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查姆帕瓦特的食人獸

庫蒙的食人獸 作者:[英] 吉姆˙科比特 著,孫睿蘇 譯


查姆帕瓦特的食人獸

我第一次聽說這只后來被官方定名為“查姆帕瓦特的食人獸”的老虎時,正在馬拉尼和埃迪·諾爾斯一起打獵。

埃迪是位優(yōu)秀的獵人,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狩獵傳奇,將永遠被該省的人們銘記。他屬于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幸運兒之一,擁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他的步槍百發(fā)百中,打擊力量也無人能及。他有一個哥哥是印度的神槍手,還有一個是印度軍隊最棒的網(wǎng)球運動員。所以,當(dāng)他告訴我,政府派他姐夫——世界上最棒的獵人——獵殺這只查姆帕瓦特的食人獸時,幾乎可以肯定地說,這只老虎活不了幾天了。

但是,令人費解的是,當(dāng)我四年后到訪納尼塔爾縣時,這只老虎并沒有死,政府為此非常不安。他們提供了獎賞,雇用了專業(yè)獵人,還從阿爾莫拉招募了大批廓爾喀人。盡管采取了種種措施,受害者數(shù)量仍在以驚人的速度上升。

那只雌虎從尼泊爾來到庫蒙時就已經(jīng)是一只羽翼豐滿的食人獸了。它在尼泊爾殺死了兩百人,然后被一支尼泊爾軍隊趕了出來,此后在庫蒙的四年間,它又殺死了二百三十四人。

當(dāng)時的情況是,我到納尼塔爾縣后不久,伯紹德就找到我。伯紹德當(dāng)時是納尼塔爾縣的副縣長,不幸去世后,他被葬在了哈爾德瓦尼一座不起眼的墳?zāi)估铩UJ(rèn)識他的人無不愛戴他、尊敬他,所以當(dāng)他告訴我食人獸給當(dāng)?shù)厝藥砺闊⒘钏械浇箲]后,我答應(yīng)他,下次再聽到食人獸殺人的消息,就立馬動身去查姆帕瓦特。

不過,我提了兩個條件:一、取消政府獎賞;二、撤掉專業(yè)獵人和阿爾莫拉的士兵。相信不用我解釋,所有像我一樣不想被當(dāng)作賞金獵人,同時還想避免誤擊風(fēng)險的獵人,都會理解我提這些條件的原因。政府同意了。一周后,伯紹德一大清早就來找我,告訴了我送信人晚上帶來的消息,說一個女人被食人獸殺害了,地點在達比胡拉和杜納海特之間的巴利村。

想到要立即動身,我雇了六個人給我搬運宿營裝備,早飯之后便出發(fā)了。第一天,我們行進十七英里到了達利。第二天,我們在莫那拉吃了早餐,在達比胡拉過夜,終于在第三天晚上到達巴利,此時距離女人被殺死已經(jīng)過去了五天。

村子里大約有五十個男人、女人和孩子,都處在極度恐慌中。盡管我到的時候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但所有人都躲在家里,大門緊鎖。直到我的助手在院子里生起火,我坐下來開始喝茶時,才有幾扇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被嚇壞的居民慢慢從中探出身來。

他們告訴我,過去五天沒有人敢出門——院子里臟兮兮的,這也證明了這一點——食物快吃完了,如果再不把老虎殺死或趕走,人們就得挨餓。

顯然老虎還在附近。因為有三個晚上都能聽見它在離房屋一百碼遠的道路上咆哮,而且當(dāng)天白天,還有人看見它出現(xiàn)在村里地勢較低的農(nóng)田上。

村長主動提供了一個房間給我,不過要八個人共用,而且只有一個門,正對著臟兮兮的院子,于是我選擇在外面過夜。

我們湊合著吃了一頓,當(dāng)作是晚飯,然后我看著助手們安全地進了房間,把門關(guān)上了;我自己則在路邊找了塊地方,背靠在樹上。村民們說,老虎習(xí)慣在這條路上徘徊。那天是滿月,我想沒準(zhǔn)能有機會朝它開一槍——如果我先看見它的話。

為了狩獵,我曾在叢林里待過好幾宿,但要花一個晚上尋找食人獸,這還是第一次。月光把我前面這條路照得很亮,路兩邊伸出的樹枝投下了黑黑的影子,一陣風(fēng)吹過,樹枝隨風(fēng)擺動,影子也跟著婆娑,我仿佛看見一群老虎向我逼近,于是開始懊悔,當(dāng)初不應(yīng)該一時沖動把自己送到老虎跟前。我沒有勇氣返回村子,不敢承認(rèn)自己太害怕了,無法完成這項自愿承擔(dān)的任務(wù)。我又冷又怕,牙齒咯咯打顫,坐著等待漫漫長夜過去。破曉時,天還灰蒙蒙的,我對面的雪山慢慢亮了起來,我把腿蜷起來,頭靠在膝蓋上。一小時后,我的助手找到我時,我還保持著這個姿勢——我就這樣睡著了,既沒有聽見老虎的聲音,也沒有看見什么。

回到村子后,我想方設(shè)法讓人帶我去經(jīng)常有村民被老虎殺死的地方——看得出來,他們都很驚訝我昨晚竟然沒死——但他們不愿意。他們從院子里指了指出事的方向,告訴我老虎最近一次殺人是在村子西邊的山肩附近,而我正是因為這件事而來。那個可憐的女人被咬死的時候,有二十來個女人和女孩正在割喂牛的橡樹葉,她們倒是很急切地想告訴我當(dāng)時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那天她們大概在正午前兩個小時左右出門,走了半英里后,開始爬到樹上割樹葉。死掉的那個女人和另外兩個女人挑了一棵長在河溝邊上的樹。我后來注意到,這條河溝大約有四英尺深,十到十二英尺寬。割完了樹葉,她正往下爬,老虎已經(jīng)悄悄走到了樹下,站起來抓住了她的腳。她本來正抓著一根樹枝,被老虎一撓,手也松開了。老虎趁機把她拖到溝里,松開了她的腳,她掙扎著想站起來,卻被老虎咬住了脖子。把她咬死后,老虎從溝里一躍而出,叼著她消失在濃密的矮樹叢中。

這一切發(fā)生時,距離樹上的兩個女人只有幾英尺,其他人也都看到了。老虎叼著死者離開后,嚇壞了的女人和女孩們立刻跑回村子。此時男人們正好回來吃午飯。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帶上鼓、金屬鍋——事實上任何能敲出噪聲的東西——然后救援隊伍出發(fā)了,男人在前面,女人在后面。

他們剛到老虎咬死女人的那條河溝,就被三十碼外樹叢中的一聲虎嘯打斷了動作,然后開始討論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接下來怎么辦?”這些人動作一致,全都轉(zhuǎn)身慌慌張張地逃回了村子。等到呼吸平靜下來后,他們又開始相互指責(zé)對方帶頭逃跑,才引發(fā)了所有人跟著奔逃。

他們一直吵個不停,直到有人提議說,如果大家都不害怕,都像他們說的那么勇敢的話,為什么不趕緊回去救那個女人呢?大家采納了這個建議,到那條溝去了三次。第三次的時候,一個拿槍的男人開了一槍,引得老虎在樹林里怒吼;此后,人們還是明智地放棄了營救行動。我問開槍的人怎么不朝樹林射擊而是對著天空,他說老虎已經(jīng)非常生氣了,萬一真的被他不小心打中了,老虎不把他吃掉才怪。

那天上午,我在村子里溜達了三個小時,尋找老虎的蹤跡,既希望看見老虎,又害怕真的碰上老虎。在一片樹木茂密的地方,有一條河溝,我本來正從那里繞過樹叢,一群野雞突然叫著從里面撲騰著翅膀沖了出來,頓時嚇得我以為自己的心臟已經(jīng)停止了跳動。

我的助手在一棵胡桃樹下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好讓我有地方吃飯。吃完早飯,村長讓我在收莊稼時站崗。他說,如果沒有我在場,他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因為人們太害怕了,不敢從家里出來。半小時以后,全村的人都在努力干活,我的助手們也一起幫忙,而我則拿著上好子彈的步槍站崗。天黑前,五大塊地里的莊稼都已經(jīng)收完了,只剩下離房屋比較近的兩小塊地,村長說他可以第二天搞定。

現(xiàn)在,村子里的衛(wèi)生狀況好多了,我也有了一個專供自己使用的房間;那天夜里我沒有關(guān)門,而是用荊棘叢牢牢地抵住,既能通風(fēng)也能防止食人獸走近,然后我把前天晚上沒睡的覺補上了。

有我在,人們開始覺得放心了,活動起來更加自如;但我還沒有得到足夠的信任,不能再要求他們帶我到叢林里去,而我認(rèn)為這一點相當(dāng)重要。他們對方圓幾英里的每寸土地都非常熟悉,而且只要他們愿意,就能帶我去最有可能找到老虎的地方,或者不管怎樣,肯定能看到老虎腳印的地方?,F(xiàn)在可以確定的是,這個食人獸是只老虎,但它究竟年輕還是年老、是雄是雌,現(xiàn)在還不得而知。我相信這些信息能幫我找到它,但只有查看過它的腳印后才能確定。

那天早上喝過早茶后,我宣稱想給助手們弄點肉吃,于是問村民們能不能告訴我哪里能捕殺斑羚。村子位于一條橫貫東西的山脊上,沿著我過夜的那條路往下走,一直朝北有幾座陡峭的草坡。他們說草坡上有很多斑羚,而且有幾個人主動表示要帶我去。我小心翼翼地不讓他們看出來我其實對這個提議很滿意,從他們當(dāng)中挑了三個人就出發(fā)了。臨走前我告訴村長,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有很多斑羚的話,我就給助手們打一只,再給村民們打兩只。

我們穿過那條路,順著非常陡峭的山脊走下去,同時警惕地左看右看,不過什么都沒看見。下山半英里以后,河溝匯集了起來,從它們的交匯處能清楚地看到右邊崎嶇不平、青草遍地的山坡。我靠著長在這里的一棵孤松坐了幾分鐘,仔細(xì)掃視整個山坡,然后注意到山頂有動靜。后來那里又動了一下,我才發(fā)現(xiàn)是一只斑羚在扇動耳朵;它站在草叢里,只有腦袋露了出來。其他人都沒有看到它剛才的動作,而現(xiàn)在它的頭不動了,又和周圍環(huán)境融為了一體,我無法把它指給他們看。我告訴他們斑羚的大體位置,讓他們坐下看我開槍射擊。我拿著一把舊的馬蒂尼-亨利步槍,無論射程如何,它的擊中率都極高,因而彌補了劇烈的槍口上跳。當(dāng)時距離有將近兩百碼,不過不要緊,我趴在地上,用松樹根支著步槍,仔細(xì)瞄準(zhǔn)以后就開槍了。

黑火藥彈殼里冒出的煙遮住了我的視野,助手們說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我打中的可能是石頭,或者是一堆落葉。我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重新裝上子彈,很快就看到草在動,位置比我剛才擊中的地方略低,接著斑羚的后腿和屁股出現(xiàn)了。然后整只斑羚跳出草叢,開始不停地翻滾,沿著陡峭的山坡滾了下去,而且越來越快。滾到一半,它消失在濃密的雜草中,驚動了本來躺在那兒的兩只斑羚。它們發(fā)出警報聲,從草叢中急奔而出,跳躍著逃上山去。這次射程近多了,我調(diào)整了瞄準(zhǔn)標(biāo)尺,等到那只較大的斑羚放慢速度時,用子彈穿透了它的背部;另一只掉頭朝山的對角逃跑時,被我打中了肩膀。

有的時候,人就是很走運,能做到看起來根本不可做到的事。我趴的姿勢很別扭,距離目標(biāo)兩百碼,而且是朝上60度角瞄準(zhǔn)斑羚脖子上的一小塊白色的標(biāo)記,能夠打中它的概率連百萬分之一都不到,但是黑火藥驅(qū)動的重鉛子彈恰恰打中了這個標(biāo)記,而且絲毫不差,斑羚當(dāng)場斃命。陡峭的山坡上有些小河溝和凸起的巖石,它沿著山坡滑了下去,一直滾到山下,和另外兩只躺著的同伴會合了——那兩只斑羚早就翻滾滑下山坡,把周圍的一小塊草地壓平了?,F(xiàn)在三只死斑羚都落到了我們面前的河溝里,和我一起來的村民從沒見過別人使用步槍,一個個又吃驚又高興,那副樣子好玩極了。他們爭著去河溝里撿獵物,暫時把食人獸拋到了腦后。

這次打獵之行非常成功,可以說一舉多得:一方面所有人都有份肉吃,另一方面也為我贏得了整個村子的信任。眾所周知,人們在復(fù)述狩獵傳奇的時候不會漏掉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趁著剝斑羚皮、分斑羚肉的空當(dāng),和我一起去的那三個人充分發(fā)揮想象力,向人們講述事情的經(jīng)過。我坐在外面吃早飯,聽見他們說斑羚被打中的時候距離超過了一英里,即便在這種情況下,神奇的子彈不僅把斑羚殺死了,而且把它們帶到了先生腳邊,人們不禁嘖嘖稱奇。

午飯后,村長問我想去哪里,帶多少人。擠在周圍的一群人都表示想去,我從里面挑了兩個剛和我一起打過獵的同伴,讓他們帶我去老虎最近一次殺人的地方。

我們這個山區(qū)的人信奉印度教,會火葬死者,如果一個村民被食人獸咬死了,親屬就得找回尸體的某些部分火化,哪怕只是一些骨頭碎片。不久前死掉的那個女人,還沒有舉行火葬儀式。我們要出發(fā)的時候,她的親屬請求我們盡量把找到的一部分尸體帶回來。

我從小就喜歡觀察分析叢林里的種種跡象。盡管我現(xiàn)在有了目擊者的描述——那個女人被殺死的時候她們都在場——但目擊者并不一定可靠,而叢林中的跡象則是對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切的真實記錄。到了以后,我一看那塊地就知道老虎只有一條路可以悄悄地走到樹下而不被發(fā)現(xiàn),即沿著河溝上來。我從樹下一百碼的河溝處往上爬,在兩塊大石頭中間的細(xì)土上發(fā)現(xiàn)了老虎的腳?。桓鶕?jù)腳印判斷,這是一只剛剛過了盛年期的雌虎。再往上,到距離樹十碼的地方,當(dāng)時雌虎就趴在一塊石頭后面,大概是等著女人從樹上下來。她第一個割完樹葉,正抓著一根直徑約兩英寸的樹枝往下爬,雌虎向前匍匐,站起來抓住了她的腳,把她拖進河溝里。這個可憐的女人緊緊抓著樹枝,但沒能抓住,最后只能空攥了一把樹葉,手掌和手指都刮破了,粗糙的橡樹樹干上還粘著幾縷她手上的皮;可以想象,當(dāng)時她一定絕望到不顧一切了。雌虎咬死她的地方有掙扎過的跡象和一大片血跡——血跡已經(jīng)干了但仍然非常顯眼,穿過河溝一直延伸到了對岸。順著血跡,我們在雌虎上岸以后的樹叢里找到了它把她吃掉的地方。

人們普遍認(rèn)為食人獸不吃人類的頭、手和腳。其實并不是這樣。只要沒有受到打擾,食人獸什么都吃——有一次,我發(fā)現(xiàn)它們還吃浸滿鮮血的衣服;不過這就是后話了,以后有機會再細(xì)講。

現(xiàn)在,我們找到了這個女人的衣服和一些骨頭,于是用帶過來的干凈布包了起來。盡管這些遺體遺物少得可憐,但也足夠火葬用了,儀式結(jié)束后,這位高種姓女人的骨灰就能進入母親河恒河了。

喝過茶后,我又去了另一個悲劇發(fā)生地。公路把主村和一塊幾英畝大的土地分開了。土地的主人在山坡上建了一座小屋,正好能俯視這條路。他已經(jīng)成家了,有一兒一女,分別四歲和六歲。他的妻子,也就是孩子的媽媽,還有一個姐姐。有一天,兩姐妹在小屋上面的山上割草,突然出現(xiàn)了一只雌虎將姐姐擄走了。妹妹追了雌虎足足一百碼,一邊揮舞鐮刀一邊朝雌虎大喊,讓它放開姐姐來抓她。主村的人目睹了這一令人難以置信的壯舉。雌虎拖著死掉的姐姐跑了一百碼后,突然把她放下,轉(zhuǎn)身開始攻擊追她的妹妹。雌虎怒吼一聲,向她撲去,她掉頭就往山下飛奔,穿過公路,跑進村子,顯然是想告訴村民出了什么事,但她并不知道他們早就看見了。因為喘不上氣、擔(dān)驚受怕、異常激動,她說話的時候斷斷續(xù)續(xù),后來救援隊以最快的速度前去營救卻無功而返,她就不會說話了。我在村里聽說了這件事,然后沿著那條路上山,找到了那座有兩個房間的小屋。我到的時候她正在洗衣服,已經(jīng)有整整十二個月沒說過話了。

除了神色緊張外,這個啞巴女人看起來一切正常。我停下來告訴她,我來這里是要殺掉那只咬死她姐姐的老虎。她聽到后雙手合十,俯身去觸碰我的雙腳,讓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可惡的騙子。沒錯,我承認(rèn)我來就是為了殺掉食人獸,但它從不在同一個地方犯下兩次罪行,也從不吃回頭草,而且活動范圍有數(shù)百平方英里,我實現(xiàn)目標(biāo)的可能性恐怕和從兩個大海里撈一根針差不多。

早在納尼塔爾縣時,我曾制定過很多計劃;其中一個已經(jīng)試過,說什么我都不會再試了,至于其他幾個計劃——既然我已經(jīng)回到了平地上——我也同樣不想嘗試。再說,這里也沒人能給我提建議,因為庫蒙地區(qū)以前從沒有出現(xiàn)過食人獸。不過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接下來三天,我從早到晚都在叢林里游蕩,村民們說哪里可能出現(xiàn)老虎,我就去哪兒,把周圍幾英里都走遍了。

講到這里,我想暫停幾分鐘,先澄清一件事。關(guān)于這次的老虎吃人事件和后面的幾起事件,山區(qū)的人們都在謠傳我穿上了山區(qū)女人的裙子,到叢林里吸引食人獸過來,然后用鐮刀或者斧子把它們砍死了。我要澄清的是,如果要說喬裝打扮的話,我不過是借了一件紗麗披在身上割草,或者爬到樹上割樹葉,但這個計謀根本沒成功;不過據(jù)我所知,有兩次食人獸就在樹下,一次藏在石頭后面,一次躲在一棵倒下的樹后,我根本沒機會朝它開槍。

言歸正傳。既然雌虎似乎已經(jīng)離開這個地方了,我決定搬到距離巴利東邊十五英里的查姆帕瓦特,巴利村民對此感到非常遺憾。那天我很早就動身了,在杜納海特吃過早飯,天黑前就到了查姆帕瓦特。這個區(qū)域的道路都很不安全,人們只會成群結(jié)隊地從一個村到另一個村或到集市去。我們本來只有八個人,離開杜納海特后,途中經(jīng)過一些村子,幾個村民也加入了進來,到達查姆帕瓦特時我們變成了一支有三十人的隊伍。新來的人當(dāng)中有些在兩個月前剛?cè)ミ^查姆帕瓦特,當(dāng)時一共有二十人,他們向我講了下面這個悲慘的故事。

“查姆帕瓦特旁邊的道路沿著山的南面一直延伸,有幾英里長,與峽谷平行,但比它高五十碼。兩個月前,我們二十個男人一起去查姆帕瓦特集市,大概中午時走到這條路上,聽到山下峽谷里傳來一個人痛苦的尖叫聲,大家都嚇了一跳。尖叫聲越來越近,我們在路邊擠成一團,全都嚇壞了,畏縮著不敢向前,然后一只老虎映入眼簾,叼著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她的后腰被老虎叼在嘴里,頭發(fā)和腳分別在老虎左右兩邊,都在地上拖著。她捶著胸脯,呼天喊地,期盼有人來救她。我們看得清清楚楚,它離我們只有五十碼,叼著獵物走開了。等尖叫聲消失在遠方,我們便繼續(xù)趕路了?!?/p>

“你們二十個男人什么都沒做?”

“沒有,先生,因為我們感到害怕,人害怕的時候能做什么呢?況且,就算我們能把她救出來,而且沒把老虎激怒,惹禍上身,對那個女人來說也沒什么用了,她渾身都是血,肯定會因為受傷過重死掉的?!?/p>

后來我才知道,這個女人是查姆帕瓦特附近村子的,被老虎擄走的時候她正在撿干柴。她的同伴們跑回村子拉響了警報,救援隊伍正要出發(fā)時,這二十個被嚇壞的男人恰好也到村子里了。因為他們知道老虎叼著女人往哪邊走了,便加入了救援隊伍,所以最能說清楚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我們動身去營救那個女人的時候一共有五六十個人,有些人還帶著槍。女人撿好的干柴散落在地上,在距離干柴八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也就是她被擄走的地方,我們發(fā)現(xiàn)了她被撕碎的衣服。然后男人們開始敲鼓鳴槍。我們就這樣往前走了一英里多,一直走到了峽谷頂端,發(fā)現(xiàn)那個比小姑娘大不了多少的女人,躺在一塊大石板上,已經(jīng)死了。除了把她身上的血舔干凈以外,老虎幾乎沒有碰她。我們當(dāng)中沒有女人,于是都把臉轉(zhuǎn)過去,用大家湊起來的纏腰帶把她裹起來。她躺在那里就像是睡著了,仿佛被人一碰就會在羞愧中醒來?!?/p>

值夜時人們緊閉房門,一遍又一遍地講述如此可怕的經(jīng)歷,度過漫漫長夜,難怪在食人獸出沒的國家,人們的性格和人生觀會逐年改變,外地來的人也會覺得這里的一切都?xì)埧釃?yán)峻,牙齒和爪子才是老大,有鋒牙利齒的老虎在,人類不得不躲進黑暗的洞穴。我到查姆帕瓦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年輕、經(jīng)驗不足,但盡管如此,在那個飽受食人獸困擾的地方短暫逗留過后,我也逐漸認(rèn)識到,沒有什么是比生活在食人獸陰影下更恐怖的了。此后三十二年的經(jīng)歷則又加深了我的這種看法。

查姆帕瓦特的稅務(wù)員曾收到過我的介紹信,當(dāng)天晚上就來到我住的旅館,建議我第二天搬到幾英里外的一間小屋去,那附近有很多人被殺死了。

第二天一早,在稅務(wù)員的陪同下,我動身前往那間小屋。我正在陽臺上吃早飯時,兩個人走進來,說有老虎在十英里外的一個村子殺了一頭牛。這時稅務(wù)員借口說要去查姆帕瓦特處理一些急事,要先走,并說當(dāng)天晚上會回到小屋和我一起過夜。我的向?qū)兒苌瞄L走路,再加上大部分路都是下坡,我們用最快的速度走完了十英里。到達村子后,村民把我?guī)У脚E?,里面有頭一周大的小牛,被豹子咬死并吃掉了一部分。我既沒有時間,也不打算捕殺這只豹子,所以謝過向?qū)Ш缶突氐搅诵∥?。然而稅?wù)員還沒回來,而且離天黑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就和看門的人一塊出去了,他要帶我到老虎經(jīng)常喝水的地方看看。我發(fā)現(xiàn)澆花園的泉水即來源于此。泉水周圍松軟的土地上有老虎幾天前留下的腳印,同我之前在河溝里(老虎殺死巴利村女人的地方)看見并仔細(xì)檢查過的腳印完全不一樣。

回到小屋后,稅務(wù)員已經(jīng)回來了,我們坐在陽臺上,我把白天經(jīng)歷的事情都告訴了他。他站起來,對我走了那么遠的路卻徒勞無功表示遺憾,然后說自己要趕很遠的路,必須馬上動身了。這些話著實令我大吃一驚,因為白天他明明說了兩次晚上會陪我過夜。其實我并不關(guān)心他過不過夜,而是擔(dān)心他遇上危險;不過,他對我的勸說置若罔聞。他走下陽臺,走進了漆黑的夜里,身后只有一個人提著一盞冒煙的微微亮的燈籠跟著他,準(zhǔn)備在人們只有白天結(jié)伴才敢走的地方走四英里的路。我真的非常敬佩他的勇氣。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后,我回到了小屋里。

關(guān)于那間小屋也有一個故事,但我就不在這里講了,因為這是一本叢林故事書,“超越自然法則”的故事跟它不太搭調(diào)。

第二天上午,我在廣袤的果園和茶園里閑逛,還在泉水里洗了個澡,大概中午時分,稅務(wù)員從查姆帕瓦特安全返回,我松了一口氣。

我一邊站著和他聊天,一邊順著平緩的山坡向下看,遠處有個被農(nóng)田包圍的村子。我看到一個人從村子里出來,開始往我們這邊爬山。他一會兒走一會兒跑,離我們越來越近,顯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說。我告訴稅務(wù)員我去去就回,然后向山下跑去。那個人看見我跑下來,于是便坐下來喘口氣。等我離他足夠近的時候,他大聲喊道:“快來,先生!食人獸剛殺了一個女孩?!薄白鴦e動!”我對他喊道,立馬掉頭跑回小屋。我拿上一支步槍和一些子彈,同時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稅務(wù)員,讓他跟我下山去村子里。

這個來找我的人著實令人惱火,他的腿和舌頭不能同時工作,只要一張嘴就得立馬停下腳步,一旦跑起來就說不出話了;所以我讓他閉上嘴直接帶路,我們就這樣跑下了山,誰也沒說一句話。

村子里一群激動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正等著我們,一看我們來了,像往常一樣,都同時開始講話。其中一個人想要讓大家安靜下來,但根本沒用。我把他帶到一邊,讓他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指著離村子不遠的斜坡上幾棵稀疏的橡樹說,一群人正在樹下?lián)旄刹?,突然一只老虎出現(xiàn)了,抓住了其中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剩下的人跑回村子,因為他們都知道我在小屋里,就馬上派人來向我報信。

這個男人的妻子當(dāng)時也在撿干柴,她為我指了指山肩上的一棵樹,女孩就是在那棵樹下被抓住的。出事時他們誰也不敢回頭去看老虎有沒有把女孩帶走,以及,如果真的帶走了,是去了哪個方向。

我讓他們別出聲,待在村子里等我回來,然后我便往那棵樹的方向走。這塊土地相當(dāng)空曠,很難想象老虎這么大的動物能悄無聲息地接近一群人而不被發(fā)現(xiàn),人們竟然沒有察覺到它的存在,直到聽見女孩發(fā)出窒息的聲音才注意到它。

她被殺死的地方有一攤血,不遠處有一串散落的、顏色鮮艷的藍色珍珠項鏈——她原來一直戴著——與猩紅的鮮血形成強烈對比。然后,血跡從這里一直向上,繞過了山肩。

這只雌虎的軌跡清晰可辨。一邊是一大片鮮血,想必當(dāng)時女孩的頭在這邊垂著,另一邊則是她的腳拖在地上留下的痕跡。上山半英里后,我發(fā)現(xiàn)了女孩的紗麗,后來又在山頂找到了她的裙子。這次雌虎拖走的又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女性,不過幸好她已經(jīng)死了,不會覺得太痛苦。

山頂?shù)难E通向一片黑刺李樹叢,刺上掛著女孩幾縷又長又黑的頭發(fā)。下面有一片蕁麻叢,老虎是從這里穿過去的。我正在想辦法繞過去,就聽見身后有腳步聲。我一轉(zhuǎn)身,看見一個男人拿著步槍走了過來。我問他,為什么要跟著我,我在村子里已經(jīng)說過了任何人都不要離開。他說是稅務(wù)員讓他過來陪我的,他不敢不來。既然他堅持要服從命令,再爭論下去只是浪費寶貴的時間,于是我告訴他脫掉那雙重重的靴子。他把靴子藏在灌木叢下面,我讓他跟緊我,注意后面的動靜。

我穿著一雙薄長襪,一條短褲,一雙膠底鞋,好像沒有路能繞過蕁麻叢,于是只好跟著雌虎的足跡從中間鉆了過去——過程可真不怎么舒服。

過了蕁麻叢以后,血跡突然向左拐,沿著陡峭的山坡一直向下,沿途布滿了歐洲蕨和筱竹。再往下走一百碼,血跡通往一條又窄又深的河道,雌虎下去的時候肯定也費了一番力氣——旁邊的石頭和土都被扒掉了。我順著這條河道繼續(xù)走了五六百碼,越往前走我的同伴越緊張不安。他不停地抓我胳膊,帶著哭腔小聲說,他聽見老虎的聲音了,老虎一會兒在這邊,一會兒在另一邊,要不就是在我們后邊,如此反反復(fù)復(fù)好多次。下到半山腰的時候,我們到了一塊約三十英尺高的巖石頂部??紤]到再這么走下去他一定會承受不住,我就讓他爬到巖石上去,待在上面等我回來。他很高興地上去了,然后跨坐在石頭頂上,向我比畫說他沒事,我便接著沿河道往下走。河道繞開巖石,徑直向下流過一百碼,和左邊的一條深深的河溝匯合了。交匯處有一個小池塘,走近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這邊的水面上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雌虎把女孩一直帶到了這個地方,正準(zhǔn)備吃飯卻被我打斷了。一些骨頭碎片散落在重重的腳印周圍,被弄臟的水正慢慢滲進這些腳印里。池塘邊還有一個東西,我剛沿著河道下來的時候沒弄清是什么,現(xiàn)在看來是一截人腿。在我后來繼續(xù)獵捕食人獸的幾年里,再沒有見到過比這條腿更令人憐憫的場景了——它本來屬于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卻被從膝蓋下面一口咬掉,就像被斧子砍斷的一樣整齊利索——當(dāng)時還有溫?zé)岬难獜睦锩媪鞒鰜怼?/p>

看著這條腿的時候我把雌虎完全忘在腦后了,這時突然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非常危險。我急忙把槍托放到地上,兩根手指扣住扳機,然后一抬頭,看到一塊土從我前面十五英尺高的岸上滾下來,“撲通”一聲落進了池塘。如果我有尋找食人獸的經(jīng)驗,就不會像剛才一樣把自己暴露出來等著被襲擊。雌虎已經(jīng)把河岸上的土扒下來了,我迅速端起步槍向上瞄準(zhǔn)——可能正是由于這些舉動我才沒有喪命于此地——阻止它沖過來,或者轉(zhuǎn)身逃走。

河岸太陡了根本爬不上去,唯一的辦法是跑步?jīng)_上去。于是我沿著河道往上走了一小段,然后飛快地沖下來,輕松地跨過池塘,上到另一邊的高處抓住一株灌木,順勢把自己拽上了岸。地上有一層被壓彎的紫云菜正在慢慢重新站直,說明雌虎剛剛從這里經(jīng)過。我在一塊高懸的石頭下面又往前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雌虎剛才走到這里的時候把獵物丟下了,過來看了看我。

雌虎留下的痕跡——它一路拖著女孩——現(xiàn)在通向一大片巖石,大概有幾英畝,既不好走又不安全。巖石的縫隙和裂口長滿了蕨類和黑莓藤,如果不小心滑倒了,很有可能會摔斷腿,這可是要命的。所以,在這里有必要放慢前進速度,雌虎也可以趁機繼續(xù)吃飯。我發(fā)現(xiàn)它休息了很多次,每休息一次,血跡就變得更明顯。

算上這個,它已經(jīng)殺死四百三十六個人了,早就習(xí)慣了在享用獵物時被救援隊伍打斷,但我想它應(yīng)該是第一次被人這么死死地跟著,于是咆哮了一聲以示不滿。想要充分感受老虎的咆哮聲就得處于當(dāng)時我所在的境地才行——周圍到處都是巖石,巖石之間植被叢生,每走一步都必須首先試探一番,不然就會一頭栽進看不見的裂縫和洞穴里。

我并不奢望正在爐邊閱讀的各位讀者了解我當(dāng)時的感受。雌虎發(fā)出了咆哮聲,而且有可能發(fā)起突然襲擊,既把我嚇了一跳,也給了我希望。如果雌虎怒不可遏發(fā)動襲擊的話,我不僅有機會實現(xiàn)此行的目的,還能好好報復(fù)它一下,它可是造成了不少痛苦和苦難。

可惜,這聲咆哮不過是做做樣子。它發(fā)現(xiàn)咆哮聲并沒有把我嚇跑,反而跟它跟得更緊,于是便不再咆哮了。

我已經(jīng)追著它的蹤跡走了四個多小時。雖然總是能看見灌木叢在動,但連雌虎的一根毛都還沒看到過。我隱約瞥見它爬上了對面的山坡,這說明我該往回走了,否則無法在天黑前趕回村子。

剛被雌虎咬斷腿的女孩是印度教徒,要為她舉行火葬的話也需要一部分尸體。于是經(jīng)過池塘的時候我在岸上挖了個坑,把她的腿埋了進去,確保它既不會被老虎吃掉,也能在需要的時候再找到。

待在石頭上的同伴看到我時如釋重負(fù)。我離開了很長時間,而且他聽見了老虎的咆哮聲,于是堅信老虎一定又殺人了。他還坦白承認(rèn),自己擔(dān)心的是不知道怎么一個人回村。

我們從河道往下爬,當(dāng)時我以為最危險的事莫過于讓一個緊張害怕的人拿著槍走在你后面,但后來他在我前面滑倒了,槍口的朝向改變了我的看法,要知道那是一支沒有保險的改裝.450。從那天起我定了一個嚴(yán)格的規(guī)則,除非是和伊博森一起,追捕食人獸的時候一定要一個人去,因為如果同行者沒有武器的話我很難保護他,而如果他有武器的話我更難保護我自己。

到山頂后,同伴去拿他藏的靴子,我坐下來抽了一支煙,盤算著明天的計劃。

今晚雌虎會把剩下的尸體吃掉,明天肯定會在巖石間休息。

我不太可能在雌虎活動的地面上跟蹤它,因為如果我驚動了它卻沒有一擊即中,它可能會換地方,我也不知道它會去哪兒。所以,擊鼓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前提是我得召集足夠多的人。

我坐在一個大環(huán)形山的南邊,放眼望去,杳無人煙。一條小溪從西邊流過來,水流形成一條小溝,穿過環(huán)形山那邊的深谷,向東被巖石擋住,于是轉(zhuǎn)而向北,經(jīng)由一條狹窄的峽谷流出了環(huán)形山。

我前面的山大約有兩千英尺高,上面長滿了小草,還有幾棵散落各處的松樹,東面的山則極為險峻陡峭,只有斑羚才能順利通過。如果我能召集足夠多的人守在整個山脊上,即從小溪一直到那座陡峭的山,讓他們擾亂雌虎的話,那條狹窄的峽谷就是它最自然的撤退路線了。

當(dāng)然,真正實施起來非常困難,因為雌虎所在的那座朝北的陡坡上都是樹,大概有四分之三英里長,半英里寬;不過,如果鼓手聽從我的指揮,我還是有機會打中它的。

稅務(wù)員正在村子里等我。我向他說明了情況,讓他一刻也不要耽誤,馬上召集盡可能多的人,第二天上午十點在女孩被殺死的地方與我會合。他保證一定盡力,然后動身前往查姆帕瓦特,我又回到了山上的小屋。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飽餐一頓后讓助手們收拾好,在查姆帕瓦特等我,我先下去檢查擊鼓場地。確保計劃沒有什么問題后,我提早一小時到了與稅務(wù)員約定的見面地點。

我知道他要把人召集過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食人獸的恐懼已經(jīng)滲透到了村子的各個角落,只憑好言相勸是不可能讓他們放棄庇護,從家里走出來的。十點的時候,稅務(wù)員和一個人出現(xiàn)了,然后來了兩三個人,之后又來了幾十個人,到中午一共聚集了二百九十八個人。

稅務(wù)員說,這次使用的所有非法武器他都不會追究,而且必要時還會給大家提供彈藥;那天造出來的武器多得都能裝滿一個博物館了。

等人都到齊了,也都領(lǐng)了彈藥,我把他們帶到山頂,也就是女孩的裙子掉下來的地方。我指著對面山上一棵被閃電擊中、樹皮剝落的松樹,告訴他們沿著山脊排開,看到我在松樹下?lián)]舞手絹后,拿槍的人負(fù)責(zé)開槍,其他人負(fù)責(zé)擊鼓、大叫、扔石頭,并且要等我回來親自接他們才能離開山脊。確保在場的每個人都聽見并聽懂這些指示后,我和稅務(wù)員出發(fā)了,他說跟著我才更安全,那些拿槍的擊鼓者沒準(zhǔn)會走火,造成很多傷亡。

我穿過峽谷的上方,繞了一大圈,到了對面山上,走到枯萎的松樹下。從這里開始往下,山路變得格外陡峭,稅務(wù)員穿了一雙高級皮鞋,說自己走不動了。因為鞋不合適,他的腳起泡了,于是脫下鞋來讓腳放松一下,這時山脊上的人以為我忘了給他們信號,紛紛開槍大叫。此時我離峽谷還有一百五十碼,幸好從小在山間長大,我走起山路來就像山羊一樣穩(wěn)健,才有驚無險地走過了這段路。

我跑下山去,注意到峽谷入口處有一片綠草地,時間緊迫,來不及找別的更好的地方了,我便在草地里坐下,背對著剛才那座山。草地高兩英尺左右,能擋住我一半身子,如果我能保持一動不動的話,還是有可能不被發(fā)現(xiàn)的。到時候人們會在對面的山上擊鼓,我希望雌虎能走向我左后方的峽谷。

山脊上爆發(fā)出一片嘈雜聲。槍聲四起,幾百個人瘋狂地敲鼓、大喊,吵鬧聲最大的時候,我看見雌虎從我右前方兩個河溝之間長滿草的山坡上跳下,離我大概三百碼。雌虎還沒怎么走,稅務(wù)員就在松樹下用短槍開了兩槍。聽到槍聲,雌虎猛一轉(zhuǎn)身,又徑直走回去了,只見它逐漸消失在濃密的遮蔽物中,我趕緊舉起步槍,絕望地朝它身后開了一槍。

山脊上的人們聽到三聲槍響,自然以為老虎已經(jīng)被打死了。于是打光了所有的子彈,爆發(fā)出最后一陣喊叫聲。我屏住呼吸,聽著這些吵鬧聲,等待雌虎被吸引到山脊上。突然,它沖了出來,出現(xiàn)在我的左前方,一下子躍過小溪,直接往峽谷去了。我的這支.500改裝無煙火藥步槍是按照海平面瞄準(zhǔn)的,從這個海拔開槍的話,打中的地方偏高。后來雌虎突然停了下來,我還以為子彈從它背后飛了過去,它發(fā)現(xiàn)自己沒了退路才不動了;但實際上我打中了,就是有點偏后。它低下頭,身子的一半轉(zhuǎn)向我,我正好從距離不到三十碼的地方打中了它的肩膀。它往后縮了一下,但沒有停下來,而是耷拉著耳朵,齜著牙。我坐在那里,步槍靠在肩上,冥思苦想,如果它突然沖過來我該怎么辦,因為步槍里面已經(jīng)沒子彈了,我也沒有多余的子彈用來補充。我從沒想到能開兩槍,所以只帶了三顆子彈,而第三顆子彈是為了防止出現(xiàn)緊急情況的。

雖然莫名其妙,但幸好這只受傷的動物決定不沖過來,而是慢慢地轉(zhuǎn)過身,跨過右邊的小溪,爬上了一些落下來的巖石。那座陡峭的山斜對面有條窄窄的巖架,山上有一大塊又平又突出的巖石。巖石和懸崖相接的地方長著一小叢灌木,老虎開始一邊抓撓灌木一邊往上爬。我不顧一切地朝稅務(wù)員大喊,讓他把槍給我。他回答了一大堆,我自己只聽到一個詞:“腳”。我放下自己的步槍就往山上跑,從稅務(wù)員手里一把奪過來短槍,又馬上跑了回來。

等我跑到溪邊,雌虎已經(jīng)離開了灌木叢,爬上了我對面突出的巖石。在離它只有不到二十英尺的地方,我舉起槍,但突然發(fā)現(xiàn)槍管和槍閂之間竟然有大約八分之三英寸的空隙。稅務(wù)員剛才用它開了兩槍都沒有裂開,可能這次也不會有問題,不過還是有裂開的危險,那么我就有可能因為后坐力的沖擊而失明。但無論如何都要冒險一試,我用一顆大珠子作為瞄準(zhǔn)器,朝雌虎張開的嘴開了一槍??赡苁俏沂侄读耍痪褪菢尣荒軠?zhǔn)確地把圓柱形子彈打出二十英尺遠,最后導(dǎo)致子彈沒能打中它的嘴,而是打中了它的右爪——后來我用手指甲摳掉了它爪子上的子彈。幸運的是,雌虎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爪子被碰了一下就是一個踉蹌。它把頭搭在巖石邊上讓自己歇口氣。

從雌虎由隱蔽處跳出來試圖通過峽谷開始,我就忘了擊鼓者們,直到聽到他們從遠處的山上大喊:“它就在巖石上!走,去把它拽下來剁碎!”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剁碎”這兩個字,但他們的確是這樣說的,現(xiàn)在其他人也看到了雌虎,于是大家一遍遍地喊著,聲音在整個山坡回蕩。

雌虎剛才借助那條巖架爬上了突出的巖石。幸好巖架在擊鼓者對面,大小只夠我一個人慢慢挪過去。我攀上巖石,跳過雌虎,祈禱它已經(jīng)死了,因為我沒時間像往常一樣通過扔石頭先判斷一下,人們已經(jīng)從樹林里涌了出來,跑過空地,手中揮舞著槍、斧子、生銹的劍和矛。

他們跑到這里停住了。巖石高十二到十四英尺,表面在溪水猛漲時已經(jīng)被沖擊得格外光滑,就算他們光著腳也站不住??匆娏丝膳碌臄橙?,大家自然怒不可遏,因為沒有一個人不曾吃過它的苦頭。一個人像瘋了一樣揮舞著劍跑來跑去,仿佛自己是人群的首領(lǐng),不斷地叫著:“就是這個惡魔殺了我的妻子和兩個兒子?!碑?dāng)然,群情激奮來得快,退得也快。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失去妻兒的這個人是第一個放下武器的。他走過來說:“先生,看到敵人我們太激動了,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平靜下來了。希望您和稅務(wù)員先生能原諒我們?!蔽页槌瞿枪苁O碌膹棅A,把槍橫放在雌虎身上,雙手扒著巖石,然后被人扶了一把,下到了地上。我給大家示范怎么上去,他們把老虎慢慢抬下來,帶到空地上,好讓所有人都能圍觀。

雌虎剛才站在巖石上往下看我時,我注意到它的嘴不太對勁?,F(xiàn)在一檢查,我才發(fā)現(xiàn)它右邊的上下兩顆犬齒壞了,上面的那顆還剩一半,下面的那顆則只剩下了骨頭。由于被槍擊中,永久性的牙齒損傷使它無法捕殺天然獵物,所以變成了食人獸。

大家求我不要就地給雌虎剝皮,而是讓他們等到天黑的時候把它抬回村子。他們說,如果女人和孩子們沒有親眼看到的話,不會相信他們害怕的敵人已經(jīng)死了。

大家砍了兩棵小樹,分別放在雌虎的兩邊,然后用頭巾、腰帶和纏腰布小心地把雌虎牢牢捆在樹干上。等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抬小樹的人員就位后,我們向山腳處走去;大家更愿意把雌虎抬上這座陡峭的山——盡管他們的村子在山的另一邊——然后爬上他們剛才敲鼓時所在的那座樹木茂密的山。作為權(quán)宜之計,在后面抬樹的人緊緊抓住前面人的腰帶或衣服的其他部分,以此簡單做了兩條繩子。等他們覺得繩子足夠長,而且能承受得住壓力的時候,便把自己和小樹系在一起,兩邊的人托著抬樹者的腳,好讓他們站得住,然后隊伍就上山了,當(dāng)時的場面非常像一群螞蟻扛著一只甲蟲在墻面上行進。抬虎大軍的后面還有一支小隊伍——抬著稅務(wù)員。上山的路程一共長達一千英尺,如果途中繩子斷了,肯定會造成不少死傷,幸好繩子并沒有斷。人們最終到達了山頂,然后開始向東走,唱著歌凱旋,稅務(wù)員和我則往西邊的查姆帕瓦特去了。

我們沿著山脊走,又回到了黑刺李樹叢,女孩的幾縷長發(fā)還掛在樹干的刺上。我朝環(huán)形山看了最后一眼,也就是我們剛剛完成英勇壯舉的地方。

下山路上,擊鼓者們發(fā)現(xiàn)了那個可憐女孩的頭。峽谷口升起一縷青煙,打破了空氣的寧靜,親屬們就在雌虎剛被打中的地方為查姆帕瓦特食人獸的最后一位受害者舉行最后的儀式。

吃過晚飯,我站在稅務(wù)員家的院子里,看見一支長長的隊伍舉著松木火把,從對面的山坡上蜿蜒而下,一大群人唱著山歌,震徹寂靜的夜空。一小時后,他們把雌虎放到了我的腳邊。

在這么多人的圍觀下給動物剝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為了減少工作量,我把它的頭和爪子從身體上切下來,但還連著皮,留著稍后再處理,然后安排了一名治安警衛(wèi)守著雌虎的尸體。第二天,所有村民都到齊了,我把雌虎的軀干、腿和尾巴都切成小塊,分給了大家。這些小塊的肉和骨頭被裝進小匣子里,山區(qū)孩子們把它們戴在脖子上。將老虎的一部分和其他強大的護身符放在一起,將賦予佩戴者勇氣,而且能保護他不受野生動物襲擊。女孩的手指本來被雌虎整個吞了下去,稅務(wù)員興致勃勃地把它們交給了我,我把它們埋在了南達德維廟附近的納尼塔爾湖里。

我正在給雌虎剝皮的時候,稅務(wù)員和他的職員,在附近幾個村的村長和長老以及查姆帕瓦特集市商人的協(xié)助下,一直忙著策劃明天的盛大宴會和舞會,到時候?qū)⒂晌襾碇鞒帧5搅宋缫箷r分,最后一大群人高興地歡呼著離開了,四年來因為食人獸而始終封閉的道路和鄉(xiāng)間小道,現(xiàn)在終于又可以使用了。我和稅務(wù)員最后一次一起邊抽煙邊聊天,我告訴他我得走了,請他替我參加慶?;顒?。我和助手們即將出發(fā),要在兩天內(nèi)走完75英里。

我得先去達比胡拉花上幾個小時把虎皮清洗一下,并且打算在那里過夜,于是第二天早上自己騎上馬先走一步,馬鞍上捆著虎皮。路過巴利山上的小屋時,我突然想到如果那個啞女人知道已經(jīng)有人為她姐姐報仇了,一定會感到欣慰。于是我就地下馬,讓馬自己在那里吃草——它曾經(jīng)在雪線附近生活過,什么都能吃,橡樹和蕁麻都不在話下——然后獨自上山,走到小屋門口,把虎皮展開,虎頭支在門口的一塊石頭上。我這么做的時候,這家的孩子們在旁邊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的媽媽正在屋子里做飯,聽見我和他們說話,于是走了出來。

我并不是想要提出或驗證什么驚嚇與反驚嚇理論,因為我對這些一竅不通。我只知道,這個女人據(jù)稱已經(jīng)十二個月沒有說過話了,四天前還根本不想回答任何問題,現(xiàn)在卻來來回回地從小屋跑到路上去,叫他丈夫和村子里的人趕緊來看“先生”帶回來的東西。她突然又能說話了,孩子們感到困惑不已,一直盯著媽媽的臉看。

我在村子里歇了一會兒,村民給我倒了一杯茶,我告訴他們食人獸被殺死的經(jīng)過。一小時后,我繼續(xù)上路了,走了半英里仍然能聽到巴利村民發(fā)出的友好呼喚聲。

第二天上午,我和一只豹子來了個驚心動魄的相遇,提到這件事不過是因為它耽誤了我從達比胡拉上路,同時也給我的小坐騎和我本人帶來了額外的壓力。好在小馬的腿強壯有力、內(nèi)心堅強勇敢,上坡時我抓著它的尾巴,在平地上時則騎著它,下坡時在它后面跑,從上午九點到下午六點,我們一共走了四十五英里,終于到了納尼塔爾縣。

一個月后,在納尼塔爾縣的正式接見中,聯(lián)合省副省長約翰·休伊特爵士送給查姆帕瓦特的稅務(wù)員一支槍,送給和我一起去找那個女孩的村民一把美麗的獵刀,以表彰他們給予我的幫助。兩件武器上都有與之相配的雕刻,都將被兩個家庭當(dāng)作傳家寶代代相傳。

  1. 原文為“shikar”,印度英語,意為“狩獵”。
  2. 原文為“shikari”,印度英語,意為“獵人”。
  3. 原文為“ghooral”,同“goral”,指“斑羚”,又名“喜馬拉雅斑羚”,多分布于印度西北部和東北部,以及尼泊爾和不丹。
  4. 原文為“sahib”,是印度舊時對歐洲男子的尊稱,一般譯為“先生”“老爺”“閣下”等。
  5. 原文為“pugree”,指印度人用的輕薄頭巾。
  6. 原文為“Nandadevi temples”,同“Nanda Devi temple”。南達德維是加瓦爾和庫蒙地區(qū)國王所崇敬的女神,被視為昌德王朝的守護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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