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少年游◎

一生最愛納蘭詞 作者:納蘭性德,聶小晴


◎少年游◎

算來好景只如斯。惟許有情知。尋常風月①,等閑談笑,稱意即相宜②。十年青鳥音塵斷③,往事不勝思。一鉤殘照④,半簾飛絮,總是惱人時。

[箋注]

①尋常:普通,一般。風月:本指清風明月,后代指男女情愛。

②稱意:合乎心意。相宜:合適,符合。

③青鳥:神話傳說中為西王母取食傳信的神鳥?!渡胶=?jīng)·西山經(jīng)》:“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郭璞注:“三青鳥主為西王母取食者,別自棲息于此山也。”又,漢班固《漢武故事》云:“七月七日,上于承華殿齋,正中,忽有一青鳥從西方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來也。’有頃,王母至,有兩青鳥如烏,俠侍王母傍。”后遂以“青鳥”為信使的代稱。

④殘照:指月亮的余暉。

[典評]

想來納蘭應是掰著手指寫這首詞的吧。

細細數(shù)來,好景不過只那些時日,翻來覆去地搜尋也不再多。常說人生如戲,其實又何嘗不是一種全新的嘗試?只是這些嘗試不可以倒帶、定格或重復,更沒有機會再次完善,只有眼睜睜地看錯誤客觀地存在,走過的路難再回首。幾千年前,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p>

是啊,逝者如斯!我們可以征服自然,天塹變通途;可以改造世界,高峽出平湖。而面對奔流不復回的歲月,不見古人,不見來者,悠悠天地間只一句逝者如斯,晝夜間便越過幾千年。

好景不長,這是千百年流傳的古訓。墨菲定理告訴我們,越害怕的事情越會發(fā)生。越渴望,越難求;越珍惜,便越易失去。相知相伴,最是難求。若為友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若為愛人,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己一個也難求。如當年的鐘子期與俞伯牙,管仲與鮑叔,蘇東坡與黃庭堅,可唱和,可調笑,甚至可以意見相左。知己,是求同存異,即使并不贊同也可以理解。

這里的知己,不是納蘭的那些好友,而是她——“尋常風月,等閑談笑”。她能與他共剪西窗燭,與他同賞夜雨芭蕉,與他依偎著聽殘荷雨聲。她或許沒有詠絮才,抑或談不上停機德。但她懂他,懂他的淺唱低吟,懂他的眉尖心上。只一個“懂”字——芳心重,即使離去,也沉沉地壓在納蘭心頭。從與納蘭相知相許開始,她便像一棵樹深深地植于納蘭心頭,狠狠地扎下根去,發(fā)芽,長大,平平淡淡的歲月里成長著他們的記憶,而后便永久地定格成一幅畫。也有落葉,也有花開,那是三分談笑,二分思念,一分微嗔,剩下的是半生相忘于江湖。

那些日子雖無大喜,回憶起來卻總是沁著丁香一般若有若無的甘甜。何謂幸福?這是人世間無法量化衡量的參數(shù)。身處名利場,納蘭集權勢、財富、地位、才情和皇帝的寵信于一身,卻久久難以感到幸福。知己不在,五瓣丁香已伴斯人遠去,惟余悠悠清香輕浮人間。這位令他念念難忘的知己,定是如丁香一般的女子吧:

她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像夢一般地/像夢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夢中飄過/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飄過這個女郎;

她默默地遠了/遠了/到了頹圮的籬墻/走盡這雨巷。

這般女子,比之西湖,比之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相宜,陸游曾吟《梨花》,“開向春殘不恨遲,綠楊窣地最相宜”。無論是在人生的春秋還是晴雨,遇到她,孤單消弭,一切未知便立刻有了答案——那不是參考,而是確定,是唯一。她隨風而過,不似斯佳麗那般瘋狂固執(zhí)的愛,卻如一杯陳年女兒紅,令人沉溺于往事中久久不愿醒轉??上В蓢@,十年音塵斷,連送信的青鳥也無影無蹤!

青鳥又名三青鳥,傳說女神西王母的使者,“赤首黑目”分別喚做一名曰大鵹,一名曰少鵹,一名曰青鳥。古時的“鵹”即“鸝”,聽名字便知是三只亮麗輕快的小鳥。其實這三青鳥本是鳳凰的前身,為多力健飛的猛禽,后來才轉變?yōu)橐淮岘囆▲B。三青鳥是有三足的神鳥,只有在蓬萊仙山可見。傳說西王母駕臨前,總有青鳥先來報信。“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可見青鳥也常作為傳遞幸福佳音的使者出現(xiàn)在詩頁中。

送信的青鳥不見,那些陳年往事日日溫習,愈思量愈清晰,愈清晰愈徒增煩惱。本是“花有清香月有陰”之時,本應與愛人盡享“春宵一刻值千金”,那千古同月落下的清輝在人間劃出一道銅墻鐵壁,一邊“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另一邊只剩“一鉤殘照,半簾飛絮”。所謂“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不過未到傷情處。那一份執(zhí)著的念想,那些共同走過的細細碎碎的日子,她的一顰一笑,他的一言一語,打碎了,攪勻了,和一團泥。捏一個你呀,塑一個我,生當同衾,死亦同槨,成就一生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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