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jié)
畫家

自漢以來，能繪事者已不盡為工匠，魏晉士夫之以畫名者，據(jù)可考而言，不下數(shù)十人。雖不及后世之盛，以比秦漢，則已有空前之觀。在蜀則有諸葛亮、諸葛瞻、張飛、李意其等；在吳則有曹不興、趙夫人等；在魏則有少帝曹髦、楊修、桓范、嵇康、徐邈等；在晉則有司馬昭、肅宗、荀勖、溫嶠、史道碩、王廙、王羲之、王獻(xiàn)之、夏侯瞻、謝安、戴逵、衛(wèi)協(xié)、顧愷之、張墨、江思遠(yuǎn)、賈惠遠(yuǎn)、康昕等。諸葛亮字孔明，瑯玡陽都人，建興時，封武鄉(xiāng)侯，曾為南夷作圖。《宣和畫譜》亦稱亮善畫。諸葛瞻字思遠(yuǎn)，亮之子也，工書畫。張飛字益德，涿郡人，封西鄉(xiāng)侯，好畫美人。李意其蜀人，先主伐吳，問意其，意其求紙筆，畫兵馬器仗數(shù)十紙，蓋亦善畫者。楊修字德祖，華陰人，建安中舉孝廉，署主簿，善圖人物?；阜蹲衷獎t，沛國龍亢人，正始中拜大司農(nóng)，善丹青。嵇康字叔夜，譙國铚人，其先上虞人，魏中散大夫，入晉不仕，善畫人物。徐邈字景山，燕國薊州人，封都亭侯，正始中拜大司徒，嘗畫緇魚，懸岸旁，能使獺來。曹髦字彥士，文帝孫，好學(xué)夙成，善圖繪人物故實。荀勖字公曾，潁川潁陰人，魏大將軍，入晉封齊北郡侯，善人物士女。溫嶠字太真，太原祁人，咸和初，為江州刺史，善畫。史道碩，善繪故實，工人物及鵝，其兄弟四人，皆以善畫得名。王羲之字逸少，以秘書郎中起家，為右軍將軍會稽內(nèi)史，善繪故實，嘗臨鏡自寫真。王獻(xiàn)之字子敬，羲之第七子，建威將軍，吳興太守，征拜中書令，善丹青，畫鳥獸牛馬，風(fēng)神超越。夏侯瞻吳人，畫人物，神韻不足，精密有余。謝安字安石，陳郡陽夏人，官拜太保；江思遠(yuǎn)陳留圉人，庾亮請為儒林參軍，皆善畫。張墨善畫人物，重取精靈。司馬昭字子上，懿次子，善畫佛像，頗得神氣。賈惠遠(yuǎn)號東林，雁門人，嘗畫江淮名山圖。外國人康昕，亦以能畫稱。其中最著者，則推吳之曹不興、趙夫人，晉之衛(wèi)協(xié)、王廙、顧愷之、戴逵，略述其史如下：

曹不興　一作曹弗興，吳興人，以畫冠絕一時，尤善人物衣紋褶皺，畫家謂之曹衣出水，吳帶當(dāng)風(fēng)。嘗于長五十尺絹畫一像，心敏手運，須臾而成，頭面手足胸臆肩背，亡失尺度。吳大帝權(quán)嘗使畫屏風(fēng)，誤發(fā)筆點素，因就以作蠅，既進(jìn)御，權(quán)以為生蠅，舉手彈之，其寫生之妙如此。赤烏元年冬十月，帝游青溪，見一赤龍，自天而下，凌波而行，遂命弗興圖之，帝為之贊。至宋文帝時，累月亢旱，祈禱無應(yīng)，乃取弗興畫龍置于水上，應(yīng)時蓄水成霧，累日霶霈。則曹畫且生靈驗矣。蓋曹畫自人物外，厥以畫龍為絕藝?！?span >尚書故實》載謝赫善畫，嘗閱秘閣，嘆服曹弗興所畫龍首，以為若見真龍云。

趙夫人　吳王妃，丞相趙達(dá)之妹，多擅絕藝，巾幗著名于畫史者，首而后，則為夫人。夫人多巧技，能于指間以彩絲織為龍鳳錦，號為機絕。王嘗嘆魏蜀未平，思得善畫者，圖山川地形，夫人乃于方帛上繡作五岳列國圖，號為針絕，見《拾遺記》。

衛(wèi)協(xié)　弗興弟子也，作釋道人物，冠絕當(dāng)代，有畫圣之稱。顧愷之論畫，嘗極稱之曰：“偉而有情勢?！?span >曰：“巧密情思，世所并貴?！?span >孫氏《述畫記》，謂上林苑圖，協(xié)之跡最妙；又七佛圖人物，不敢點睛；其藝術(shù)手段之高妙，概可見矣。晉代大家，如史道碩、顧愷之、張墨等，皆師法之。

王廙　字世將，瑯玡沂人，元帝姨弟，封武陵縣侯，善書畫，人物鳥獸魚龍靡不精妙，并圖故實。明帝嘗從之學(xué)。嘗與羲之論畫學(xué)，語極精妙?！?span >歷代名畫記》謂：晉室過江王廙書畫為第一云。

戴逵　字安道，譙郡铚人，徙會稽剡縣，遂為剡縣人。多絕藝，尚氣節(jié)，少博學(xué)，好談?wù)?/span>，能鼓琴，太宰武陵王晞?wù)僦?/span>，對使者破琴曰：“安道不為黃門伶人?！?span >其傲如此。畫善山水人物故實。十余歲時，在瓦官寺畫，王長史見之曰：“此童非徒能畫，亦終當(dāng)致名?！?span >及中年，畫行像，甚精妙，庾道季見之語曰：“神明太俗，由卿世情未盡?！?span >戴曰：“惟務(wù)先當(dāng)免卿此語耳。”逵以善畫故，能以匠心別運，鑄刻佛像，曾造無量壽佛木像高丈六，并菩薩，潛坐帷中，密聽眾論褒貶，輒加詳研，積思三年，刻像乃成，迎至山陰靈寶寺，郄超觀而禮之，撮香誓告，既而手中香勃然煙上，極目云際。其事《冥驗記》記之極詳。其子勃亦善山水，《述畫記》謂為勝顧云。

顧愷之　字長康，小名虎頭，晉陵無錫人，博學(xué)有才氣，義熙初為散騎常侍，善丹青，圖寫特妙，謝安深重之，以為自蒼生以來，未之有也。愷之每畫人成，或數(shù)年不點目睛，人問其故，答曰：“四體妍媸，本無闕少，于妙處傳神，正在阿堵中?！逼溆眯娜缡恰L悅一鄰女，乃圖形于壁，以棘針釘其心，女遂患心痛，去針而愈。事近寓言，亦足以證鄰女圖之酷肖矣。嘗圖裴楷像，頰上加三毫，觀者覺神明殊勝。又為謝鯤像在巖石里，人問所以，曰：“謝云一丘一壑，自謂過之，此子自宜置丘壑中?！庇嬕笾倏?，仲堪有目病，固辭，愷之曰：“明府正為眼爾，若明點瞳子，飛白拂上，使如輕云之蔽月，豈不美乎?！睈鹬畤L以一廚畫糊題其前，寄桓玄，玄發(fā)廚后，竊取畫而緘閉如舊以還之，紿云未開。愷之直云妙畫通靈，變化而去，亦猶人之登仙。了無怪色，故世傳愷之有三絕：才絕，畫絕，癡絕。生平畫跡極多，人物佛像美女龍虎鳥獸山水無不精妙，《畫繼》云：“顧公運思精微，襟靈莫測，雖寫跡翰墨，其神氣飄然在煙霄之上，不可于圖畫間求。像人之美，張得其肉，陸得其骨，顧得其神，神妙無方，以顧為最?！笨芍^確論。《畫史清裁》云：“顧愷之畫如春蠶吐絲，初見甚平易，且形似時或有失，細(xì)視之，六法兼?zhèn)?，有不可以言語文字形容者?！逼錇楹笕送品绱恕?/p>

魏晉繪畫之代表作家，以嚴(yán)格論，得二人焉：前為曹不興，后為顧愷之。是二人者，皆卓然有所創(chuàng)作，于我國繪畫史上，大放光彩。衛(wèi)協(xié)、張墨雖有畫圣之稱，而實傳衣缽于曹氏；愷之固師法衛(wèi)協(xié)，而能別開生面，為后世模范，則固非史道碩、夏侯瞻、范宣、嵇康輩所能及也。至若王廙、戴逵，亦卓然成家，然其所以得享盛名者，非僅在能畫也；王以位高望重，戴以善刻能琴，而其畫遂得以俱重于世耳。至若曹髦、司馬昭以君主之尊而習(xí)繪事者也，趙夫人以后妃之賢而習(xí)繪事者也，在當(dāng)時皆以為得未曾有，傳為美談，其畫名之成，固亦不僅在能畫也。方外之習(xí)畫者，前代未聞，至是則自李意其、惠遠(yuǎn)外則有葛洪第三子?！?span >原化記》曰：“大歷初，鐘陵客崔希真，見一老人避雪門下，請入。見其非常，敬之。崔入宅，老人于幃幄前素上如有所圖，瞬息罷，少頃已去。視幄中，得圖，有三人，二樹，一白鹿，一藥笈，皆非常意所及。將問茅山李含光，曰，此葛洪第三子所畫也?！?span >其事荒誕若不可信，顧當(dāng)時人已認(rèn)圖畫之事，神仙亦偶為之，而競相稱美，則可見之也。尤可注意者，佛畫傳自東漢，而作者絕無一人著名；至是畫家之享盛名如曹不興、衛(wèi)協(xié)、顧愷之等，固稱善畫佛，而張墨、史道碩、戴逵乃至司馬昭，亦無不各擅其長。其實嵇康、張收、康昕、夏侯瞻等之人物畫，亦皆含佛畫之色彩：是即可見當(dāng)時畫風(fēng)之趨勢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