一句空話。然自屈子以下，詩人多為此呼號者，太白亦然，不亦可悲乎。是詩人之悲，亦時代之悲也。

妾薄命^［1］

漢帝重阿嬌，貯之黃金屋^［2］?？韧俾渚盘?，隨風(fēng)生珠玉^［3］。寵極愛還歇，妒深情卻疏^［4］。長門一步地^［5］，不肯暫回車。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6］。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7］。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8］！

［注釋］

［1］妾薄命：樂府雜曲舊題，古辭多詠女子之薄命。

［2］“漢帝”二句：用金屋藏嬌事?！稘h武故事》載，武帝嘗曰：“若得阿嬌作婦，當(dāng)以金屋貯之?！焙蠊园蔀殛惢屎蟆ｏw燕奪其寵，退居長門宮。

［3］“咳唾”二句：《莊子·秋水》：“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shù)也?！?/p>

［4］“寵極”二句：《漢書·孝武陳皇后傳》：“及帝即位，立為皇后，擅寵驕貴，十余年而無子。聞衛(wèi)子夫得幸，幾死者數(shù)焉，上愈怒?！?/p>

［5］“長門”二句：謂武帝無心于廢后。長門，指長門宮。漢武帝更長門園為長門宮。陳皇后失寵，別居于此。

［6］“水覆”句：語出《后漢書·何進(jìn)傳》“覆水不可收”。

［7］“昔日”二句：王琦《李太白全集》注曰：“《邵氏聞見后錄》：李太白詩云：‘昔作芙蓉花，今為斷腸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矗蘸刖啊断煞阶ⅰ吩疲簲嗄c草，不可食，其花美好，名芙蓉。琦按：此說似乎新穎，而揆之取義，‘?dāng)嗄c’不若‘?dāng)喔?dāng)也。”

［8］“以色”二句：《史記·呂不韋列傳》：“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

［點(diǎn)評］

以《妾薄命》舊題詠陳皇后者，太白之前有李百藥、杜審言，李杜取秋扇見棄之義，而太白則明色衰愛弛之理，為以色事人者嘆。其在翰林，既無職，復(fù)無權(quán)，徒以技藝供奉君王，為文學(xué)侍從，宜其為以色事人者嘆也。

怨歌行^［1］

十五入漢宮，花顏笑春紅。君王選玉色，侍寢金屏中。薦枕嬌夕月，卷衣戀春風(fēng)^［2］。寧知趙飛燕，奪寵恨無窮^［3］。沉憂能傷人，綠鬢成霜蓬。一朝不得意，世事徒為空。鹔鹴換美酒^［4］，舞衣罷雕龍^［5］。寒苦不忍言，為君奏絲桐。腸斷弦亦絕，悲心夜忡忡^［6］。

［注釋］

［1］怨歌行：樂府相和歌舊題。自班婕妤立此題，內(nèi)容多寫君寵中斷之怨。

［2］“薦枕”二句：謂服侍君王。庾信《燈賦》：“卷衣秦后之床，送枕荊臺之上?！彼]枕，猶言侍寢。進(jìn)枕以求親昵。卷衣，收藏衣服。古樂府有《秦王卷衣》，“解題”謂“秦王卷衣，以贈所歡”。太白更其題，作《秦女卷衣》云：“天子居未央，侍妾卷衣裳。顧無紫宮寵，敢拂黃金床?！?/p>

［3］“寧知”二句：《漢書·班婕妤傳》：“趙飛燕姊弟亦從自微賤興，逾越禮制，寢盛于前。班婕妤及許皇后皆失寵，稀復(fù)進(jìn)見。”趙飛燕，本為宮人，及壯，屬陽阿主家，學(xué)歌舞，號曰飛燕。上見而悅之，召入宮。許皇后被廢后，立為皇后。

［4］“鹔鹴”句：《西京雜記》二：“司馬相如初與卓文君還成都，居貧愁懣，以所著鹔鹴裘就市人陽昌貰酒，與文君為歡。”鹔鹴，雁屬，其羽可制裘。此代指鹔鹴裘。

［5］雕龍：一作“雕籠”。句意謂舞衣棄置不復(fù)用。

［6］忡忡：憂盛貌?！对娊?jīng)·召南·草蟲》：“未見君子，憂心忡忡?！?/p>

［點(diǎn)評］

本篇原有題注云：“長安見內(nèi)人出嫁，令予代為《怨歌行》?！笔峭袑m人之遭際，自傷被讒見黜。用傳統(tǒng)香草美人手法?！耙怀坏靡猓朗峦綖榭铡?，則直吐胸臆矣，非宮人之怨，乃己之愁也。

長門怨二首^［1］

一

天回北斗掛西樓，金屋無人螢火流^［2］。月光欲到長門殿，別作深宮一段愁。

二

桂殿長愁不記春^［3］，黃金四屋起秋塵。夜懸明鏡青天上，獨(dú)照長門宮里人^［4］。

［注釋］

［1］長門怨：漢樂府相和歌舊題?！稑犯蓬}要解》謂陳皇后失寵，退居長門宮，司馬相如為作《長門賦》，后人因其賦為《長門怨》。長門，漢宮名。

［2］金屋：用金屋藏嬌事。漢武帝為太子時，有言：“若得阿嬌作婦，當(dāng)以金屋貯之。”阿嬌為長公主之女。見《漢武故事》。

［3］桂殿：指長門宮。

［4］“夜懸”二句：化用司馬相如《長門賦》：“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泵麋R，指月。太白喜以鏡喻月。

［點(diǎn)評］

蕭士赟以為“二詩皆隱括漢武陳皇后事，以比玄宗皇后”，梅鼎祚則謂“此或自況耳。古宮怨詩大都自況”（《李詩鈔》）。自況之說是也。太白之在翰林，每有以色事人之感，及其被讒見疏，以陳皇后之退居長門自況，自是情理中事，非逕諷“玄宗皇后”也。

玉壺吟^［1］

烈士擊玉壺，壯心惜暮年^［2］。三杯拂劍舞秋月，忽然高詠涕泗漣^［3］。鳳凰初下紫泥詔^［4］，謁帝稱觴登御筵^［5］。揄揚(yáng)九重萬乘主^［6］，謔浪赤墀青瑣賢^［7］。朝天數(shù)換飛龍馬^［8］，敕賜珊瑚白玉鞭^［9］。世人不識東方朔，大隱金門是謫仙^［10］。西施宜笑復(fù)宜顰，丑女效之徒累身^［11］。君王雖愛蛾眉好^［12］，無奈宮中妒殺人^［13］。

［注釋］

［1］玉壺：玉制的壺，用以比喻高潔。鮑照《代白頭吟》：“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

［2］“烈士”二句：典出《世說新語·豪爽》：“王處仲每酒后輒詠：‘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匀缫鈸敉賶?，壺口盡缺?！卑?，王處仲所詠為曹操《龜雖壽》詩句。

［3］“三杯”二句：一本作：“三杯拂劍舞，秋月忽高懸?！?/p>

［4］“鳳凰”句：寫奉詔入京事?；螟P詔典?！冻鯇W(xué)記》三十引陸翙《鄴中記》曰：“石季龍皇后在觀，上有詔書，五色紙，著鳳口中。鳳既銜詔，侍人放百丈緋繩，轆轤回轉(zhuǎn)，鳳皇飛下。鳳以木作之，五色漆畫，咮腳皆用金?！弊夏嘣t，古時皇帝詔書用紫泥加封，稱紫泥詔，或簡稱紫泥。

［5］謁帝：覲見皇帝。稱觴：舉杯祝酒。謝脁《三日侍華光殿曲水代人應(yīng)詔》詩：“降席連，稱觴接武?！?/p>

［6］九重：宋玉《九辯》：“君之門以九重。”萬乘：《孟子·梁惠王上》“萬乘之國”，注：“萬乘，謂天子也。”萬乘主，指唐玄宗。

［7］“謔浪”句：意謂戲謔朝臣。似東方朔之傲公卿而無所為屈。謔浪，戲謔不敬。《詩經(jīng)·邶風(fēng)·終風(fēng)》：“謔浪笑傲。”赤墀青瑣，天子殿堂之臺階與宮門?！稘h書·元后傳》：“曲陽侯根驕奢僭上，赤墀青瑣?！?/p>

［8］飛龍馬：皇帝御廄飛龍廄中的駿馬。唐制，翰林學(xué)士依例可借用飛龍馬。王琦《李太白全集》注引《錦繡萬花谷》：“學(xué)士新入院，飛龍廄賜馬一匹，銀鬧鞍裝轡?！?/p>

［9］珊瑚白玉鞭：以珊瑚白玉為飾的名貴馬鞭?！稌x書·呂纂載記》載，即序胡安據(jù)盜發(fā)張駿墓，得水陸珍奇不可勝紀(jì)，其中有珊瑚鞭、瑪瑙鐘等。

［10］“世人”二句：以漢東方朔自擬。《史記·滑稽列傳》：“朔行殿中，郎謂之曰：‘人皆以先生為狂?！吩唬骸缢返?，所謂避世于朝廷間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瘯r坐席中，酒酣，據(jù)地歌曰：‘陸沉于俗，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瘃R門者，宦者署門也。門旁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謫仙，太白自指。初入長安，賀知章呼之為“謫仙人”。

［11］“西施”二句：《莊子·天運(yùn)》：“西施病心而顰，其里之丑人美之，亦捧心而顰。”宜笑復(fù)宜顰，語本梁簡文帝《鴛鴦賦》：“亦有佳麗自如神，宜羞宜笑復(fù)宜顰?！?/p>

［12］蛾眉：美女代稱?！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螓首蛾眉。”

［13］宮中：指宮中嬪妃。喻讒毀蛾眉的小人。

［點(diǎn)評］

本篇寫入朝被妒遭讒事，實事實情，自辯自解。具以東方朔自擬，雖有得意之辭，卻難掩失意之心，可悲也夫！或說在朝時作，或說去朝后作，各有依憑，難下斷語。所謂“大隱金門”，實非在朝之據(jù)，而乃辯解之辭，細(xì)味詩意，定去朝后作庶幾近之。

感遇^［1］

宋玉事楚王^［2］，立身本高潔。巫山賦彩云^［3］，郢路歌白雪。舉國莫能和，巴人皆卷舌^［4］。一惑登徒言^［5］，恩情遂中絕^［6］。

［注釋］

［1］感遇：感于所遇，即興而作。

［2］宋玉：戰(zhàn)國楚鄢人，曾為楚頃襄王大夫。楚王：指楚頃襄王。

［3］“巫山”句：宋玉《高唐賦》寫楚王夢中遇巫山神女。神女朝為行云，暮為行雨。

［4］“郢路”四句：典出宋玉《對楚王問》：客歌于郢中，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和者甚寡；其為《下里》《巴人》，則和者甚眾。所謂巴人卷舌，意指巴人不能唱《白雪》也。

［5］“一惑”句：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云，大夫登徒子于楚王前短宋玉曰：“玉為人體貌閑麗，口多微辭，又性好色，愿王勿與出入后宮?！贝艘缘峭阶佑饔谛谇斑M(jìn)讒毀白者。

［6］“恩情”句：語本漢班婕妤《怨歌行》：“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币庵^玄宗惑于讒言，以致思情中斷。

［點(diǎn)評］

本題四首，此選其四。詩作于待詔翰林被讒失意之后，以宋玉自況，怨悱之情溢于言表。

鞠歌行^［1］

玉不自言如桃李^［2］，魚目笑之卞和恥^［3］。楚國青蠅何太多^［4］，連城白璧遭讒毀^［5］。荊山長號泣血人，忠臣死為刖足鬼^［6］。聽曲知寧戚，夷吾因小妻^［7］。秦穆五羊皮，買死百里奚^［8］。洗拂青云上，當(dāng)時賤如泥。朝歌鼓刀叟，虎變磻溪中。一舉釣六合，遂荒營丘東。平生渭水曲，誰識此老翁^［9］？奈何今之人，雙目送飛鴻^［10］。

［注釋］

［1］鞠歌行：樂府相和歌舊題。晉陸機(jī)《鞠歌行序》：“雖奇寶名器，不遇知己，終不見重。愿逢知己，以托意焉?！?/p>

［2］不自言如桃李：《史記·李將軍傳贊》：“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彼麟[引姚氏語：“桃李本不能言，但以華實感物，故人不期而往，其下自成蹊徑也?！?/p>

［3］魚目笑之：謂魚目混珠而笑玉。任昉《到大司馬記室箋》：“惟此魚目，唐突玙璠?！薄段倪x》注：“魚目似珠。玙璠，魯玉也?！北搴停捍呵锍?。相傳他發(fā)現(xiàn)一玉璞，先后獻(xiàn)于楚厲王、武王；以為他謾上，而截去其左右腳。直至楚文王即位，卞和哭于荊山中，三日三夜，淚盡而泣血。文王使人理其璞而得寶，稱“和氏之璧”。事見《韓非子·和氏》、《新序·雜事》。

［4］青蠅：喻進(jìn)讒之人?！对娊?jīng)·小雅·青蠅》：“營營青蠅，止于樊。豈弟君子，無信讒言?！?/p>

［5］連城白璧：指價值連城的和氏之璧?！妒酚洝ぬA相如傳》：“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愿以十五城易璧?！?/p>

［6］“荊山”二句：用卞和故事。荊山，泛指楚山，即卞和所哭之山。刖足，截足。卞和被截去兩足。

［7］“聽曲”二句：典出《列女傳·辯通》：春秋齊人寧戚欲見桓公，扮為仆人，驅(qū)車于東門外，待桓公出，乃擊牛角而悲歌?；腹构苤伲奈幔┯?。寧戚曰：“浩浩白水?！惫苤俨恢^，其妾解曰：“古有《白水》之詩，詩不云乎‘浩浩白水，鰷鰷之魚。君來召我，我將安居？國家未定，從我焉如？’此寧戚之欲得仕國家也?！惫苤僖驁蠡腹?，桓公齋戒五日，見寧戚，任以國政，齊國以治。

［8］“秦穆”二句：用百里奚故事。百里奚原為虞國大夫，晉滅虞，為俘虜，作秦穆公夫人陪嫁臣；逃至宛，為楚人所執(zhí)。秦穆公聞其賢，以五羊皮贖之，委以國政，為五羊大夫。與蹇叔、由余共佐穆公建成霸業(yè)。事見《史記·秦本紀(jì)》、《呂氏春秋》。

［9］“朝歌”六句：用呂尚故事。呂尚原為朝歌屠叟，磻溪釣徒，后遇周文王，尊為師，佐武王滅殷。事見《史記·齊太公世家》。營丘，在今山東淄博。周曾封太公于營丘。

［10］“奈何”二句：語本《史記·孔子世家》：衛(wèi)靈公“與孔子語，見飛雁，仰視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意謂今人不好賢。

［點(diǎn)評］

亦陸機(jī)《鞠歌行序》所謂“不遇知己，終不見重”之意，歷舉古人知遇史事，慨嘆不遇明主而終遭讒見棄，其于玄宗不能無怨，亦不能無諷。然太白以卞和之忠、寧戚之智、百里之賢、呂尚之能自況，以為可佐明主而成霸業(yè)，其疏狂之態(tài)可掬，亦足以見其非識時務(wù)者也。盧藏用之所謂終南捷徑，捷固捷矣，然終非據(jù)要津者也。太白昧乎此，其見棄于明皇，自是勢所必然。

郢客吟白雪^［1］（古風(fēng)其二十一）

郢客吟白雪，遺響飛青天^［2］。徒勞歌此曲，舉世誰為傳？試為巴人唱，和者乃數(shù)千。吞聲何足道^［3］？嘆息空凄然。

［注釋］

［1］郢客吟白雪：典出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于郢中者，其歌《下里》《巴人》，和者數(shù)千人，其歌《陽春》《白雪》，和者只數(shù)人，是曲彌高而和彌寡。

［2］遺響：猶余音。晉陸機(jī)《擬今日良宴會》：“哀音繞棟宇，遺響入云漢?！?/p>

［3］“吞聲”句：謂懷恨而不言。吞聲，《后漢書·曹節(jié)傳》：“群公卿士，杜口吞聲，莫敢有言?！?/p>

［點(diǎn)評］

本篇以曲高和寡發(fā)才大難為世用之嘆。蕭士赟云：“高才者知遇之難，卑污者投合之易，負(fù)才不遇者，能源為之吞聲嘆息也歟？”可謂古今同慨。

美人出南國^［1］（古風(fēng)其四十九）

美人出南國，灼灼芙蓉姿。皓齒終不發(fā)，芳心空自持^［2］。由來紫宮女^［3］，共妒青蛾眉^［4］。歸去瀟湘沚^［5］，沉吟何足悲！

［注釋］

［1］美人：佳人，美女。曹植《雜詩》：“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蹦蠂汗胖附瓭h一帶?！对娊?jīng)·小雅·四月》：“滔滔江漢，南國之紀(jì)。”

［2］“皓齒”二句：曹植《雜詩》：“時俗薄朱顏，誰為發(fā)皓齒?！?/p>

［3］紫宮女：宮中美女。此喻指朝中妒能之輩。紫宮，皇宮。

［4］蛾眉：代指美人。此為自喻。

［5］“歸去”句：曹植《雜詩》：“朝游江北岸，夕宿瀟湘沚?！睘t湘，水名，在今湖南。沚，水中小洲。

［點(diǎn)評］

本篇由曹植《雜詩》化出，曹詩嘆美人之受冷落，不為時俗所重；李詩則慨美人之被疏遠(yuǎn)，蓋由佞人之嫉妒。二詩均藉美人以抒懷，各寄其意，以所遇不同也。太白之在翰林，或妒之，或讒之，是以玄宗疏遠(yuǎn)而放還也。蕭士赟云：“此太白遭讒擯逐之詩也。去就之際，曾無留難。然自后人而觀之，其志亦可悲矣?！币杂嘤^之，疏而見逐，是固悲矣，然亦幸也，幸在少個平庸官僚，多個偉大詩人。

松柏本孤直^［1］（古風(fēng)其十二）

松柏本孤直，難為桃李顏。昭昭嚴(yán)子陵，垂釣滄波間。身將客星隱，心與浮云閑。長揖萬乘君，還歸富春山^［2］。清風(fēng)灑六合^［3］，邈然不可攀。使我長嘆息，冥棲巖石間^［4］。

［注釋］

［1］“松柏”二句：意謂性耿介，不媚俗?！盾髯印罚骸疤依钯霍佑谝粫r，時至而殺；至于松柏，經(jīng)隆冬而不凋，蒙霜雪而不變，可謂得其性矣?！?/p>

［2］“昭昭”六句：用嚴(yán)光事?！逗鬂h書·嚴(yán)光傳》載，嚴(yán)光字子陵，會稽余姚人，少與光武帝劉秀同學(xué)。光武稱帝，思其賢，引見道故，因共偃臥，光足加帝腹，太史謂“客星犯御座”。終不出仕，退隱富春山，其垂釣處為嚴(yán)陵瀨?？托牵竾?yán)光。浮云，《論語·述而》：“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比f乘，指帝王。富春山，在今浙江桐廬之西。山有嚴(yán)子陵釣臺。

［3］清風(fēng)：喻高人節(jié)操。六合：天地四方稱六合，指寰宇。

［4］冥棲：隱居。

［點(diǎn)評］

本篇頌嚴(yán)子陵之風(fēng)操，以寓引退之意，當(dāng)有感于時遇而發(fā)者。作于去朝或行將去朝，亦“心與浮云閑”，輕視富貴，不復(fù)戀棧矣。然結(jié)尾二句“使我長嘆息，冥棲巖石間”，卻見出其非子陵，依然太白也。太白之退隱，非主動，乃被動也，以其見疏，故思引退，“嘆息”二字正露出此中消息。

登高望四海（古風(fēng)其三十九）

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風(fēng)飄大荒寒^［1］。榮華東流水，萬事皆波瀾。白日掩徂暉^［2］，浮云無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棲鴛鸞^［3］。且復(fù)歸去來，劍歌行路難^［4］。

［注釋］

［1］“登高”四句：寫四海充滿肅殺之氣。宋本注云：“一本自第四句后云：殺氣落喬木，浮云蔽層巒。孤鳳鳴天霓，遺聲何辛酸。游人悲舊國，撫心亦盤桓。倚劍歌所思，曲終涕洄瀾。”

［2］徂暉：落日余光。

［3］“梧桐”二句：喻賢愚易位。雀本應(yīng)棲枳棘而上梧桐，鸞本應(yīng)棲梧桐而下枳棘。《莊子·秋水篇》：“夫鹓雛，發(fā)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又，《漢書·仇香傳》：“枳棘非鸞鳳所棲，百里非大賢之路?！?/p>

［4］行路難：樂府雜曲歌舊題。古辭備言世路之艱難。鮑照《擬行路難》：“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丈夫生世能畿時，安能疊燮垂羽翼！棄置罷官去，還家自休息?！蹦┒湓娨獗敬恕?/p>

［點(diǎn)評］

本篇感嘆小人得志而君子失所，即所謂“梧桐巢燕雀，枳棘棲鴛鸞”。浮云蔽日，陰陽失序，故詩之破題即寫漫天殺氣。亦善于渲染者也。末以鮑照拔劍擊柱歌路難收束，明歸去來之意。是行將去朝所作，情緒頗為激憤。

燕昭延郭隗^［1］（古風(fēng)其十五）

燕昭延郭隗，遂筑黃金臺^［2］。劇辛方趙至^［3］，鄒衍復(fù)齊來^［4］。奈何青云士^［5］，棄我如塵埃！珠玉買歌笑，糟糠養(yǎng)賢才。方知黃鶴舉，千里獨(dú)徘徊^［6］。

［注釋］

［1］郭隗：戰(zhàn)國燕人。燕昭王欲報齊仇，思得賢士，郭隗進(jìn)言自隗始。昭王于是為筑宮而師之。嗣后，樂毅自魏往，鄒衍自齊往，劇辛自趙往，士爭趨燕。見《史記·燕世家》。

［2］黃金臺：又稱金臺，或曰燕臺，故址在今河北易縣東南。相傳燕昭王置千金于臺上，以延天下士，故名。見《文選》李善注引《圖經(jīng)》。

［3］劇辛：戰(zhàn)國趙人，在燕任職，率軍攻趙時為趙將所殺。

［4］鄒衍：戰(zhàn)國齊臨淄人，為陰陽家，主五德終始說。燕昭王延請至碣石宮，拜為師。見《史記·孟軻荀卿列傳》。

［5］青云士：立德立言的高尚之人。《史記·伯夷傳》：“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惡能施于后世哉！”

［6］“方知”二句：有去君遠(yuǎn)行之意。《韓詩外傳》：“田饒事魯哀公而不見察，謂哀公曰：‘臣將去君，黃鵠舉矣?！秉S鵠形類鶴，故鵠鶴或混用，如武昌黃鵠磯之黃鶴樓，此亦然。

［點(diǎn)評］

燕昭王之禮賢，乃至擁篲前驅(qū)，故士人爭趨之，是以千載之下，傳為美談。當(dāng)太白失意之時，自不能不思前代明君而發(fā)浩嘆。然“珠玉買歌笑，糟糠養(yǎng)賢才”者，遠(yuǎn)多于禮賢下士，幾無代無之。故太白之慨嘆，歷來不乏共鳴。

咸陽二三月^［1］（古風(fēng)其八）

咸陽二三月，宮柳黃金枝。綠幘誰家子？賣珠輕薄兒^［2］。日暮醉酒歸，白馬驕且馳。意氣人所仰，冶游方及時。子云不曉事，晚獻(xiàn)長楊辭^［3］。賦達(dá)身已老，草玄鬢若絲^［4］。投閣良可嘆^［5］，但為此輩嗤^［6］。

［注釋］

［1］咸陽：古秦都，借指長安。

［2］“綠幘”二句：用漢董偃故事。董偃始與母以賣珠為事，年十三，隨母出入武帝之姑館陶公主。公主以其姣好，收養(yǎng)于第中。及冠，為公主所幸，號曰董君。董君曾綠幘傅鞲，隨公主拜見武帝，自稱“館陶公主庖人”。其貴寵聞于天下。見《漢書·東方朔傳》。綠幘，古時仆役服式，以董偃故，因?qū)Ｖ纲F門少年之服。二句一本作“玉劍誰家子，西秦豪俠兒”。

［3］“子云”二句：以揚(yáng)雄自擬，有自我解嘲之意。不曉事，語本楊修《答臨淄侯箋》：“吾家子云，老不曉事?！遍L楊辭，指《長楊賦》。《漢書·揚(yáng)雄傳》載，漢成帝時，揚(yáng)雄待詔承明之庭，從至射館，還，上《長楊賦》以諷。

［4］草云：漢哀帝時，揚(yáng)雄仿《易》作《太玄》，探討哲學(xué)理論。

［5］投閣：王莽篡漢，自立新朝，欲烹功狗以神其事。時揚(yáng)雄校書于天祿閣，獄吏欲收之，自恐不能免，乃從閣上自投下，幾死。王莽下詔勿問。京師有諺譏之：“惟寂寞，自投閣?！币姟稘h書·揚(yáng)雄傳》。

［6］此輩：指前所謂“輕薄兒”。

［點(diǎn)評］

此詩宋敏求曾鞏所編宋本《李太白文集》題作《感寓二首》（其二），首四句為：“咸陽二三月，百鳥鳴花枝。玉劍誰家子，西秦豪俠兒?！闭查A《李白詩文系年》引陶穀《清異錄》云：“隴西人韋景珍有四方志，呼盧酣酒，衣玉篆袍，佩玉革夸兒腰品，修飾若神人。李太白常識之，見《感寓》詩云：‘玉劍誰家子，西秦豪俠兒?！^景珍也?！闭彩习丛唬骸笆侵嗽姳緹o諷刺之意，蕭士赟、唐仲言二家之說皆左矣。”陶穀《清異錄》坐實韋景珍，失之泥。然安旗《李白全集編年注釋》指“綠幘”為楊國忠，亦失之鑿。細(xì)味詩意，于豪貴當(dāng)有所諷，亦自寓感慨。故宋本題作“感寓”也。詹氏系于天寶三載，安氏系于天寶十二載，私意則以為開元中初入長安北闕獻(xiàn)書一無所獲之后所作也。

鄭客西入關(guān)^［1］（古風(fēng)其三十一）

鄭客西入關(guān)，行行未能己。白馬華山君，相逢平原里。璧遺鎬池君，明年祖龍死^［2］。秦人相謂曰：吾屬可去矣。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3］。

［注釋］

［1］鄭客：或作鄭容。晉干寶《搜神記》：“秦始皇三十六年，使者鄭容從關(guān)東來，將入函關(guān)。西至華陰，望見素車白馬，從華山上下。疑其非人，道住，止而待之，問鄭容曰：‘安之？’答曰：‘之咸陽?！嚿先嗽唬骸崛A山使也。原托一牘書，致鎬池君所。子之咸陽，道過鎬池，見一大梓，有文石，取款梓，當(dāng)有應(yīng)者?！匆詴c之。容如其言，以石款梓樹，果有人來取書。明年，祖龍死。”

［2］“璧遺”二句：《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三十六年）秋，使者從關(guān)東夜過華陰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為吾遣滈池君?！蜓栽唬骸衲曜纨埶馈！拐邌柶涔?，因忽不見，置其璧去。”鎬池，亦作滈池，在長安故城西，昆明池北，即西周故都。故址在今西安豐鎬村西北。鎬池君，水神?；蛘f謂周武王。祖龍，指秦始皇。《史記·秦始皇本紀(jì)》集解引蘇林曰：“祖，始也。龍，人君象。謂始皇也?！?/p>

［3］“秦人”四句：典出晉陶潛《桃花源記》：秦人避難入桃花源，與外人隔絕，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晉武陵人捕魚窮盡水源，入洞，始知有世外桃源。

［點(diǎn)評］

本篇合祖龍死之神話，與桃花源之傳說，以明避亂遁世之意，蓋不得志于時也。徐禎卿曰：“此篇白惡世而思隱，故自托于秦人之言也。”（四部本李集）白之出處觀為功成身退，功未成則身不退，故其所言隱遁，非真思隱，乃惡世也。

君平既棄世^［1］（古風(fēng)其十三）

君平既棄世，世亦棄君平^［2］。觀變窮太易^［3］，探元化群生^［4］。寂寞綴道論，空簾閉幽情。騶虞不虛來^［5］，有時鳴^［6］。安知天漢上，白日懸高名^［7］。海客去已久，誰人測沉冥^［8］？

［注釋］

［1］君平：嚴(yán)遵，字君平，漢蜀郡人，卜筮于成都，閉肆下簾讀《老子》，著書十萬余言。見《漢書·王吉傳序》。

［2］“君平”二句：語本鮑照《詠史》詩：“君平獨(dú)寂寞，身世兩相棄?！薄段倪x》李善注：“身棄世而不仕，世棄身而不任?！痹谔字猱?dāng)是：世既棄君平，君平亦棄世。

［3］太易：古代指原始混沌狀態(tài)?！读凶印ぬ烊稹罚骸坝刑祝刑?，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zhì)之始也?！?/p>

［4］探元：即探玄，探究玄奧之旨。指嚴(yán)遵依據(jù)老莊之旨著書。群生，眾生，萬民。

［5］騶虞：古又稱“騶吾”，獸名?！对娊?jīng)·召南·騶虞》毛傳：“騶虞，義獸，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yīng)之?！?/p>

［6］：鳳凰別名。《國語·周語》：“周之興也，鳴于岐山?！?/p>

［7］“安知”二句：典出張華《博物志》：相傳有海濱居人，乘浮槎至天河，見牛郎織女。后至蜀郡訪嚴(yán)君平，問其事，答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牽牛宿?！庇嬈鋾r，正此人到天河月日。

［8］沉冥：即湛冥。意指晦跡不仕?！稘h書·王吉傳序》：“蜀嚴(yán)湛冥，不作茍見，不治茍得，久幽而不改其操，雖隨、和何以加諸？”注引孟康曰：“蜀郡嚴(yán)君平湛深玄默無欲也?！睅煿旁唬骸罢?，讀曰沉?！?/p>

［點(diǎn)評］

此詩托君平以見志，言其為世所棄，故亦棄世；然實非真棄世，猶冀見知于世也。唐汝詢謂“孰能測其沉冥者，蓋太白自嘆其不為人知也”（《唐詩解》），可謂知言。讀太白詩，切不可止于字面，自須于言外求其意，庶幾得之。

古朗月行^［1］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2］，飛在青云端。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tuán)團(tuán)^［3］。白兔搗藥成^［4］，問言與誰餐？蟾蜍蝕圓影^［5］，大明夜已殘^［6］。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7］。陰精此淪惑^［8］，去去不足觀。憂來其如何，悽愴摧心肝^［9］。

［注釋］

［1］古朗月行：舊題作《朗月行》，樂府雜曲歌。鮑照有《代朗月行》，寫月照佳人，辭旨有別。

［2］瑤臺：神話傳說昆侖山有瑤臺十二，為神仙所居之處。

［3］“仙人”二句：《初學(xué)記》一引虞喜《安天論》：“俗傳月中仙人桂樹，今視其初生，見仙人之足漸已成形，桂樹后生?！?/p>

［4］白兔搗藥：《藝文類聚》一引傅咸《擬天問》：“月中何有，白兔搗藥，興福降祉?！?/p>

［5］“蟾蜍”句：《淮南子·說林訓(xùn)》：“月照天下，蝕于詹諸?！备哒T注：“詹諸，月中蛤蟆，食月，故曰蝕于詹諸?！闭仓T，即蟾蜍。圓影，又作圓景，指月亮。曹植《贈徐干》詩：“圓景光未滿，眾星粲以繁?！?/p>

［6］大明：指日月，此指月?！端囄念惥邸芬灰段淖印罚骸鞍傩侵鳎蝗缫辉轮?。”

［7］“羿昔”二句：用神話羿射九日故事。相傳堯時十日并出，禾焦，民無所食，因命羿射九日，日中九烏皆死。見《淮南子·本經(jīng)訓(xùn)》。

［8］陰精：指月。《藝文類聚》一引張衡《靈憲》：“月者陰精之宗，積而成獸，象蜍兔?！睖S惑：沉迷。

［9］摧心肝：傷心。王粲《七哀詩》：“喟然傷心肝?！?/p>

［點(diǎn)評］

篇中言“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陰精此淪惑，去去不足觀”，亦浮云蔽日之意，謂奸佞當(dāng)?shù)?，因思遠(yuǎn)引高蹈。

東武吟^［1］

好古笑流俗，素聞賢達(dá)風(fēng)。方希佐明主，長揖辭成功^［2］。白日在高天，回光燭微躬。恭承鳳凰詔^［3］，欻起云蘿中^［4］。清切紫霄迥，優(yōu)游丹禁通。君王賜顏色，聲價凌煙虹^［5］。乘輿擁翠蓋，扈從金城東^［6］。寶馬麗絕景^［7］，錦衣入新豐^［8］。依巖望松雪，對酒鳴絲桐。因?qū)W揚(yáng)子云，獻(xiàn)賦甘泉宮^［9］。天書美片善^［10］，清芬播無窮。歸來入咸陽^［11］，談笑皆王公。一朝去金馬^［12］，飄落成飛蓬。賓客日疏散，玉樽亦已空。才力猶可倚，不慚世上雄。閑作東武吟，曲盡情未終。書此謝知己，吾尋黃綺翁^［13］。

［注釋］

［1］東武吟：樂府相和歌舊題。東武，地名，今山東諸城。

［2］“方?！倍洌河泄Τ缮硗酥狻＜础洞鷫凵酱鹈仙俑莆臅匪疲骸笆戮莱?，榮親之義畢，然后與陶朱、留侯，浮五湖，戲滄州，不足為難矣?！?/p>

［3］鳳凰詔：亦稱鳳詔，指詔書?！冻鯇W(xué)記》三十引晉陸翙《鄴中記》：“石季龍皇后在觀，上有詔書，五色紙，著鳳口中。鳳既銜詔，待人放數(shù)百丈緋繩，轆轤回轉(zhuǎn)，鳳凰飛下。鳳以木作之，五色漆畫，咮腳皆用金。”

［4］云蘿：喻山野。指隱者所居之山林。作者《白云歌送劉十六歸山》：“湘水上，女蘿衣，白云堪臥君早歸?！?/p>

［5］“清切”四句：寫奉詔入京之榮耀。丹禁，猶紫禁城，皇帝所居之處。

［6］“乘輿”二句：謂隨玄宗輿駕出長安東門。此下寫侍從溫泉宮事。扈從，侍從。金城，指長安。

［7］絕景：即絕影，良馬名。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重英曲瑵之飾，絕景遺風(fēng)之騎?！薄段倪x》注引《魏書》曰：“上所乘馬，名絕景，為矢所中?！丙惤^景，意謂與絕景并駕。

［8］新豐：在今陜西臨潼東北。

［9］“因?qū)W”二句：《漢書·揚(yáng)雄傳》：“正月，從上甘泉還，奏賦以風(fēng)?！睋P(yáng)子云，即揚(yáng)雄。甘泉宮，又名云陽宮，在陜西淳化甘泉山。

［10］天書：指皇帝詔書。

［11］咸陽：秦都。此借指唐都長安。

［12］金馬：指金馬門，官署的代稱。

［13］黃綺翁：指夏黃公、綺里季。以二人代指商山四皓。句意示知己離長安后將取道商山，去訪四皓遺跡。

［點(diǎn)評］

宋本題下注云：“一作《出金門后書懷留別翰林諸公》。”與《還山留別金門知己》（宋本注云：“一本作《出金門后書懷留別翰苑諸公》。”）為一詩兩本，且早已并存于《文苑英華》。太白奉詔入京，未幾還山，“始遇而卒不合，見知而不見用”（蕭士赟《分類補(bǔ)注李太白詩》），其間情由，說法不一：或說以張垍讒逐（魏顥說）；或說不能不言溫室樹（范傳正說）；或說格言不入帝用疏之（李陽冰說）；或說以疏從乞歸（孟棨說）。要之，當(dāng)是被讒見疏，乞歸賜還。“一朝去金馬，飄落成飛蓬”，其緣由不提一字，諱莫如深，蓋亦因翰林諸公盡知其始末也。故但以“才力猶可倚，不慚世上雄”自詡、自勵、自解。其借樂府舊題寫長安情結(jié)，率而且真。末句《還山留別金門知己》作“扁舟尋釣翁”，而此作“吾尋黃綺翁”，可知其離京取道商山也。

山人勸酒^［1］

蒼蒼云松，落落綺皓^［2］。春風(fēng)爾來為阿誰？蝴蝶忽然滿芳草。秀眉霜雪顏桃花，骨青髓綠長美好^［3］，稱是秦時避世人^［4］，勸酒相歡不知老。各守麋鹿志，恥隨龍虎爭^［5］。欻起左太子，漢皇乃復(fù)驚。顧謂戚夫人，彼翁羽翼成^［6］。歸來商山下，泛若云無情^［7］。舉觴酹巢由^［8］，洗耳何獨(dú)清^［9］！浩歌望嵩岳^［10］，意氣還相傾。

［注釋］

［1］山人勸酒：《樂府詩集》錄此，編入“琴曲歌辭”，是亦樂府詩作。

［2］綺皓：指綺里季。商山四皓為東園公、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此以綺里季代指四皓。江淹《雜體詩》“南山有綺皓”，即是先例。

［3］骨青髓綠：一本作“青髓綠發(fā)”。

［4］秦時避世人：四皓秦末匿隱山中，義不臣漢。見《史記·留侯世家》。

［5］“各守”二句：謂無意介入政爭。麋鹿志，指隱居山中，與麋鹿為伍。龍虎爭，喻政爭。

［6］“欻起”四句：《史記·留侯世家》載，漢十二年，高祖疾甚，欲易戚夫人之子趙王如意為太子，呂氏恐太子劉盈被廢，用留侯張良之計，請四皓出山以輔太子。高祖設(shè)宴，太子侍酒，四皓隨從。高祖大驚，謂戚夫人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

［7］“歸來”二句：謂功成身退。商山，在今陜西商縣。一作“南山”。

［8］巢由：巢父與許由。相傳為堯時隱士。

［9］洗耳：用許由洗耳事。堯召許由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于潁水之濱。見晉皇甫謐《高士傳》。

［10］嵩岳：中岳嵩山。許由隱居之箕山，與嵩山相對。均在今河南登封。

［點(diǎn)評］

本篇似過商山而詠四皓。注家以為借四皓之佐太子以諷唐室皇儲之廢立，似求之過深。其詩要旨，蓋在“各守麋鹿志，恥隨龍虎爭”，“歸來商山下，泛若云無情”諸句，是美四皓之高尚其志，功成身退。王琦以為“美四皓當(dāng)暴秦之深，能避世隱居，及漢有天下，雖一出而輔佐太子，及功成身退，曾不系情爵位，真可以希風(fēng)巢許者矣”（《李太白全集》卷四），其說近是，未為“迂疏”。《唐宋詩醇》謂其“泛若云無情”尤為深妙，且啟白居易之《四皓廟》：“如彼旱天云，一雨百穀滋。澤則在天下，云復(fù)歸希曳?！币嗵N(yùn)藉有味。按，王安石《雨過偶書》亦承其余緒，結(jié)聯(lián)所謂“誰似浮云知進(jìn)退，才成霖雨便歸山”，猶“泛若云無情”之意。

莊周夢蝴蝶^［1］（古風(fēng)其九）

莊周夢蝴蝶，蝴蝶為莊周^［2］。一體更變易，萬事良悠悠。乃知蓬萊水，復(fù)作清淺流^［3］。青門種瓜人，舊日東陵侯^［4］。富貴故如此，營營何所求^［5］？

［注釋］

［1］莊周：戰(zhàn)國宋蒙人，曾為漆園吏。著書十余萬言?！妒酚洝酚袀鳌?/p>

［2］“莊周”二句：典出《莊子·齊物論》：“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p>

［3］“乃知”二句：意即滄海桑田。本《神仙傳》所載麻姑仙語：“接待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向到蓬萊，水又淺于往者會時略半也，豈將復(fù)為陵陸乎？”

［4］“青門”二句：用召平（邵平）故事。《史記·蕭相國世家》：“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于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從召平以為名也?！鼻嚅T，長安城東南門。本名霸城門，俗因門色青，呼為青門。東陵瓜亦稱“青門瓜”。

［5］營營：周旋貌。

［點(diǎn)評］

本篇言世態(tài)無常，變易不定，故不必營營于富貴。語似曠達(dá)，意帶牢愁。倘以為太白真達(dá)生者，便是皮相。王夫之謂此篇“意言之間，藏萬里于尺幅”（《唐詩評選》），庶幾得其旨趣。

秋露白如玉^［1］（古風(fēng)其二十三）

秋露白如玉，團(tuán)團(tuán)下庭綠^［2］。我行忽見之，寒早悲歲促。人生鳥過目^［3］，胡乃自結(jié)束^［4］。景公一何愚，牛山淚相續(xù)^［5］。物苦不知足，得隴又望蜀^［6］。人心若波瀾，世路有屈曲。三萬六千日，夜夜當(dāng)秉燭^［7］。

［注釋］

［1］秋露白：《禮記·月令》：“孟秋之月……涼風(fēng)至，白露降，寒蟬鳴?！?/p>

［2］團(tuán)團(tuán)：圓貌。江淹《雜題》：“團(tuán)團(tuán)霜露色?！毕峦ゾG：王融《同沈右率諸公賦鼓吹曲》：“秋風(fēng)下庭綠?！蓖ゾG，指庭中草木。

［3］“人生”句：語本晉張協(xié)《雜詩》：“人生瀛海內(nèi)，忽如鳥過目?！币庵^人生短促。

［4］“胡乃”句：《古詩十九首》：“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jié)束?！苯Y(jié)束，約束。

［5］“景公”二句：齊景公游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艾孔、梁丘據(jù)皆從而泣，蓋因念及“去此國而死”，為晏子所笑，謂“見不仁之君，見諂諛之臣，見此二者，臣之所為獨(dú)竊笑也”。景公慚，舉觴自罰，二臣各罰二觴。事見《列子·力命》。

［6］“物苦”二句：《東觀漢紀(jì)·隗囂傳》：漢光武帝劉秀敕岑彭書：“西域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既得隴，復(fù)望蜀?！?/p>

［7］“三萬”二句：謂一生行樂。三萬六千日，百年。指人的一生。秉燭，舉燭夜游，及時行樂?！豆旁娛攀住罚骸皶兌炭嘁归L，何不秉燭游?！弊髡摺洞阂寡鐝牡芴一▓@序》：“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

［點(diǎn)評］

詩之關(guān)捩，乃在“人心若波瀾，世路有屈曲”二句，以世路艱難，無所作為，而人生短促，故轉(zhuǎn)而思學(xué)古人秉燭夜游，及時行樂。意實牢愁而以曠達(dá)之言出之?！短扑卧姶肌分^“詩之神韻，與古為化，擬之十九首，可謂波瀾莫二”，實則形似而神異。十九首真放，太白似放而非放，蓋時世異也，一在漢末，一在盛唐，故精神有別。

夢游天姥吟留別^［1］

?？驼勫?sup>［2］，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3］。天臺四萬八千丈^［4］，對此欲倒東南傾。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5］。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6］。謝公宿處今尚在^［7］，淥水蕩漾清猿啼。腳著謝公屐^［8］，身登青云梯^［9］。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10］。千巖萬轉(zhuǎn)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栗深林兮驚層巔。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11］，丘巒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12］。霓為衣兮風(fēng)為馬^［13］，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14］。虎鼓瑟兮鸞回車^［15］，仙之人兮列如麻^［16］。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17］。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18］，使我不得開心顏！

［注釋］

［1］天姥：天姥山，道書謂第十六福地。在江南道越州剡縣，今屬浙江新昌。

［2］瀛洲：神話中海上仙山。與蓬萊、方丈合而為三。

［3］五岳：指泰山、華山、嵩山、衡山、恒山。赤城：赤城山。為火燒巖構(gòu)成，色赤，有雉堞形，故名。在今浙江天臺，位于天臺山之南。

［4］天臺：即天臺山。在今浙江天臺。仙霞嶺山脈東支。陶弘景《真誥》謂山高一萬八千丈，周八百里。四萬八千丈：此為夸張之辭，極言其高。

［5］鏡湖：又作鑒湖，在今浙江紹興。東漢永和五年太守馬臻筑塘蓄水，堤長三百一十里，水平如鏡，故名。

［6］剡溪：曹娥江上游，晉王子遒訪戴安道之所經(jīng)，故亦名戴溪。源出天臺，流經(jīng)新昌、上虞，流入杭州灣。

［7］謝公：指謝靈運(yùn)。南朝宋詩人。其《登臨海嶠初發(fā)強(qiáng)中作與從弟惠連可見羊何共和之》詩：“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還期那可尋?！?/p>

［8］謝公屐：謝靈運(yùn)登山專用的木屐?！端螘ぶx靈運(yùn)傳》：“登躡常著木屐，上山則去前齒，下山則去其后齒?！?/p>

［9］“身登”句：形容山嶺高峻。謝靈運(yùn)《登石門最高頂》詩：“惜無同懷客，共登青云梯?！?/p>

［10］天雞：舊題任昉《述異記》下：“東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樹，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雞，日初出照此木，天雞則鳴，天下雞皆隨之鳴?！?/p>

［11］列缺：閃電。司馬相如《大人賦》：“貫列缺之倒景兮?！薄妒酚浖狻芬稘h書音義》：“列缺，天閃也?！?/p>

［12］金銀臺：指神仙所居的宮闕。郭璞《游仙詩》：“神仙排云出，但見金銀臺?！?/p>

［13］“霓為衣”句：語本晉傅玄《吳楚歌》：“云為車兮風(fēng)為馬?！?/p>

［14］云之君：云中神仙?；蛑冈浦芯?，即云神豐隆。屈原《九歌》有《云中君》篇。

［15］虎鼓瑟：張衡《西京賦》：“白虎鼓瑟，蒼龍吹箎?！?/p>

［16］“仙之人”句：上元夫人《步玄之曲》：“忽過紫微垣，真人列如麻?！币姟稘h武內(nèi)傳》。

［17］“且放”二句：謂將騎白鹿成游仙。楚辭《九章·哀時命》：“浮云霧而入冥兮，騎白鹿而容輿?！?/p>

［18］折腰：晉陶潛辭彭澤令，曰：“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xiāng)里小人?！币姟稌x書·陶潛傳》。

［點(diǎn)評］

題一作《留別東魯諸公》，又作《夢游天姥山別東魯諸公》，詩寫將南游吳越，夢中游天姥山，以種種夢境喻其奉詔入京榮辱進(jìn)退之遭際，寄托無限感慨。陳沆《詩比興箋》曰：“太白被放以后，回首蓬萊宮殿，有若夢游，故托天姥以寄意?！逼湔f切中題旨。天姥者，亦猶其后傳奇沈既濟(jì)之“枕中”、李公佐之“南柯”也，皆托夢以寄人生感慨。

殷后亂天紀(jì)^［1］（古風(fēng)其五十一）

殷后亂天紀(jì)，楚懷亦已昏^［2］。夷羊滿中野^［3］，菉葹盈高門^［4］。比干諫而死^［5］，屈平竄湘源^［6］?；⒖诤瓮駥D^［7］？女媭空嬋娟^［8］。彭咸久淪沒^［9］，此意與誰論！

［注釋］

［1］殷后：殷代帝王，指紂王。天紀(jì)：天道紀(jì)綱。陶潛《桃花源詩》：“嬴氏亂天紀(jì)?！?/p>

［2］楚懷：指楚懷王。楚國昏君，國政腐敗，入秦卒。見《史記·楚世家》。

［3］夷羊：傳說中的神獸?！秶Z·周語》：“商之興也，梼杌次于丕山。其亡也，夷羊在牧?！表f昭解：“夷羊，神獸。牧，商郊牧野?！?/p>

［4］“菉葹”句：屈原《離騷》：“菉葹以盈室兮，判獨(dú)離而不服?！蓖跻葑ⅲ骸?img src="https://img.dushu.com/2021/10/05/18311449519235.jpg" alt="" />，蒺藜也；菉，王芻也；葹，枲耳也?！币詯翰萦髯嬝T。

［5］“比干”句：《論語·微子》：“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鬃釉唬骸笥腥省！北雀桑q王叔父，強(qiáng)諫而遭剖心。

［6］“屈平”句：楚襄王時，屈原被放逐至湘江之南。見《史記·屈原列傳》。屈平，屈原名平，以字行。竄，流放。

［7］虎口：喻危境?！肚f子·盜跖》載孔子語：“然，丘所謂無病而自負(fù)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蓖駥D：纏綿，留戀。陸機(jī)《于承明作與士龍》：“婉孌居人思，紆郁游子情。”

［8］“女媭”句：屈原《離騷》：“女媭之嬋媛兮。”王逸注：“女媭，屈原姊也。嬋媛，猶牽引也?！眿染?，似當(dāng)作“嬋媛”?！熬辍弊终`，娟屬“先”韻，而媛與本篇各韻“昏”、“門”、“源”、“論”均屬“元”韻。從出典與韻部看，宋以來各本作“娟”，均誤。

［9］彭咸：相傳為殷大夫。屈原《離騷》：“愿依彭咸之遺則?！蓖跻葑ⅲ骸芭硐?，殷賢大夫，諫其君不聽，自投水而死。”此以屈原之經(jīng)歷推測彭咸，未必可信。

［點(diǎn)評］

本篇為比興之詩，詠史以寄意，有感于忠直而見斥，似不必坐實時事。前人以為因張九齡、周子諒之竄死而發(fā)，泥于實事，反失詩旨。

燕臣昔慟哭^［1］（古風(fēng)其三十七）

燕臣昔慟哭，五月飛秋霜。庶女號蒼天，震風(fēng)擊齊堂^［2］。精誠有所感，造化為悲傷。而我竟何辜？遠(yuǎn)身金殿旁^［3］。浮云蔽紫闥，白日難回光^［4］。群沙穢明珠，眾草凌孤芳^［5］。古來共嘆息，流淚空沾裳。

［注釋］

［1］燕臣：指鄒衍。王充《論衡·感虛》：“鄒衍無罪，見拘于燕。當(dāng)夏五月，仰天而嘆，天為隕霜?！?/p>

［2］“庶女”二句：相傳齊有寡婦，無子不嫁，事姑謹(jǐn)敬。姑有女貪母財，殺其母以誣寡婦，婦不能自明，冤結(jié)叫天，天行雷電，擊隕景公之臺，毀折景公之肢，海水大溢。見《淮南子·覽冥訓(xùn)》“庶女叫天，雷電下?lián)簟备哒T注。齊堂，應(yīng)作齊臺，以押韻故，改臺為堂。

［3］金殿旁：指翰林院。翰林院在大明宮近麟德殿，在興慶宮近南薰殿。

［4］“浮云”二句：漢孔融《臨終詩》：“讒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薄白详Y”，指帝王宮廷。曹植《求通親親表》“情結(jié)紫闥”，《文選》注：“紫闥，天子所居也?！?/p>

［5］“群沙”二句：謂君子為小人所欺。群沙、眾草，喻小人；明珠、孤芳，喻君子。

［點(diǎn)評］

本篇為雪讒詩，明其為群小所誣乃去朝還山。首用燕臣之慟、庶女之號二典故，可知其蒙不白之冤，亦足以感動上蒼?！案≡票巫详Y，白日難回光”，其憤激之情甚于《登金陵鳳凰臺》之“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秦王掃六合^［1］（古風(fēng)其三）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2］！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3］。明斷自天啟^［4］，大略駕群才。收兵鑄金人^［5］，函谷正東開^［6］。銘功會稽嶺^［7］，騁望瑯玡臺^［8］。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隈^［9］。尚采不死藥^［10］，茫然使心哀。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11］。額鼻象五岳，揚(yáng)波噴云雷。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萊！徐巿載秦女，樓船幾時回^［12］？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13］！

［注釋］

［1］秦王：指秦始皇。掃六合：指統(tǒng)一中國。六合，天地四方。

［2］虎視：喻雄強(qiáng)。班固《兩都賦》：“周以龍興，秦以虎視?！?/p>

［3］“揮劍”二句：謂秦始皇以武力臣服諸侯。典出《莊子·說劍》：“上決浮云，下絕地紀(jì)。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

［4］天啟：語本《左傳·宣公三年》：“天或啟之，必將為君，其后必蕃。”本句一作“雄圖發(fā)英斷”。

［5］“收兵”句：始皇二十六年，收天下兵器，聚于咸陽，鑄成十二座金屬人像。事見《史記·秦始皇本紀(jì)》。

［6］“函谷”句：謂秦滅東方六國，函谷關(guān)之門自可向東敞開。函谷，函谷關(guān)，秦關(guān)在今河南靈寶南，漢關(guān)在今河南新安。

［7］會稽嶺：即會稽山。在今浙江紹興。始皇三十七年，東巡會稽，刻石頌秦德。

［8］瑯玡臺：在今山東諸城瑯玡山上。相傳始皇二十八年南登瑯玡，立層臺于山上，刻石頌秦德。

［9］“刑徒”二句：《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載，三十五年，發(fā)刑徒者七十余萬人，分作阿房宮與驪山陵墓。

［10］采不死藥：《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載，三十七年，始皇派方士徐巿等入海求神藥。

［11］“連弩”二句：徐巿求藥不得，詐稱為大蛟所阻，并奏請制連弩以射之。至芝罘，射殺一魚。連弩，可以連發(fā)數(shù)箭的弓弩。

［12］“徐巿”二句：《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二十八年，“齊人徐巿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巿發(fā)童男女?dāng)?shù)千人，入海求仙人?！?/p>

［13］“但見”二句：謂秦始皇終不免一死，而將朽骨葬于重泉之下。三泉，三重泉，指地下深處。《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載，葬始皇時，“穿三泉下銅而致槨”。

［點(diǎn)評］

本篇贊秦始皇之才略與功績，同時諷刺其迷信神仙追求長生。有借古諷今之意，影射唐玄宗。玄宗造開元盛世，卻頗信神仙長生。宜其為太白所諷?！懊Ｈ皇剐陌А保蓟?，亦哀玄宗也。真乃“意深旨遠(yuǎn)”（《唐宋詩醇》）。

日出入行^［1］

日出東方隈^［2］，似從地底來。歷天又入海，六龍所舍安在哉^［3］！其始與終古不息^［4］，人非元?dú)?sup>［5］，安得與之久徘徊！草不謝榮于春風(fēng)，木不怨落于秋天^［6］。誰揮鞭策驅(qū)四運(yùn)^［7］，萬物興歇皆自然。羲和羲和，汝奚汩沒于荒淫之波^［8］？魯陽何德，駐景揮戈^［9］！逆道違天，矯誣實多。吾將囊括大塊，浩然與溟涬同科^［10］。

［注釋］

［1］日出入行：又題作《日出行》，漢郊祀歌有《日出入》，此從舊題來。

［2］東方隈：東邊。隈，隅。

［3］六龍：神話謂羲和驅(qū)六龍以御日車。舍：止息。所舍，所安息之處。

［4］終古不息：語本《莊子·大宗師》：“日月得之，終古不息?！苯K古，自古以來。

［5］元?dú)猓褐柑斓匦纬芍暗幕煲恢畾狻?/p>

［6］“草不”二句：明楊慎《丹鉛總錄》：“郭象《莊子》注多俊語，如云：‘暖焉若陽春之自和，故蒙澤者不謝；凄乎如秋霜之自降，故凋落者不怨。’太白用其語為詩?！卑?，郭注見《莊子·大宗師》注文。

［7］四運(yùn)：四時。即春夏秋冬。晉陸機(jī)《梁父吟》：“四運(yùn)循環(huán)轉(zhuǎn)，寒暑自相承?！?/p>

［8］“羲和”二句：問羲和是否沒于大海。羲和，神話中日神御者。荒淫之波，指大海。

［9］“魯陽”二句：典出《淮南子·覽冥訓(xùn)》：“魯陽公與韓搆難，戰(zhàn)酣，援戈而?之，日為之反三舍?！?/p>

［10］“吾將”二句：謂將與大自然合為一氣。大塊，自然。溟涬，亦作“涬溟”，自然之氣?！肚f子·在宥》：“大同乎涬溟?！彼抉R彪注：“涬溟，自然氣也。”

［點(diǎn)評］

胡震亨曰：漢郊祀歌《日出入》，言日出入無窮，人命獨(dú)短，愿乘六龍仙而升天。太白反其意，言人安能如日月不息，不當(dāng)違天矯誣，貴放心自然，與涬溟同科也（見王琦《李太白全集》）。然其言順應(yīng)自然，勿逆道違天，貌似達(dá)觀，實則于字里行間充滿激憤之情。誠如陳沆所云：“姑為達(dá)觀以遣激憤也。”（《詩比興箋》）

勞勞亭歌^［1］

金陵勞勞送客堂，蔓草離離生道旁^［2］。古情不盡東流水，此地悲風(fēng)愁白楊^［3］。我乘素舸同康樂^［4］，郎詠清川飛夜霜；昔聞牛渚吟五章，今來何謝袁家郎^［5］?？嘀窈晞忧镌?sup>［6］，獨(dú)宿空簾歸夢長。

［注釋］

［1］勞勞亭：題下原注：“在江寧縣南十五里，古送別之所，一名臨滄觀?！惫手吩诮窠K南京西南長江之濱。

［2］蔓草離離：雜草茂盛。蔓草，蔓生的雜草?！对娊?jīng)·鄭風(fēng)·野有蔓草》：“野有蔓草，其露兮?！彪x離，繁茂貌。

［3］悲風(fēng)愁白楊：《古詩十九首》：“白楊多悲風(fēng)，蕭蕭愁殺人?！?/p>

［4］“我乘”句：謝靈運(yùn)《東陽溪中贈答詩》：“可憐誰家郎，緣流乘素舸?！笨禈罚x靈運(yùn)襲封康樂公。

［5］“朗詠”三句：用袁宏（小字虎）牛渚吟詩遇謝尚事?！妒勒f新語·文學(xué)》：“袁虎少貧，嘗為人傭載運(yùn)租。謝鎮(zhèn)西經(jīng)船行，其夜清風(fēng)朗月，聞江渚間估客船上有詠詩聲，甚有情致。所誦五言，又其所未嘗聞，嘆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訊問，乃是袁自詠其所作《詠史》詩。因此相要，大相賞得。”牛渚，牛渚磯，今安徽馬鞍山采石。袁家郎，指袁宏。

［6］苦竹：竹的一種，味苦不中食?？嘀窈?，指秋風(fēng)吹動苦竹的聲響。意寄于“苦”字。

［點(diǎn)評］

本篇寫因送客而動歸思，嘆徒事漫游而未遇賞音。筆墨落處，不在送別，而在自抒懷抱。與《夜泊牛渚懷古》題旨近似，感嘆懷才不遇。

口號吳王美人半醉^［1］

風(fēng)動荷花水殿香^［2］，姑蘇臺上見吳王^［3］。西施醉舞嬌無力^［4］，笑倚東窗白玉床。

［注釋］

［1］口號：猶口占，隨口吟成。常作為詩題。吳王：即李祇，襲父琨封吳王，時為廬江太守。白曾作《為吳王謝責(zé)赴行在遲滯表》。美人：指舞女。一本作“舞人”。

［2］荷花水殿香：南朝徐陵《奉和簡文帝山齋》詩：“竹密山齋冷，荷開水殿香?！彼?，建于水上的殿宇。

［3］姑蘇臺：春秋時吳王夫差所建。故址在今江蘇蘇州靈巖山。見：一本作“宴”。吳王：夫差。此喻指唐吳王李祇。

［4］西施：越國獻(xiàn)與吳王夫差的美女。此借指唐吳王李祇筵席上半醉的舞女。

［點(diǎn)評］

本篇當(dāng)是游廬江于吳王李祇席上口占之作。席上似有舞女半醉躺于床上，故戲而作此。其落筆在姑蘇臺吳王夫差與西施，似詠古，然實謔今，以古吳王喻今吳王，以西施喻舞女，只寓笑謔之意。倘以傳統(tǒng)儒家觀之，自是比擬不倫，有乖君臣之道；須知太白乃出于縱橫家，非腐儒之可規(guī)范也。

胡關(guān)饒風(fēng)沙^［1］（古風(fēng)其十四）

胡關(guān)饒風(fēng)沙，蕭索竟終古。木落秋草黃，登高望戎虜?；某强沾竽?，邊邑?zé)o遺堵。白骨橫千霜，嵯峨蔽榛莽^［2］。借問誰陵虐，天驕毒威武^［3］。赫怒我圣皇，勞師事鼙鼓。陽和變殺氣^［4］，發(fā)卒騷中土。三十六萬人^［5］，哀哀淚如雨。且悲就行役，安得營農(nóng)圃？不見征戍兒，豈知關(guān)山苦^［6］！李牧今不在^［7］，邊人飼豺虎。

［注釋］

［1］胡關(guān)：泛指邊關(guān)。

［2］“白骨”二句：極言邊戰(zhàn)死傷之多。曹操《蒿里行》：“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王粲《七哀詩》：“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3］“借問”二句：言塞外胡虜尋釁。陵虐，侵犯。天驕，《漢書·匈奴傳》：“南有大漢，北有強(qiáng)胡。胡者，天之驕子也。”此泛指強(qiáng)虜。

［4］陽和：春天的暖氣。句意謂和平變戰(zhàn)亂。

［5］三十六萬：不必實指，極言發(fā)卒之多。

［6］“豈知”句：一本此下多四句：“爭鋒徒死節(jié)，秉鉞皆庸豎。戰(zhàn)士涂蒿萊，將軍獲圭組?！?/p>

［7］李牧：戰(zhàn)國趙人，守北塞，習(xí)騎射，謹(jǐn)烽火，匈奴不敢犯邊。秦用反間計，趙王使趙蔥、顏聚代牧，牧不受命，被殺。見《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點(diǎn)評］

唐玄宗于開天之際，屢事邊戰(zhàn)，窮兵黷武，東北戰(zhàn)奚契丹，西戰(zhàn)吐蕃，西南戰(zhàn)南詔，士卒死傷無算。太白心非之，形之于歌詩，此即其一，諷刺玄宗之開邊黷武。注家以為因某戰(zhàn)而發(fā)，說法不一，難以坐實，亦不必坐實，蓋泛言邊戰(zhàn)之慘也?？膳c杜甫《前出塞》對讀。

羽檄如流星^［1］（古風(fēng)其三十四）

羽檄如流星，虎符合專城^［2］。喧呼救邊急，群鳥皆夜鳴。白日曜紫微^［3］，三公運(yùn)權(quán)衡^［4］。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5］。借問此何為？答言楚征兵^［6］。渡瀘及五月，將赴云南征^［7］。怯卒非戰(zhàn)士，炎方難遠(yuǎn)行。長號別嚴(yán)親，日月慘光晶。泣盡繼以血，心摧兩無聲^［8］。困獸當(dāng)猛虎，窮魚餌奔鯨。千去不一回，投軀豈全生？如何舞干戚，一使有苗平^［9］！

［注釋］

［1］羽檄：又稱羽書，軍中緊急文書。檄文插羽毛，以示迅疾?！稘h書·高帝紀(jì)》顏師古注引《魏武奏事》：“今邊有警，輒露檄插羽?！?/p>

［2］虎符：兵符，古代調(diào)兵遣將的信物。銅鑄虎形，分兩半，各持一半，合符方能生效。

［3］紫微：星名，此指帝王宮殿。

［4］三公：隋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唐因之?！短屏洹罚骸叭摰乐僖?，蓋以佐天子，理陰陽，平邦國，無所不統(tǒng)?！睓?quán)衡：權(quán)力?！稌x書·潘岳傳》：“居高位，饗重祿，執(zhí)權(quán)衡，握機(jī)密?！?/p>

［5］“天地”二句：《老子》：“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毖蕴煜绿健?/p>

［6］楚征兵：指南方戰(zhàn)事?！顿Y治通鑒》：天寶十載，夏，四月，“制大募兩京及河南、北兵以擊南詔；人聞云南多瘴癘，未戰(zhàn)士卒死者計八九，莫肯應(yīng)募?！?/p>

［7］“渡瀘”二句：謂征兵下云南，渡過瀘水，討伐南詔。瀘，瀘水，唐時名金沙江。諸葛亮疏云：“五月渡瀘，深入不毛。”見《三國志·蜀書》本傳。

［8］“長號”四句：《資治通鑒》：天寶十載，“楊國忠遣御史分道捕人，連枷送詣軍所。舊制，百姓有勛者免征役，時調(diào)兵既多，國忠奏先取高勛。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聲震野?！?/p>

［9］“如何”二句：《藝文類聚》十一引《帝王世紀(jì)》：“有苗氏負(fù)固不服，禹請征之。舜曰：‘我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吾前教由未也?！诵藿倘?，執(zhí)干戚而舞之，有苗請服。”干戚，盾與斧，古代武舞操干戚而舞。有苗，古部落名。借指南詔。

［點(diǎn)評］

天寶十載，劍南節(jié)度使鮮于仲通討南詔，大敗于瀘南。本篇即敘其事，寫征兵之急，寫騷然之狀，寫泣血之情，皆歷歷在目，亦即事名篇無復(fù)依傍者，與杜甫《兵車行》“工力悉敵，不可軒輊”（《唐宋詩醇》）。孰謂太白“社稷蒼生，曾不系其心膂”（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

戰(zhàn)城南^［1］

去年戰(zhàn)，桑乾源^［2］；今年戰(zhàn)，蔥河道^［3］。洗兵條支海上波^［4］，放馬天山雪中草^［5］。萬里長征戰(zhàn)，三軍盡衰老。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惟見白骨黃沙田^［6］。秦家筑城備胡處^［7］，漢家還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戰(zhàn)無已時。野戰(zhàn)格斗死，敗馬號鳴向天悲^［8］。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9］。士卒涂草莽，將軍空爾為。乃知兵者是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10］。

［注釋］

［1］戰(zhàn)城南：樂府鼓吹鐃歌舊題，古辭有“戰(zhàn)城南，死郭北”語，因取為題。

［2］桑乾：即桑乾河。源出山西馬邑之北洪濤山下，東南流入盧溝河。

［3］蔥河：指蔥嶺二河，蔥嶺北河，即喀什噶爾河，源于蔥嶺中北道；蔥嶺南河，即葉爾羌河，源于蔥嶺中南道。在今帕米爾高原，唐屬安西都護(hù)府。

［4］洗兵：洗凈兵器，謂休戰(zhàn)。條支：又作“條枝”，漢西域國名，在安息以西，位于幼發(fā)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之間，臨西海。條支海，指西海，即波斯灣。

［5］天山：指今新疆哈密之天山，又稱白山或折羅漫山。

［6］“匈奴”二句：語本漢王褒《四子講德論》：“夫匈奴者，百蠻之最強(qiáng)者也。天性蹇，習(xí)俗杰暴，賤老貴壯，氣力相高。業(yè)在攻伐，事在獵射……其耒耜則弓矢鞍馬，播種則捍弦掌拊，收秋則奔狐馳兔，獲刈則顛倒殪仆。追之則奔遁，釋之則為寇?！?/p>

［7］秦家筑城：指秦朝修筑長城。秦統(tǒng)一六國，以戰(zhàn)國諸侯原有長城為基礎(chǔ)，修筑萬里長城，以防匈奴南下。賈誼《過秦論》：“乃使蒙恬北筑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p>

［8］“野戰(zhàn)”二句：化用樂府《戰(zhàn)城南》古辭：“梟騎戰(zhàn)斗死，駑馬徘徊鳴。”

［9］“烏鳶”二句：化用樂府同題古辭：“野戰(zhàn)不葬烏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10］“乃知”二句：語本《六韜·兵略》：“圣人號兵為兇器，不得已而用之?！币獬觥独献印罚骸氨卟幌橹?，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p>

［點(diǎn)評］

本篇用樂府《戰(zhàn)城南》舊題，題旨亦近古辭，而廣其意，表現(xiàn)出非戰(zhàn)思想，蓋借古諷今，刺玄宗之黷武。

大雅久不作^［1］（古風(fēng)其一）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2］？王風(fēng)委蔓草^［3］，戰(zhàn)國多荊榛^［4］。龍虎相啖食^［5］，兵戈逮狂秦^［6］。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7］。揚(yáng)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8］。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淪^［9］。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10］。圣代復(fù)元古，垂衣貴清真^［11］。群才屬休明^［12］，乘運(yùn)共躍鱗。文質(zhì)相炳煥，眾星羅秋旻。我志在刪述^［13］，垂輝映千春。希圣如有立^［14］，絕筆于獲麟^［15］。

［注釋］

［1］大雅：此泛指《詩經(jīng)》正聲傳統(tǒng)。《詩經(jīng)》有《大雅》之詩，多西周作品，是“正聲”的代表。

［2］吾衰：語本《論語·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p>

［3］王風(fēng)：《詩經(jīng)》十五國風(fēng)有《王風(fēng)》，為東周王城（今河南洛陽）一帶民歌。

［4］戰(zhàn)國：春秋之后，周室衰微，諸侯相攻，史稱戰(zhàn)國時期。荊榛：喻紛亂?！逗鬂h書·馮異傳》注：“荊棘、榛梗之謂，以喻紛亂?！?/p>

［5］“龍虎”句：謂七國（秦、楚、齊、燕、韓、趙、魏）爭雄。其時七雄互相兼并，故謂“相啖食”。班固《答賓戲》：“于是七雄虓闞，分裂諸夏，龍戰(zhàn)虎爭。”

［6］“兵戈”句：謂及至秦并六國，兵戈始息。陶潛《飲酒二十首》其二十：“洙泗輟微響，漂流逮狂秦?！笨袂兀感蹚?qiáng)的秦國。

［7］“正聲”二句：謂《詩經(jīng)》雅正平和之聲衰微之后，代之而起的是哀怨憂愁的騷體楚辭。騷人，騷體作者，指屈原、宋玉等。

［8］“揚(yáng)馬”二句：言漢賦之發(fā)展。揚(yáng)馬，指揚(yáng)雄和司馬相如。二人均西漢著名辭賦家，以辭賦開拓文學(xué)的新領(lǐng)域，有“開流”之功，影響極大。

［9］憲章：典章制度。此指有關(guān)詩文的法度。

［10］“自從”二句：意謂建安詩作，風(fēng)骨猶存，即所謂“建安風(fēng)骨”，其后詩歌只重音律詞藻，綺靡婉麗，不足珍貴。建安，東漢末獻(xiàn)帝年號（196—219）。

［11］“圣代”二句：謂唐代詩歌始恢復(fù)古樸純真的風(fēng)骨。圣代，指唐代。垂衣，指垂衣而治的盛世?！吨芤住は缔o》：“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p>

［12］休明：美善興旺。指清明盛世。

［13］刪述：相傳孔子曾刪訂《詩經(jīng)》作品。見《史記·孔子世家》。此自比孔子，以刪述自任。

［14］希圣：希望達(dá)到圣人的境界?！端囄念惥邸范暮钫俊堕h子騫》：“圣既擬天，賢亦希圣?！?/p>

［15］“絕筆”句：語本晉杜預(yù)《春秋經(jīng)傳集解序》：“絕筆于獲麟之一句者，所感而起，固所以為終也?！卑矗洞呵铩ぐЧ哪辍罚骸拔麽鳙@麟。”孔子曰：“吾道窮矣。”相傳孔子作《春秋》，至此而止。

［點(diǎn)評］

本篇為太白晚年論詩之作。全篇均用賦體，歷論詩歌源流得失，并自明其素志。在論詩背后，亦反映其于歷史政治之認(rèn)識，是文觀，亦政治觀。誠如俞平伯所云：“這詩的主題是借了文學(xué)的變遷來說出作者對政治批判的企圖，并非主張文藝之復(fù)古?！保ā墩撛娫~曲雜著》）

丑女來效顰^［1］（古風(fēng)其三十五）

丑女來效顰，還家驚四鄰。壽陵失本步，笑殺邯鄲人^［2］。一曲斐然子^［3］，雕蟲喪天真^［4］。棘刺造沐猴，三年費(fèi)精神^［5］。功成無所用，楚楚且華身。大雅思文王，頌聲久崩淪^［6］。安得郢中質(zhì)，一揮成風(fēng)斤^［7］！

［注釋］

［1］丑女：西施同村人。西施病心而顰，丑女見而美之，固效其顰，益增其丑。典出《莊子·天運(yùn)》。后人指丑女為東施。有東施效顰之說。

［2］“壽陵”二句：典出《莊子·秋水》：“壽陵余子學(xué)行于邯鄲，失其本步，匍匐而歸?！眽哿辏诺孛?，戰(zhàn)國燕邑。邯鄲，趙國都城，今屬河北。有學(xué)步橋以志其事。

［3］斐然：文盛貌?！稘h書·禮樂志》：“九歌畢奏斐然殊，鳴琴竽瑟會軒朱?！?/p>

［4］雕蟲：喻雕飾太甚。語本揚(yáng)雄《法言》：“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矶唬骸畨逊虿粸橐??！?/p>

［5］“棘刺”二句：《韓非子·外儲說左上》：戰(zhàn)國宋有人請為燕王于棘刺尖端造母猴，燕王悅之，養(yǎng)以五乘之奉。后知其虛妄，乃殺之。三年，宋人謂刺端母猴，“必三月齋然后能觀之”（《韓非子》）。此曰“三年”，極言費(fèi)時之久。

［6］“大雅”二句：漢班固《兩都賦》：“昔成康沒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痹娨獗敬?。

［7］“安得”二句：典出《莊子·徐無鬼》：“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斫之。石運(yùn)斤成風(fēng)，聽而斫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币庵^為父揮灑自如，有天然之趣。

［點(diǎn)評］

本篇亦論詩之作，大旨以雅頌為宗，否定雕琢矯飾，要在具天然真趣，即其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燕趙有秀色^［1］（古風(fēng)其二十七）

燕趙有秀色，綺樓青云端。眉目艷皎月，一笑傾城歡^［2］。常恐碧草晚，坐泣秋風(fēng)寒。纖手怨玉琴，清晨起長嘆。焉得偶君子，共乘雙飛鸞？

［注釋］

［1］燕趙：古代燕國與趙國，多出美女。

［2］傾城：《詩經(jīng)·大雅·瞻卬》：“哲夫成城，哲婦傾城?！币庵^傾覆邦國，后指美女。南齊陸厥《中山王孺子妾歌》其一：“一笑傾城，一顧傾市。傾城不自美，傾市復(fù)為容?！?/p>

［點(diǎn)評］

詞意與《感興》其六“西國有美女”略同，疑一詩兩傳。太白紹承風(fēng)騷比興，亦多以香草美人為寄托，此亦以美女求偶，喻才士之期用于世。

俠客行^［1］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2］。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3］。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4］。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5］。閑過信陵飲^［6］，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7］，持觴勸侯嬴^［8］。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9］，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10］?？v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jīng)^［11］！

［注釋］

［1］俠客行：樂府雜曲舊題。

［2］“趙客”二句：言燕趙多游俠劍客?？z胡纓，即縵胡之纓，古時武士所佩冠帶。《莊子·說劍》：“（趙）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縵胡之纓?！眳倾^，形似劍而曲的兵器。相傳吳王闔閭命國中作金鉤，有人殺其二子，以血涂金，鑄成二鉤，獻(xiàn)給吳王。見《吳越春秋·闔閭內(nèi)傳》。

［3］“銀鞍”二句：鮑照《詠史》：“賓御紛颯沓，鞍馬光照地?！憋S沓，飛奔貌。

［4］“十步”二句：語本《莊子·說劍》：“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p>

［5］“事了”二句：意即功成身退。是太白一生所持處世態(tài)度。

［6］信陵：指信陵君。即魏公子無忌。信陵君招納賢士，有食客三千。曾請如姬盜晉鄙兵符，以晉鄙軍擊退秦軍，解邯鄲之圍，保存趙國。見《史記·魏公子列傳》。

［7］朱亥：信陵君食客。原以屠為業(yè)，有勇力，與晉鄙軍交戰(zhàn)時，以四十斤鐵椎，擊殺晉鄙。

［8］侯嬴：信陵君食客，原為城門守者，獻(xiàn)計盜符以救趙。

［9］金槌：指朱亥擊晉鄙之鐵椎。

［10］“千秋”二句：謂朱亥與侯嬴聲名長遠(yuǎn)烜赫于大梁。大梁城，魏國都城，今河南開封。

［11］“誰能”二句：用漢揚(yáng)雄事。揚(yáng)雄在新莽時校書于天祿閣，晚年仿《周易》草《太玄經(jīng)》。見《漢書·揚(yáng)雄傳》。

［點(diǎn)評］

本篇頌俠客之豪。太白學(xué)出縱橫之說，行慕游俠之義?！翱v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正是作者青年時代所追求者。

結(jié)襪子^［1］

燕南壯士吳門豪，筑中置鉛魚隱刀^［2］。感君恩重許君命，太山一擲輕鴻毛^［3］。

［注釋］

［1］結(jié)襪子：樂府雜曲舊題，古詞多頌俠義行為。

［2］“燕南”二句：用高漸離與專諸故事。秦滅燕，逐太子丹之客，皆亡。高漸離變易姓名，為人傭保。以善擊筑聞于秦始皇，召見，使擊筑，稍益近之。因置鉛筑中，及得近，舉筑擊始皇，不中，被誅。又，吳公子光欲殺吳王僚，伏甲士于窟室中，具酒請王僚。王僚自宮至光家皆陳兵，始赴宴。酒酣，公子光佯為足疾，入室使專諸置匕首于魚腹之中而進(jìn)之，至王前，因以匕首刺王僚，立死。左右亦殺專諸。二事均見《史記·刺客列傳》。

［3］“太山”句：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太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碧剑刺┥?。在今山東泰安。

［點(diǎn)評］

本篇頌俠客。作者早年感恩重義，亦儼然一游俠。其后棄文就武，北上幽燕，非偶然也。

行行且游獵篇^［1］

邊城兒，生年不讀一字書，但知游獵夸輕^［2］。胡馬秋肥宜白草^［3］，騎來躡影何矜驕^［4］。金鞭拂雪揮鳴鞘，半酣呼鷹出遠(yuǎn)郊。弓彎滿月不虛發(fā)，雙鸧迸落連飛髇^［5］。海邊觀者皆辟易^［6］，猛氣英風(fēng)振沙磧。儒生不及游俠人，白首下帷復(fù)何益^［7］！

［注釋］

［1］行行且游獵篇：樂府雜曲歌舊題。晉張華有《游獵篇》，梁劉孝威有《行行且游獵篇》，皆言射獵之事。

［2］輕：動作輕捷。

［3］胡馬秋肥：梁簡文帝《隴西行》：“邊秋胡馬肥?！卑撞荩骸稘h書·西域傳》“鄯善國多白草”，顏師古注：“白草，似莠而細(xì)，無芒，其干熟時正白色，牛馬所嗜也。”

［4］躡影：追趕日影，極言其速。兼指駿馬名。崔豹《古今注·鳥獸》：“秦始皇有七名馬：追風(fēng)、白兔、躡景（影）、奔電、飛翮、銅爵、最鳧?！?/p>

［5］鸧：指鸧鴰。大如鶴，青蒼色?！读凶印珕枴罚骸捌亚易又?，弱弓纖繳，乘風(fēng)振之，連雙鸧于青云之際?！北怕洌荷⒙?。髇：鳴髇，響箭。

［6］海邊：邊庭瀚海，指沙漠。辟易：驚退。

［7］白首下?。河枚偈媸??！稘h書·董仲舒?zhèn)鳌罚荷僦巍洞呵铩?，“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受業(yè)，或莫見其面?！?/p>

［點(diǎn)評］

本篇贊幽燕邊城兒之驕矜豪邁。太白欲棄文就武，故北上幽燕。及見邊城兒之勇武，身懷絕技，“海邊觀者皆辟易，猛氣英風(fēng)震沙磧”，始知白首為儒之無益。其時當(dāng)是初到幽州，邊塞立功之志未減也。

一百四十年^［1］（古風(fēng)其四十六）

一百四十年，國容何赫然！隱隱五鳳樓，峨峨橫三川^［2］。王侯象星月，賓客如云煙^［3］。斗雞金宮里，蹴踘瑤臺邊^［4］。舉動搖白日，指揮回青天。當(dāng)涂何翕忽，失路長棄捐^［5］。獨(dú)有揚(yáng)執(zhí)戟，閉關(guān)草太玄^［6］。

［注釋］

［1］一百四十年：言唐祚之長，似不必坐實。

［2］“隱隱”二句：寫宮殿山川之壯麗。五鳳樓，唐洛陽有五鳳樓?！缎绿茣ぴ滦銈鳌罚骸靶谠跂|都，酺五鳳樓下，命三百里縣令、刺史各以聲樂集?！贝舜柑瞥蕦m。三川，《初學(xué)記》六引《關(guān)中記》：“涇與渭、洛為關(guān)中三川?！贝朔褐妇┞搴恿鳌?/p>

［3］“王侯”二句：寫人事之盛。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本首六句云：帝京信佳麗，國容何赫然！劍戟擁九關(guān)，歌鐘沸三川。蓬萊象天構(gòu)，珠翠夸云仙?！?/p>

［4］“斗雞”二句：唐玄宗好斗雞蹴踘，貴臣外戚皆尚之。

［5］“當(dāng)涂”二句：揚(yáng)雄《解嘲》：“當(dāng)涂者升青云，失路者委溝渠。”當(dāng)涂，指當(dāng)權(quán)者。翕忽，疾貌。

［6］“獨(dú)有”二句：以揚(yáng)雄自擬。揚(yáng)執(zhí)戟，指揚(yáng)雄。雄曾任郎官，職掌執(zhí)戟侍從。曹植《與楊德祖書》：“昔揚(yáng)子云，先朝執(zhí)戟之臣耳。”太玄，揚(yáng)雄仿《周易》撰《太玄經(jīng)》?！稘h書·揚(yáng)雄傳》載，哀帝時，依附董賢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時揚(yáng)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

［點(diǎn)評］

本篇亦頌亦諷，贊國容之盛，刺權(quán)貴之奢；當(dāng)涂升青云，失路委溝渠，頗有失落感。其以揚(yáng)雄草玄收束，非如徐禎卿所云“以道自守，不以得喪為心”（四部叢刊本李集），是亦不平之鳴也。

天津三月時^［1］（古風(fēng)其十八）

天津三月時，千門桃與李。朝為斷腸花，暮逐東流水^［2］。前水復(fù)后水，古今相續(xù)流。新人非舊人，年年橋上游。雞鳴海色動，謁帝羅公侯^［3］。月落西上陽^［4］，余輝半城樓。衣冠照云日，朝下散皇州^［5］。鞍馬如飛龍，黃金絡(luò)馬頭^［6］。行人皆辟易，志氣橫嵩丘^［7］。入門上高堂，列鼎錯珍羞^［8］。香風(fēng)引趙舞，清管隨齊謳^［9］。七十紫鴛鴦，雙雙戲庭幽^［10］。行樂爭晝夜，自言度千秋。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11］。黃犬空嘆息^［12］，綠珠成釁仇^［13］。何如鴟夷子，散發(fā)棹扁舟^［14］。

［注釋］

［1］天津：指天津橋，在洛陽城中，橫跨于洛水之上。

［2］“天津”四句：以桃李流水起興，言人事代謝。唐劉希夷（一名庭芝）《公子行》詩：“天津橋下陽春水，天津橋上繁華子……可憐楊柳傷心樹，可憐桃李斷腸花?！?/p>

［3］“雞鳴”二句：寫公侯早朝謁帝。洛陽在唐為東都，皇帝東幸，于此臨朝。海色，拂曉的天色。公侯，指群臣。

［4］西上陽：指東都宮城西南之上陽宮。亦指西上陽宮?！杜f唐書·地理志》：“上陽之西，隔谷水，有西上陽宮，虹梁跨谷，行幸往來。皆高宗龍朔后置?！?/p>

［5］皇州：指帝都。此指東都洛陽。

［6］“鞍馬”二句：寫群臣下朝騎馬回府。飛龍，快馬?！稌x書·食貨志》：“車如流水，馬若飛龍?！秉S金絡(luò)馬頭，古樂府成句。見《陌上?！贰ⅰ峨u鳴曲》、《相逢行》諸篇。

［7］“行人”二句：謂群僚勢焰之高。辟易，驚退回避。嵩丘，中岳嵩山。在今河南登封。洛陽可望嵩山，詩因及之。

［8］珍羞：珍貴的菜肴。

［9］“香風(fēng)”二句：寫貴幸在府中欣賞歌舞。趙舞、齊謳，古時趙人善舞，齊人善歌，故借以形容美妙歌舞。

［10］“七十”二句：化用古樂府《相逢行》：“鴛鴦七十二，羅列自成行?！兵x鴦，疑指鴛鴦履?！吨腥A古今注》：“漢有繡鴛鴦履，昭帝令冬至日上舅姑?！?/p>

［11］愆尤：過失，災(zāi)禍。

［12］“黃犬”句：用李斯事。李斯為趙高所誣，腰斬咸陽市中，臨刑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fù)牽黃犬，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見《史記·李斯列傳》。

［13］“綠珠”句：用石崇事，石崇有妓曰綠珠，善吹笛。孫秀使人求之，崇不許，秀怒，勸趙王司馬倫誅崇。介士到門，綠珠投于樓下而死，崇母兄妻子無少長皆被殺。見《晉書·石崇傳》。

［14］“何如”二句：用范蠡事。范蠡事越王勾踐，深謀二十余年，竟滅吳，雪會稽之恥。功成身退，浮海出齊，變易姓名，自謂鴟夷子皮。見《史記·越王勾踐世家》。

［點(diǎn)評］

首以春日桃李起興，繼寫新貴謁帝退朝，奔馬回府，行人辟易，高堂宴飲，欣賞歌舞。極寫其富貴榮華，不知功成身退，以史例度之，禍將及身。其于新貴諷而帶刺，戒而帶勸。亦體現(xiàn)其功成身退之出處觀。

西上蓮花山^［1］（古風(fēng)其十九）

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2］。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3］。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邀我登云臺，高揖衛(wèi)叔卿^［4］?；谢信c之去，駕鴻凌紫冥。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5］。流血涂野草，豺狼盡冠纓^［6］。

［注釋］

［1］蓮花山：指西岳華山。《太平御覽》三九引《華山記》：“山頂有池，生千葉蓮花，服之羽化，因曰華山?！卑?，華山西峰石表有紋如蓮瓣，因稱蓮花峰。山名疑亦由此而來。

［2］迢迢：高遠(yuǎn)貌。明星：神仙名?！短綇V記》五九引《集仙錄》：“明星玉女者，居華山，服玉漿，白日升天?！?/p>

［3］太清：道教認(rèn)為人天之外別有三清：玉清、太清、上清。為神仙所居仙境?！侗阕印るs應(yīng)篇》：“上升四十里，名為太清。太清之中，其氣甚剛，能勝人也?！?/p>

［4］“邀我”二句：謂玉女引之入仙界。云臺，指高空臺閣。謂仙境。又，華山北峰稱云臺峰。衛(wèi)叔卿，《神仙傳》載，衛(wèi)叔卿，中山人，服云母得仙。以為漢武帝好道，因乘云車，駕白鹿，羽衣星冠，謁帝于殿上，失望而歸。武帝悔恨，遣使往華山求之，見其與數(shù)人博戲于石上，有仙童侍候。

［5］“俯視”二句：寫安史叛軍攻陷洛陽。時在天寶十四載十二月。胡兵，指安史叛軍。

［6］冠纓：戴冠簪纓，古代官吏的服飾，亦可作為官的代稱。按，天寶十五載正月，安祿山僭位于洛陽稱帝，大封偽官。

［點(diǎn)評］

本篇托游仙之辭以達(dá)避亂之意，然心系中原，不忍見安史叛軍之荼毒生靈，故常在進(jìn)退兩難之中。所以既有“華發(fā)長折腰，將貽陶公誚”（《經(jīng)亂后將避地剡中留贈崔宣城》）之句，復(fù)有“何日清中原，相期廓天步”（《贈溧陽宋少府陟》）之語，職是，可知其心中之矛盾矣。

上留田行^［1］

行至上留田，孤墳何崢嶸^［2］！積此萬古恨，春草不復(fù)生。悲風(fēng)四邊來，腸斷白楊聲^［3］。借問誰家地，埋沒蒿里塋^［4］。古老向予言，言是上留田，蓬科馬鬣今已平^［5］。昔之弟死兄不葬，他人于此舉銘旌^［6］。一鳥死，百鳥鳴；一獸走，百獸驚。桓山之禽別離苦，欲去回翔不能征^［7］。田氏倉卒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荊^［8］。交讓之木本同形，東枝憔悴西枝榮^［9］。無心之物尚如此，參商胡乃尋天兵^［10］？孤竹延陵，讓國揚(yáng)名^［11］。高風(fēng)緬邈，頹波激清。尺布之謠，塞耳不能聽^［12］。

［注釋］

［1］上留田行：樂府相和歌舊題。晉崔豹《古今注·音樂》：“上留田，地名也。某地，人有父母死，不字其孤弟者，鄰人為其弟作悲歌，以諷其兄，故曰《上留田》。”

［2］崢嶸：形容孤墳之高。

［3］白楊聲：墓旁白楊風(fēng)聲?！豆旁娛攀住罚骸肮艍灷鐬樘?，松柏摧為薪。白楊多悲風(fēng)，蕭蕭愁殺人?！?/p>

［4］蒿里：本為泰山南之小山，多葬死人，因成為死人里。陶潛《祭從弟敬遠(yuǎn)文》：“長歸蒿里，邈無還期?！?/p>

［5］蓬科馬鬣：指墳上的封土。蓬科，亦作“蓬顆”，長有蓬草的土塊。《漢書·賈山傳》：“使其后世曾不得蓬顆蔽冢而托葬矣?！瘪R鬣，即馬鬣封，墳上狀如馬鬣的封土。《禮記·檀弓上》：“從若斧者焉，馬鬣封之謂也?！?/p>

［6］銘旌：又稱明旌，靈柩前的旗幡。用絳帛粉書死者官銜姓名。平民之喪不用銘旌。

［7］“桓山”二句：《孔子家語·顏回篇》：顏回曰：“回聞桓山之鳥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將分于四海，其母悲鳴而送之，哀聲有似于此，謂其往而不返也?！被干剑墩f苑·辨物》作“完山”。后以此喻兄弟離散分別之悲。

［8］“田氏”二句：《續(xù)齊諧記》：“京兆田真兄弟三人共議分財，生貲皆平均，惟堂前一株紫荊樹，共議欲破三片，明日就截之。其樹即枯死，狀如火然。具往見之，大驚，謂諸弟曰：‘樹木同株，聞將分斫，所以憔悴，是人不如木也?！虮蛔詣?，不復(fù)解樹，樹應(yīng)聲榮茂。兄弟相感，更合財寶，遂為孝門?！?/p>

［9］“交讓”二句：《述異記》上：黃金山有楠樹，一年東邊榮，西邊枯，后年西邊榮，東邊枯，年年如此。張華云：“交讓樹也?！苯蛔屩荆撮?。

［10］“參商”句：《左傳·昭公元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沉，居于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沉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倍蓬A(yù)注：“尋，用也?！睂ぬ毂?，參商日尋干戈之謂也。喻肅宗之誅永王之意甚明。

［11］“孤竹”二句：用孤竹君二子與吳公子季札讓國事。孤竹，古國名。孤竹之君二子伯夷、叔齊，父欲立叔齊，叔齊讓伯夷，伯夷以父命不敢違，二人讓國，皆逃去。見《史記·伯夷列傳》。延陵，即吳公子季札。吳王壽夢有四子，季札最小，而壽夢以其賢欲立之，季札讓國；乃立其長兄諸樊。后諸樊讓位于季札，季札棄其室而耕，終封于延陵，稱延陵季子。見《史記·吳泰伯世家》。

［12］“尺布”二句：借漢喻唐?！妒酚洝せ茨虾馍搅袀鳌份d，漢文帝六年，其弟淮南王劉長謀反，事覺，赦其死罪，處蜀郡嚴(yán)道邛郵。劉長不食而死。孝文帝十二年，民有作歌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塞耳”句：語出《古詩》：“游子暮歸思，塞耳不能聽?！保ā端囄念惥邸范抛骼盍辍顿浱K武詩》）

［點(diǎn)評］

本篇借樂府舊題以諷時事，蕭士赟以為諷肅宗之謀殺永王李璘，似得其旨。白之從璘，實非出于迫脅，蓋欲藉以成就其功名也?！短扑卧姶肌分^其“詞氣激切，若有不平之感”，此乃為永王而鳴也。

公無渡河^［1］

黃河西來決昆侖^［2］，咆哮萬里觸龍門^［3］。波滔天，堯咨嗟^［4］。大禹理百川，兒啼不窺家^［5］。殺湍堙洪水，九州始蠶麻。其害乃去，茫然風(fēng)沙。披發(fā)之叟狂而癡，清晨徑流欲奚為？旁人不惜妻止之，公無渡河苦渡之^［6］?；⒖刹?，河難馮^［7］，公果溺死流海湄。有長鯨白齒若雪山，公乎公乎掛罥于其間^［8］。箜篌所悲竟不還^［9］。

［注釋］

［1］公無渡河：又名《箜篌引》，樂府相和歌辭。

［2］昆侖：山名，在今新疆西藏之間，西接帕米爾高原。舊稱黃河之源出昆侖之墟。見《水經(jīng)注》及《山海經(jīng)》。

［3］龍門：指龍門山。在今陜西韓城與山西河津間?！渡袝び碡暋罚骸皩?dǎo)河積石，至于龍門?！?/p>

［4］堯咨嗟：《尚書·堯典》：帝曰：“咨，四岳，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p>

［5］“大禹”二句：相傳大禹繼其父鯀之業(yè)，治理洪水，疏導(dǎo)河流，“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見《史記·夏本紀(jì)》。

［6］“披發(fā)”四句：崔豹《古今注》曰：“《箜篌引》者，朝鮮津卒霍里子高妻麗玉作也。子高晨起劃船，有一白首狂夫，被發(fā)提壺，亂流而渡，其妻隨而止之，不及，遂墮河而死。于是援箜篌而歌曰：‘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將奈公何！’聲甚凄愴，曲終亦投河而死?！?/p>

［7］“虎可搏”二句：《詩經(jīng)·小雅·小旻》：“不敢暴虎，不敢馮河?！薄睹珎鳌罚骸巴缴嬖获T河。”

［8］“有長鯨”二句：謂公之尸掛于長鯨之齒。一本作：“海湄有長鯨，白齒若雪山，公乎公乎掛罥于其間。”

［9］箜篌：亦作“坎侯”，古代一種弦樂器。

［點(diǎn)評］

本篇微旨，索解為難，說者不一，各有成見。蕭士赟謂詩乃“諷止不靖之人自投憲網(wǎng)”（《分類補(bǔ)注李太白詩》），陳沆謂“蓋悲永王璘起兵不成誅死”（《詩比興箋》），郭沫若謂“‘披發(fā)之叟’有人以為喻永王李璘，其實是李白自喻”（《李白與杜甫》），安旗謂詩中長鯨“指安祿山”（《李白全集編年注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各有所見，各有所取，讀者可以自由聯(lián)想。陳說得其意而失之鑿，要之蓋自諷其從璘事。郭以為“狂叟”為太白自指，詩作于流夜郎途中，亦自成一說，且較為可信。所謂“流海湄”，似亦長流夜郎之謂也。

箜篌謠^［1］

攀天莫登龍，走山莫騎虎^［2］。貴賤結(jié)交心不移，惟有嚴(yán)陵及光武^［3］。周公稱大圣，管蔡寧相容^［4］！漢謠一斗粟，不與淮南舂^［5］。兄弟尚路人，吾心安所從！他人方寸間^［6］，山海幾千重！輕言托朋友，對面九疑峰^［7］。多花必早落，桃李不如松。管鮑久已死^［8］，何人繼其蹤。

［注釋］

［1］箜篌謠：樂府雜歌舊題，內(nèi)容言交情當(dāng)有終始。舊說以為與《箜篌引》異。

［2］“攀天”二句：意謂賤者莫與貴者結(jié)交。龍為天中之尊，虎為山中之君，均為貴者，難與親近。

［3］“貴賤”二句：謂嚴(yán)子陵與漢光武貴賤不同，而交情不變。事見《后漢書·嚴(yán)光傳》。

［4］“周公”二句：周公旦輔佐成王，攝政當(dāng)國，其弟管叔、蔡叔疑之，與武庚作亂叛周。周公奉命誅武庚與管叔，放蔡叔。見《史記·周本紀(jì)》。

［5］“漢謠”二句：淮南王劉長被廢，民謠歌曰：“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币姟妒酚洝せ茨虾馍搅袀鳌贰?/p>

［6］方寸：指心?！读凶印ぶ倌帷罚骸拔嵋娮又囊?，方寸之地虛矣?！?/p>

［7］九疑峰：即九疑山，亦作九嶷山，又名蒼梧山，在今湖南寧遠(yuǎn)?！耙伞弊蛛p關(guān)，謂交情不以信而多猜疑。

［8］管鮑：指管仲與鮑叔。二人均戰(zhàn)國齊人，交情甚篤。鮑叔死，管仲哭之甚哀，如喪考妣，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士為知己者死，而況為之哀乎！”見《說苑·復(fù)恩》。

［點(diǎn)評］

本篇所詠，當(dāng)是為永王案受朋友猜忌事。其中“漢謠”四句與太白之《上留田行》同旨，對肅宗之誅永王有所諷。骨肉尚不能相容，況朋友之互為猜疑，以此自解。終以管鮑之交為寄托、為慰藉?？追蜃铀^朋友信之，談何容易！

門有車馬客行^［1］

門有車馬客，金鞍耀朱輪^［2］。謂從丹霄落^［3］，乃是故鄉(xiāng)親。呼兒掃中堂，坐客論悲辛。對酒兩不飲，停觴淚盈巾。嘆我萬里游，飄搖三十春^［4］。空談帝王略，紫綬不掛身^［5］。雄劍藏玉匣^［6］，陰符生素塵^［7］。廓落無所合^［8］，流離湘水濱。借問宗黨間，多為泉下人。生苦百戰(zhàn)役，死托萬鬼鄰^［9］。北風(fēng)揚(yáng)胡沙，埋翳周與秦^［10］。大運(yùn)且如此^［11］，蒼穹寧匪仁？惻愴竟何道，存亡任大鈞^［12］。

［注釋］

［1］門有車馬客行：府樂相和歌舊題。王僧虔《技錄》云：“《門有車馬客行》歌東阿王置酒一篇?！卑?，“置酒”一篇，今本曹集作《箜篌引》?！稑犯娂繁绢}錄陸機(jī)、鮑照各一篇。太白此篇為仿陸、鮑之作。

［2］“金鞍”句：從“車馬”生發(fā)出來，極言其華貴。朱輪，朱紅漆輪，古代達(dá)官所乘之車。《史記·陳余列傳》：“令范陽令乘朱輪華轂，使驅(qū)馳燕趙郊?！?/p>

［3］丹霄：天空?！侗碧脮n》一五一引賈誼詩：“青青寒云，上拂丹霄?！?/p>

［4］三十春：極言漂游之久，非實指。

［5］“空談”二句：謂其王霸之略不為世用。帝王，一本作“霸王”。紫綬，紫色絲帶，用作印組或服飾。唐代二三品官服紫綬。

［6］雄劍：即干將。雌劍為莫邪。見《吳越春秋》。

［7］陰符：指《陰符經(jīng)》。《戰(zhàn)國策·秦策》載，蘇秦得太公《陰符》。此指兵家之書。

［8］廓落：宋玉《九辯》“廓落兮羈旅而無友生”，《文選》呂延濟(jì)注：“廓落，空寂也?！?/p>

［9］“死托”句：陸機(jī)《挽歌詩》：“昔居四民宅，今托萬鬼鄰。”

［10］“北風(fēng)”二句：意指安史叛軍攻陷洛陽長安。周，指洛陽。東周王城在洛陽。秦，指長安。

［11］大運(yùn)：一本作“天運(yùn)”。

［12］“惻愴”二句：陸機(jī)《門有車馬客行》：“借問邦族間，惻愴論存亡?！贝筲x，古代制陶的轉(zhuǎn)輪。后用以喻制造自然界萬物的工具，并代指大自然?！妒酚浰饕芬菹病吨玖帧吩疲骸按筲x造化之神，鈞陶萬物，品授群形者也?！?/p>

［點(diǎn)評］

《樂府解題》曰：“曹植等有《門有車馬客行》，皆言問訊其客，或駕自京師，備述市朝遷謝，親友凋喪之意也?！碧妆酒枧f題與客對話形式，自敘經(jīng)歷與時事，不勝漂泊之感與世變之慨。由“廓落無所合，流離湘水濱”之語推斷，當(dāng)是夜郎赦還南游洞庭之時，其時正如宋玉所謂“廓落兮羈旅”也。

江上吟^［1］

木蘭之枻沙棠舟^［2］，玉簫金管坐兩頭。美酒樽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3］。仙人有待乘黃鶴^［4］，?？蜔o心隨白鷗^［5］。屈平詞賦懸日月^［6］，楚王臺榭空山丘^［7］。興酣落筆搖五岳^［8］，詩成笑傲凌滄洲^［9］。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yīng)西北流^［10］。

［注釋］

［1］江上吟：樂府雜曲歌辭有《江上曲》，謝脁有此題。太白之《江上吟》或即由《江上曲》化出。江上，指江夏之大江邊。

［2］“木蘭”句：極言舟之華貴。木蘭、沙棠，皆制舟之佳材。枻，楫也。

［3］隨波任去留：郭璞《山海經(jīng)贊》：“聊以逍遙，任波去留?！?/p>

［4］“仙人”句：切黃鶴樓。相傳費(fèi)袆登仙，嘗駕鶴返憩于此，遂以名樓。見唐閻伯珵《黃鶴樓記》。

［5］“?？汀本洌旱涑觥读凶印S帝篇》：“海上之人有好鷗者，每旦之海上，從鷗鳥游，鷗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鷗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魅罩Ｉ希t鳥舞而不下。”

［6］“屈平”句：《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謂屈原之《離騷》，“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yuǎn)”，“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7］楚王：指楚懷王與楚襄王。句意謂楚王放逐屈原，而其身后一切皆泯滅。

［8］五岳：指東岳泰山、西岳華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

［9］滄洲：古時指隱者居處。

［10］漢水：長江支流。向東南流入長江。

［點(diǎn)評］

本篇題一作《江上游》，當(dāng)是游江夏所作，時已淡泊于功名而留心于詞賦，亦達(dá)者之辭，有豪情逸致。朱諫以為此詩“文不接續(xù)，意無照應(yīng)”（《李詩辨疑》），殊不知太白之詩正是似不接續(xù)而自接續(xù)，似不照應(yīng)而自照應(yīng)，以其文氣貫于其中也。此太白之所以為太白也。

天馬歌^［1］

天馬來出月支窟^［2］，背為虎文龍翼骨^［3］。嘶青云，振綠發(fā)^［4］，蘭筋權(quán)奇走滅沒^［5］。騰昆侖，歷西極^［6］，四足無一蹶。雞鳴刷燕晡秣越^［7］，神行電邁躡恍惚。天馬呼，飛龍趨，目明長庚臆雙鳧^［8］，尾如流星首渴烏^［9］，口噴紅光汗溝朱^［10］。曾陪時龍躍天衢^［11］，羈金絡(luò)月照皇都^［12］。逸氣稜稜凌九區(qū)^［13］，白璧如山誰敢沽！回頭笑紫燕^［14］，但覺爾輩愚。天馬奔，戀君軒^［15］，躍驚矯浮云翻^［16］。萬里足躑躅，遙瞻閶闔門^［17］。不逢寒風(fēng)子^［18］，誰采逸景孫^［19］？白云在青天，丘陵遠(yuǎn)崔嵬^［20］。鹽車上峻坂^［21］，倒行逆施畏日晚^［22］。伯樂剪拂中道遺^［23］，少盡其力老棄之。愿逢田子方，惻然為我悲^［24］。雖有玉山禾^［25］，不能療苦饑。嚴(yán)霜五月凋桂枝，伏櫪含冤摧兩眉。請君贖獻(xiàn)穆天子，猶堪弄影舞瑤池^［26］。

［注釋］

［1］天馬歌：樂府郊廟歌舊題?！稘h書·武帝紀(jì)》：元鼎四年秋，馬生渥洼水中，作《寶鼎天馬之歌》，太初四年春，貳師將軍李廣利獲大宛汗血馬，作《西極天馬之歌》。

［2］月支：又作“月氏”，西域古國名。其族先居今甘肅敦煌與青海祁連之間。后西遷至今伊犁河上游，稱大月氏；入祁連山者，稱小月氏。月支以產(chǎn)名馬著稱。

［3］背為虎文：馬背毛色如虎紋。漢郊祀歌《天馬歌》：“虎脊兩，化若鬼?！饼堃砉牵褐^天馬之骨如龍之翼，故馳如飛。漢郊祀歌《天馬歌》：“天馬徠，龍之媒?！?/p>

［4］綠發(fā)：馬額上黑毛。二句狀天馬嘶鳴奔馳之態(tài)。

［5］蘭筋：馬目上筋名，后借指千里馬。陳琳《為曹洪與魏文帝書》“及整蘭筋，揮勁翮”，《文選》李善注引《相馬經(jīng)》：“一筋從玄中出，謂之蘭筋。玄中者，目上陷如井字。蘭筋豎者千里?！睓?quán)奇：高超，非常。漢郊祀歌《天馬歌》：“志俶儻，精權(quán)奇?！蓖跸戎t《漢書補(bǔ)注》：“權(quán)奇者，奇譎非常之意?！弊邷鐩]：極言馬奔之疾，如絕塵弭轍。

［6］西極：西方極遠(yuǎn)之地。漢郊祀歌《天馬歌》：“天馬徠，從西極?！?/p>

［7］“雞鳴”句：語本顏延年《赭白馬賦》：“旦刷幽燕，晝秣荊趙。”刷，刮。秣，飯馬。

［8］長庚：太白星。雙鳧：《齊民要術(shù)》六：“馬胸欲直而出，鳧間欲開，望視之如雙鳧?！兵D，野鴨。

［9］“尾如”句：謂馬奔其尾如彗星，其首如渴烏。渴烏，古代吸水用的互相銜接的竹筒，牽引上吸如水車，即所謂“翻車渴烏”（《后漢書·張讓傳》）。上引時竹筒昂起，故用以形容馬首。

［10］口噴紅光：古代相馬之法，謂“口中色欲得紅白如火光為善材”（《齊民要術(shù)》六）。汗溝朱：謂汗溝所注皆血色之汗，即所謂汗血馬。汗溝，指馬腿部與胸部相連的凹處。疾馳時汗注于此，故名汗溝。

［11］時龍：喻天子，指唐玄宗。躍天衢：語出孔融《薦禰衡表》：“龍躍天衢，振翼云漢。”天衢，天路，通顯之路，后多指京師。句意謂待詔翰林。

［12］羈金絡(luò)月：指金質(zhì)月形的馬絡(luò)頭。

［13］稜稜：威嚴(yán)貌。九區(qū)：九州。泛指全國。

［14］紫燕：駿馬名。相傳漢文帝有九駿，號九逸，其一名紫燕騮。見《西京雜記》二。

［15］戀君軒：鮑照《代東武吟》：“棄席思君幄，疲馬戀君軒?！本?，君王所乘的車。

［16］：搖動馬嚼使馬奔跑。《公羊傳·定公八年》“臨南馬”，注：“，捶馬銜走?！?/p>

［17］閶闔門：天門。漢郊祀歌《天馬歌》：“天馬徠，龍之媒，游閶闔，觀玉臺?！?/p>

［18］寒風(fēng)子：即寒風(fēng)氏，古代相馬人?！秴问洗呵铩び^表》：“古之善相馬者：寒風(fēng)氏相口齒……凡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良工也。”

［19］逸景：駿馬名，馳騁迅疾如追風(fēng)躡景（影）。曹植《與吳質(zhì)書》：“面有逸景之速，別有參商之闊?！?/p>

［20］“白云”二句：語本《穆天子傳》引西王母《白云謠》：“白云在天，山陵自出。”崔嵬，高聳貌?！搬汀弊植蝗腠崳椅囊獠幌嘟永m(xù)，疑脫一韻（二句）。

［21］“鹽車”句：《戰(zhàn)國策·楚策》：汗明說春申君曰：“君亦聞驥乎？夫驥之齒至矣，服鹽車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潰，漉汁灑地，白汗交流，外阪遷延，負(fù)轅而不能上。伯樂遭之，下車攀而哭之，解纻衣以冪之。驥于是俯而噴，仰而鳴，聲達(dá)于天，若出金石者，何也？彼見伯樂之知己也?！?/p>

［22］“倒行”句：語出《史記·伍子胥列傳》：“吾日暮途遠(yuǎn)，吾故倒行而逆施之?！?/p>

［23］伯樂：姓孫，名陽，古之善相馬者。剪拂：洗滌拂拭。劉孝標(biāo)《廣絕交論》“至于顧盼增其倍價，剪拂使其長鳴”，《文選》注：“湔拔，剪拂，音義同也?！?/p>

［24］“少盡”三句：《韓詩外傳》八：“田子方出，見老馬于道，以問于御者曰：‘此何馬也？’曰：‘故公家畜也，罷而不為用，故出之也?！镒臃皆唬骸俦M其力而老去其身，仁者不為也。’束帛而贖之?！碧镒臃?，戰(zhàn)國魏人，名元擇，與段干木齊名，曾為魏文侯之師。

［25］玉山禾：即瓊山禾。張協(xié)《七命》“大梁之黍，瓊山之禾”，《文選》注：“瓊山禾，即昆侖山之太禾?！?/p>

［26］“請君”二句：有求引之意。穆天子，即周穆王。此借喻唐天子?，幊?，神仙所居之處。穆王曾“賓于西王母，觴于瑤池之上”。見《列子·周穆王》。

［點(diǎn)評］

本篇以天馬自喻，嘆超倫逸群而不見用于世，頗多身世之感。蕭士赟云：“此篇蓋為逸群絕倫之士不遇知己者嘆，亦白自傷其不用于世而求知于人也歟！”（《分類補(bǔ)注李太白詩》）要在自傷身世，其間有奉詔翰林“躍天衢”之榮耀，有被讒去朝“浮云翻”之沮喪，有落魄皖南“老棄之”之慨嘆，有從璘含冤“摧兩眉”之悲鳴，無不暗含其經(jīng)歷與情感。當(dāng)是流夜郎遇赦之后所作，有烈士暮年之懷，求情汲引，亦頗帶危苦之聲。結(jié)語所謂“弄影舞瑤池”冠以“猶堪”二字，正顯示無復(fù)當(dāng)年之自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