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君貞白收藏明清兩代名人的手札很多,今年他請臺北,臺中的學人幫助他挑出一百多位名人的書札真跡,影印流傳。我很贊成這件事,所以寫幾句話作個小序。
信札是傳記的原料;傳記是歷史的來源。故保存古人信札的墨跡,即是為史家保存最可靠的史料。
可惜中國文人學者寫信往往不標明年,月,日,或但記日而不記年月,或但記月日而不記年。這種信札往往需要慎重考證,才可以決定作札的年月日。這種考證是很不容易做的,往往是不可能的,是不可完全信賴的。
陶君的遠祖陶隱居(弘景)在一千四百年前,就在他的《周氏冥通記》里特別指出:凡記月日,必須標明何年的月日??上б磺陌倌陙砗苌偃丝蠈嵭羞@種最明智的教訓。試看陶君所收一百多家手札,除了張叔未一人之外,全是僅記月日而不記年的。
我曾借看陶君收藏的張叔未十六札,其中只有一紙短短三行的便條沒有題年月日;其余十五札,從道光廿二年壬寅到廿七年丁未,——從他七十五歲到八十歲,——每札都題道光某年某月某日。這種精神真可佩服!這種風范真可效法!
難道不記年月日的信札就全沒有史料價值了嗎?這也不盡如此。
有些信札的年月是容易考定的。如駱文忠札中詳述石達開在大渡河被擒的事,就使人可以查考作札的年月。
有些信札雖不記年份,也可以表現(xiàn)作者的性情風格。例如我的太老師吳清卿先生:他寫的信札,無論給家人朋友,無論給上司下屬,總是一筆不茍且,字字工整秀挺的。這不是表現(xiàn)性情風度的傳記資料嗎?
最后我要指出,一切手札墨跡都有幫助考證史料的功用。我在二十多年前曾買得劉子重(銓福)收藏的《脂硯齋評〈紅樓夢〉》十六回,有他的印章,又有他的三個短跋,現(xiàn)在我看了陶君收藏的兩大冊劉子重的短簡真跡,看了他的許多印章,證實了他的字跡,我更相信我的《紅樓夢》殘抄本確是他手藏手跋的本子了。
舊日石刻木刻的古人尺牘真跡,也有幫助考證稿本抄本真?zhèn)蔚墓τ谩=袢沼姓障嘤坝〉男路?,古人的墨跡可以永遠保留真面目;后來的史家更可以利用真跡影本做考定史料的工具了!
〔一九五四年四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