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兩宮一次垂簾

慈禧太后 作者:徐徹 著


一、秘密謀劃

兩宮皇太后欲要奪回皇權(quán),必須首先沖破肅順們的包圍,同遠在北京的恭親王奕?取得聯(lián)系。兩宮太后本來想向北京派出密使,直接同恭親王奕?聯(lián)系。但思忖再三,感到既不安全,又耽誤時間,就采取了密信聯(lián)絡(luò)的方法。

稗史記載,據(jù)說為了同恭親王奕?取得聯(lián)系,兩宮太后秘密地往北京派遣了密使。兩宮向北京派遣密使之說真的可靠嗎?這位密使又是誰呢?

關(guān)于密使,野史似有三種說法。

第一說是太監(jiān)安得海(即安德海)。《慈禧外紀》記道:“太后有一太監(jiān),名安德海,最為信任,每日遽信于恭王,能直達都中無礙者,皆安之力也。”這個記載含混不清,是說安得海每天親自赴北京送信,還是他派人每天往北京送信呢?原意似乎是安本人“每日遽信于恭王”。這是辦不到的。熱河距北京六百余里,路途遙遠,加急驛遞的諭旨也需一日左右方可送達。一個太監(jiān)是沒有這個能力的。同時,清代祖制家法極嚴,不準太監(jiān)干預(yù)政事。兩宮太后剛剛涉足政壇,也不會為自己找麻煩。此書是兩位外國人所寫,有些說法是得自傳聞。惲寶惠說:“當不至借一內(nèi)監(jiān)安德海傳遞信息;且亦從未聞有此一說,所記不知何據(jù)?!?/p>

第二說是侍衛(wèi)恒起?!锻砬鍖m廷實紀》記道:“因以密旨傳侍衛(wèi)恒起,赍京授慈安弟廣科,令其問計于王。王(恭親王奕?)正久希其事,遂不惜違反家法及文宗委任輔政禁遏牝朝之旨,欣然同意。適王再奏請赴行在謁梓宮,得允,遂即日起程?!?吳相湘:《晚清宮廷實紀》)兩宮太后當時受到顧命八大臣嚴密監(jiān)視,若明晃晃地單獨派一侍衛(wèi)恒起攜帶密旨赴京,這不合情理。

第三說是醇郡王奕?!鹅飨楣适隆酚浀溃簝蓪m太后召見醇王,“王既對,孝貞訴如前。醇王言:‘此非恭王不辦。’后即令往召恭王。醇王受命,馳還京,三日,與恭王至。軍機前輩也,至則遞牌入。謁梓宮,因見后,后訴如前。”臺灣清史學(xué)者莊練用商討的口吻說:“如果王闿運《祺祥故事》所記不差,則慈禧因為顧命八人發(fā)生政爭而召來恭王謀行政變,此往召之人,即是恭王之弟醇郡王奕了。”也認為是奕進京往召恭王的。其實,《祺祥故事》的此段記載,疑竇頗多。六百余里之遙醇王三日往返是不可能的,恭王和他用一天半的時間由京城至熱河也不近情理。同時,《熱河密札》第七札所記八月一日恭王到達熱河,沒有提到恭王和醇王一起來?!稛岷用茉芬矎奈刺岬酱纪醺熬┻@件任何人也瞞不過的大事。而且,自醇王隨咸豐帝到達熱河后,醇王也從來沒有離開過熱河。王闿運雖是肅順的高級幕僚,又是肅順器重的有見解有知識的“通儒”,且是當時人,照理說其所記應(yīng)是可信的。然而,終因他當時不在熱河,也不在北京,某些核心機密他也無從了解。他甚至把董元醇上疏這件人人皆知的事誤記為高延祜,就是明證。當然關(guān)于高延祜上書,清史學(xué)家孟森認為確有其事,但《熱河密札》的發(fā)現(xiàn),使孟說不攻自破了。臺灣的燕公撰《肅順被殺和慈禧奪權(quán)考證》一文,認為“兩宮令醇王赴京密召恭王三日而同至熱河,決不可信”,是有道理的。這說明醇郡王奕也不是密使。

綜上,太監(jiān)安得海、侍衛(wèi)恒起、醇親王奕,都不是密使。那么,誰是密使呢?派沒派密使呢?筆者認為,兩宮太后根本沒有向北京派遣密使。

理由如下:

第一,沒有必要派密使。兩宮太后派密使的目的是為了讓恭親王奕?盡快來熱河,以便當面謀劃鏟除顧命八大臣的步驟和方法。兩宮太后鈐印旨準肅順等代擬的于七月十七日發(fā)出的命奕?“無庸前赴行在”的諭令。她們知道,這是意在割斷奕?同她們的聯(lián)系。據(jù)翁同龢日記載,這道諭旨于七月十九日到達北京。《翁文恭公日記》:“十九日……恭王以辦夷務(wù),豫王、周(祖培)、全(慶)以留京,均無庸前赴熱河?!鞭?見到這道諭旨,完全洞悉了肅順們的真正意圖。咸豐帝在時,肅順可以利用咸豐帝的名義,挾天子以令諸侯,阻止奕?赴行在。但現(xiàn)在咸豐帝已賓天,奕?就不會俯首帖耳,聽命于肅順了。因此,他當即“奏請前赴熱河叩謁梓宮”。大約二十一二日,即在咸豐帝死后四五天時,這道奏折已馳送到熱河,兩宮太后必然親見,因此七月二十三日正式批準,之后這道諭旨于七月二十五日送達北京?!段涛墓Ч沼洝范沼洠骸奥劰й∽蛉辗钪?,準赴熱河叩謁梓宮?!币簿褪钦f,在咸豐帝死后六天的二十三日(28日),兩宮太后就已確切地知道奕?會很快地到達熱河。她們只要耐心地等待就可以了,完全沒有必要冒險派什么密使。奕?赴熱河的目的是運用合法的手段、通過正當?shù)那蓝_到的。能用公開、合法而安全的方法達到的目的,為什么要采取秘密、非法和冒險的手段呢?

第二,可靠資料無記載。固然某些稗史有派密使的記載,但一些其他史料卻沒有這方面的記載。如薛福成的《庸庵筆記》記道:“然恭親王遂得于此時奔赴熱河,叩謁梓宮?!毖Ω3勺苑Q:“史料一類,涉筆謹嚴。”他曾任曾國藩的高級幕僚,對當時情況是了解的,他在筆記中沒有兩宮派密使的記載。費行簡的《慈禧傳信錄》記道:“奕?奏請面陳議和始末,拜折隨赴行在?!边@里是說通過正當?shù)那蓝靶性诘?,也沒有說派密使。最能說明問題的是《熱河密札》?!稛岷用茉返那笆辉菍儆谵?集團的在熱河的軍機章京密報熱河情況的秘信,那里根本無一處提到兩宮太后派密使的事。當然,就已發(fā)現(xiàn)的十二通密札來看,這些密札遠非札文的全部,也許在未發(fā)現(xiàn)的札文里記有派密使的筆墨。但是,從現(xiàn)有的密札來看,從咸豐帝死到離熱返京,熱河行在的重大活動與核心機密都有所反映。像派密使這種事關(guān)大局的舉動是不應(yīng)沒有反映的。反復(fù)讀《密札》,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蛛絲馬跡,也只能認為兩宮確實沒有派過密使。

第三,密札代替了密使。從《熱河密札》和《翁文恭公日記》來看,奕?于八月一日(9月5日)抵達熱河,八月七日(9月11日)離熱返京,八月十二日(9月16日)到京。既然熱河和北京之間沒有頻繁的密使往來,那么,恭王在到熱河之前和離開熱河之后的這段時間里,兩宮太后和恭王是采用什么方法保持聯(lián)系的呢?其實,聯(lián)系方法很簡單,就是通過密札,秘密的信函往返是他們互通情報的基本方法。

發(fā)信之地是方略館,所用印封是方略館公家印封。方略館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中央檔案館,軍機處的檔案一律存放于方略館。方略館總裁必須是軍機大臣,軍機章京一般均兼方略館纂修,他們負責(zé)把國內(nèi)軍政大事分類纂輯成書。軍機大臣等候召見,或吃飯休息都在方略館,軍機章京也在方略館休息。這樣,方略館便成為軍機大臣和軍機章京經(jīng)常見面的地方(章乃煒:《清宮述聞》)。軍機大臣和軍機章京利用方略館公家印封,在發(fā)公函的同時裝進私信便成為熱河和北京郵遞往返的最佳通道。方略館的信函傳遞是保密而且快速的,通過驛站傳遞。有這樣一個保險而可靠的信息傳遞方式,就不必派密使了??梢哉f,密札代替了密使。

這種傳遞方式曾經(jīng)引起過肅順黨人的警覺。其中有一個被稱作“伯克”的軍機章京為了向肅順黨人獻媚,想出了一個限制奕一派人利用方略館印封進行聯(lián)絡(luò)的方法?!稛岷用茉返诰旁浀溃骸扒叭找橛》?,不準人于方略館發(fā)信。立印封簿,遇該班用若干,隨時登記。他人皆不能遵,唯其獨寫而已?!奔丛诜铰责^設(shè)立印封簿,用方略館印封發(fā)信都必須登記,以便稽查。這顯然是針對奕?黨人的。不過,這就觸怒了除“伯克”類的軍機章京外的所有軍機章京,大家都不照辦,只有他一人“獨寫而已”。這是一種不露聲色、不著痕跡的反抗方式。因此,印封簿形同虛設(shè),沒能起到限制奕?與兩宮太后秘密聯(lián)系的作用。

奕?集團在熱河的軍機章京往往是在發(fā)公函的同時夾帶私信,有時用套格密寫法書寫,只有收信人可讀懂。如《熱河密札》第六札:“家言內(nèi)另有小函,系弟近作習(xí)套語,尚祈投到時透于與可,因中有關(guān)鍵也?!边@是說的密語,不大好懂。此函是署名守墨道人(?)的奕?黨人軍機章京寄給北京的軍機章京朱修伯的。他說“另有小函”,就是密報肅順集團情況的情報信。因怕被人截獲,用的是“習(xí)套語”,即套格法密信。告訴他把此信交給與可,這與可就是留京軍機大臣、奕?集團的文祥,由文祥再轉(zhuǎn)交奕?。因為信中談到了關(guān)系重大的情報,即所謂“關(guān)鍵”。通過文祥把信轉(zhuǎn)交奕?是熱河奕?黨人密報情況的必經(jīng)之路,一般是不直交奕?的。當時軍機處的漢領(lǐng)班軍機章京曹毓瑛就是用的這個方法。他把熱河情況“以札馳告奕?”,由此,引起了“伯克”的注意,“伯克欲以此大功,超擢打拉密”。“打拉密”是滿語,領(lǐng)班軍機章京之意。他同別人說:“查出私用印封,系革職罪名。”他的目標就是“子建”。子建是曹毓瑛的代稱。漢代詩人,曹植,字子建。“非意在子建而何”。曹毓瑛是漢領(lǐng)班軍機章京,伯克為了當領(lǐng)班,就設(shè)立印封簿,想查出曹毓瑛的過錯,然后取而代之。其實,他的真實意圖在于向肅順集團邀功,以建非常之勛。

因之,兩宮太后通過西太后之妹、醇王奕的福晉,把欲速見奕?的想法告訴奕。奕再把這個信息轉(zhuǎn)達給其親信某軍機章京。這位某軍機章京用密札方式將此信息傳遞給在京的奕?黨人軍機章京朱修伯,朱修伯轉(zhuǎn)給文祥,文祥直秉奕?。奕?在赴熱之前已完全了解了兩宮太后的真實意圖。

奕?已做好了赴熱一搏的思想準備。他決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了。

七月二十六日,恭親王奕?懷著復(fù)雜的心緒急切地踏上了北赴熱河的行程。他馬不停蹄,晝夜兼程,只用了四天時間就到了熱河。

八月初一日,晨曦微露。恭親王就趕到了咸豐帝的靈堂。他悲痛地祭奠了哥哥,失聲痛哭,“聲徹殿陛”。祭奠之后,按預(yù)先密訂的計劃,兩宮太后迫不及待地召見了恭親王奕?。本來八大臣想和奕?一同進見兩宮太后,但兩宮太后下令只召見恭親王奕?。奕?以退為進,假意請鄭親王端華一同進見。端華目視肅順,肅順調(diào)侃道:“老六,你與兩宮太后是小叔子和嫂子,何必用我們來陪伴呢!”就這樣,兩宮太后單獨召見了恭親王。

這次召見時間長達兩個小時,談話的主題是“密商誅三奸之策”,他們詳細地密謀策劃了鏟除顧命八大臣的步驟和方法。

首先,他們密商了發(fā)難的地點。奕?認為熱河是顧命八大臣的勢力范圍,不宜在熱河發(fā)難,“非還京不可”,“堅請速歸”(佚名:《熱河密札》)。還一再說明:“南中將帥,數(shù)疏吁回鑾。外國公使行至京師,設(shè)圣駕遲留不發(fā),和局將中變?!币馑际钦f,皇帝應(yīng)該盡快回鑾北京,這對議和談判有好處。兩宮太后采納了奕?的建議。事實證明,這是一招高棋。只有擺脫顧命八大臣的控制,回到奕?集團控制的北京,才能達到預(yù)期的目的。

其次,他們探討了外國的態(tài)度。兩宮太后擔心,在北京發(fā)動,外國是否會干涉?!鹅飨楣适隆酚浀溃骸昂?慈禧太后)曰:奈外國何?王(奕?)奏:外國無異議,如有難,惟奴才是問?!币馑际钦f,兩宮擔心地問道:外國人會是什么態(tài)度呢?奕?奏道:外國人不會有不同看法。如果有什么問題,找奴才是問。《熱河密札》記道:“知昨見面,后(兩宮太后)以夷務(wù)為問。邸(奕?)力保無事?!蓖鈬母缮媸莾晌惶笞畲蟮男睦碚系K。因為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的硝煙剛剛熄滅,她們?nèi)匀恍拇嬗嗉?。但是,?在來熱河前已就這一問題同外國達成了某種默契。他向兩位太后一再說明,外國“并無可怕之處,這方面他對太后回京負完全責(zé)任”?!八謩裾f,只要她回到北京,則任何事情他都能辦到”,“太后完全信任他的話”。

最后,他們確定了擬旨的人選。必須在極端秘密的狀態(tài)下,擬定拿問肅順集團的諭旨。關(guān)鍵是選好擬旨的恰當人選。這個人既要絕對可靠.又要筆力雄健。

關(guān)于擬旨的人選,史傳有二:

一是領(lǐng)班軍機章京曹毓瑛。《庸庵筆記》記載:“并召鴻臚寺少卿曹毓瑛密擬拿問各旨,以備到京即發(fā),而三奸不知也。”(薛福成:《庸庵筆記》,江蘇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9頁)這個說法是薛福成最先提出的,《清鑒》的作者印鸞章,即采用此說。

二是醇郡王奕。李慈銘記道:“而醇郡王福晉,慈禧妹也,得時入宮。兩宮密囑之,令醇王草罪狀三人詔,即攜入,此暗藏之夾服中,無一人知也?!?黃濬:《花隨人圣庵摭憶補篇》,上海古籍書店1983年版,第2頁)因密擬諭旨是最高機密,不是絕對相信的人是不能囑辦的。奕是西太后的妹夫,政治態(tài)度十分明朗,是奕?一派在熱河行在的總代表。為此,把擬旨重任托付給他,是合乎情理的。事實也確實如此。兩宮太后代皇帝于九月三十日所頒布的諭旨上即說:“朕于熱河行宮命醇郡王奕繕就諭旨,將載垣等三人解任。”這足以證明各個諭旨是奕擬定的。以后的實踐證明,這個決定是完全正確的。

兩宮太后召見完畢,奕?懷著極為興奮的心情退出。但在顧命八大臣面前,奕?表現(xiàn)得異常謙卑,“以釋三奸之疑”。

就在同一天,兩宮太后按照計劃行事,急切地發(fā)下諭旨,回鑾京師。肅順集團頗感突然,他們知道不能輕易允諾,必須堅決制止。肅順以回京有危險為由,阻止回鑾。但兩宮太后說道:“回京后如有意外,不與你們相干?!闭f完之后,命令立刻準備車駕。

這一回合,兩宮太后占了優(yōu)勢。

奕?知道時間緊迫,來不及休息。他一面同肅順集團的人虛與委蛇,一面在悄悄地聯(lián)絡(luò)黨人,研究對策,部署任務(wù)。

而肅順集團以為大權(quán)在握,從總體上看輕了兩宮及奕?,以為“彼何能為”,他們有什么能耐。因此,他們麻痹大意,失去警惕。沒有及時地研究對策,分析敵情,而是陶醉于炙手可熱的最高權(quán)力的運作上。封官許愿,加官晉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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