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歸祖國
●1958年秋天,李宗仁給李濟深寫了一封長信,把自己落難他鄉(xiāng)的種種心境歸為一句話:“中國有句古語曰: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周恩來說:“李先生不會去臺灣。李德鄰先生這次回來是自覺的……主席高瞻遠矚,歡迎他回來,來去自由。”
●1965年7月18日11時,上海虹橋機場,一架波音737客機徐徐降落。艙門打開,南京政府代總統(tǒng)、國民黨第二號人物李宗仁出現(xiàn)在門口。
程思遠奉命秘密進京
1955年4月23日,周恩來在萬隆會議上,就臺灣問題闡明了中國的立場。
明確指出:臺灣是中國的領土,中國人民什么時候以什么方式解放臺灣是中國的內政,不容外國干涉。周恩來鄭重聲明:“中國人民同美國人民是友好的,中國政府愿同美國政府坐下來談判,討論和緩臺灣地區(qū)緊張局勢的問題。”
一直在關注時局的李宗仁,聽到了這一消息,興奮異常。他以為,臺灣局勢拖下去,可能引起世界嚴重問題,對中國不利,對友邦無益。因此臺灣問題必須解決。
周恩來的聲明為解決臺灣問題提出了正確的方向。凡屬愛國之士,均應竭誠擁護,并為促成這一目標的實現(xiàn)而共同努力。
于是,李宗仁立即寫信給程思遠,囑其同海外愛國人士交換意見,并替他準備一個文件,以便在適當時候發(fā)表。
1955年8月,李宗仁針對中國當前形勢,在美國公開發(fā)表了《關于解決臺灣問題的具體建議》,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所取得的成績感到欣慰,并表達了和平的愿望。
李宗仁提出,今后解決問題,只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國共再度和談。中國問題由中國人自己解決,經(jīng)過談判可能得一和平折衷方案。二是美國應正式聲明承認臺灣是中國領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梢猿蔀檫@個國家的一個自治州。然后,在美國撤走其第七艦隊的同時,實行臺灣海峽地區(qū)非軍事化。只有通過這樣的辦法,才能免除臺灣海峽的戰(zhàn)爭危險。經(jīng)過長期的和平,兩個敵對政府間的彼此仇視就會逐漸消失,然后就能夠為國家統(tǒng)一做出安排。
李宗仁說:
百廢俱興,建設規(guī)模之大與成就之速,皆史無前例,國勢日振,真可說舉世矚目。我本人雖失敗去國,而對北平諸領袖的日夜孜孜,終有今日,私心彌覺可喜。我國變亂百余年,民窮財盡,今日幸得此和平建設的機會,我們斷不應再使內亂出現(xiàn)中國。
李宗仁認為,自新中國成立以后,美國一直采取“等塵埃落定”的政策?!霸嚳唇袢罩袊?,塵埃已經(jīng)落定,室內紅光耀目,煥然一新。”而美國當局卻視而不見。他呼吁美國當局,改變對華政策。
李宗仁在美國看到周恩來的聲明后,心情十分激動。想當初,在國民黨統(tǒng)治政權即將崩潰的時候,他曾設想劃江而治,與共產(chǎn)黨二分天下。后來,國民黨被趕到了臺灣,終于演成中國的分裂局面。
李宗仁坦言國民黨失敗,卻不愿看到祖國分裂。對于蔣介石的“小朝廷”,他建議應把臺灣建成“三民主義的實驗區(qū)”,以在政治上與中共的政治體制唱對臺戲;而不要動輒以“反攻大陸”作宣傳。這是因為,“一種政治宣傳,如果連自己都欺騙不了,如何能欺騙世人呢?”
至于臺灣將來的出路,他主張以政治的方式來解決。但無論怎樣解決,都要看到臺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個部分。因此他強烈反對以“聯(lián)合國暫時托管”或“成立獨立政府”的方式解決臺灣問題。
他認為,分離臺灣的作法,國、共兩黨都不能接受。
李宗仁還從歷史角度,考證臺灣自古就是中國的領土。臺灣自古是中國的領土,1943年開羅會議更經(jīng)同盟國領袖正式認可。
因據(jù)最近史家考證,遠在殷商時代,臺灣即為中國人所發(fā)現(xiàn)。隋、唐以后,中國即開始向臺灣移民,晚而益盛。明末,荷蘭人雖一度短期的占領,但不久即為鄭成功所驅逐。鄭成功且踞臺作反清復明的英勇斗爭,雖以眾寡不敵而失敗,而臺灣一島卻成為中國民族運動史上的永遠紀念碑。清末甲午戰(zhàn)后,臺灣割歸日本50年。然珍珠港變起,中國對日本正式宣戰(zhàn),馬關條約失效。按照國際公法,臺灣遂復還于中國。1943年開羅會議,更經(jīng)同盟國領袖正式承認,故臺灣絕無獨立的法律依據(jù),任何中國人自皆不愿接受。
李宗仁說:
蔣先生比我年長4歲,已年逾70高壽,生年飽經(jīng)憂患,如果他能毫無個人成見地以蒼生為念,毋使內戰(zhàn)重起于中國,他會同意我的意見的。
早在1954年,當他被蔣介石徹底罷免職務后,曾專程跑到芝加哥,看望遭到同樣下場的前任國民黨臺灣省主席吳國楨。
他得到消息,美國曾有一個腹案,將臺灣交聯(lián)合國托管,以吳國楨取蔣代之。
在吳氏與前孫科內閣內政部長吳尚鷹的鼓動下,李宗仁曾設想發(fā)起組織“中國民主政團同盟”。但是沒有多久,他便對此失去了興趣。他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是以一介平民身份流亡海外,要搞政治活動,既無基地,也無群眾,是很難有所作為的。從此,他也不再關心什么“第三勢力”了。
沒有了職位,也沒有了政治活動,李宗仁開始了真正的平民生活。不過,寄居在異國他鄉(xiāng),他的日子過得并不舒心。
他剛到美國的時候,與夫人郭德潔租住在紐約市郊的一座房子。
這是一所帶石沿的小樓。小樓分成兩半,李宗仁夫婦只占住其中的一半。另一半住著一位戲劇演員。也許因為李宗仁是一位特殊人物,所以在小樓外的草坪邊上,有一個小警屋。
帶著槍、棍的警察,在這里晝夜值班,使小樓罩上了一層不同一般的森嚴氣氛,而居住在小樓里的人物,也因此而顯得格外神秘。
在美國,李宗仁的家人并不少,除了郭德潔和養(yǎng)子李志圣和李宗仁同住外,長子李幼鄰,長媳珍妮和孫女瑪茜、雷詩、文迪、琴妮也都住在紐約。只有李的原配夫人李秀文,因入美手續(xù)問題而久久沒能到美國來。
總起來講,李宗仁客居美國的16年間,家庭生活談不上多么美滿,但親人們對他都是比較關心和照顧的,他也從親人們那里得到了不少慰藉。不過,李宗仁畢竟不是一個普通的平民,以他的經(jīng)歷和脾氣稟性,他決不會滿足于一般的天倫之樂。
一個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人物,落到了流亡異國他鄉(xiāng)的地步,他不能不為此而經(jīng)常地感到苦惱。那些填塞在心頭的塊壘,也不是家庭的溫情就可以化解得了的。
李宗仁的建議發(fā)表以后,海外反共人士輿論嘩然。在他們的眼中,李宗仁的建議荒謬絕倫,狂妄已極。而在一些愛國人士的眼中,李宗仁的聲明則被看作他認清形勢,轉變政治立場的起點。
中共中央對李宗仁的建議非常重視,立即派人到香港通過李宗仁多年的政治秘書程思遠,了解李氏思想轉變的過程。
很快,有關方面的分析報告就送到了周恩來手里。報告認為,如果我方工作得當,李宗仁靠攏新中國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召開會議,研究決定爭取李宗仁回國。并決定這一工作在周恩來的直接領導下,作為爭取祖國和平統(tǒng)一、推動第三次國共合作的一項重要內容,秘密而穩(wěn)步地進行。
1956年1月,香港《大公報》的一位程思遠同鄉(xiāng)陪同香港《文匯報》副總編金堯如來看望程思遠,交給程一份刊載在《大公報》上的周恩來《關于知識分子問題的報告》的報紙,試探程思遠對國內知識分子問題的態(tài)度。
1956年周恩來授意李濟深:“想以你的名義告訴程思遠,讓他到北京來談談?!?/p>
當初李宗仁去臺灣前,特別把程思遠留在香港,其用意就是讓他成為連接中共的橋梁。
李濟深按照周恩來的意思,當即給香港方面的朋友打電話,請其轉告程思遠。
4月下旬,金堯如又來拜訪程思遠,一見面就開門見山地說:“我們接到北京長途電話:李濟深先生希望你去北京一談,來去自由,并且保密”。
程思遠雖覺突然,但事關重大,經(jīng)過再三考慮,決定如約秘密北上。
程思遠沒辦任何手續(xù),也不帶行李,由專人護送回到大陸。這一行程充滿了神秘。
程思遠4月底到北京后,連續(xù)幾天,受到李濟深、蔡廷鍇、黃紹竑的宴請。
5月6日晚,張治中約他在家中吃飯。飯后,張治中說:“明天下午,政協(xié)禮堂三樓舉行酒會,招待海外歸僑,周總理為要見你,也來參加。你最好寫一些材料事前由我交給總理,明天我將鄭重地向他介紹你。”
次日上午,程思遠寫了一份各方對臺灣問題看法的報告,交給張治中。
1956年5月6日15時許,程思遠到政協(xié)禮堂參加酒會,他正和張治中交談時,周思來健步走進大廳。
在熱烈的掌聲中,周恩來一面揚起左手和大家打招呼,一面徑直走到張治中和程思遠面前。
張治中正準備作介紹,周恩來卻已笑容滿面地向程思遠伸出手去,說:“程先生,久違了,歡迎你回來!我們1938年在武漢見過面。”
程思遠不禁驚奇:事隔18年,他居然還記得我,真是記憶力驚人!
1956年5月11日,周恩來在中南海紫光閣設午宴招待程思遠。當程思遠由外交部副部長兼副總參謀長李克農(nóng)陪同來到宴會廳時,他看到過去的一些國民黨軍政大員赫然在座,其中有李濟深、蔡廷鍇、陳銘樞、張治中、邵力子、黃紹閎、劉斐、屈武、余心清、劉仲容、劉仲華,還有國務院副秘書長羅青長等。
周恩來首先講話:
這一次程思遠先生到北京,是建國以來我們同國民黨人第三次會晤。第一次是葉帥在廣州與張公權接談,我們保留他在中國銀行的董事職位,希望他回到祖國來,結果他到澳洲去,一去不返了。第二次是我接見龍繩武,即龍云之子,希望他到海外做些有益于祖國統(tǒng)一的工作,后來他去香港,卻溜到臺灣去了。這一次程先生到北京,我們很想借此機會深入地談談。
在宴會上,周恩來高度評價李宗仁的對臺建議。但有一點,他不贊成李宗仁主張臺灣非軍事化。他說:“臺灣重新歸還祖國以后,還需要國民黨的軍隊來保衛(wèi)嘛?!?/p>
回顧往昔,周恩來點了李宗仁在簽訂和談協(xié)議問題上一誤再誤,最后,提出了國共兩黨重新攜手團結起來,爭取第三次合作,實現(xiàn)祖國完全統(tǒng)一的主張。并且,他還宣布了對臺工作“和為貴”的政策主張。
飯后,周恩來在客廳里同程思遠進行了3個小時的長談,涉及許多方面。
周恩來說:
我們國家當前的對內對外政策,圍繞著一個基本方針,就是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為建成一個強大的社會主義國家而奮斗。按照這一方針,我們主張愛國一家,團結對外,以誠相見。過去,中國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人曾經(jīng)兩度并肩作戰(zhàn),反對帝國主義。我們希望將來有第三次的國共合作。有人說,過去兩次國共合作,結果兇終隙末,但是追源究始,責任不在我們。這是事實俱在,有目共睹的。
談到對臺政策,周恩來說:
從現(xiàn)在起,我們不派人去臺灣工作,我們不在臺灣內部制造分裂,我們希望臺灣全部過來。臺灣當局如要了解國內情況,盡可以派人來大陸考察,我們將提供一切幫助。他們不必派特務來進行破壞活動。國民黨軍政負責人員來大陸探親、訪友、觀光,我們將給以各種方便和協(xié)助,并保證他們來去自由。
談到李宗仁,周恩來說:
李宗仁先生在聲明中反對搞“臺灣托管”,反對“臺灣獨立”,主張臺灣問題由中國人自己協(xié)商解決。這是李先生身在海外心懷祖國的表現(xiàn)。請你向李先生轉達,愛國一家,愛國不分先后,我們贊成中國的一句古話“和為貴”,我們歡迎李先生在他認為方便的時候回來看看。
程思遠回到香港后,花了幾個晚上,把回大陸的經(jīng)歷、感受和周恩來要他轉達給李宗仁及海外人士的話,寫了一封長信。
因為篇幅太長,他分裝了幾個信封,寄給遠在美國的李宗仁。
李宗仁決定落葉歸根
1958年秋天,李宗仁給李濟深寫了一封長信,表達了自己落難他鄉(xiāng)的種種心境。
最后,他把這種心境歸為一句話:
中國有句古語曰: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從那以后,李宗仁便開始認真思索回歸祖國的問題。
李宗仁1924年11月,被孫中山任命為廣西省綏靖督辦公署督辦兼廣西陸軍第一軍軍長,后完成統(tǒng)一廣西的任務,成為新的國民黨桂系軍閥首腦。
李宗仁曾率第七軍2萬多人參加北伐戰(zhàn)爭,轉戰(zhàn)湘、鄂、贛、皖等省,立下戰(zhàn)功。
在北伐時期,還兼任過左翼軍指揮官、江左軍總指揮、國民黨湖北省臨時政治會議委員、安徽省政府主席、國民政府委員和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等職。
1935年4月,被國民政府授予陸軍一級上將軍銜。
1938年2月至5月,指揮徐海會戰(zhàn)。其中3月至4月的臺兒莊戰(zhàn)役,取得殲滅日軍2萬余人的重大勝利。
徐州失守后,率部入鄂,在桐柏山、大洪山創(chuàng)立游擊基地,堅持抗戰(zhàn)。6月到10月率部參加武漢會戰(zhàn)。
早在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在北京天安門廣場舉行開國大典的時候,禮炮過后,李宗仁聽見了毛澤東那湖南口音很重卻充滿自信心與自豪感的聲音,也聽見了震耳欲聾的群眾歡呼聲和雄壯的義勇軍進行曲,他知道,另一個富有生氣的政府誕生了。
李宗仁臉色陰沉,語氣平緩地對在座的白崇禧等人說道:
我,1月21日上臺當代總統(tǒng),是為了乞求和平而當?shù)?。為了這一點,我派代表團兩次到北平去和談。我抱著希望,希望可以簽署和平協(xié)定。這樣,歷史上也算有了一筆,至少我是對和平有功的??墒?,蔣介石他下了臺卻不甘寂寞,在幕后操縱,把持一切,我不能按自己的意志去簽訂和約,這個代總統(tǒng)當?shù)枚喔C囊!
李宗仁悲嘆不已地在總結他9個多月的代總統(tǒng)生涯,他繼續(xù)說:
和談破裂,解放軍勢如破竹,不久就渡江了。在4月22日杭州會談,我對蔣介石講:“我為和平而來,也要為和平的失敗而退”??墒鞘Y介石當時卻對我說:“和是你,戰(zhàn)也是你。我在幕后支持你!”他支持什么!他馬上就食言了。我原本打算讓華中部隊能立即開來廣東保衛(wèi)廣州,蔣卻從中作梗,把這支隊伍開到廣西去了。這樣,我們在廣州的日子也不會太長了,我們陷入今天這樣可悲的境地,完全是蔣介石一手造成的!
白崇禧因為最近已被蔣介石拉了一把,灌了甜言蜜語,就對李宗仁說:“德公,去臺灣怎么樣?”
李宗仁聽了,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說:“王八蛋才去臺灣!”
他見在座的人都不再作聲,便說:
我和老蔣已經(jīng)決裂了!今天上午,我到東山梅花村去見了蔣介石,我怒沖沖當面歷數(shù)了他的種種錯誤。我算是給他算了一次總帳。我對他講:“從北伐至今,20多年了,你犯了多少錯誤呀!貪贓枉法之風甚于北洋政府時代……
你早在那時,就在政治上對軍閥搞妥協(xié),還搞什么革命!?在黨內,你排除異己,一手遮天,這才導致幾十年內憂外患相繼而來,戰(zhàn)禍連年,這個國家哪得一天安寧?國民黨的失敗和錯誤,完全應由你一個人承擔!今年,你第三次下野,你說你5年內不過問政治。還說你愿當我的參謀長。實際上,你有哪一天不問政治?你每件事都要過問,還在上海直接指揮軍隊,任命官員。你是一個下野的人,可是你竟非法逮捕浙江省主席陳儀,又派陳誠去當主席,你哪有這個權力?最近,你又強逼福建省主席朱紹良去臺灣,自己直接委派湯恩伯當福建省主席!事前我連一點消息都不知道。你哪里是下野?你是目無法紀、獨斷專行,競到了如此地步!”
李宗仁幾乎一口氣講完了他當面斥責蔣介石的話,停了半晌,又說:
這是我認識蔣介石以來,第一次當面指責他。我之所以不留任何余地,就是準備決裂而去了。好了,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指責他了,不會再有這個機會了!
“他呢?他作什么反應?”幾個人都很關心蔣介石對受指責的態(tài)度。
李宗仁說:
我歷數(shù)他的過失時,他臉色尷尬緊張……想不到我責備完后,他竟面色轉現(xiàn)輕松,臉含笑容地向我道歉,說:“德鄰老弟,朱紹良和湯恩伯的事.是我個人的錯,請你原諒?!边@是我和他共事20多年來,第一次聽他承認自己有錯了。
李宗仁和蔣介石決裂了!他知道,他要去臺灣的話,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成為張漢卿,即張學良第二。
他只好漂泊國外。廣州解放,他又經(jīng)過一番轉折,飛往重慶,又經(jīng)昆明、南寧到了香港。他讓程思遠早一天到香港為他安排一切。12月5日,包了航空公司的飛機飛往美國治病……
眼下,在李宗仁看來,回到共產(chǎn)黨執(zhí)政的中國大陸去,是一件關系重大的事情,因此不能輕率做出決定。
他的慎重并非沒有道理,因為他畢竟不同于一般的曾經(jīng)反對過共產(chǎn)黨的原國民黨官員,在兩次反共內戰(zhàn)中,他都充當了重要的角色,共產(chǎn)黨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原諒他的過去,他卻沒有十分的把握。
所以,當程思遠這次向他轉達共產(chǎn)黨的態(tài)度時,他沒有立即做出反映,而是批評程思遠事先沒有和他商量。
為了試探共產(chǎn)黨的誠意,李宗仁給留在大陸的老友李濟深寫過一封長信。
李濟深接到信后,很快將這一信息報告了周恩來。
不久,李濟深在北京病逝,李宗仁又以“西鄉(xiāng)”作署名,致信海外友人表達如下意思:
我已有5年不作政治活動;
美國務卿達勒斯戰(zhàn)爭恐嚇政策失敗,美國承認中共政權僅時間問題而已;
共產(chǎn)黨主政,百事俱舉,應為奇跡……今日不應再反共;
我同情返大陸,我是風燭殘年,文不能執(zhí)筆寫作,武不能耕種,何苦回去消耗一份糧食,居占一席屋地,對大陸政權與人民兩無利益,此是一片良心的話……香港某報,對我大肆造謠。
在此之前,程思遠的長女林黛赴美入哥倫比亞大學學習,經(jīng)常到李宗仁家作客。
李宗仁寫信告程思遠:“一晤月如,即林黛,如見親人,一種思鄉(xiāng)懷舊之情,頓時浮現(xiàn)心頭,久久不能平息?!?/p>
林黛返港后對爸爸說:“李先生在美國住不慣,所以總想回國?!?/p>
不久,李宗仁又寫信對程思遠表示,他保存著一批文物,希望能獻給祖國。
關于李宗仁對共產(chǎn)黨認識轉變原因,他的兒子李幼鄰曾有過這樣的分析:
父親在美國期間,有3件大事使他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看法完全轉變了。一是中國軍隊在朝鮮戰(zhàn)爭中顯示了力量,把美軍從鴨綠江邊趕回去,使之遭到了歷史上最大的敗績。二是印度軍隊入侵中國領土,中國軍隊在反擊中不僅把侵略者趕出邊界,甚至幾乎打到了加爾各答。邊界事件的結果,中國釋放了對方兩萬名俘虜,退出了占領的印方入侵前邊界以外的全部土地。三是中國成功地爆炸了原子彈。美國蘇聯(lián)有原子彈,這兩個大國以此稱霸,像要平分世界。中國有了原子彈,打破了他們的壟斷局面,形成了新的三角平衡。我父親??畤@,我們統(tǒng)治國家多年,連一部像樣的單車,即自行車都造不出來,我們不得不服輸。
而對于曾經(jīng)打敗了他的共產(chǎn)黨領袖們,李宗仁不再考慮什么恩怨,而是漸漸有了好感,不愿與之為敵了。
李宗仁曾經(jīng)在自己的回憶錄中這樣說:
我本人雖失敗去國,而對北平,即北京諸領袖的日夜孜孜,終有今日,私心彌覺可喜。我國變亂百余年,民窮財盡,今日得此和平建設的機會,我們斷不應再使內戰(zhàn)出現(xiàn)于中國。至愿紅色政權好自為之,毋蹈吾人昔日的覆轍。我個人戎馬半生,雅不愿再見銅駝于荊棘中也。
1959年,海外組織了一個龐大的代表團回國參加建國10周年慶典,程思遠也在被邀之列。
10月25日下午,周恩來在中南海紫光閣接見了他。周恩來說:
李德鄰先生出于愛國熱誠,要向國家貢獻一些文物,政府表示贊賞。至于他有落葉歸根的意愿,估計當前他回國的時機尚不成熟。在適當?shù)臅r候希望他先到歐洲同你談談,然后作決定。
程思遠回到香港后,立即寫信向李宗仁轉達了周恩來的意思。
李宗仁得信后十分興奮。
后來,李宗仁托人將存在美國的字畫運到香港,通過程思遠送到北京。
這些古董有12箱,李宗仁說是他在北平當行轅主任時花12萬美元購買的,要獻給國家。
周恩來處理此事非常慎重、周到、細致。對于李宗仁所獻歷史名畫,周恩來也請人進行了鑒定。經(jīng)故宮博物院專家鑒定,僅值3000美元,大部分是假的。
周恩來說給他3萬美元吧,當時總理辦公室主任童小鵬等感到已夠大方了。
周恩來將此事報告了毛澤東。
毛澤東聽后哈哈大笑起來,慷慨地說:
恩來呀,我們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要講策略。他說12萬多,就給他12萬!這叫“投石問路”嘛!
于是,毛澤東讓財政部部長李先念,從國庫中提出12萬美元現(xiàn)金。
周恩來寄語程思遠:
李先生的藏畫,有些是真的。有些是贗品,但政府體念李先生的愛國熱忱,將助他一筆赴歐的旅費,以壯行色。
李宗仁得知消息后,十分高興,連聲稱贊“共產(chǎn)黨不簡單,是識貨的”。
1960年春,李宗仁派他的夫人郭德潔到香港,收下了這筆外匯。
李宗仁看到歸回故國很有希望,就想為統(tǒng)一祖國做點工作。
此時,恰逢肯尼迪入主白宮,美國人普遍對他寄以期望,認為這位40歲的總統(tǒng),可能對杜勒斯制訂的僵硬的對外政策來一個根本性的轉變。
李宗仁也覺得肯尼迪對新中國的態(tài)度比較綏和,于是,在張歆海教授幫助下給肯尼迪寫了一封信,祝賀他當選總統(tǒng),并望他就職以后,調整對華政策,實現(xiàn)中美關系正?;?。
肯尼迪復了李宗仁一函,說此事關系重大,將予慎重研究。
于是,李宗仁將來去函件都寄給程思遠,囑送周總理核閱。
對于此事,周恩來一眼看透。他于1961年6月上旬專門召見程思遠,讓他轉告李宗仁先生:對美國不要抱有幻想。
1960年秋,李宗仁派郭德潔以探親為名飛赴香港,找程思遠進行具體磋商。此行為了進一步了解中國政府的態(tài)度及周恩來提議的赴歐計劃。
當時,李宗仁打算返回大陸的消息已經(jīng)形成風雨,臺灣和美國的特務都十分注意李的一舉一動。
為了避免出現(xiàn)意外,郭德潔此行完全秘密,就連程思遠也是在郭氏到了香港給他打來電話后才知道的。
為了安全,郭德潔與程思遠的談話,大多是在汽車里進行的,而汽車則由程氏夫人石泓親自駕駛。
在香港期間,程思遠向郭德潔詳細介紹了他與周恩來談話的情況,并與郭德潔商定了在歐洲與李宗仁會面的具體計劃。
他提出:會面地點在瑞士的蘇黎世。李宗仁以旅游、探親名義前往,程思遠則以旅游名義先赴羅馬,再轉道瑞士,在蘇黎世與李宗仁會面。
郭德潔與程思遠在香港談妥后返回美國,向李宗仁報告消息,程思遠則留港準備與北京接洽。
經(jīng)過長時間的考慮,李宗仁決定按照周恩來的建議,先到歐洲與程思遠面談。
1963年4月,李宗仁來到新澤西州紐華克城移民局申請辦理赴歐旅行護照。
移民局通知了聯(lián)邦調查局,于兩周后,批準了李宗仁夫婦的旅歐手續(xù)。
是年夏天,李宗仁夫婦以旅游觀光為名前往歐洲。經(jīng)與程思遠聯(lián)絡,于12月如約到達蘇黎世,住在郭德潔的胞弟郭德風家里。
郭德風是不問政治的商人,在蘇黎世有自己的企業(yè)。尾隨而至的聯(lián)邦調查局探員見李宗仁住在那里,便放松了對他的監(jiān)視。
這年夏天,李宗仁接受了意大利《歐洲周報》女記者奧古斯托·瑪賽麗的采訪,縱談天下大勢與中國問題,表達了他回歸祖國的思想愿望。李宗仁坦言如下:
我像蔣介石和國民黨一樣,是一個失敗者。唯一的區(qū)別是,我完全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作為個人來說,我自己無關緊要,我不能妨礙中國的前途和他的進步,我由于自己的失敗而感到高興,因為從我的錯誤中一個新中國正在誕生。我不把我的錯誤歸咎于任何人。這些錯誤是我的。我不說我受騙了,他們拋棄了我。誰這樣做是有充分理由的,而我就是提供這些理由的人。什么時候我們曾經(jīng)有過像我們今天有的這樣一個中國呢?
接著,李宗仁從歐洲向程思遠發(fā)出了信息:當年12月在蘇黎世會晤。
在前去蘇黎世前,程思遠于11月中旬又來到北京,向周恩來請示。
周恩來要程思遠向李宗仁捎話:
應該告訴他:我們欣賞李德鄰懷念故國、葉落歸根的想法,并把他看作是有影響的愛國人士,但是不把他看成是代表哪個方面,李德鄰不要懷念過去代總統(tǒng)的頭銜,那是反動年代的頭銜,已成過去。
德鄰總想在中美之間做點事情,愿望是好的,但這不符合我們的國策,今天也不需要。不管是艾森豪威爾、肯尼迪,還是洛克菲勒,他們不改變敵視中國的政策,我們就是若即若離。1961年我就向你談過,德鄰以不介入中美關系為好。今天更應該斷絕這種念頭。這種事對他個人也不會有結果,甚至可能給他的晚年增添些麻煩。
歸納一句話,就是:歸國萬事足,無累一身輕。還有一點,就是他到歐洲后的去處,這由李德鄰先生自己決定,一切不要強加于人。
接著,周恩來提出:
李先生可以回來在祖國定居,他決心回來我們表示歡迎;
可以回國后再去美國;
可以在方便的時候再回來;
可以在歐洲暫住一個時期再定行止。
1963年圣誕節(jié)前一個星期,程思遠飛抵蘇黎世。
李宗仁在歐洲南部休養(yǎng)了一個時期,也到這里來了。他們在約定的天堂廣場見面。
兩人久別重逢,緊緊握手,相視良久,感慨萬千。
程思遠望著李宗仁,覺得他頭禿了一些,兩鬢皆白,但精神尚好。
午飯后,他們到圣彼德飯店前面的咖啡館,在靠街走廊盡頭找到了一個僻靜的座位,彼此談起闊別后的情形。
程思遠向李宗仁轉達了周恩來的問候和意見。
李宗仁剛一聽完,就說:“我只要一條,回到祖國定居,安度晚年。”
程思遠問:“李夫人如何?”
李宗仁說:“還沒有同她談過這個問題。她不同行,我就一個人先回去。”
其實,郭德潔在李宗仁回國問題上,還起到了促進作用。
1962年郭氏被確診患有乳癌。因發(fā)現(xiàn)較早,醫(yī)生建議手術,但郭氏怕影響形體,在手術之前溜出了醫(yī)院。
1965年春再次住院,她的癌癥已到了晚期,醫(yī)生預言她還有8個月的生命。
郭氏得知自己已經(jīng)不久于人世,一方面她不愿再和丈夫分開。另一方面,病中的郭德潔思念故土,渴望回到祖國,遂決定和李宗仁一道回國。
當時李宗仁還不知道醫(yī)生的“宣判”,而郭氏態(tài)度由不同意到同意的轉變,卻卸去了李的一個思想負擔。
李宗仁頂住壓力歸心似箭
1963年12月22日,李宗仁和程思遠同時離開蘇黎世。程思遠飛赴香港后,立即寫信向周恩來匯報與李宗仁會面經(jīng)過。
李宗仁回美后則開始著手返回祖國的準備。
在李宗仁急于回歸祖國的同時,他所遭到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了。
他從歐洲回到美國后不久,就聽到了法國政府與新中國建立外交關系的消息。這年冬天,中國在羅布泊地區(qū)成功地爆炸了一枚原子彈。
祖國大陸喜訊頻傳,李宗仁寄人籬下的寓公生活開始動搖。李宗仁于1964年2月12日在紐約《先鋒論壇報》發(fā)表了一封公開信,勸告美國政府放棄不合時宜的對華政策,效仿法國政府調整對華關系。
“李德鄰此舉必有深刻的政治背景!”在臺灣的蔣介石這樣猜測。
蔣介石立即采取了兩個緊急對策:
一是硬棒子打。他命令新任保密局長張炎元派專人赴美加強對李宗仁的監(jiān)視,若李宗仁繼續(xù)攻擊“中華民國”或有投奔中共之跡象,則可以非常手段解決。
二是軟刀子捅。脅迫白崇禧給李宗仁發(fā)電報進行恐嚇,以制止李宗仁的投共企圖。
公開信發(fā)表后,李宗仁還遭到其他一些人的圍攻。
1964年2月15日,紐約《華美日報》發(fā)表題為《是何居心》的社論,攻擊李宗仁是“借此向中共報功,甚至已在美國替中共滲透華僑社會及向美國進行游說工作”。
2月24日,香港《快報》發(fā)表評論,指責李宗仁“向紅朝屈膝”。
在香港的原桂系要員黃旭初、夏威等人也寫信給李宗仁,勸其“保全晚節(jié)”。
在臺北息影多年的“總統(tǒng)府戰(zhàn)略顧問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白崇禧,也于3月18日致電李宗仁發(fā)出如下勸告:
“總統(tǒng)蔣公率全國軍民,嘗膽臥薪,生聚教訓,正在待機執(zhí)戈西指,完成反攻復國大業(yè)。而我公旅居海外,迭發(fā)謬論,危及國家,為親痛仇快。最近閱報,法國與共匪建交之后,我公竟于2月12日投函紐約《先鋒論壇報》,公然支持共匪,勸說美國學步法國,與共匪調整關系。我公對國難既不能共赴,反為共匪張目,危害國家,是誠何心,是真自毀其立場矣!自毀其歷史矣!自絕于國人矣!伏望我公激發(fā)良知,遠離宵小,幡然悔悟,以全晚節(jié)?!?/p>
李宗仁是個注重禮節(jié)的人物,但是他對于上述攻擊,卻處之泰然,反而加速了回歸祖國的準備。
李宗仁對于共產(chǎn)黨態(tài)度的轉變,使許多人不能理解。來自臺灣方面的攻擊自不待言,就是他在美國的一些熟人,甚至他的妻子,有時都覺得他的那些思想難以接受。
經(jīng)常到李宗仁家去玩麻將的黃紉秋女士,曾經(jīng)回憶當時的情況說:
1959年在美國的李宗仁家中找不到牌腳時,照例李先生必定為共產(chǎn)黨作些義務宣傳,又勸我們帶著孩子回國求學和做事。
但那時我已離國多年,孩子們均在國外受的教育,除老大外,余者均不識中文。我說:“回國服務很有問題?!崩钫f:“你應為你的第三代著想呀!不要將來作亡國奴!”我笑答:“我現(xiàn)在連第二代也管不了,還管什么第三代呀?”
李宗仁又把他從香港航郵寄來的一些報紙和雜志上看來的新聞為證說:“我們從事革命30多年,沒有把中國搞好,你看共產(chǎn)黨僅10多年就把中國變成了強國,我真是佩服他們喲!”
本來在廚房燒飯的郭德潔跑出來對李大聲說:“你一天到晚盡是佩服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黨殺了你的兄弟和妹夫,你還要說他們好。要回去,你回去,我是要在美國的……”李宗仁即答:“他們要反對他怎不挨殺呢?革命嘛,哪個不殺人?我也殺了不少人咧!”
李宗仁沒有必要向妻子和牌友隱瞞自己的觀點,以上所述,應該說是反映出了李宗仁的真實思想。
李宗仁如饑似渴地通過各種途徑搜集祖國的消息,經(jīng)常為新中國的巨大變化而感到興奮。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厭倦寄人籬下的流亡生活,思鄉(xiāng)之情與日俱增。
經(jīng)過長期的醞釀和準備,李宗仁于1965年3月通知程思遠,他已經(jīng)決定回國。程思遠立即將消息轉到北京。
這時,周恩來認為李宗仁回歸的條件已經(jīng)成熟,所以同意安排李宗仁夫婦回歸的行程。
周恩來安排李宗仁歸程
1965年7月13日10時左右,北京已是烈日當空。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里,坐著18位黨外人士。從他們的神色看,將要發(fā)生的事肯定帶有神秘性和突發(fā)性。
11時整,當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徐冰和總理辦公室副主任陪同周恩來出現(xiàn)的時候,在座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他們知道此次會議肯定會有重要新聞。
果然,賓主入座后,周恩來直截了當?shù)卣f:“把大家召集來,是和大家通報一個情況。下面,先請徐冰同志講一下情況?!?/p>
徐冰顯得很興奮,接過周恩來的話頭說:“經(jīng)過總理近10年來的工作,在毛主席和黨中央的親切關懷下,李宗仁先生就要回國了!”
盡管李宗仁回國的事大家都早有耳聞,但何時歸來并無準信。所以,大家感到有些吃驚。
周恩來顯得很平靜:“李德鄰先生就要回來了。剛才徐冰同志已經(jīng)將情況作了介紹……”
沒有等周恩來說完,章士釗禁不住問道:“現(xiàn)在是否最后定了?李是否轉去臺灣?”
“李先生不會去臺灣。李德鄰先生這次回來是自覺的。過去李先生就提出要回來,我們怕他回來生活上過不慣,勸他以后回來。主席高瞻遠矚,歡迎他回來,來去自由?!?/p>
周恩來顯然已經(jīng)知道了一些議論,并對大家進行了開導。他還介紹了和程思遠談過的有關李宗仁的一些背景情況。
按照事先商定的計劃,李宗仁于1965年6月13日,以到歐洲旅游度假的名義,先行到達蘇黎世。夫人郭德潔在美國處理完房屋財產(chǎn)的變賣等項事情后,于23日到達蘇黎世。
6月28日,程思遠也持赴羅馬的過境簽證來到蘇黎世。當然,程思遠這次行動也是受周恩來委托。
程思遠回憶說:
1965年6月13日,我接紐約電,知李宗仁已于13日離美飛瑞士,即于14日派石泓持電赴廣州用電話向北京請示。15日石泓返抵香港,周總理要我去北京。
6月18日中午11時我飛抵北京,國務院“外辦”的同志把我送到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禮堂,在那里見到國務院秘書長周榮鑫、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長徐冰、全國政協(xié)秘書長平杰三、國務院總理辦公室主任童小鵬。
周榮鑫同志說,總理今早離開北京,出訪非洲各國,臨行他委托我們把下面幾件事向你傳達:
政府發(fā)給李先生一筆回國旅費,由你帶往瑞士面交。
同時發(fā)給你一筆旅費,請你去瑞士把李先生接回來。
你到蘇黎世時,將有負責同志同你聯(lián)系,有問題同他商量解決,他將給你以必要的幫助。
因為李宗仁說他的次子李志圣及吳尚鷹要同返大陸,他們又在蘇黎世等了兩個星期。見李志圣等尚未到來,李宗仁打算先到洛桑小住。
就在這時,突然接到中國有關方面的通知,要李宗仁一行必須在7月13日離開蘇黎世,并關照當飛機中途在日內瓦、貝魯特加油時不要下機。
原來,中國安全機構已經(jīng)破譯臺灣發(fā)往瑞士日內瓦的電訊,得知臺灣將派人攜白崇禧函件約見李宗仁,考慮到他的安全,才緊急發(fā)出通知。
李宗仁接到通知后,決定采取行動。
李宗仁是桂系的首領,曾經(jīng)擔任過國民政府的副總統(tǒng)。以他那樣的地位,他的行為、思想對國民黨的影響是可想而知的。
正是由于他的重要,而且和蔣又不是一條心,他到美國不久,便被臺灣的特工監(jiān)視起來,一舉一動都匯報到蔣介石那里。
他的行蹤受到國民黨方面和美國方面的監(jiān)控,雖然有行動的自由,但一舉一動都在那兩方面的掌握之中,要達到回國的目的并不容易。
就在李宗仁采取行動的這一天,他們像往常一樣早上開著車出門玩去了。在中途,看跟蹤的密探并沒有跟上來,方向盤一轉直奔日內瓦機場而去。
而就在這一天,特務們好象嗅到了什么事情,華盛頓方面給跟蹤的特務來了指示,要他們查清李宗仁的去向,一刻也不能放松。特務們不敢怠慢,馬上跑到李宗仁的朋友家,來查李宗仁去那里了,謊稱美國的朋友有重要消息給他。
李宗仁的朋友兩手一攤,說,日內瓦湖那么大,誰知道他們上那里了,不到太陽下山,他們可能不會回來。
特務們把情況匯報給華盛頓。
華盛頓的特務并不笨,馬上要他們去機場查,看李宗仁等人有沒有上飛機。特務們到了機場一查,李宗仁果然在飛往香港的飛機上。這時飛機已經(jīng)起飛幾個小時了。
等特務們把情況匯報到華盛頓,華盛頓方面再通報給臺灣方面。這時間又過了幾個小時。這時飛機已經(jīng)快到土耳其的安卡拉了。
臺灣方面立即下令自己住安卡拉的特務們到機場去,找到李宗仁。
那時的飛機航程還比較短,做這種洲際飛行必需在中途加油,安卡拉就是第一站。
而中國共產(chǎn)黨和李宗仁則早就料到臺灣會在這些加油地對李宗仁不利。所以在李宗仁上飛機的時候,中方的人員就一再告誡李宗仁,中途加油時不要下飛機,無論如何都不要到休息廳去。
飛機到了安卡拉,加油本來是要求所有旅客下飛機的。飛機剛停穩(wěn),李宗仁一行3人便整理好行李,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什么,堅持不下飛機,乘務人員沒辦法,也只好任由這兩個固執(zhí)的老人坐在他們機艙內空蕩蕩的的座位上。
臺灣特務在休息廳沒有發(fā)現(xiàn)李宗仁,只好向臺灣匯報這一情況。
臺灣收到匯報,做出了一個決定:干掉李宗仁。
飛機加油后繼續(xù)向卡拉奇飛去。
臺灣的特務接到命令帶著槍日夜守在卡拉奇機場,盯著過往的每一個行人。
臺灣特務終于看到,來自蘇黎士的道格拉斯式飛機降落了。
但他們也看到巴基斯坦保安部的一輛汽車直接開到了飛機跟前接走了幾個人。
接走了誰,天太黑,距離太遠沒看清。
當時是14日3時許,巴基斯坦卡拉奇國際機場,李宗仁夫婦和程思遠先生乘坐的瑞航道格拉斯式客機滑入了機場跑道。
艙門打開了,舷梯上站著兩名全副武裝的巴基斯坦軍警。
軍警向空中小姐行了一個軍禮,用英語說道:“小姐,對不起,我們例行公事?!?/p>
軍警走進機艙,向迎面而來的李氏3人問道:“請問,哪一位是蘇黎世來的程先生?”
“我就是?!背趟歼h答道。“
你的兩位同伴呢?”
“都在這兒?!背趟歼h指著李宗仁夫婦。
莫名驚詫的空中小姐看著軍警把3人領出機艙,下機后旋即上了巴方警車。
車門一關上,車便發(fā)動起來。
緊接著,警笛鳴響,警燈閃亮,警車風馳電掣般駛出機場,所過各處通行無阻……
李宗仁在卡拉奇停留了4天,直到17日傍晚,才登上飛往中國的飛機。
原來周恩來接到蘇黎士和土耳其方面的報告,說有人企圖破壞李宗仁即將乘坐的這架飛機,因此通知巴方,將飛機在機庫停放檢查,直至認為安全時才讓李宗仁一行登機。
得知李宗仁的行蹤已經(jīng)暴露,相信臺灣蔣介石方面是不會甘休的。于是,周恩來指示我駐卡拉奇大使館運用我們和巴基斯坦的良好關系,保護好李宗仁的安全。
而在國內指揮這一切的周恩來,一直到18日凌晨,得到李宗仁乘坐的飛機已經(jīng)進入中國國境的消息后,才上床休息。
1965年7月18日7時,飛機降落在廣州白云機場,11時抵上海。
然而,讓他們萬萬料想不到的是,李宗仁在上海虹橋機場竟受到如此禮遇。
李宗仁回到祖國懷抱
1965年7月18日11時,上海虹橋機場,一架波音客機徐徐降落。
已經(jīng)在機場等候多時的周恩來、陳毅、葉劍英及上海市委第一書記陳丕顯和市長曹獲秋及有關方面負責人,都以企盼的目光,注視著飛機在跑道上滑行,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艙門打開,一位為大家所熟悉而又好久不見的老人,首先出現(xiàn)在門口。他不是別人,他就是曾任中國共產(chǎn)黨的敵對政權,南京政府代總統(tǒng)國民黨第二號人物李宗仁。
塵埃落定,換了人間。李宗仁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感召下,毅然從定居了16年的美國回到了新中國的懷抱。
走出機艙門的李宗仁,首先看到的是為李宗仁歸國運籌帷幄的周恩來微笑著站在候機室門前,親切和藹地注視著他。
于是,他加快了腳步,上前伸出雙手抱住了周恩來。
周恩來笑容可掬地說:“你回來了,我們歡迎你?!?/p>
李宗仁激動得難以自抑,連聲說:“我回來了,回來了!”隨后,又深情地問候,“你好,總理!總理,你好??!”
和周恩來一同前來迎接李宗仁的各位領導人,也都滿面笑容地紛紛上來和李宗仁握手。
為了爭取李宗仁歸國,毛澤東、周恩來花費了近10年的心血。
原李宗仁的秘書和智囊人物程思遠在周恩來的親自安排下,曾經(jīng)五上北京,兩赴瑞士的蘇黎世,牽線搭橋。此外,李濟深、張治中、李克農(nóng)、劉仲容等原來與李宗仁有過密切交往的重要人士,也從中做了大量的工作。
得知李宗仁再度離美赴歐繞道回國的消息,遵照毛澤東的指示,在李宗仁抵達上海之前,周恩來等提前來到上海迎接李宗仁。
李宗仁與周恩來在上海虹橋機場的歷史性握手,成為一樁轟動世界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