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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不似當時,小樓沖雨,幽恨兩人知 作者:王玉潔 著


三、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你思念著我,我思念著你,隔著漫漫的長路。江霧起時,你采下一朵芙蓉,你悵然的面容,把我的心牽痛。心相同,兩分離,地也會老,天也會荒,有哪一支塵世的篙能夠?qū)⑽覀兦龆桑?/p>

 

涉江采芙蓉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xiāng),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末世里,太多的離別。

離別的理由可以不相同,但憂傷和思念卻是一樣的。

這首詩里,一個士子和他的妻子,一個北方,一個南方,不能相見,長久的離居,思念也顯得沉郁,有著濃重的悲涼。

北方風干,天燥,地闊,天長,帝京很繁華,士子很寂寞。

人在寂寞中,最是容易想到生命中溫暖和美好的東西,他需要尋求那一點暖,來慰藉塵世的傷。

于是,自然地,他想到她,想到了江南。

他不說自己對她的思念,不說自己對江南的思憶。他用了文人慣用的“思婦調(diào)”來“虛擬”,讓我們?nèi)谶M了他設(shè)置的情境中,通過一個思婦的憂傷,來訴說他自己的苦悶、悲傷。

于是,鏡頭里,我們看到了一個思婦:初夏,在江南,于江上采蓮,一葉檜木舟,一支松木槳,郊外的空氣中,是荷的清香混合著隨風吹來的草木清郁的氣息;岸邊,草木萋萋,初夏的風帶著江南氤氳的水汽,拂在她姣好的面龐。

長風起落,荷裙飛舞,嬌艷的荷花,在荷葉間若隱若現(xiàn)。江岸,草色迷離,依稀的蘭、蕙的馨香,在草間和她的發(fā)髻上,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薄衫皓腕,紅顏如夢。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避饺?、蘭蕙和她的容顏,此刻,是求宦無著的士子心里的痛。想求得的似乎惶然茫遠,該珍惜的又迢遙不及。人生成了四面八方的荒蕪。

小舟在“蓮葉何田田”的荷間穿渡,茫茫的江南水面,“一一風荷舉”,依稀,采蓮女子的戲謔、歡笑之聲,渺若可聞,采蓮,本是農(nóng)家女子一年一度的樂事。

“芙蓉”生于水中,便是“蓮”,這“蓮”與“憐”諧音,“憐”是“愛”的意思,年輕女子采下蓮花,或送給心上人,或贈與丈夫,讓她們的真情摯意有了表達的機會。更何況澤畔岸邊,搖曳青蔥的蘭蕙,草色青青,幽香陣陣,這是身心與自然神秘相契的時刻。

這美好安寧的快樂,卻被詩行間憂傷的嘆息聲打斷,“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鏡頭忽然被拉近,檜木舟上,一位悵立的女子,正蹙眉嘆息。她的手里,是剛采下的紅蓮。

在眾多打諢嬉笑的女子中,有一個女子,正為自己憂傷,此刻,不難想到,士子內(nèi)心正被這樣的揣想擊痛。

這是人世間真情思念的美麗的痛,若不是背后那一個亂世,有著飄搖渺茫,無可把握的滄桑,那該是多么美好的時刻。

她采下的那枝紅蓮,握在纖纖素手里,她憂傷的面顏,正思念著遠在洛陽,漂泊求宦的丈夫。

遙想中那位女子的憂傷,和采蓮眾女的快樂,是如此不和諧,卻又是那樣惹人憐。

世間令人動容的,莫過于低首處那一點真情憂傷的思念。

很喜歡古人這樣簡單地表達思念的贈與,簡簡單單的花草,明明白白的情意。

這樣的贈與早在《詩經(jīng)》中就有了。

《邶風》里,一個文靜美麗又有點淘氣的姑娘,送給小伙子白嫩的荑草,那是她在牧場帶回來的,小伙子便真心地夸贊“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小小的荑草,不過是郊野中尋常的白茅,只因采它的那一刻,她的心里裝著他,送他的那一刻,他懂了她的心思,荑草無言,承托的是彼此的懂得和珍惜。

最浪漫的當數(shù)每年三月三上巳節(jié),鄭國郊外的春游,《溱洧》里,“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男男女女結(jié)伴來到溱水和洧水邊,祈福納祥,但我想,這樣的儀式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年輕的男女,私下里互贈芍藥,以示相好,用自然界的香花來篤定愛情。

總覺得,人類在文明的進程中,逐漸失去了和自然的親密聯(lián)系。古人是懂得的,知道自然中,許多細密美麗的心思和人世起起伏伏的憂傷都能夠一一找到對應(yīng)物。

比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中,桃花和新嫁娘;“有女同車,顏如舜華”中,木槿和美人;“野有蔓草,零落漙兮”中,蔓草和一段邂逅;“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中,桑葉與離棄;“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中,木瓜和愛情……愛情、美人、相遇、背離和傾心,無不與自然中的花木有著神秘的牽連,并在它們的清新和芬芳中輾轉(zhuǎn)流溢。

古風里流淌出來的句子,多是草木泥土,清波綠野間新鮮醉人的氣息。

到了漢末的文人手里,自然是飽吸了這些清氣,散落在詩行里,讀來,就是大自然的瀲滟波痕里,渺渺生香的味道。

即使是采蓮的女子思念遠方游子的憂傷里,也糅了一份自然的香氣,帶來的是悠遠渺茫,卻又蝕骨蕩魄的疼痛。

這疼痛放在江南,又別有一番情致。

漢代之前,春秋爭霸中,吳王夫差和越王勾踐的故事,就來自江南。

這個故事本身并不十分吸引我,無非是成王敗寇的俗套,加之后來敷衍出來的“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的下聯(lián),我想蒲松齡寫這副對聯(lián)的時候,對越王勾踐一定是稱許不已的??墒?,一個國家,到了最后,不過是指望著一個美人西施,沒有了西施,即使是肯痛掉身段,為夫差舔嘗糞便,怕早已被斬草除根了,哪里還用得著臥薪嘗膽呢?這樣的國家即便終得復(fù)國,也并不十分光彩。

倒是吳王夫差,對這個人,該換個角度去看,他是很“江南”的一個男人。

吳王宮廷有兩處。相傳,夫差得到了西施,愛之不盡,令西施領(lǐng)著一群美人在廊中走動,回廊虛而響,美人踩響的細碎的跫音,聽來驚心動魄,就給這回廊命名為“響屧廊”;他又在香山種植了各種香料,讓美人劃船去采,把美人到過的地方,叫作“香徑”,單看這兩個細節(jié),也可見這個人很懂得愛重美人,懂美、憐香、惜玉。

如果讓我來寫夫差和西施的結(jié)局,我寧愿寫夫差死了,西施驚覺,原來,挾著復(fù)國的陰謀,不小心落入了一個溫柔的陷阱,掙扎不出來。到了最后,所愛的竟然是夫差。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到底,范蠡只是水中花,遠到只是她生命中的一種存在,而夫差,卻是她真實的擁有。

有時候,真實的才是溫暖的。

唐代的王炎也是很贊成夫差和西施的愛情的,傳說他在夢中做了夫差的侍從,不久,聽到鼓樂齊鳴,從吳王宮中駛出一輦,輦上安放著西施的棺槨,吳王跟在輦后,悲傷不已,便讓邊上的詞客為其作挽歌,王炎便應(yīng)詔作了《西施挽歌》:

 

滿地紅心草,三層碧玉階。春風無處所,凄恨不勝懷。

 

西施之死,最痛者也許反而是夫差。

我想,若真的是范蠡讓西施到夫差身邊去做臥底,那么,西施功成而亡,范蠡到底是悲是喜呢?估計,他會悲傷,但他的悲傷程度不會超過夫差,甚至或許他還會有一絲絲的慰藉。畢竟,在孺子侍臣的心中,國家安危大于一切,犧牲一個西施換回一朝江山,還是值得的。

但我相信人心深處那點真的感情,相信夫差的遺恨。

真愛,不是范蠡這樣的大度。

待到五代十國時期,吳越王錢謬也是一位溫柔的情種,他的愛妃每年寒食節(jié)必回鄉(xiāng)探親,小住一段時日。有一年,花開郊野,春色漸老,妃子還是沒有回來,他甚是想念,便派人給妃子送去了一封信,信上寫道:“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p>

明明是思念著她,盼著她回來,但想到陌上花開,春色旖旎,還是希望妃子能夠多多清享這大好春光,不必記著回來。

想那美麗的妃子,在遙遠的陌上讀他的信,春深似海,人比花嬌,那一種貼己的溫柔,便如春風蕩漾在她的心懷。

懂得愛人的人是幸福的,也會給所愛的人帶來幸福。

繞了這么大的圈子,也無非是側(cè)面來說江南的好,江南山山水水的濡染和浸潤,才生出了那么多溫柔婉妙的故事,即便是疼痛,也有著江南蝕骨的美。

那個文士就這樣想象著心上人,在江南,采著蓮,凄傷地想著游宦他鄉(xiāng)的自己。

手中的蓮無人可贈,心中的思念無人可訴說。

他明白著她心中的傷痛,美麗的來自江南的思念的痛。

隨著這痛的牽引,他不自覺地走入她的內(nèi)心深處,他似乎看到,她正淚眼盈盈地在想象:她遠方的丈夫,此刻,無限憔悴,回望著妻子所在的江南,然而,眼前只是漫漫的長路和煙云浩渺的遠方,他獨自悵望,無比憂傷。

這樣的想象,讓她心痛、心碎。

異鄉(xiāng)的風無情地掀起他的衣襟,他看到她在如此想念他,他的心也碎了。

一個是手持紅蓮,深情思遠,身后是舒卷的荷葉,艷麗的荷花,她落寞憂傷的面顏在江南水天之下,顯得那么凄清孤獨。

一個是云煙渺渺的洛陽城闕上,長風浩蕩,鼓起他寬大的袍袖,他返身回望江南的身影,一閃而逝,那樣的愁苦悲酸。

文人詩畢竟不同于民歌,民歌的直白樸素到了文人這里,便成了九曲回腸,不容易看懂。

他要寫的無非是自己游宦洛陽,對家鄉(xiāng)和妻子的思念,但他不直接寫,卻寫身在江南的妻子對自己的想念,即使是寫妻子對自己的想念,還用《詩經(jīng)》中委婉的寫法,那么神奇地一轉(zhuǎn),便讓她似乎看到他也在遠方悵望思念著她。

這種委婉的寫法來自于《詩經(jīng)·周南·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一個采著卷耳的女子,神思恍惚,半天也沒把身邊的淺筐裝滿,因為她在思念著行役途中的他?;蛟S是思念太深,她似乎穿越了時空的阻隔,看到了行役途中的丈夫,看到他疲憊不堪,停下了馬兒,憂傷地飲下一大杯酒,來排解對家鄉(xiāng)、對她的思念的痛。

只不過是綠油油的卷耳和一個思婦,在民歌里卻成了兩廂思念,借助于時空的力量,讓她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他,讓她看到了他的倦,他的酒,他的傷。

其實,她如何能夠看到呢?這不過是一種希冀,讓人類千回百轉(zhuǎn)的真愛的力量能夠超越時空的阻隔。

就像這首詩里采蓮的女子,她也是看不到洛陽游子佇立悵望的身影的,這不過是一種希冀,但正是思念太深摯、太悲傷,才有了這樣神奇的力量,穿越時空,于是她看到了他的悲傷。

雖然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但隔著千重山萬重水,四顧茫茫,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在這樣靜寂的心與心相望的天地里,幽幽響起了一聲凄然的浩嘆: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這浩嘆來自于他的心,也來自于她的心,這是相隔萬里,卻阻隔不了思念對方痛苦傷感的交鳴。

她聽見了,他也聽見了。

一種憂傷,兩處斷腸。

這讓我想起了小山詞中的那一句:“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p>

恐怕這一句最是貼合這首詞中的相思之痛。

小山的痛,是真的痛。他是很另類的一個人,他唯一相信的只是愛情。

身為宰相晏殊的愛子,卻不愿意加入父親構(gòu)建的那個繁華世界,他看到的,不是父親的榮華富貴,而是父親的身不由己,看到的是浮華背后“虛空的虛空,還是虛空”。于是,他用詞和愛情來逃避那個世界,就連蘇東坡來拜訪,他也拒之門外;就連蔡京想要得到他的墨寶,他回應(yīng)的兩首詞中無一字提及蔡氏。

當男人們孜孜不倦地追名逐利的時候,他沉入只有詩詞和愛情的潔凈世界里,可是,這樣的沉迷也是不能長久的,他十八歲那年,晏殊去世。自此,華屋山丘,滄桑巨變,人在落魄時最能看清人間世態(tài),看透蕓蕓眾生。

他生性曠達不羈,再也不愿留身官場,飽讀詩書的他從未參加過科舉考試,而在北宋中期,即使高官貴胄之后,不參加科考,也不能被選士入宦的,他只是因為祖上的庇蔭做一些閑職,最后在任上未能期滿就申請?zhí)崆半[退了。

這樣的一個人,終生支撐他精神世界的便是愛情,便是詞了,他用生命來愛,來寫詞。所寫的詞當然也是真情摯意的。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云:“李后主、晏殊原皆非詞中正聲,而其詞則無人不愛,以其情勝也。情不深而為詞,雖雅不韻,何足感人?”

“以其情勝也”,這的確是小山的至誠之處、動人之處。

這一句是不是寫給沈廉叔、陳君龍家的那四個歌女的,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思念的痛楚與傷重,纖毫畢現(xiàn)。一句“幾回魂夢與君同”,說盡了思念的憔悴。

世間,有多少愛只能是痛楚的思念,卻不能朝朝暮暮地相守。

秦觀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說這句話的前提,是相愛的兩個人還可以有相聚的機會,盡管不能朝朝暮暮,但還有相見一刻的歡娛與沉醉,苦盡還是可以甘來的。

但是,亂世里,漂泊求宦,兩處茫茫,政治上的凄傷,仕途上的渺茫,人心深處便有了太多無法把握的迷茫。求之不得的顛簸仕途中,唯一可以溫暖自己的便是塵世中相依相守的感情,卻無奈兩地分離,不知道何年何月可以回到愛人身邊,也不知道是不是還能夠回到愛人身邊。

亂世里,太多的變數(shù),生生死死,太多尋常,蹉跎耽擱,也不知道何日才是盡頭。

所以,一句“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才顯得那樣的凄傷無助。仿佛是兩個人泣血錐心的哭泣,卻又是那么彷徨無助。

此前遙想的江南、采蓮、蘭蕙和欲贈的美好,和思念故鄉(xiāng)的憂傷,便若曲折的溪流,到了最后,有了巉巖巨石的阻擋,激起了飛流急瀑,發(fā)出了震撼心魄的巨響。

這巨響,震得我們無淚,但心實實在在地傷痛。

從前,讀白居易的《長恨歌》,也有過這樣的痛,傾城娥眉,輾轉(zhuǎn)死于所愛的馬前,零落萎地,香消玉殞,誰忍見所愛瀕死,身為一代帝王,卻不能救她護她,眼睜睜看著她花鈿萎地、玉顏不再,只能心膽欲碎。

此后,是長生殿里無窮無盡思念的折磨,方士上天入地所尋得的太真,果真是貴妃嗎?不過是給玄宗安慰,也不過是玄宗自欺欺人的安慰罷了。生與死,是誰也越不過去的鴻溝,縱使是帝王,也不例外,生死面前,人與人是絕對平等的。

讀詩的我們也知道,這種相見是不可能的,但是還是會善良地相信,他們見了,終是見了,愛情有著穿天入地的巨大能量,能夠沖破情天恨海的重重阻隔。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所有的痛苦糾結(jié),若憑空劃響的裂帛,巨大的撕裂的傷痕上,滴著殷紅的血。

其實,我并不太相信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楊貴妃到玄宗身邊十年,十年的獨霸恩寵,兩個人是有感情的,但感情和愛情不是一碼事,貴妃初嫁壽王,兩個人年貌相當,要說愛情,玉環(huán)和壽王產(chǎn)生愛情那才是天經(jīng)地義。玄宗橫刀奪愛,身為臣妾,楊玉環(huán)沒有反抗的余地,只能選擇順從,他們之間能不能產(chǎn)生愛情,那實在是不敢妄測的事。

但是白居易的心里是有愛情的,他曾經(jīng)和鄰家女孩相戀,遭到母親的極力反對,最后舉家遷走,將他心里愛情的火焰生生掐滅。

《長恨歌》里會有多少他心里的愛情的痛楚糾結(jié),借助于唐楊驚艷地呈現(xiàn)?

如果說“此恨綿綿”是裂帛,那么“憂傷終老”便是幽咽泉流。

恨得驚天動地,在天長地久的時間之外,猶自有回音。憂的卻是千回百轉(zhuǎn),在有限的百年之間,肝腸寸斷。

原來,十九首中的這一首,所有溫柔輾轉(zhuǎn)的埋伏,只是為了讓你于靜寂中聆聽巨大的疼痛。

在浩渺的千年之后,這憂傷幽怨的嘆息聲,依然聽得讓人心酸。

“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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