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永遠陪在你身邊

對你說的晚安，

都是夢里相見的暗號。

苑子豪

01

“燈光，燈光，再打高一點兒，給我換一個再炫一點兒的！”

“音響老師，說了幾次了，音樂聲音要大一點兒，要出感覺！”

“投影和錄像老師再給我盯一遍，各自崗位要確認無誤。”

“我準備倒計時開始了，各就各位，十、九、八、七、六……”

“攝影老師在哪里？我都倒計時五個數(shù)了，怎么還找不到人？禮儀去催場了嗎？這新人怎么還都沒到位置上？！”

婚禮現(xiàn)場一片混亂，就在所有人都忙得人仰馬翻時，突然有人喊道：“小安不見了！”

小安就是這場婚禮的主角，即將在華麗的燈光下被所有人祝福的新娘。

02

小安玩失蹤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七年前，她也這樣不辭而別過。

那是個炎熱的夏季，天空湛藍，少云，剛刷過瀝青的路面散發(fā)著熱氣，蟬聲聒噪。這樣的夏天，最怕有風，好像悶熱潮濕的風一吹來，所有煩躁就會把人包圍，穿不透身體，在腹腔里徘徊游走，久久不肯退去。

“謝謝老師?！毙“步幼±蠋熯f過來的蓋了章的材料，上面赫然寫著“復讀手續(xù)辦理單”幾個紅紅的大字，好像當空的太陽一樣刺眼。

高考過后的暑假，應(yīng)該在家開足冷氣蓋著棉被，捧著冰鎮(zhèn)的西瓜窩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傍晚時刻，再買些麻辣的鹵味，開一瓶啤酒來慶祝一下。然而對于小安這樣的復讀生來說，只能躲在沒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祈禱千萬不要有人來問她考得如何、要到哪里去讀大學這類問題。

其實小安的學習成績挺不錯的，更準確地說，她的高考成績挺不錯的。她成績好這件事，從高一開始鄰居們就已經(jīng)知曉了。

小安是那種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好，不惹是生非，在家?guī)桶謰屪黾覄?wù)，出門見到長輩還會主動點著頭傻笑著說“叔叔阿姨們好”。按時完成作業(yè)不說，還會幫班里同學溫習功課。老師永遠都會使喚她去接熱水、抱作業(yè)。大掃除數(shù)她最好欺負。別說擦個黑板，她連吊扇都能給你收拾干凈。

她一切都挺好的，除了情竇初開時喜歡過一個人。

小安喜歡的人是同班同學陳慕，典型的男追女。小安被感動后，傻白甜似的就跟人家好上了。陳慕是班里的體育委員，每天最愛課間操時間，喊個隊列的口號都可以讓他完全陷入自戀狀態(tài)。每周最愛的課就是體育課，仗著自己是體育委員，要求全班女生在球場邊上繞成個圈，看男生打籃球，還時不時地找出一兩個好看的女同學，說是進行互動和教學示范。

其實陳慕喜歡小安是全班皆知的事情，倒不是因為他們有多令人矚目，而是因為陳慕把自己寫的情書放錯座位，被鄰座女生看過后，全班就傳開了。再之后，陳慕的作業(yè)和考卷上時不時會出現(xiàn)“小安”兩個字，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癡迷到什么程度了，怎么會走神在試卷上寫下小安的名字。

陳慕還干過更丟人的事情，比如想扎破小安的輪胎，好讓她可以坐自己的單車回家，結(jié)果把隔壁班數(shù)學老師的同款自行車輪胎給扎了；打電話到她家，電話剛通，小安媽媽還沒說話，他就對著電話喊“我好想你”；買了幾朵玫瑰花，藏在她的書桌斗里，以為很浪漫，又能給她驚喜，沒想到小安伸手進去拿課本時被扎得嗷嗷大哭；圣誕節(jié)送蘋果，結(jié)果小安從蘋果里吃出一條大肉蟲；每次小安一生病，熱心又著急的陳慕總能送上杧果和荔枝這類容易上火的水果……

而其實真正讓小安動心的，是她發(fā)現(xiàn)陳慕早飯只啃個白面包，省下一根烤腸，喂給學校里的流浪狗。這個看起來傻傻的、只想讓自己喜歡的女孩開心的男孩，有極其柔軟的一面。

那時候，早上的太陽剛出來，淡淡的光輝灑在學校操場上，灑在還沒升起來的五星紅旗上，灑在靜默而立的孔子和老子的雕像上。如果有人來得和陳慕一樣早，就可以清晰地聽見布谷鳥的叫聲，清清脆脆，穿越校園里青青蔥蔥的枝葉，穿越鴉雀無聲的教室，穿越雜亂無章的課本，到達你的耳畔。

小安也喜歡早早來到學校，趁著沒人，可以清清靜靜地看一會兒書。有時候歪過頭，透過身邊的窗戶，就可以看到啃著白面包傻笑的陳慕在喂被他叫作“土豆”的流浪狗。小安喜歡這樣的男孩，雖然留著短短的寸頭，打完球渾身流著汗，但又有格外溫暖的一面。

03

那年冬天，天亮得格外晚。小安有早早來學校的習慣，但又怕黑，所以每天早上陳慕都會來接她。兩個人打個招呼都是悄悄的、躡手躡腳的，笑也是只咧嘴不出聲。

那時候，他們一起去狗市給土豆買衣服，它蜷縮在汽車底下凍得直哆嗦，怎么喊也不出來，小安著急又心疼。天氣冷到好像她掉下的眼淚都可以在臉上結(jié)冰。

后來陳慕把土豆帶回了自己家，想收養(yǎng)它?？墒且驗榧依飾l件不好，地方又小，家長要上班，陳慕要上學，根本沒有能力和精力收養(yǎng)一條流浪狗，再說家里從沒養(yǎng)過狗，甚至都不知道這樣把它帶回家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所以陳慕媽媽是堅決反對的。陳慕跟媽媽大吵了一架，冷戰(zhàn)了三天三夜，還挨了一頓打，最后以自己好好學習考上一本為條件，才說服了媽媽。

小安每周末都會來看土豆，帶它去公園的草坪上曬太陽。因為土豆太愛動，所以小安給它換了個名字叫“兔子”。每次在街上，陳慕和小安追著一條狗喊“兔子你別跑”，都會引來路人詫異的目光。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們的眼里，追著一條叫兔子的狗，是多么幸福和開心。

那時候，他們因為兔子而有了很多共同話題，比如因為沒有太多時間帶它曬太陽，它就缺鈣了，兩人就計劃著怎樣攢錢給兔子買更好的鈣片；他們也會比誰給兔子梳的毛發(fā)更好看，誰給它拍的照片更可愛。小安會因為陳慕經(jīng)常打籃球，把兔子放在一旁不管不問而生氣，生怕哪天心愛的它又跑到又冷又餓沒人照顧的世界里；陳慕則會計較小安總是讓他去收拾兔子拉下的便便，兩個人圍著一條狗，吵吵又鬧鬧。

當然，高中時代的他們并不是只有養(yǎng)狗這一件事可做，他們也會一起上晚修課，在蟋蟀亂跳的教室里做著似乎總也做不完的數(shù)學題；他們都愛五月天，課外一遍又一遍地練歌，以組合的形式羞答答地跑去參加校園歌唱大賽。

小安是班里的學習委員，課外會給陳慕輔導功課。畢竟在那個還是估分報志愿的年代，高考對每個人來說尤其重要。在大多數(shù)成熟的關(guān)系中，自己的存在是為了讓對方變得更好，所以學習好的小安會盡全力幫助她喜歡的男孩變得更加優(yōu)秀。雖然和大多數(shù)男孩一樣，陳慕總嫌小安嘮叨、聒噪，管東又管西，但實際上這個善良的男孩很懂小安的心，因此他也很努力。漸漸地，兩個人的名次差距從半個班級縮小到兩個小組，在成績單的前面發(fā)現(xiàn)小安的名字后，你總能在她后面不遠處看到一個叫陳慕的男孩。他擅長她擅長的，不擅長她不擅長的，就好像一個可愛的復制品一樣。他們有著學生時代特有的默契和浪漫。

04

小安是那種從小乖到大的女孩，即使老師把《靜夜思》的作者說成了杜甫，她也會跟著狂點頭。班里的壞學生欺負她，用臟話罵她，無論對方怎么罵，她永遠只會還一句嘴，那就是——

你再說一遍！

有時候愛情是沒有多少驚心動魄的，平常男女間的戀愛更是無波無瀾。

于是對方就會一遍又一遍地罵她，畢竟這是她的“要求”。

后來有一次，一個壞女孩欺負小安，說的都是污言穢語。小安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聲嘶力竭地還擊對方——

你再說一遍！

陳慕看到笑得肚子疼。一個可愛的女孩梳著大大的馬尾，一只手揪著校服的衣角，一只手抹著眼淚，看著對面那幾個來勢洶洶的壞女生，這樣子實在是讓人想笑。

后來陳慕走過去，帥氣地挑著眉毛，對對面幾個女孩說：“連我的人都敢欺負，不想活了??？”

陳慕身材高大，看起來像個三流小混混，幾個壞女生見勢扭頭走掉了，扔下一句：“你給我等著，我們還會再回來的！”

等她們走了，陳慕看著抹眼淚的小安，既心疼又覺得好笑。他明白，眼前這個單純的女孩，就是自己想要傾其所有去保護的人。他就那樣笑著，潔白無比的牙齒在黝黑的皮膚映襯下顯得更加閃耀。

那天的夕陽很柔，哭哭啼啼的小安臉上有一抹紅色，她心底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亂動，像海草挑動著海水。小安感覺到她有些喜歡眼前這個只要自己遇到困難就會出現(xiàn)的大男孩，他留著短短的寸頭，有著健康的膚色和烏黑發(fā)亮的眼睛。

那天臨走時，陳慕教小安以后如何面對這些壞女孩。她躲躲閃閃，學會了第一句罵人的話。

他教她，如果以后再有人欺負她，就沖著他們大聲罵——

“你媽是個大南瓜！”

哈哈哈！那天的他們，笑了很久很久。

其實有時候愛情是沒有多少驚心動魄的，平常男女間的戀愛更是無波無瀾。相比那些電視劇里的轟轟烈烈的愛情，平常愛情反而是細水長流，更加真實熨帖。這兩者的區(qū)別就好像是閃著光芒卻摘不到的星辰和你看我時眼里不多卻溫暖的光亮。

05

距離高考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小安與陳慕和大多數(shù)害怕面臨高考后分別的人一樣，計劃著一起努力考上同一所大學。他們約定把目標設(shè)為華東師范大學。為此，他們晝夜不停地復習著，兩個人之間的話越來越少，即使說話也都是關(guān)于考試和考題的。陳慕還規(guī)定，這一個月小安要利用一切時間去學習，不可以分心，所以禁止她去他家里看望兔子。

那時候陳慕總是生病，一個原本身體健碩的大男孩看起來面黃肌瘦的。有一次請病假，甚至請了一星期，那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星期。他突然變得沉默寡言，有些憂郁，讓彼此都覺得緊張和不知所措。

她喜歡發(fā)呆，喜歡歪著頭，喜歡透過窗戶看樓下的小樹林。

感情就是這樣，你不知道哪天你們的關(guān)系就會發(fā)生變化，也不知道這種變化會不會帶來什么影響。你唯一知道的是，你有想說的話，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高考前的一星期，陳慕是在家里度過的。那時候小安的心就好像夏日的樹葉一樣，是靜止的，偶爾又會動起來。她喜歡發(fā)呆，喜歡歪著頭，喜歡透過窗戶看樓下的小樹林。每每這時，思緒就會回到兩年前的那個早上，她看到一個男孩啃著白面包喂一條小狗。

高考如約而至，如期而過。

就在所有人都慶祝終于畢業(yè)了的時候，小安還是沒有看到陳慕。聽跟陳慕在一個考點考試的同學說，陳慕來參加高考了，那兩天他穿著黑色的背心和黑色的短褲，頭發(fā)臟兮兮的，胡子也沒有刮。

聽到這里，小安撲哧一笑，這個可愛的寸頭大男孩，頭發(fā)長了應(yīng)該也很好看吧。不過她也心疼陳慕，在高考巨大的壓力下，身體和心理都被無限消耗掉了。

那之后他們一直沒聯(lián)系。

再聯(lián)系時，是學校張榜的時候，所有的“大字報”上寫著紅紅的“賀”字，內(nèi)容大概是慶祝學校高考再創(chuàng)輝煌之類的話。學校拉起了幾個大氣球，還有長長的拖到地的條幅，上面寫著考上北大、清華的學生名字，以示表彰。

小安發(fā)揮得不錯，成績和往常一樣優(yōu)異，這個分數(shù)足足超出了華東師大分數(shù)線二十分。而這次陳慕的成績比小安還要高，班級成績單上，陳慕第一次排在小安前面。

小安打心底里為陳慕感到高興。

聽說那個夏天的KTV夜夜火爆，聽說那個夏天楊芳芳打了全班第一個耳洞，聽說那年班主任老劉拿了很多獎金，聽說那年剛好退休的數(shù)學老師哭了好幾個晚上，聽說小安毫無懸念地以超過分數(shù)線二十分的成績考上了華東師范大學，也聽說，陳慕以擦邊的成績，拿到了北京師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寫到這里，我腦子里都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安，那個被人罵得不敢還嘴的女孩，那個無條件答應(yīng)幫所有人做大掃除的女孩，那個抹著眼淚可憐兮兮的女孩，那個說好了要和陳慕去同一所大學卻落單的女孩。

自那以后陳慕再也沒出現(xiàn)過，就好像從沒來過一樣。

他只給小安留下了一封信，大概說的是，對不起，希望她無論如何都能好起來，比他好一萬倍。

06

那是個炎熱的夏季，天空湛藍，少云，剛刷過瀝青的路面散發(fā)著熱氣，蟬聲聒噪。這樣的夏天，最怕有風，好像悶熱潮濕的風一吹來，所有煩躁就會把人包圍，穿不透身體，在腹腔里徘徊游走，久久不肯退去。

“謝謝老師?！毙“步幼±蠋熯f過來的蓋了章的材料，上面赫然寫著“復讀手續(xù)辦理單”幾個紅紅的大字，好像當空的太陽一樣刺眼。

高考過后的暑假，應(yīng)該在家開足冷氣蓋著棉被，捧著冰鎮(zhèn)的西瓜窩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傍晚時刻，再買些麻辣的鹵味，開一瓶啤酒來慶祝一下。然而對于小安這樣的復讀生來說，只能躲在沒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祈禱千萬不要有人來問她考得如何、要到哪里去讀大學這類問題。

其實小安的學習成績挺不錯的，更準確地說，她的高考成績挺不錯的。她成績好這件事，從高一開始鄰居們就已經(jīng)知曉了。

小安是那種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好，不惹是生非，在家?guī)桶謰屪黾覄?wù)，出門見到長輩還會主動點著頭傻笑著說“叔叔阿姨們好”。按時完成作業(yè)不說，還會幫班里同學溫習功課。老師永遠都會使喚她去接熱水、抱作業(yè)。大掃除數(shù)她最好欺負。別說擦個黑板，她連吊扇都能給你收拾干凈。

她一切都挺好的，除了早戀。

小安的媽媽狠狠地把她打了一頓。那個夏天，家里的門都是在外面鎖著的。她就這樣待在家里，看看窗外，看看書。

小安選擇了復讀，她穿著和新一屆高三生一點兒都不一樣的校服，格格不入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接受著所有人異樣的眼光。她感到全世界的人好像都在嘲笑自己，他們好像都在說：“這就是那個復讀的女孩，她明明可以報考更好的大學的，全都怪她一廂情愿?！?/p>

她一個人走路的時候，迎著全世界的眼光，嘴里好像總是嘟囔著——“你媽是個大南瓜?！?/p>

我沒有體驗過復讀，所以沒有發(fā)言權(quán)。不過單從小安瘦了二十斤和從沒換過的鞋子來看，那一年，她過得并不好。那一年，她面對著媽媽的冷暴力、爸爸的不理解、全家人的抬不起頭，感覺自己好像虧欠了全世界。

不過，偶爾歪著頭看樓下的時候，她還是會想念，那時候的早上，校園都是青蔥的，總有個男孩，背著大大的黑色雙肩包，穿著一雙白色的耐克運動鞋，留著從來不超過一節(jié)手指長的頭發(fā)，蹲在那里，摸著一條會輕聲哼唧的小狗。

她還是會想念，陳慕。

一年過去后，她的成績沒有大的進步，好像又過了一遍高三一樣。那次高考后，學校里依舊人聲鼎沸，依舊有人歡笑有人哭。

她記得自己當時一筆一畫填好了志愿單，上面寫著：北京師范大學。

是的，第二次高考，小安選擇了北京師范大學，并且如愿以償。

07

剛進大學的感覺是特別新鮮，大學室友初次見面，各類協(xié)會應(yīng)有盡有，再也不用看爸媽和老師臉色做事，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校園里牽手了，這些都是無比美好的。

然而小安進學校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事，就是去陳慕所在的學院打聽他的消息。

見到陳慕的那天，覺得陳慕更好看了。

他留著長長的劉海兒，穿著一件紅色的棒球服和藍色的牛仔褲，顯得格外好看。順著他的手臂看，他的手拉著的另一只手來自一個高挑的女孩，她長長的鬈發(fā)放到胸前，穿著短到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褲，比烈日還要火熱，臉上描了好看的眉毛，化了淡淡的妝，看起來是真的漂亮。陳慕跟小安對視的一瞬間，原本想要從女孩手中抽出手來的動作頓了頓，取而代之的，是朝小安扯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站在陳慕和漂亮女孩對面的，是一個穿著高四那年就穿著的發(fā)黃的球鞋、白色背心和長到把腳踝都遮住了的黑色運動褲的女孩。女孩有著并不是很齊的短發(fā)和消瘦的臉龐，她的背心上印著一只可愛的小狗圖案。

“好久不見，陳慕?！?/p>

“好久不見，小安。不過，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那是快10月的北京，然而那天下午天氣好像依然炎熱，時間也好像靜止了，空氣令人窒息，積攢了一年多的苦悶都在一剎那迸發(fā)出來了。

小安哭得撕心裂肺，好像那天下午，夕陽再也沒有西下，影子被拖得很長。

陳慕的女朋友是他師姐，?；@協(xié)理事長，兩人是在籃協(xié)的招新大會上認識的。據(jù)說是女追男，追了一學期，終于修成正果。他們在一起的那天，籃協(xié)拿了學校的十佳社團獎，因此還給他們辦了一場轟動全校的露天大宴會。

磕磕絆絆半年多，恩愛也恩愛了，該做的事情也都做過了，兩個人的小日子很幸福、很安穩(wěn)。如果不是小安出現(xiàn)在面前，陳慕甚至忘記了自己之前留著寸頭，最不愛穿的衣服的顏色就是他認為很娘的紅色。

小安像極了丑小鴨，在偌大的大學校園里迷失了。她報了各種各樣的興趣社團，在學生會里搬磚，在辯論隊里當炮灰，沒有一樣成功的。她再也不是優(yōu)等生，長相和身材也遠遠排在幾個院系的女生之外。她的人生，好像從一年前的那次高考后，就已經(jīng)徹底毀得干干凈凈了。

小安放棄了社團組織，放棄了追名逐利，唯一沒放棄的事就是追陳慕。她把之前陳慕對她用過的招數(shù)都用了，什么畫小兔子喚起回憶，寫情書找回感覺，能派上用場的都用了，甚至求曾經(jīng)的好朋友敲東問西、勸來勸去，但都沒用。

08

小安的特長是數(shù)學，家里人最大的愿望是她可以考上中央財經(jīng)大學。小安的媽媽希望小安發(fā)揮自己的特長，學習金融，將來進入大企業(yè)，讓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也好把那一年丟掉的面子都撿回來，但還是拗不過這個心意已決的姑娘。所以，小安媽媽要求她修經(jīng)濟學，大二時再轉(zhuǎn)個專業(yè)，不要學陳慕在冷門專業(yè)里混。

小安不敢再不聽媽媽話了，她對媽媽一直是有愧疚感的。

其實說得更徹底一些，小安對媽媽，對家里人，對自己，對全世界都是有愧疚感和自責心的。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從高三那年畢業(yè)起就再也沒有正確過。

日子依舊，陳慕和學姐過著二人世界，而且當起了攝影發(fā)燒友，買了臺單反相機到處走走拍拍。這三年他走過很多地方，在網(wǎng)上陸續(xù)拋出自己拍的照片，聽說依靠這些照片掙了不少錢。而小安在大學里，普通得像根羽毛。

和你想的一樣，大一結(jié)束那年，小安沒有選擇轉(zhuǎn)專業(yè)，而是繼續(xù)留在了陳慕所在的院系里。小安就是這樣一個偏執(zhí)得讓人又愛又恨的女孩。

她追了他四年，追到他和學姐分手，追到她本科畢業(yè)。

真正愛一個人，是要一起渡過難關(guān)，一起想辦法奔向更遠的地方。

小安畢業(yè)的那天，陳慕?jīng)]有出現(xiàn)在畢業(yè)典禮上。小安穿上學士服，從校長手中接過畢業(yè)證書，在學校的各個角落里照了相，就走掉了。

她的大學生活很平淡，平淡到好像她從沒在這個學校存在過一樣。

畢業(yè)后的陳慕做起了攝影師，他慢慢地積攢了很多人氣，聽說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已經(jīng)有了很多粉絲，大家都稱呼他為“知名青年攝影師”。小安則去了澳大利亞，聽說在那里學習了金融專業(yè)。

兩年之后，同班同學發(fā)短信給我，說小安準備在澳大利亞定居了，準備嫁給她的碩士導師。她給我們這些老同學發(fā)了帖子，邀請我們過去參加她的婚禮。導師對她很好，還為我們這些老同學付了機票和酒店的費用。

很多同學因為好幾年沒見面，準備去她的婚禮上看看。

09

“燈光，燈光，再打高一點兒，給我換一個再炫一點兒的！”

“音響老師，說了幾次了，音樂聲音要大一點兒，要出感覺！”

“投影和錄像老師再給我盯一遍，各自崗位要確認無誤?！?/p>

“我準備倒計時開始了，各就各位，十、九、八、七、六……”

“攝影老師在哪里？我都倒計時五個數(shù)了，怎么還找不到人？！禮儀去催場了嗎？這新人怎么還都沒到位置上？！”

婚禮現(xiàn)場一片混亂，就在所有人都忙得人仰馬翻時，有人喊：“小安不見了！”

小安就是這場婚禮的主角，即將在華麗的燈光下被所有人祝福的新娘。

時間退回到幾個小時之前，有個戴了口罩的人送了一大包禮物給新娘。新娘打開包裝時整個人都怔住了，一件鑲滿鉆的華麗麗的婚紗從袋子里露出來?；榧喩鲜止ご讨露蓯鄣膶櫸锕穲D案，那些寵物狗長得都是一個模樣，像極了那年透過窗戶就能看到的那只她一直深愛著的兔子——除了婚紗，還有一張卡片，上面寫著：

兔子去另一個沒有痛苦的世界了，它很愛你，不愿意離開你，所以想陪你度過你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而我，也愛你，也祝福你。

小安捧著婚紗躲在洗手間里，愣了很久。

婚禮延遲兩小時舉行，新娘和新郎交換戒指，許下了愛的誓言。那晚，在咔嚓咔嚓的閃光燈和所有人的見證下，幸福的愛情開始了新的旅程。

幾個月后，知名攝影師陳慕被人曝光了微博小號。這個微博賬號上寫了他足足七年的感情經(jīng)歷，一時間紅遍網(wǎng)絡(luò)，各大網(wǎng)站紛紛轉(zhuǎn)載。

比如從2011年夏天起，上面寫著：

“一年前的5月，快要高考了，兔子在家里折騰來折騰去，后來媽媽帶著它去遛彎兒。一輛貨車迎面開來，兔子嚇得直沖貨車跑去，邊跑邊叫，媽媽以為伸手就能把兔子拽回來，結(jié)果被突然加速的貨車撞飛。那天她和兔子流了很多血，因酒駕而把剎車當成油門的貨車司機逃逸，媽媽和兔子永遠離開了我。”

“那次吵架，我答應(yīng)了媽媽好好學習考上一本才可以養(yǎng)兔子的條件，然而離高考只有一個星期了，最疼愛我的媽媽卻不陪我了。媽媽，我想你，你在哪里？”

“高考那兩天，我全身穿著黑色衣服，我感覺媽媽好像一直在對我說：兒子加油！”

“爸爸幫我料理了學校的全部事情，我聽到他打電話給老師說，我的志愿要報北師大。我聽得清清楚楚，師大前面的字不是‘華東’，而是‘北’。”

“小安，你過得好嗎？你會怪我嗎？你一定會怪我，其實我也怪自己，是我把媽媽和你弄丟的。我想你們，想媽媽，想你，想兔子。”

“我來到了更好的大學，這里的人都很有才華。今天學姐向我表白了，可是我心里想的都是你。晚上爸爸打電話過來，說男人要學會重新開始，充滿斗志。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p>

“小安，你在哪里？我想你了?！?/p>

“今天你媽媽找到了我，她說你因為我們的約定，一年前以高分考上了華東師大，后來復讀了一年，今年考到了北師大。你媽媽打了我兩巴掌，我知道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是時候放下了。我答應(yīng)小安媽媽，再也不會耽誤她，勸她轉(zhuǎn)專業(yè)，勸她學金融，勸她有出息了回報她媽媽。媽媽是全世界最不能傷害的人，我媽媽要是還在，也一定會要我這樣做的。我知道?！?/p>

“今天見到小安了，我忍著沒有和她說什么。學姐拉著我的手，我希望小安可以恨我，這樣她就可以好好準備轉(zhuǎn)到金融專業(yè)，不要像我一樣不開心?！?/p>

“我喜歡攝影，我要去很多地方，我相信我會在某個地方遇見媽媽抱著兔子，說不定就在哪個轉(zhuǎn)角?！?/p>

“小安要出國了，挺好的，走了也好，至少不用再擔心她什么時候會走了。我永遠對不起的小安，祝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會永遠在你身后祝福你?！?/p>

“我拿了這幾年賺的所有稿費，找了北京最好的制作婚紗的地方，做了件刺滿我們的小狗——兔子模樣的婚紗送給她。她還不知道，她的婚禮策劃公司請了我去做攝像師。我想我會在某個角落，用相機去記錄她最美、最幸福的時刻?！?/p>

……

10

小安泣不成聲，她想念那時候留著寸頭的陳慕；想念那時候冬天下起大雪，他拿著一支手電筒站在她家樓道的門口等著她；想念那時候上課，稍稍一走神，腦海里就會有他；想念那時候，她還愛著他。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陳慕說：“這么多年，我做錯過很多事，最錯的一件就是錯過你?！?/p>

其實兩個人在相愛的過程中，犯錯是常有的事，因為誤會而吵架，因為寂寞而背叛，因為保留而說謊，都再正常不過了。不得不承認的是，有的錯誤，讓我們成長；有的錯誤，則給我們留下了深深的遺憾。

倘若你真的很愛一個人，就不要打著為了他好的幌子，讓他獨自承受和經(jīng)歷，也千萬別說什么“我配不上你，所以我要離開你”這樣的話。真正愛一個人，是要一起渡過難關(guān)，一起想辦法奔向更遠的地方。凡是那些輕易就退出的人，都是對愛情的褻瀆，他們大多不是因為膽小，而是因為不想負責。

既然找到了一個想托付終身的人，那就請你堅定一些，哪怕有再多阻礙，也要陪著那個人勇往直前地走下去。

11

婚后的小安在澳大利亞過得安寧平靜，丈夫很愛她，在她懷孕的那些日子里更是悉心照料。看她日子過得幸福如意，所有人都為她感到開心。

那些日子，小安常在街上散步，有一次跑出來一條白色的流浪狗，趴在小安鞋上，用力地嗅著她。

挺著大肚子的小安紅著眼眶，慢慢俯下身來。

她摸了摸它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