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毛澤東總結我國幾年來社會主義建設的經(jīng)驗，以蘇聯(lián)的經(jīng)驗教訓為鑒戒，于4月25日到28日召集政治局擴大會議，發(fā)表了他著名的《論十大關系》的講話。他說：“最近蘇聯(lián)方面暴露了他們在建設社會主義過程中的一些缺點和錯誤，他們走過的彎路，你還想走？過去我們就鑒于他們的經(jīng)驗教訓，少走了一些彎路，現(xiàn)在當然更要引以為戒?！?/p>

據(jù)我的記憶，當時傳達這個講話時，毛澤東講蘇聯(lián)的教訓部分比較多，很具體、生動。他著重批評了斯大林的一些錯誤，如驕傲，欣賞個人崇拜，專斷獨行，違反民主集中制，對階級斗爭形勢估計錯誤，說什么隨著社會主義的發(fā)展，階級斗爭更加激化，要不斷擰緊螺絲釘；不注意發(fā)展農(nóng)業(y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未達到沙皇時期的水平；不注意改善人民生活；在肅反問題上擴大化（當時聽傳達時談到我國內部肅反仍說胡風、潘漢年、饒漱石有可殺之罪，感到驚訝?？梢娊枨败囍b之不易）；科學文化方面亂貼社會主義、資本主義標簽等等。當時是想認真地接受斯大林的教訓改進我們的工作，并不像后來一提以蘇為戒就簡化為“反修防修”。

在討論《論十大關系》過程中，陸定一作了長篇發(fā)言，講到科學、文藝問題，毛澤東作了不少插話，對蘇聯(lián)在這方面一些簡單化的做法提出批評。如陸講到：蘇聯(lián)從前反對形式邏輯，說這是反對辯證法的，因而是資產(chǎn)階級的。毛澤東說：反了幾十年，不要形式邏輯，后頭學校里又都教那個資產(chǎn)階級了。

4月28日毛澤東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作總結時，明確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我看應該成為我們的方針。藝術問題上百花齊放，學術問題上百家爭鳴?！彼f：“‘百花齊放’是群眾中提出來的，不曉得是誰提出來的。（有人插話：是周揚提出來的。）人們要我寫字，我就寫了這兩句話：‘百花齊放，推陳出新’。‘百家爭鳴’，這是兩千年以前的事實，春秋戰(zhàn)國時代，百家爭鳴。講學術，這種學術也可以講，那種學術也可以講，不要拿一種學術壓倒一切。你如果是真理，信的人勢必就會越多。”

關于“雙百”方針的形成有不少回憶文章談到。在我與周揚的接觸中，他認為應該從毛澤東思想的形成和發(fā)展方面考察。有一次為他起草一個報告，在談到文藝多樣化時他特別讓我引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這一段話：“我們的文藝批評是不要宗派主義的，在團結抗日的大原則下，我們應該容許包含各種各色政治態(tài)度的文藝作品的存在?！痹谶@里毛澤東明確提出了反對文藝批評中的宗派主義，容許各色政治態(tài)度（而不僅僅藝術）的作品存在。

1948年11月23日晉察冀《人民日報》發(fā)表的社論《有計劃有步驟地進行舊劇改革工作》。在送毛澤東審定時，他加了“在現(xiàn)在舊劇內容中，大體上可以分成有利有害與無害三大類，應具體研究，分別對待”這樣一句話。社論的后半部分就是根據(jù)這句話重新修改發(fā)揮的。全國解放后，周揚多次引用這句話，解釋“雙百”方針。有一次他向中央書記處匯報工作時又提到這句話，鄧小平插話：政治上無害，生活上還有益嘛。有些人錯把這個提法誤認為是周揚個人的創(chuàng)造?！拔幕蟾锩敝胁簧傥恼屡羞@個提法。有一次一位領導找我談話，我說，“有利有害無害”的提法是最高指示，怎么現(xiàn)在公開批判，那位領導只好苦笑。打倒“四人幫”后又有不少宣揚這個提法的文章仍說是周揚提出來的。這是個誤會。

5月2日，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第七次會議上又重申了“雙百”方針。他說：“春天來了嘛，一百種花都讓它開放，不要只讓幾種花開放，還有幾種花不讓開放，這就叫百花齊放?！?/p>

5月26日，陸定一應中國科學院院長和中國文聯(lián)主席郭沫若之請向科學文藝界代表人物作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報告，全面論述了黨的這一方針。報告中接受了何其芳多次提出的意見，加了這樣一段話：“俞平伯先生，他政治上是好人，只是犯了在文藝工作中學術思想的錯誤。對他在學術思想上的錯誤加以批判是必要的，當時確有一些批判俞先生的文章是寫得好的。但是有一些文章則寫得差一些，缺乏充分的說服力量，語調也過分激烈了一些。至于有人說他把古籍壟斷起來，則是并無根據(jù)的說法。這種情況，我要在這里解釋清楚?！?/p>

講話稿改定后發(fā)表前陸定一送毛澤東審閱，并附信說：因為有二百個科學家集中北京起草科學規(guī)劃，李富春提議向他們講一次“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政策。少奇同志指定我去講。講稿起草后，中宣部討論了兩次，后又根據(jù)恩來同志的意見作了修改。5月26日在二千人的會上作了報告，會后又收到來信七十封。根據(jù)這些意見又加了修改，成為現(xiàn)在的稿子。同時送上郭沫若、茅盾、何其芳、袁水拍、胡稼胎來信五件。關于俞平伯的一段，袁水拍、何其芳提了意見，有的同志主張將這段刪去。但因為這一段影響是好的，所以仍舊保留。

6月8日毛澤東批示：

退定一同志。此件很好，可以發(fā)表。在第九頁上作了一點修改，請加斟酌。

是否可以這樣修改，請和周揚、袁水拍、何其芳等同志商量一下。

記得在討論《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報告，提到批判俞平伯時，何其芳很激動，發(fā)言急促得有些口吃。他說：說我們作了俘虜（指毛澤東《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中說“甘心作資產(chǎn)階級的俘虜”），我們沒有作俘虜，也沒有投降，各人有自己的學術觀點。說俞平伯壟斷古籍，我作為文學所所長，保證沒有這樣的事。他那次發(fā)言，給我留下何其芳敢于直言的深刻印象。他在我這樣的晚輩面前，非常平易，像同他們同輩一樣與我們討論問題，使我感到親切。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僅僅八個字的指導方針，從醞釀到提出經(jīng)過這么多的復雜過程，至于付諸實踐以至形成一個時代的大氣候，恐怕需要更多的時間和代價，但愿時間短些，代價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