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牛津和圣潔會
他們確信若不能把生命中的每時每分都用來侍奉神,就得不到救贖。
——理查·摩根
1720年6月24日,十七歲生日剛過,約翰·衛(wèi)斯理就以平民身份進入了牛津的基督堂學院。他1724年畢業(yè)并獲得文學學士學位。畢業(yè)后不久,父母就敦促他努力謀求被按立,成為一名牧師。他母親在信中說:“我發(fā)自內心希望你的一切能安排得有條有理?!彼赣H建議他預備好接受圣職委任,并對他說:“你對成為一名年輕牧師的渴慕,遠不如我。”
1724年12月,當他終于同意去尋找機會受按立成為牧師,塞繆爾卻有了別的考慮,告知約翰說他反對“你對響應呼召操之過急”,而建議他花一年時間幫他??闭诰幾械亩嗾Z種新約圣經中的希伯來文、希臘文、敘利亞文和拉丁文的內容。他還說:“如果你問我關于圣經注釋的書哪本最好,我告訴你,就是圣經本身。”但蘇珊娜反對耽延謀求按立的進程,建議他說:“我認為你應盡快當上執(zhí)事?!比姞柡髞碛指淖兞酥饕?,1725年寫信給約翰說:“上次之后我又改變了想法,現在我傾向于認為你這個夏天就能擔任圣職最好?!奔s翰開始為自己受按立做準備,但他母親信中談及的一事對他產生了很大影響。她建議他“現在就要進行嚴肅的自我省察,這樣你就能知道你是否有希望被耶穌基督救贖,即是否有信心并愿意悔改”。約翰發(fā)現了一本紅色舊筆記本,這本子原屬于他那清教徒祖父——約翰·韋斯特利。他開始用一種自己發(fā)明的密碼,將每日的自省記錄在這里。這密碼非常復雜,直到1972年才得到準確破解。例如,1725年3月26日,他寫道:“每時每刻都沉溺于輕松的行為,聽了太多空談,讀了太多虛空的劇本和書籍……當避免空談,遠離女人和調味過濃烈的肉類?!彼€決心“要從根本上抵制欲望,并不是靠爭辯,而是要不再想它,或馬上找到同伴們”。
有關早年在牛津的歲月,約翰如此寫道:“我開始改變我整個交際方式,真真正正地投入一種新的生活。每天固定花一至兩小時進行靈修,每周都進行分享。隨時警醒所有罪過,無論是言語上還是行為上的。我開始專注內在的圣潔并為此禱告?!?725年9月19日,他在基督堂座堂受按立的前一夜,他用密碼在日記中寫道:“夸耀、貪婪、贊揚、嗜睡、毀謗、說謊——靠著主的恩慈——在激烈爭戰(zhàn)?!?/p>
在牛津,他形成了雷打不動的生活規(guī)律:在四點到五點起床,接下來的安排是禱告、讀圣經、有時在咖啡間用早餐、教導學生、在廳里用午餐、在教員休息室與人交談、散步、騎馬、閱讀以及為他在牛津和牛津周邊鄉(xiāng)村教堂的布道準備講稿,當這一切完成以后,晚上九點至十點之間安然入睡。
1726年3月,約翰被林肯學院的十二位院士選為新院士。他父親驕傲地大聲說:“我是誰并不重要,我的杰克是林肯院士!”約翰很認真地擔負起院士職責,教導邏輯學和希臘語,后來還教哲學。他說:“若不是每天給他們上課(除星期天外),我真沒覺得自己的光景比攔路的劫匪強多少?!?/p>
三十英鎊的年薪非常重要,因為塞繆爾正舉債度日,還要負擔兒子在牛津的所有費用。1726年他曾寫信給約翰說:
最后這十二英鎊真的折磨人,我只好求你哥哥薩姆[4],等豐收以后再把他借給你的那十英鎊還給他。我無法給家里足夠的用度(估計不到五英鎊)好讓他們支撐到豐收以后,更不期望自己能為查理上大學做些什么了。夏天結束之前我自己的命運會怎樣,只有神知道。
幸運的是,1726年,查理因期末考試成績優(yōu)異,當選為基督堂學院御前學者,獎學金金額相當于每年一百英鎊。查理是十月份到的牛津,即便有獎學金,他仍有負債。在一月份寒冷的某一天,他坐在無火的爐旁,憂愁而傷感,給約翰寫信訴說他窘迫的財務狀況:“從埃普沃思和魯特寄來的幾個錢和幾件衣裳能帶來一點改觀,使我有點體面。有句憂傷的格言說‘無中不能生有’,一無所有,則無所存留。錢快來吧,把我從這個狀態(tài)中解救出來?!?/p>
約翰·衛(wèi)斯理作為牛津院士的條件之一是要保持單身。但是他卻很喜歡有魅力的年輕女士,享受與她們談情說愛。約翰還花大量的時間劃船、游泳,和朋友一起飲酒、下棋、打桌球和玩雙陸棋。后來他對自己年輕時候如此追求“感官的愉悅、情欲和無益的友情”表示痛悔。
查理覺得自己在靜下心來學習之前,也曾追求類似的自由,尤其在剛脫離父母和兄長監(jiān)視的那段時間。后來他坦白,當時他“靈里枯干,沉睡在撒旦的臂彎里”。
約翰繼續(xù)與異性風花雪月,還把查理介紹給一群居住在科茨沃爾德鄉(xiāng)村里的女性。這些與他興趣相投的女人中有安·格蘭佛和她的妹妹瑪麗·潘達維斯,另外還有莎莉、貝蒂和達默里斯·柯卡姆三姐妹。約翰和這些女人喜歡叫對方古典的昵稱,比如安被叫成“塞利瑪”,瑪麗叫“阿斯帕西婭”,莎莉叫“瓦拉內斯”,他自己變成了“居魯士”,而查理自己選了個昵稱叫“阿拉斯匹斯”。但是,當查理正享受著自由時,約翰開始從這些他稱為“無聊的熟人”中抽離出來。他在1726年12月5日給兄長小塞繆爾寫信說:“我和閑散已經決裂。我以后的計劃是,只要我活著,每一天都會是繁忙的?!?726年的整個冬季,約翰都在攻讀他的文學碩士課程,在1727年2月遞交了三篇拉丁文論文,主題分別關于尤利烏斯·愷撒、動物之靈和上帝之愛。
約翰開始為查理的勤奮不足和缺乏宗教熱情擔憂。弟弟隨意進出他的房間、朗誦詩歌、翻動他文稿等行為也都令他不悅。他責問查理,查理卻回答:“什么?你要讓我一下子變成圣人嗎?”就再不聽他的。接下來兄弟間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后來,查理決定以后再也不吵架了,他寫信給約翰說:“我再不與你吵架,除非我背叛了我的信仰,而我永遠不會違背這信仰,因我渴望你的禱告,并不以之為恥?!?/p>
查理宣稱他“非??释R卻忍受不了學習的艱苦……”他不像他的兄長們那樣專于學術,而發(fā)現自己在閱讀有難度的文章時總是“不知所以然”:“我的頭腦完全不能和我的心同步,因此恐怕我從心里無法接受非凡的思想。”
為了補貼收入,塞繆爾額外負責了鄰近的魯特教區(qū),每年收入增加了五十英鎊。1726年春夏兩季,約翰都在做父親的助手,但在1727年8月他回到家中,任他父親教區(qū)的副牧師,直到1729年11月為止,其間林肯學院每六個月要重新審批他的事假。他母親健康情況不斷在惡化,6月時險些去世。約翰父親給他寫信說:“雖然她時不時會昏厥,但還是希望見你一面能使她恢復。”
1725年,約翰和查理那美貌并受過高等教育的姐姐海蒂和英俊的牛津畢業(yè)生約翰·羅姆利相戀,當時羅姆利正在擔任塞繆爾的副牧師一職。不幸的是,塞繆爾聽到羅姆利唱一首他覺得粗俗的歌曲,于是禁止羅姆利進入他的教區(qū)。心灰意冷之下,海蒂和當地一名叫威爾·阿金斯的律師私奔了。過了一個晚上她回到家,但是她的父親拒絕原諒她。后來發(fā)現她有了身孕,就將她嫁給了附近勞斯鎮(zhèn)一名粗暴、缺乏教養(yǎng)的玻璃工威廉·萊特,并對她揚言:“敗類,永別了!我從此失去了她,不過,倒不如她死了更好!”根據約翰記載,他的父親“再沒提起過她,憎惡她到了極點”。蘇珊娜和查理在此事上和塞繆爾意見一致,但是約翰對姊妹卻充滿了同情并在魯特教區(qū)做了一篇關于饒恕的布道。他把這篇布道文給母親看,母親評論說:“你寫的這篇是為了海蒂。其他的內容都是為了最后一段而寫的?!比姞栔肋@篇布道文是指向他的,對約翰的大膽非常生氣,他向查理抱怨說:“你聽到他是如何駁斥我的。他把你姐姐的事情擺到我面前,其實就是跟我爭論來了……”查理把父親的憤怒告訴約翰:“父親昨晚跟我說你對他不敬,說你公開藐視了他?!奔s翰知道自己冒犯到父親,深感恐懼,失聲痛哭,懊悔自己不為父親的文章撰寫提供協(xié)助,卻做了如此駁斥他的事。他說:“現在我承諾,我會按你的意愿行事。”他的父親吻了他,流著淚回應:“我一直知道你內心的善良,明天你就為我做點事情?!奔s翰回牛津之前,在懺悔自己錯誤的同時,花了好幾小時為父親寫布道詞和翻譯他解析《約伯記》的巨著中的拉丁文引語。
1728年,查理在信仰和學習上都有長進,這應該要歸功于他逃離了倫敦一位名叫莫莉·布凱南的女演員的把控。她曾經在倫敦皇家劇院參演過《童貞女王》。查理去了幾次首都,成了她的依附。莫莉的母親想盡辦法讓查理引誘她的女兒,以便強迫二人結婚。后來查理向約翰透露說:“公平地說,她的確給了我足夠多的機會,我本可以體面地抓住它們……蠢笨如我,竟對所有暗示毫無領會,難怪會成為眾人的笑料?!奔s翰幫助弟弟從中脫身。查理也下決心不再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從今以后,我要盡量少一點表現出自己的大無畏精神……也不會隨便喜歡上一個女性……這就夠了,我要將女性從我的腦子里和紙面上全部擦得一干二凈。”查理答應放棄所有消遣活動,開始認真閱讀,以約翰為榜樣,保持每日讓靈里得長進。不再淺薄輕率,而是嚴肅正經。他向約翰保證說:“通過你,我堅信,神已經在我身上開始動了善工,祂必堅固它。有一個人,成為讓我得著益處的途徑,讓我甘心樂意地接受,那就是你?!?/p>
1728年的圣誕假期,查理和小塞繆爾并他的家人住在一起,他在給約翰的信中透露,自己的一些變化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yōu)槲椰F在出奇的沉悶感到不解(實際上我很開心,握手然后分別),同時稱贊說,我變得實在太像你了?!彪m然小塞繆爾的本意并不是“稱贊”。后者寫信給約翰說查理“完全被你的那種認真嚴肅所影響,以至于他的動作、眼神都讓我?guī)缀跽`以為那就是你。說實在的,我開始認為,如果讓他在性格和行為上放下這樣的嚴肅認真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查理覺得牛津的生活并無益于他的學習進步或鞏固他剛剛找到的信仰。他形容學校里“學術被擺在最高的位置,而惡魔掌控著最牢固的權勢……”若要選一個地方推行變革,基督堂學院無疑是世界上最不合適的地方。一個人,哪怕他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都有機會被人拿他的宗教信仰來當笑料,因為他所在之處“只要有信仰就是可恥的”。1729年1月之前,約翰不在,查理害怕自己會回到老光景。他寫道:
一個十三年來一直極度疏忽公開禱告的人,不能期待在那里(牛津)第一次尋求就能找到他從不知道的溫暖……(但是)我將這種冷漠視為試煉……(而且)我不會讓我自己安逸地退步回原來的光景,因我害怕如果我自己無事可做,魔鬼很快會給我找些事情來……我渴望你的禱告,不為之感到羞愧。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有人(這人似乎是我的母親)讓我學會思考之后再行動,因我無法告訴自己怎樣或何時從昏睡中醒來——這才是你走后不久。
查理告訴約翰他需要有一群心意相通的朋友為伴。于是他說服幾個同學加入他每周的團契:莎莉的哥哥羅伯特·柯卡姆,還有一位都柏林律師的長子威廉·摩根。查理形容摩根是個“誠實、謙卑并樂于助人的年輕人”,因他鼓勵大家“決心不白費任何能使自己得救的機會”。
約翰在1729年的11月被林肯學院院長召回學院給本科生提供輔導和指引。大家一致同意約翰接替查理任團契小組的領導,同時他還是弟弟古希臘羅馬文學的輔導員。在日記中,約翰記錄了他們聚集禱告、研讀圣經和其他書籍的情形:“1729年11月,牛津的四位年輕人——林肯學院院士約翰·衛(wèi)斯理、基督堂學院學生查理·衛(wèi)斯理,基督堂學院平民學生摩根和墨頓學院的學生柯卡姆開始每周利用一些晚上的時間聚集在一起,主要學習希臘文版舊約?!?730年夏,威廉·摩根去拜訪一位牛津監(jiān)獄的囚犯,那位囚犯因謀殺妻子而被判處死刑。他邀請約翰和查理跟他一起探訪監(jiān)獄,告訴約翰說“對于深處痛苦之中的人,和他說說話多少是一種善行”。約翰不太確定作為一名教師,跟學生去探訪監(jiān)獄是否合適。他給他的父親和牛津的主教約翰·波特寫了信詢問他們的意見。兩位都毫不含糊地表示支持:波特回復說他“對此工作感到非常高興”,塞繆爾透露說他自己在牛津讀書時就探訪過囚犯,“至今仍帶給他極大的滿足”并且“沒有一個正常人會對你們這樣的行為產生偏見”。塞繆爾還評價說:“我有千萬種理由感謝神,衪讓我的兩個兒子,都在牛津,因祂所賜的恩典和勇氣發(fā)起與世界和魔鬼的斗爭……我想我應收養(yǎng)摩根先生(也)作為我的兒子。”
8月24日,約翰和查理陪伴摩根去監(jiān)獄。從此,這就成為他們的例行事務。約翰和圣潔會的其他成員一道,每月在牛津城堡和博卡多監(jiān)獄布道一次,博卡多監(jiān)獄關押了大部分的欠債者。他們每天都到監(jiān)獄探訪,一周兩次給犯人們念禱告詞。1730年12月11日,約翰寫信給父親說:“周日他們在城堡禱告和聽布道,圣誕節(jié)當天我希望他們有一頓圣誕晚餐,之后的周日,能有個團契?!比姞柹顬榧s翰的行為感動,他說:“我聽說兒子約翰榮幸地被稱為‘圣潔會之父’,若真這樣,那我應是圣潔會祖父了。毋庸說,無論哪個兒子得此稱號,都比擁有‘陛下’稱號還要莊嚴和尊貴?!?/p>
圣潔會的工作范圍擴展到圣托馬斯感化院,還籌集了一筆基金來購買藥物,幫助負債者還清欠款,建立一座學校讓窮苦孩子能上學受教育。一位圣潔會成員說:“那所學校是衛(wèi)斯理先生(他這么認為)自己建立起來的;但是他(威廉·摩根)支付女教師的工資和全部或部分孩子的服裝。只要他們在那里,他們會詢問每個孩子表現如何,還會看看他們做的活兒(編織和紡線),聽他們朗讀,聆聽他們的禱告,了解他們對教義的疑問并給他們解釋。”


上:約翰·衛(wèi)斯理時期的牛津林肯學院
下:圣潔會的部分成員
1731年夏季約翰和查理從埃普沃思回來以后,約翰傷心地告訴父親:“以前和我們一道的伙伴,現在都離開了,幾乎一個不剩?!钡枪ぷ鬟€是繼續(xù)下去,包括監(jiān)獄的事工。根據約翰的記錄,牛津城堡監(jiān)獄在押的人“仍有機會聽到福音布道,他們一些暫時的需要也能得到滿足,我們的小基金數額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摩根先生留下讓我們照顧的孩子們,我們也不用被迫遣走任何一個”。
探訪監(jiān)獄和慈善活動吸引了更多學生參與,其中包括弗朗西斯·戈爾和前牛津市長的兒子約翰·博伊斯?;教脤W院的約翰·甘博爾德也在其中,他后來成為摩拉維亞派的主教。1732年牛津大學布萊齊諾斯學院的輔導員約翰·克萊頓也加入了這個社團。六個月后離開牛津去做牧師之前,克萊頓促成他們按初期教會的傳統(tǒng)保持禁食,每一個小時都要禱告和行動。通過查理,兩名后來對循道宗的發(fā)展至關重要的人物被吸引進來,他們是本杰明·英厄姆和喬治·懷特菲爾德。加入社團的其他人還有查理·金琴、托馬斯·伯頓及詹姆斯·赫維。
1730年11月,一些同學把約翰和查理的社團戲稱為“圣潔會”或“敬虔會”,把他們的成員叫“圣經蟲”或“圣經迷”。后來他們又因狂熱遵從圣公會的儀式,尤其是像禁食這樣的儀式,被稱為“連禱超人”。其他人給他們貼上了“圣禮主義者”的標簽,因為他們每個周日都穿過牛津的大街去學校的圣瑪麗教堂舉行圣餐儀式。1732年9月之前,人們又給圣潔會成員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名字——循道友。這可能因為無論是在敬拜神的時候還是他們日常的生活里,他們都試圖做到遵循規(guī)范。這個名稱在十七世紀開始被用來稱呼那些不信國教的新教徒,這些新教徒跟隨加爾文主義的反對者、圣經教授、神學家雅各布斯·阿民念。1732年以前,甚至連父親塞繆爾也認為有必要告訴約翰停止這些“宗教狂熱或盲信”的行為。艾米麗·衛(wèi)斯理批評他們頻繁的團體自省,她說:“于我看來,這幾乎無異于教會暴行,你支配同為受造物的伙伴,這可不是神所設定的?!?/p>
約翰癡迷于倡導這樣的苦修生活,包含每天四點起床(早起讓他克服了困擾多年的不眠癥)和逢周三、周五禁食。他制訂的時間表,把一天的活動按小時安排。每次默想之后(與其說是默想不如說是自我審問),將自己的信心等級給予評分,評分等級為一到九級。他對此狀態(tài)非常癡迷,乃至當父母試圖讓他回歸埃普沃思時,他感到厭煩。他每天一有空隙就禱告,尤其在每個小時之間,他把這叫作快速禱告。據一位圣潔會成員的觀察:“他認為禱告更多是他自己的事情而與別人并無太多關系。我曾見他從一個壁櫥里出來,神采奕奕,幾乎散發(fā)著光芒?!?/p>
約翰和查理彰顯的是一種克己、樸素的生活。比如,約翰常常住在沒生火爐的房間,為了節(jié)省,或為了懺悔己罪。還有,衛(wèi)斯理兩兄弟去哪里都靠步行,去一百五十英里以外的埃普沃思也如此,這令他們的父親非常擔憂。他在1731年的信里說:“今春在這里見到你們,本應高興,但路途遙遠條件惡劣,真把我嚇著了。路太遠太辛苦,我真擔心你們長途跋涉會危及生命,這樣的不安大大降低了我們溝通的喜悅?!彼麄兊哪赣H也表達了她對于他們日常禁食的感受:“我必須告訴你們,林肯院士,約翰·衛(wèi)斯理先生,還有基督堂學院學生查理·衛(wèi)斯理先生,你們兩個不像話的行者,你們在路上什么也不吃讓自己個性消沉……為了節(jié)省費用!我懷疑你們是不是真不以自己為恥?!钡羌s翰決心堅持自我懲罰的一套體系,聲稱:“禁食不僅僅意味著樸素純潔,還代表肉體欲求的死、敬虔的心志,因此是必要的……于所有人、在人生的任何階段都一樣?!庇形挥^察家評論圣潔會的成員說:“他們的自費午餐非常節(jié)制,一點點肉、少量的面包、一口水。晚餐則什么也不吃?!?/p>
并非所有成員都能效仿約翰這樣的模范行為。本杰明·英厄姆特意睡在既不鋪床單也沒墊床墊的床上以期早起,但每天早晨該起床時就出問題了。他不但放了鬧鐘,還請一位朋友幫忙叫醒他,甚至還規(guī)定了若不按時起床,則重重自罰。但是最終結果證明他根本無法完全遵守每天按時早起的戒律。
查理和威廉·摩根曾經跟隨約翰早起和禁食。這對他們的健康可能造成了影響。查理的母親說他“無法完整地吃頓飯,而是吃進去很快又嘔吐了出來”。查理的一位醫(yī)生也把他頻繁生病的原因歸咎于他在牛津的過度禁食。威廉·摩根的父親也為自己兒子參與這個社團深感擔憂,他給威廉寫信時措辭嚴厲地說:
你想象不出來你所參與的那個可笑的社團給這里留下的印象。除了在牛津所行的種種荒唐事之外,聽說你們還要去霍爾特的鄉(xiāng)村,進入貧窮人們的家,把他們的孩子聚集一處,教他們禱告和教理,臨走再給他們一個先令,這令我感到深深的困擾。
1732年2月,約翰·衛(wèi)斯理冷冷地告知母親,說他認為威廉·摩根快死了:“他失眠,無法閱讀,站不起來,也坐不穩(wěn)……無疑現在,他成了自己的負擔,對于這個世界也幾乎毫無用處了。他在世的時間應該不會太久了?!?732年6月,威廉·摩根的病實在太嚴重,只能回到愛爾蘭,8月26日離世,離世前精神是失常的。他的父親說:“他在病中絮絮叨叨,說的幾乎全是衛(wèi)斯理兄弟?!?/p>
牛津被謠言和指責聲所籠罩,風傳摩根的疾病和死亡是被約翰·衛(wèi)斯理強制過度禁食造成的。約翰寫信給理查·摩根——威廉的父親,堅稱他兒子在去世前一年半就已經不再禁食,而約翰也僅僅在六個月以前才開始禁食。無論如何,1732年12月,有一封匿名信被送到倫敦一家報紙《福格周報》,談論“循道宗”和他們“瘋狂的熱情”:“目前這學校深被這些憂傷之子所困擾,而他們的人數每天都在增加。他們回避……任何愉悅和感動之情。所有娛樂和放松的活動一律禁止,為了努力避免奢侈,他們不但排斥便利,還排斥生活絕對必要之物?!边@封信還描述在圣潔會成員影響下的學?!案揪褪莻€修道院”,并抱怨他們“可笑的沒完沒了的抑郁……灰暗悲觀的生活方式……習慣性的哀傷把他們壓垮了……他們疑神疑鬼,顧慮重重……令人沮喪的愚昧?!奔s翰在1733年1月1日在圣瑪麗教堂以一場布道來回應這些批評。他布道的中心是圣潔,第一次闡述了他關于基督教教義中的完美,宣揚“我們靈里更新”的必要,以便成為“完全的,因為我們在天的父是完全的”。有一本名為《牛津循道友》(作者可能是神秘主義者、神學家威廉·羅)的匿名小冊子,幫助遏制了衛(wèi)斯理所形容的“從四面八方向著我翻滾而來的狂潮”。但是他仍不得不接受“我的個性造成的惡果”,被朋友、學生所棄,名譽受損。他甚至在林肯學院大門口遭遇了一群敵對暴徒的攻擊。
盡管批評約翰·衛(wèi)斯理的生活方式,威廉·摩根的父親還是接受了衛(wèi)斯理為自己所受指責的辯解,他感謝衛(wèi)斯理兄弟對威廉所表現出的好意,并愿意把自己最小的兒子小理查托付給約翰照顧,請約翰做他的導師,但是小理查對約翰的嚴格卻懷有怨氣。1734年1月14日,約翰進入小理查·摩根的房間,發(fā)現他在寫給父親的一封信中,強烈抱怨他導師的管理方法:
……一個紳士的社會……他們的世界叫循道會,而我的導師是領袖。在他們臆想中,如果不把生命中的每一小時,實際上是每一分鐘用來侍奉神,就不能得救。因此他們每天聚集一起誦讀禱告詞,每周日布道,每月舉行圣餐儀式。他們幾乎是餓著自己的肚子以便能解救窮人并買書幫助他們得以轉變。他們努力讓聲名狼藉的娼妓轉變,讓鬧鬼屋子里的靈魂得安寧。他們每周禁食兩天,于是他們消瘦到一個程度,讓人看著都覺得恐怖……一周中的五天,每天五點起床到八點禱告之間,他們唱贊美詩和讀神學文章。他們每晚六點在房間里聚集,七點到九點讀一本宗教書籍。另外,六點到七點他們讀窮人的陳情書,收集他們的需求,分派宗教書籍,確定次日的任務。
小理查還抱怨:
跟他們當中每一個人一樣,我也遭受了全城人的嘲諷和蔑視。只要我還是他的學生,就要一直忍受這樣的嘲諷和蔑視。全學院的人都拿我當笑柄,院士們對我的態(tài)度也沒有普通的禮貌,他們對我的導師是如此深惡痛絕。他說除了關于靈修的書外,我什么也不缺。于是給了我一本內爾森先生的書讓我打發(fā)圣誕節(jié)時光。因做了他的學生,我被冠以循道友之名,我無法形容個中不幸……我想我必須告知你,我認為若繼續(xù)做衛(wèi)斯理的學生,我會被毀掉。
約翰在他的日記里寫道:“摩根前途渺茫因他毫無誠意?!敝S刺的是,小理查·摩根后來變成約翰最忠心的門徒,是1735年10月在格雷夫森德送別衛(wèi)斯理兄弟去美國佐治亞州的人之一。
牛津循道會不但渡過了威廉·摩根之死所引發(fā)的危機,人數還不斷增加,很大程度上歸功于約翰·克萊頓和查理。查理最忠誠的門徒本杰明·英厄姆聲稱:“我相信因神的慈愛和恩典,賜給我能力渡過難關,并勇敢去與屬世界的、屬血氣的和邪惡的對抗?!彼麠壗^一切“世上的排場和名利……一切自我的驕傲和虛榮的思想,還有一切屬肉體的罪”。他和另一位同伴,詹姆斯·赫維開始拜訪感化院,在醫(yī)院與牛津的貧民區(qū)中和窮人并肩工作。社團成員還試圖把每年的開銷控制在一定數目以下。隨著他們的收入增加,他們就可以把剩余的用來做慈善。
在埃普沃思,塞繆爾非常希望約翰能擔當起教區(qū)牧師的責任,尤其在自己1731年遭遇了一場嚴重事故之后。在那場事故中他從馬車上跌落頭部受到撞擊,導致他的健康每況愈下。1734年之前,塞繆爾知道等他去世以后,蘇珊娜就不能再居住在埃普沃思教區(qū)內,于是要求他的一個兒子來接手他的職位。小塞繆爾當時在德文郡布倫德爾的學校當校長,查理未被按立,所以只有約翰了。但是約翰拒絕接受,他冷冷地告訴父親他一點也不希望重復他的失敗之路,也無意和這群“不冷不熱的基督徒”一起工作,他個人需要被神拯救,應該留在牛津。
1734年11月,他的父親再一次寫信給約翰,催促他接受這份工作,為了使他自己履行了四十年的職責得以延續(xù),也“為了那些窮苦人們對他的愛心與期盼”。約翰在十二月以一封長信作為回復。這封信洋洋五千言,有條有理,分為二十六節(jié)。約翰在信中解釋了自己決定不回去的理由:“在埃普沃思,從另一方面來說,我應該是毫無用處的。我不但不能為這群粗野的人們帶來益處,反而有可能被拉回以前不羈和放縱的光景。另外,找一個比我更適合擔當此職的人應該不難。我目前的職業(yè)應該在這里,在牛津,而非其他地方?!毙诺慕Y尾說:“除了在牛津,在任何別的地方我都不太可能做得很好,哪怕在埃普沃思也不行。”
約翰還停止給母親寫信,這加上他對父親的冷漠態(tài)度令他的兄長小塞繆爾非常生氣。他給約翰寫了封語氣尖刻的信:“我能斷定你是虛偽的……在你身上我只看到愛自己,卻沒有看到絲毫你對鄰舍的愛?!边@封信暗示了約翰的自私,還有他并不情愿透露的事實:就是說他喜歡當一名牛津教師,而不想去做一名偏僻鄉(xiāng)下教區(qū)的牧師。V.H.H.格林于此事有個推斷:
如果衛(wèi)斯理想要的是否定和放棄自我的生活,背起十字架,就像他自己一直強調的那樣,那么埃普沃思教區(qū)和牛津一樣都能讓他有豐盛回報。實際上,與其說他證明了自己拒絕為父親而活,還不如說他是拒絕為自己而活。這封信,清清楚楚卻又小心翼翼地揭示了他當時正處于思想的困惑中。然而,寫完此信以后不到兩年,衛(wèi)斯理雖然仍是林肯院士,卻踏上了去佐治亞宣教的旅途。[8]
等到約翰幡然醒悟再去申請牧師職位,已為時太晚。倫敦主教艾德蒙·吉布森斷定約翰不適合這職位。他認為約翰太過狂熱而拒絕了他,諷刺的是,教區(qū)將這一職位交給了約翰·羅姆利,就是曾經與海蒂談婚論嫁的那位。直至1751年去世,羅姆利都是衛(wèi)斯理的強烈批評者。
查理在1734年已經寫信給兄長小塞繆爾:“父親的身體健康每況愈下,也許等不到明年就會走完他的人生旅途離開我們。因此我必須現在去看他,否則以后可能再也無法親眼看看他了。母親因擔心父親去世而憂心忡忡,比我預計的更甚。更糟的是,父親好像也由此而擔心?!睂τ诟赣H,約翰是這么說的:
他以前所經歷的,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他病中最后的日子,大約有八個月時間,他清楚地感知自己被神所接受,滿心喜悅。我聽到他不止一次表達他的心情,雖然當時我并不能明白他?!皟仍谝娮C,兒子,這是內在的見證?!彼@么對我說,“這就是基督的證明,最強有力的證明。”當我問他(在他的時間臨近的時候):“父親,你覺得很疼嗎?”他微笑著大聲回答:“神以疼痛熬煉我——是的,我全身的骨頭都在劇烈疼痛,但我為一切感謝神,感恩祂的保守,愛祂。”
1735年4月25日父親去世時,查理又寫信給兄長小塞繆爾:“他完全戰(zhàn)勝了對死亡的恐懼,最后他放棄了自己人生最后的愿望,這些愿望是:讀完《約伯記》,償還所有債務,還有見你一面。”在另外一封給兄長的信中,查理寫道:“他走的時候真的非常安詳,不知不覺中,脈搏停止,生命跡象及情感就此停息,真懷疑他的靈魂是否已經離開……”
約翰和查理在父親去世時都陪在身邊,都忍受著巨大的悲痛。而后者顯得非常正式——查理仍然把塞繆爾當成“尊敬的先生”……他對父親懷著深厚的感情,深深地敬重他,他又給不能及時回家的兄長小塞繆爾寫了信:“你有理由羨慕我們,因為我們可以在他最后的病中時光與他在一起。我牢記他所能說的一些話,希望永遠不要忘記……他有完全的信心和平安……還經常把手放在我頭上,告訴我‘不要動搖。基督的信定會復興這個國度。你會見到,而我是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