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直通巴黎的高原女神——益西德成
在夢想和日常里遇見更好的自己
22歲以前,她是一名標準的紐約女孩兒,人生卻因為一場尋根之旅被割裂開來。古老的草原,古老的牧歌,而她是新的。
不是普世,不是公益,只是讓每個人都有憑手藝過得更好的權(quán)利。
從粗獷牦牛到輕柔圍巾很難,對于一些不理解,她都只是笑笑,說:“高原就是我的家。”
益西德成,爸爸是中國藏族人,媽媽是美國人,高原上的人都稱她為德清。
2004年,她被身為人類學家的母親派去甘南藏族自治州,尋找一種直徑小于20微米、長度不超過4.5厘米的牦牛絨。
2008年,她在甘南仁多瑪村創(chuàng)立工坊,帶領(lǐng)不識字的藏民們變成Hermès(愛馬仕)、Balmain(巴爾曼)、Sonia Rykiel(索尼亞·里基爾)和Lanvin(浪凡)等品牌的定牌生產(chǎn)商。歐美市場上,她們用最傳統(tǒng)編織工藝制作的圍巾和披肩會以500~2000歐元的價格出售。
她不僅在高原完成了自己的夢想,帶領(lǐng)牧民接觸到新鮮的生活方式,也找到了自己的心靈歸宿。
安多高原,位于青藏高原東北部?!鞍病痹诓卣Z里實發(fā)“阿”音,《多麥佛法源流》中說,“阿慶崗嘉雪山”和“多拉山”的第一個字,構(gòu)成了“安多”。
藏族自古就有說法:“衛(wèi)藏法區(qū),康人區(qū),安多馬區(qū)?!薄鞍捕囫R區(qū)”顯然概括出了其游牧文化的特征。
佐蓋多瑪鄉(xiāng)仁多瑪村就是一個位于安多游牧鄉(xiāng)(中國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的小村莊,海拔3400米左右。2004年以前,這里共有約1500名居民、6000頭牦牛和20000頭羊共同生活在這一片遼闊的牧場上。
直到2004年,村里來了位不一樣的客人,她就是益西德成。
村民們世世代代過著游牧的生活,逐水草而居,基本靠自然環(huán)境生存,哪里水草肥美,他們就游牧到哪里,日子安逸卻一眼就望得到邊
一念起萬水千山
那一年的益西德成只有22歲,剛剛在美國康涅狄格大學拿了雙學位(電影學和東亞社會研究)。她的父親是位來自中國西藏的作家,母親金(Kim)則來自一個富有的希臘家族,是位熱愛攝影的人類學家。中美混血給了益西德成深刻的五官。她的童年在外祖父的法國酒莊度過,18歲前就已經(jīng)隨父母周游歐亞大陸。
當周圍的同學們都沉浸在努力找工作的氛圍里時,雖說紐約本身就有大好的電影業(yè)等著她,但她隱隱感到,這段好光陰,可一不可再。她的母親也鼓勵她說:你應(yīng)該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不如去藏區(qū)拍一部紀錄片?
于是她的GAP(間隔年)和所有的同學都不一樣,她就這樣,一個人一臺機器,從紐約跑到了藏區(qū)。
或許是對父親的故鄉(xiāng)有責任感和好奇心,她努力像個當?shù)厝艘粯?,頭發(fā)隨意地扎起來,穿著臃腫的大棉袍,吃著未發(fā)酵的青稞面,就這樣四處游蕩了幾個月。但那部紀錄片并未完成,很多年后,她害羞地說:當時藏區(qū)雖然有電,但插座不普遍,充電是一件太麻煩的事兒。
22歲的益西德成,一個人一臺機器,從紐約跑到藏區(qū)
可是人生就是這么奇妙,你見過的每一片云、吹過的每一陣風,消磨在草原的每一分鐘,都不是無用的。
不經(jīng)意又反傳統(tǒng)的間隔年,看似輕描淡寫,卻改變了益西德成的一生。這都源于金交給她的一個任務(wù)——去藏區(qū)尋找一種叫“庫”(Khullu)的牦牛絨。
“庫”是牦牛身上最纖細的、分布在頭頸附近的絨毛。早在20世紀90年代,金就從一位拉薩裁縫行會的老人口中聽說過這種牦牛絨,它代表著藏族貴族的衣著品位。金想也許可以在高原做作坊,把牦牛絨加工成精美的圍巾、披肩,甚至可以試試把它們返銷到歐洲,讓世界見識到這種藏族最尊貴的服飾。
于是益西德成帶著這個“小”任務(wù)來到甘南,在上文提到的佐蓋多瑪鄉(xiāng)仁多瑪村,益西德成找到父親以前的舊交阿姆秋桑(Amchotsang)一家,打算說服他們加入自己的計劃。
這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不同于拍紀錄片的旅居,真正想融合進藏民中間,并不是換件衣服、吃點兒青稞面就可以輕松獲得信任的。對牧民來說,他們的最大財富全部來源于自然:土地、草原、礦藏……他們的生活也無非從夏季牧場和冬季牧場之間的永恒循環(huán)。村子通往外面只有一條路,大概只有一個半車道那么寬。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風云變幻,牧民們都循著自己固有的步調(diào)——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走就走。天蒼蒼野茫茫的生存環(huán)境,造就了牧民氣定神閑、無欲則剛、自由自在的性格。
“牦牛絨可以走向國際”“上班是朝九晚五”“不識字不怕,可以入職培訓”,這些職場上最淺顯的話,對牧民來說,卻簡直是天方夜譚。
益西德成當然會說藏語,可那是和安多藏語迥異的拉薩藏語。那時她只是20出頭的年紀,皮膚又白,之前的人生不過是旅游、讀書和一些都市女孩兒喜歡的東西。她不懂商業(yè),甚至語言溝通都充滿障礙,更遑論談判技巧,只剩下笨嘴拙舌、舉步維艱。幾乎沒有人相信她可以堅持下來。
益西德成后來說:“藏人是很難被說服的,但是只要他們一旦接受了、相信了,他們就是一群非常勤奮、可靠且值得信賴的人。”
將近一年后,阿姆秋桑家族的次子——桑吉,一個普通的年輕藏民,成了益西德成的合伙人,也是后來工坊的第一個員工。
工坊取名“諾樂”(Norlha),是藏族人對牦牛的稱呼,它的另一個意思是“神賜的財富”。藏族人與牦牛相伴千年,總說牦牛渾身都是寶,卻似乎始終忽略了牦牛身上的一個極其“細小”的財富——牦牛絨。
在牧民心目中,牦牛采毛又麻煩又不賺錢,底絨的采集更加難上加難。因為“庫”是不能用剪子剪的,只能每年春季,在其自然脫落的過程中,用手一點兒一點兒去扒。這層底絨非常細,直徑小于20微米,長度為3.4至4.5厘米。最好的“庫”產(chǎn)自兩歲大的牦牛,牧民們稱這些小牦牛為“亞日”,每頭“亞日”每年只能產(chǎn)出大約100克左右的“庫”。
益西德成想,拋開材料本身的特性,牦牛絨本身也更罕見,畢竟人們對羊絨早已司空見慣,相比之下?lián)碛胁匚幕实年笈=q聽上去更有吸引力。一條牦牛絨制作的圍巾在奢侈品網(wǎng)站的售價從數(shù)百至上千歐元不等。那時她就想好了工坊的slogan(口號)——高原的軟黃金。
回想工坊起初真是好氣又好笑?,F(xiàn)在說來輕松,當初也是步步驚心。
益西德成第一次是以10元每公斤的價格收購了2噸牦牛絨,然后招募了40個女工,開始清洗工作。原本以為這是水到渠成的小事兒,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事實上,1噸牦牛絨需要50個工人花上8個月才能清洗好。
桑吉幫忙在旁邊的臨夏縣找到了一家愿意幫助他們清理皮毛的工廠,機器要沒日沒夜地加工24小時。益西德成害怕工人做事不穩(wěn)妥,“庫”里摻進油或沙子,于是一直在旁邊守著。為了和工人搞好關(guān)系,她還學會買來香煙給工人們分發(fā)。這是她之前不會做也不屑做的事兒,但不論多么偉大的事業(yè),最后都要落實到三餐一宿、柴米油鹽。
從這一步開始,益西德成算是全面開始了她在高原上的工作。
在益西德成為自己夢想努力的同時,遠在法國的母親金也在為找尋投資人奔波。歐洲人對于藏區(qū)只有神秘遙遠的印象,都向往可以去旅游,而要他們真金白銀地掏錢投資,務(wù)實的歐洲人可不干。而且他們對于中國根深蒂固的印象就是制造業(yè)勞動力廉價,更別提偏遠的藏區(qū)了。對于把牦牛絨變成奢侈品這個想法,歐洲人并無興趣。
在游說無果之后,金決定將自己的錢投進來。
我們知道金是人類學家,父輩在歐洲有莊園,是個響當當?shù)闹挟a(chǎn)階級。然而開一家遠在甘肅的工廠,也是在她的經(jīng)濟能力范圍里之外的。然而她們還是辦到了。
高原上的軟黃金
2007年,廠房在仁多瑪村建起來,就在通往村外的小公路的邊上,依著山勢每一年每一年都在擴大。
益西德成用了7個月的時間,幫助桑吉和他的妻子變成仁多瑪村第一批會簡單英文、計算復雜織數(shù)的員工。而此時,她和在印度認識的同是藏民的未婚夫伊達姆(Yidam),也正在順利地發(fā)展中。這對小情侶的戀愛沒有逛街、吃飯、看電影,而是和桑吉夫婦一起,去東南亞國家學習紡織技術(shù)。比如以紡織著稱的尼泊爾,還有柬埔寨等國家。
而后,他們把學來的技術(shù)帶回工坊,慢慢地,又有16個“大膽”的村民加入進來。
相比于其他少數(shù)民族,藏族人其實并不是以擅長織布聞名的。過去牧民們只不過是把織布當作冬季不能游牧時的消遣活動,作品也更偏向于實用,這些日常消耗品以大地色系為主,耐磨耐用又保暖,卻缺少藝術(shù)感。
益西德成堅持用最古老的方式手工制作各種布料,一經(jīng)一緯都是雙手所創(chuàng)。所以工坊必須對每一個員工從零開始培訓,請來尼泊爾的紡織大師教授工人,這大約需要6個月時間。
爾的紡織大師教授工人,這大約需要6個月時間。
在結(jié)合了傳統(tǒng)織造技術(shù)和現(xiàn)代工藝的基礎(chǔ)上,工坊創(chuàng)造了一種全新的奢華織物——純手工織造的圍巾和披肩。
經(jīng)過多年積累,現(xiàn)在的制作流程已經(jīng)非常清楚,一條牦牛絨圍巾的誕生工序大概是這樣的:
一、收來牦牛絨,清洗干凈,晾曬,有個別款會在絨的階段就染色。
二、把絨變成線。左手捻起一把絨,松松地纏在手腕上,右手轉(zhuǎn)動紡線機,帶動軸飛速旋轉(zhuǎn),絨被扯住一拉就變成線了。然而如何保持線的粗細始終一樣,就要靠女工雙手的觸覺,還有操作紡線機的熟練程度了。
三、兩股變一股線,因為上紡織機的線需要特別牢固,所以需要兩股。
四、上機:超過4000根的紡線,都是靠人工穿到紡織機上的。一邊一個人,互相非常熟悉對方的頻率,一送一拉,無比默契。
五、紡織:就像小時候聽的歌曲《金梭銀梭》,梭子飛起來是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時光飛逝。腳是控制紡織機上紡線的上下運動的,右手拉動紡織機讓梭子穿梭,左手使線壓緊。這種工序看上去就復雜得讓人恨不得馬上掏錢,然而這只是素色織品的做法,格紋或花色的設(shè)計款制作起來更是難上加難。
六、檢驗:雖然很多商家賣手工制品會說“這是手工的所以會有瑕疵”,益西德成卻從來不認為“手工”兩個字可以作為不完美的借口。她一直要保證產(chǎn)品的瑕疵率在極低的百分比內(nèi),有女工專門負責在圍巾上找有沒有鼓包和線頭。
七、染色:工坊的產(chǎn)品多是大地色系,偶爾也有亮色。用的是瑞士天然染料,染料論克售賣,成本極高。
八、整燙:水蒸氣的熨斗,每一條都細心熨平疊好,然后再放進袋子套起來。
不說牦牛絨,大家對羊絨的觀點就是松軟甚至松垮的,而工坊的圍巾通過這些煩瑣又重復的工序,卻給人感覺紋理明晰、色澤光潤、溫暖踏實。
工人都有機會嘗試各個工序,然后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崗位。也有熟練工能夠在幾個工序中隨意切換。反正每個工人根據(jù)技藝高低、工作難度和工作量,領(lǐng)取不同的薪水。
絨變線
兩線變一線
穿線
紡織
檢驗
整燙
從女學生到成功匠人
益西德成不再是一個熱愛驚悚小說和推理美劇的電影系畢業(yè)生,她背負著整個廠房和員工的生活。她要嘗試算清每一筆賬,去學習做一個精明的商人。
然而她經(jīng)常要面對一些不禮貌的問題,比如為什么“madeinChina”(中國制造)還要這么貴?是啊,人人都覺得中國勞動力便宜,面對這樣的問題,益西德成每次都一定擲地有聲地回答:“我們不是血汗工廠,是要合理支付薪酬的社會化企業(yè)?!笔堑模词共毁嶅X,她也要維持工廠正常有序的可持續(xù)經(jīng)營。
工廠起初有舉步維艱的階段,但很短暫。
從一開始就定位高端的品質(zhì),使得工坊開始從位于巴黎紐約的時尚店鋪接受訂單,益西德成終于還是逐漸征服了歐洲市場。
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為她提供了更廣闊的契機,人們對于奢侈品生產(chǎn)方式和源頭的在意使得工坊接到的訂單不減反增,知名度進一步擴大,它的供貨名單中開始出現(xiàn)Hermès、YvesSaintLaurent(伊夫圣羅蘭)等頂級大牌的名字。
2009年的經(jīng)濟危機之后,Balmain、SoniaRykiel、Lanvin和HaiderAckermann(海德·艾克曼)等品牌也逐漸接受了這個萬里之外的村莊提供的產(chǎn)品。
工坊堅持只雇用本地人,“老弱病殘婦”優(yōu)先。起先,只有幾百塊工資,牧民對于工作也沒有心理準備,家里條件好一點兒的都不肯來。目前,工坊已經(jīng)有100名左右的員工,其中多數(shù)為女性。工廠包午餐,人際關(guān)系簡單,做事沒有后顧之憂,打鈴上班和休息,非常有規(guī)律,工資也是以前的幾倍,工坊變成大家想進都進不來的香餑餑。
益西德成一直堅持純天然,所以盡可能地讓設(shè)計簡單,原材料才會凸顯出來。她認為她販賣的不是牦牛絨這種珍稀材料,也不是關(guān)于藏區(qū)的情懷,而是一種生活方式。她推崇的是正在消退、不可復制的手工時代,以及“反快時尚”——衣物能夠像從前一樣傳承,媽媽可以送給女兒,女兒長大了再拿給孩子。
堅強,是柔軟地改變這個世界
甘南當然是艱苦的,漫長的冬天,只有6、7、8這三個月是溫暖的夏季,其余的每一天都有可能忽然下起暴雪。
益西德成剛來甘南的時候,桌上會擺著一本日歷,過一天劃一天,計算著自己可以回美國的日子。慢慢地,她投入工作、認真生活,忽然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沒有注意日歷很久了。她意識到,她并不是度日如年,而是真的當這里是家了。
當然,無法泡吧、無法唱K、無法shopping(購物),然而她仍然保持著自己很多的愛好,并把這些愛好運用到工作里。
喜愛攝影的她堅持用自己的工人做模特兒并且親自負責拍照。尤其是下雪或草長鶯飛的美景,她更是不愿錯過。
桑吉的夫人就身兼多職,她既是廠里最早的員工、最熟練的紡織工,同時也是鏡頭感十足的模特兒。桑吉夫人面容姣好,身材高大勻稱,眼神溫柔,很有貴族氣質(zhì)。
喜愛攝影的她堅持用自己的工人做模特兒,并且親自負責拍照
很多法國人訪問工坊,必到的一站就是染色部,因為那里有“男?!比f代。萬代身高190厘米,氣場一點兒都不輸給國外的頂級男模,眼睛隨時隨地都在自然地放電。
對新鮮事物充滿熱愛,照片質(zhì)量又出眾,讓益西德成在Instagram(照片墻)、Facebook(臉書)等社交軟件上很受歡迎,是不折不扣的“網(wǎng)紅”。
初來時對于惡劣環(huán)境的窘迫,已經(jīng)被益西德成一一化解。她在距離工廠500米的坡上建了自己的房子,兩層的小樓,木質(zhì)為主,還有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家居用品是家人從法國等地方慢慢采購的,餐具是宜家的,布藝都是工坊自己產(chǎn)的。
益西德成閑暇時就寫寫博客,更新下高原日記。還經(jīng)常和媽媽FaceTime(視頻通話),所以她是草原上最早裝Wi-Fi的家庭。當然,工廠的Wi-Fi信號也是滿格。
工廠的男職工會看NBA籃球,女職工會用AppStore(應(yīng)用商店)里最新上架的App。這些改變都是益西德成帶來的。
然而,即使是現(xiàn)在,益西德成家仍然是鄉(xiāng)里罕見的裝有抽水馬桶和淋浴的,她在自己的廠里也修建了公共廁所,慢慢改變著牧民的衛(wèi)生習慣,但速度極其緩慢,也讓她非常頭疼。
我有很多夢想
工坊的境況越來越好,益西德成卻并沒有松口氣。關(guān)于牦牛絨圍巾,她覺得還有很多玩法和可能性。
她有時候想,為什么藏地賣幾千塊的圍巾供給奢侈品牌打個logo(商標)就可以變成幾萬塊一條?
所以她積極在國內(nèi)找經(jīng)銷商,開淘寶店、微店,在夏河縣的拉卜楞寺門口有專賣店。她的同學洪晃女士一直在微博不遺余力地推薦她的產(chǎn)品,還帶去三里屯走秀。
工坊當然并非德清夢想的終點,將一生交付于草原的她,也希望讓更多人認識到這片土地的美麗。
因此,作為那份初心不滅的手工藝夢想的延續(xù),2014年夏,她和丈夫在廣袤的桑科草原建立起旅游營地,這片孕育了上千名牧民的天然牧場,如今有11公頃的面積屬于這個有著氈房、木屋、上百頭牦牛和400只羊的美麗營地。
幾座小木屋和氈房構(gòu)成了營地。這里景色優(yōu)美,游客可以騎馬穿過灌木叢、溪水、樹林,運氣好時還會有成群的鳥兒從頭頂飛過。
無論是氈房還是木屋,都標配有歐式雙人床、私人露臺和芬蘭式旱廁。
營地的稱謂在這里名副其實——木屋是在可移動的地基上建造的,方便整體移動。
保暖靠的是傳統(tǒng)的鐵爐與木柴,還有工坊的牦牛絨毯等,一草一木一針一線都很用心。
據(jù)說里邊還有專業(yè)廚師提供美食。
心安之處是吾家
誰也想不到那個剛來時連安多藏語也不會講的美國女孩兒,轉(zhuǎn)眼已經(jīng)在仁多瑪村生活了10年。起初微小的夢想茁壯成長,她也在這里安家落戶、結(jié)婚生子。
如今32歲的益西德成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大女兒諾增已經(jīng)6歲了,有發(fā)泄不完的精力,兩頰有藏族女童的緋紅色,英語和藏語同樣流利。有著男孩子直率性格的小女孩兒在中國西藏與美國的兩種文化里成長,是高原的孩子王,不論男孩兒女孩兒都喜歡和她一起瘋。3歲的小女兒則安靜甜美,敏感天真。
大女兒諾增6歲了,有發(fā)泄不完的精力,是高原的孩子王。
3歲的小女兒則安靜甜美,敏感天真
像所有媽媽一樣,益西德成不得不在工作和家庭之間盤桓。她給大女兒請了美國外教,小女兒則經(jīng)常讓爸爸帶去夏河照顧。孩子們都自由自在地生長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了。益西德成想,等她們長大后自己選擇,在草原還是在紐約,抑或別的什么地方;總之這里是家,但是之后的人生還是得自己走。
無論在任何地方,文化的繁榮都與人民的幸福感息息相關(guān)。而豐足的物質(zhì)基礎(chǔ)是文化發(fā)展的必要保障。
捻線、織造、壓制毛氈……這些工作不僅取材于牧民們熟悉的當?shù)卦希屗麄儾恍枰尘x鄉(xiāng)就可以豐衣足食。
讓牧民們在家鄉(xiāng)擁有生活來源,為牧民們更好地參與諸如賽馬、基礎(chǔ)建設(shè)、各種節(jié)慶的文化活動提供了保障。
生態(tài)保護
長期以來,青藏高原一直面臨著過度放牧所帶來的生態(tài)危機。游牧業(yè)一直是當?shù)匚ㄒ坏氖杖雭碓?。工坊通過給牧民提供不同的就業(yè)機會,有效預防和控制放牧對草原帶來的影響,為草原生態(tài)平衡的持久健康發(fā)展做出了貢獻。
社會意義
工坊致力于改變當?shù)啬撩駟渭円蕾嚤镜厣鷳B(tài)資源謀求生存的就業(yè)現(xiàn)狀,為牧民生活的收入來源提供了多元化的選擇。在不需要離開家園的前提下,工坊為那些完成了自身學業(yè)但是不希望從事游牧業(yè)工作的年輕人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也許有人會說,當代社會日新月異,看似一成不變的匠心有什么用?很多人腦海里有著無數(shù)靈感,想得多做得少,但匠人不是。匠人把靈感變成現(xiàn)實,其間萬般艱難困苦,都是為了把腦海中的想象展現(xiàn)在天地之間。這是匠人們特有的技能。
匠心也不是自我封閉,而是樂于分享,把手藝傳承開去,一條小小的圍巾,每一寸都有手的溫度,它只是半成品,等待主人讓它完整。這才使藝術(shù)真正地擁有生命力。
20歲雖然美好,30歲又何嘗不是光芒萬丈。
益西德成說,此刻的自己就是最好的自己。
愿無歲月可回頭,才是人生最好的狀態(tài)
采訪側(cè)記
天氣
4月的安多高原,并無什么春意。攝制組待了9天,看到了兩場冰雹,三場大雪。當時蘭州已經(jīng)逼近20攝氏度,而400公里遠的仁多瑪村最低溫度還在零下。
攝制組見識了人生中第一場暴雨一樣的冰雹,來去不過八九分鐘,冰雹有嬰兒拳頭那么大。大家沒見過世面地驚呼,工坊年紀最大的工人說,這叫“過云冰雹”,非常常見。同理,還有“過云雪”,而我們是一群只見識過“過云雨”的人……
地理
這個村子的行政區(qū)劃是甘肅省甘南州合作市佐蓋多瑪鄉(xiāng)的仁多瑪村。說是村子,只有幾十戶居民,全部是藏民。這個地方海拔3400米左右。
高原反應(yīng)是有的,只不過不明顯,主要癥狀是氣喘、頭疼。
這里每到夏天會有很多游客,而在這個4月,攝制組無法看到“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甚至遠處高山的雪線仍然不肯消失。
住宿
我們住在工坊專門招待訪客的屋子,工坊叫“諾樂”,我們住的自然叫“諾樂屋”。
一共有六間房,抽水馬桶、淋浴、熱水、地暖、柔軟的被褥,應(yīng)有盡有,是城市里四星房的水平。而空氣、人文是多少星都買不來的。
特別是所有的床上用品、沙發(fā)、抱枕、擺設(shè)都是工坊出品。
飲食
早飯是面包、雞蛋、酸奶,非常西式。
中餐晚餐吃的和廠子里的工人一樣。
工廠開飯,女工就會先端一盆給我們,青稞粉、面條、羊肉湯這些。偶爾也會給我們炒兩個菜。炒菜我們就會歡呼。但是我對有一次吃到的拌面印象深刻,頂飽不油膩。
總之即使這里物資匱乏,他們也努力讓我們吃得好一點兒。
“諾樂”工坊
“諾樂”看上去只是一個普通的紡織工坊,但是在小鎮(zhèn)卻特別打眼。
它有蹲便器、自來水。也許你覺得這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然而即便是現(xiàn)在,很多牧民家里都是沒有廁所的,只在屋后解決。
“諾樂”的辦公室里一水兒的蘋果電腦,員工也會在休息時間掏出蘋果手機來玩兒。
“諾樂”的管理非常規(guī)范,什么時候上班,什么時候休息,什么時候吃飯,都是打鈴來通知,像我們小時候上學一樣。
藏民在跟我們的閑聊里,都表達了對在工坊上班的羨慕。員工有3000多元的工資,有休息日,讓生活無后顧之憂。不像放牧,逐水草而居,靠天吃飯。
然后他們又呵呵笑道,不過剛開始,工坊里的工人每個月只有幾百塊,那時候我們都嫌少不去呢。
桑吉
桑吉是益西德成最初的合伙人。
桑吉起初能看到的未來的生活,無非是今年100頭牦牛,明年110頭,后年120頭。對于生活,他已經(jīng)沒啥期待了。
益西德成跟他說的那些國際化的問題,他基本聽不懂,更別說相信了。益西德成帶他去念書,去紡織技術(shù)最先進的尼泊爾學習,桑吉才慢慢地將信將疑。于是他和太太成為工坊最初的員工。
德清
當?shù)厝瞬⒉还芤嫖鞯鲁山幸嫖鞯鲁?,而是叫德清,在安多藏語里是仙女的意思。
她的個頭很矮,眉目清秀,看不出小小的身體有這么大的毅力。
當初為了融入當?shù)厝说纳?,益西德成學習了安多藏語,和藏民有共同的信仰。而真正獲得藏民的信任,是從她嫁到仁多瑪,并且真正安家生子開始。
上文說到的一些經(jīng)歷,代表了她艱辛的頭幾年。
然而時間到了2016年,最艱辛的日子其實已經(jīng)過去了。那些我們之前收集的資料,益西德成在之前一些采訪中透露的,比如藏民的衛(wèi)生狀況、沒有Wi-Fi、想家等等,已經(jīng)都是過去式了。益西德成也就是德清已經(jīng)用這10年在高原上搭建了自己的小世界。
工坊是Hermès在中國唯一的生產(chǎn)商,與Balmain、Sonia Rykiel和Lanvin等品牌也維持了良好的關(guān)系。但這些并不是益西德成最想要的,她希望自己的品牌可以打出去。
然而工坊到如今仍然是社會型企業(yè),即帶有慈善性質(zhì),以公共利益為目標的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