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叔河小文大滋味

很早就開始關(guān)注清華出版社出版的“下午茶”系列，舊歷年拿到鐘叔河先生的《念樓小抄》，看著淺黃色雅致的封面，竟產(chǎn)生驚艷的感覺。這本書讀了很久，從2013年讀到2014年。不是內(nèi)容不吸引我，是書的品質(zhì)太好了，無論是裝幀還是文字，都是極品。記得在當當網(wǎng)購這本書時，讀一些評論，看到一句：“書中空白的地方太多了，遺憾！”當時即笑了，書不在厚薄，文不在長短，不知評者有沒有閱讀這本書？

《念樓小抄》分七個部分，收錄了鐘叔河十幾年來發(fā)表在報紙專欄上的隨筆，分別是《長沙晚報·橘洲》二十四則、《文匯報·筆會》十五則、《文匯讀書周報·茶話》九則、《深圳商報·廣場》十四則、《新京報·書友》五十三則、《深圳特區(qū)報·書香》十四則、《南方都市報·大家》十四則。每則少者不過幾百字，多以一段史料白話文引發(fā)一番感慨、議論，但以小見大，平實、耐讀，更精彩。

于是，有《念樓小抄》的日子里，隨身包里就是它了。閑時讀上一則兩則，才覺得這是書，真正的書，靜心養(yǎng)心。如果要精確地概括出閱讀《念樓小抄》的感覺，我想，《念樓小抄》第209頁《讀<冷廬雜識>》的一段話正合適。這段話是鐘叔河談看古人筆記消閑的好處，他是這么說的：一則內(nèi)容五花八門，盡管任意挑選；二則文字簡短，看來不費功夫；三則隨便翻開哪頁都可看，不想看了又隨時可以放下。

閱讀中，和一位外地認識不久的書友聯(lián)系，跟他說我正在閱讀鐘叔河的《念樓小抄》，并感嘆道：真是小文大滋味！

讀《念樓小抄》，愛極鐘叔河那些讀書的文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如在第54頁《青燈》一文中，鐘叔河先翻譯了《東坡續(xù)集》卷五《與毛維瞻》一首，然后把東坡描繪的讀書生活與宋濂、顧炎武、陸放翁的相比較，展露出一幅“夜深人靜時”“竹屋紙窗下”“青熒燈光照著攤開的書卷”的美好畫面，實在是親切又溫暖。

《念樓小抄》亦古亦今，或借古道今，也是深刻無比。如在第166頁《那兩年我靠誰》一文中，先介紹《古今譚概·專愚》中一個弱智“啃老”的人，因算命先生算出父親壽高八十，他也會活到六十二歲，但父親比他大二十歲，父親死后還有兩年無人養(yǎng)活自己，于是大哭：“還有兩年，那兩年我靠誰啊！”鐘叔河說，這兒子雖弱卻不蠢，懂得算計，如果及早訓練他學會獨立生活，也許就不會如此號啕了。由此談到社會上的一些特權(quán)階層，如果教子不當，嬌慣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少爺小姐，臨終怕也是放心不下了。其實，就是普通的家庭，也有一些“啃老”的故事，養(yǎng)了一代，還要養(yǎng)著下一代，實在讓人感慨。

而在《念樓小抄》第25頁《莊子化蝴蝶》一文，鐘叔河則先引用《莊子·齊物論》一節(jié)，說莊周夢蝶之事，猜測莊周如此時復活，肯定不會用手機和電腦，但其思想和寫作的能力，肯定還是比我們強得多。然后話題一轉(zhuǎn)，談到臺灣某人自認為白話文比文言文好，而自有白話文以來，某人又自認為寫的文章是最好的。鐘叔河笑問道：“莊子在夢中變?yōu)楹巳水斎灰矔鰤?，不知他變成了什么？想必總會變成在進化樹上比蝴蝶等級更高的某種哺乳動物吧?！辩娛搴邮莻€謙虛的人，看不得別人的張狂，忍不住時當然要詼諧幽默一把，讀者也可會心一笑。

鐘叔河的謙虛我是深有體會且敬佩的。2011年底我在定安路的曉風書屋地下室淘得鐘叔河的《書前書后》，發(fā)現(xiàn)書中的一處失誤，作文《鐘叔河<書前書后>的一處誤識》，投稿于《包商時報·書聲》欄目。編輯馮傳友將這一信息告知鐘叔河，老先生隨即查閱資料，并希望編輯發(fā)表拙作，以明他的責任。拙作刊發(fā)于2013年6月25日的《包商時報》。山東書友孫永慶閱讀后，著文《與本身的狀態(tài)頗有差異》，刊于《文學自由談》雜志2013年第5期，為此我們還有了一些互動，也得以一睹孫永慶先生的佳作。孫永慶從媒體上吵得沸沸揚揚的賈平凹和李建軍關(guān)于《秦腔》的論爭談起，說到鐘叔河對季羨林《漫談皇帝》的指錯，季羨林的誠懇認錯，然后談到指錯的鐘叔河也被讀者雨云逮著了，并引用了鐘叔河對事件的回復：“雨云的文章，糾正了我的錯誤，使我有可能在《箋釋》再版時改正，免得再貽誤讀者，這是值得我感謝的。這文章盼能刊出?！睂O永慶總結(jié)道：“作家不僅聽取評論家和讀者的意見，還要解剖自我，超越自我，才能成為文學大家?！?/p>

我不是評論家，甚至連合格的讀者也不是，僅僅因為喜歡讀點閑書，僅僅因為鐘叔河文中談到的淡竹是我家鄉(xiāng)的熟物，才發(fā)現(xiàn)“淡竹”與“淡竹葉”是兩種植物，指出《書前書后》那一處小小的失誤，卻得到著作等身的出版家、作家鐘叔河那么大的鼓勵與支持，非常感動。我期待《書前書后》的又一次再版，這也是一位學者的風度給一個普通讀者帶來的深遠影響。

2014-01-08

1. 鐘叔河：《念樓小抄》，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年6月出版。
2. 賈平凹：《秦腔》，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