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譯序

波斯短歌行:魯拜集譯箋 作者:奧瑪珈音 著;費氏結(jié)樓英 譯


譯序

譯事之難,曰信曰雅可矣,何必曰達(dá)?蓋不能達(dá),譯何為哉!而有信與雅,達(dá)又豈待言?夫《金剛經(jīng)》之譯也,達(dá)摩笈多之不能達(dá),烏有其信?鳩摩羅什之足乎雅,必有其達(dá)。故曰:譯事之難,曰信曰雅可矣。其難,則信與雅有不得兼也。玄奘之譯《大般若經(jīng)》,第九會中《能斷金剛分》,固宜後出轉(zhuǎn)精,而事乃有不然者。曰其信,實無其倫;曰其雅,則殊不若鳩師,其流通之廣亦遜焉。豈奘師中土之產(chǎn),反不及鳩師異域之材耶?信與雅有不得兼也。

且夫文辭,非孤生者也,必與乎其族類之情與思也。欲為譯事,情與思捍,則其文辭必格,勢所然也。強求其信,不顧其捍,文辭固可以達(dá),而不能無格,格則不能雅矣。奘師之譯是也。蓋其思必欲符乎天竺,其辭又欲曉之中土,無所避其格,終無能為其雅矣。不強必信,曲通其捍,文辭之格得以稍緩,格稍緩則進於雅矣。鳩師之譯是也。蓋不斤斤於貌合,常戚戚於神離,躊躇之際,有以緩其格,文辭之不期而雅者至矣。故譯之道,方其情與思捍,必使彼以從我,以緩文辭之格。不然,直學(xué)彼之文辭可矣,何譯為?是信與雅必不得兼,寧喪其信,不失其雅。失其雅,則為之奴矣。

玄思猶是,況詩情乎?是以吾人常讀詩之譯,識其辭,而不能辨其味。蓋其譯者,不顧其捍,強求信而實傷雅也。此在玄思,或為辭之滯耳;在詩情,則並喪辭與情也。故詩之譯,信為最下矣。彼費氏結(jié)樓之迻譯《魯拜集》也,得譯之道,具辭之雅。故能不為奧瑪珈音之奴,而翻為其主也。余頗怪今之迻譯費氏者,必反其道而行之,甘為之奴,何耶?

奴譯者,盡意於楮墨之內(nèi),步趨原作,矜矜其信。然恐吾人一旦能讀原作,所譯即成已陳之芻狗。主譯者,著意恒在楮墨之外,曲通彼情,有不能必信焉。蓋彼之詩情,寫諸此之文辭,其情捍者其辭格。惟不欲其齟齬,忖度彼心,考量吾文,屬筆之際,遑顧其信哉!竟忘亦步亦趨,差得不似而似,然亦在讀者之會心也。為之既久,乃悟此亦江西派點鐵成金之法。惟彼所點化者古人之典實,此所點化者異域之文辭耳。孰謂既知古人之典實,遂可廢彼之詩派?然則既能讀原作之文辭,亦終不廢此之迻譯也。

《魯拜集》之譯亦夥矣,大抵皆奴譯耳。惟七言絕句體譯本,庶能為主譯之想。蓋既肖魯拜之體,又備吾國詩體之風(fēng)致。惜哉!自西風(fēng)之東漸,世人竟欲為非類之奴,數(shù)典忘祖,於吾國舊體久不能嫻。其體之譯,固不為乏,求其合度者,十無一焉。余不才,以為其實可符主譯之名者,前則黃克孫氏、後則眭謙氏耳??档略疲刑觳?,有賞鑒。黃譯與眭譯,各得一偏,均見美質(zhì)。後之為繼者誠不易焉。而吾譯何為哉?余別有意在。蓋今之為譯者,竟尚奴譯。文辭既為非類奴,情與思亦必為之奴,浸而吾族類且為之奴矣。此余所深憂焉。故不揣固陋,黽勉為之,甘附二賢之羽翼,未懼眾人之嗤點也。

乙未六月廿四,時當(dāng)立秋日,自序於我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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