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游

寒山負(fù)城面市，棹扁舟出閶門七里，即望見蘭若。其地近接虎阜，遠(yuǎn)瞰天平、臨硎諸峰。春秋佳日，篾舫筍輿，靚川淑野。今雖屢經(jīng)浩劫，斷甃茺煙，猶足令人憑吊，攄懷舊之蓄念，談禪林之逸軌。彼君子兮，噬肯來游，其相與把臂人林乎？《志游》第八。

宋范文穆《吳郡志》“寒山寺”下，有孫覲《示遷老》詩三首，亦見《吳都文粹》。仲益守郡，正在遷老興寺之日?？肌而檻c居士集》，仲益寒山寺詩，不僅此三首，有《贈(zèng)沼老》云：“與余相遇楓橋方丈?！庇钟小段蛏先怂髟姟吩疲骸皝?xiàng)鳂蛟L余?！庇炙埔陨繛槁蒙?，或在去官后乎？《贈(zèng)沼老》云：“虎邱沼老，豫章詩僧也。與余相遇于楓橋方丈，誦所作《徐獻(xiàn)之侍郎生日》詩，有‘東湖孺子，南極老人’之句。余愛其工，賦小詩寄贈(zèng)：‘落景下層城，遙煙起孤戍。系舟著漁磯，曳杖叩僧戶。忽逢丹霞侶，自誦碧云句。噌噥應(yīng)黃鐘，清絕追《白紆》。不落江西派?？蠈W(xué)邯鄲步？冥搜自天得，妙中有神助。夤緣半日留，邂逅一笑遇。詎復(fù)管中窺，看沐南山霧’”。又《悟上人》一首云：“能仁寺悟上人來?xiàng)鳂蛟L余索詩，賦雨絕句：‘撚斷吟須皺雨眉，鏤冰琢雪等兒嬉。解啼孤月如雞口，堪笑窮郊作許悲。’自注：韓吏部詩云：‘有窮者孟郊?！肌堵勲u》詩云：‘似聞孤月口，能說落星心?！先ザ紝⒐P硯焚，相逢相問只寒溫。更無一語堪酬對，已人維摩不二門’”。

明竺塢文氏，風(fēng)流文采，照映江左。玉蘭堂、青瑤嶼皆在城西，一門裙屐，時(shí)往來于寒山寺。今雖履綦銷歇，而考其家集，猶有游蹤可記。文肅父子悱先生，有《寒山寺訪僧不遇》詩：“寺古殘陽冷，經(jīng)聲雜晚鐘。引流縈白草，留雪點(diǎn)青松。迂徑原難到，高僧不易逢。都將方外意，付與一枝筇?！庇制錈o父和州詩：“春尋古寺幽，相與話前修。名豈寒山得，詩曾張繼留。樓鐘虛夕照，橋影急河流。尚怪石龍柱，拿云勢末休?！薄緭?jù)文嘉《和州詩》、文元發(fā)《蘭雪齋詩》纂?！?

漁洋山人《夜雨題寒山寺，寄西樵、禮吉》二首：“日暮東塘正落潮，孤篷泊處雨瀟瀟。疏鐘夜火寒山寺，記過吳楓第幾橋？”“楓葉蕭條水驛空，離居千里悵難同。十年舊約江南夢，獨(dú)聽寒山半夜鐘。”先生至蘇，舟泊楓橋，過寒山寺，夜已曛黑，風(fēng)雨雜遝，攝衣著屐，列炬登岸，徑上寺門，題詩二絕而去，時(shí)以為狂?！緭?jù)《精華錄箋注》、戴延年《秋鏗叢話》合纂。】

國初殳丹生號(hào)山夫，寓寒山寺，與松陵徐崧臞庵、葉燮星期往來唱和?！眷⑿煸?，見《百城煙水》?！啃瞧谟小端生Q堂記》，為殷斐仲作。【按：斐仲名麗，《百城煙水》采其《楓橋》詩一首。徐崧有《斐仲招飲寒山》詩，即其人也?！恳鄥情嬛畡倭饕?。錄其文，可以見當(dāng)時(shí)觴詠之盛。文曰：“余三十年前，過楓橋之寒山寺，時(shí)故人殳子山夫憩寺中讀書，為予言：‘里中有殷子斐仲能詩，所交皆一時(shí)賢者。筑堂于所居，曰松鶴堂。登其堂者，斐仲飲食之無厭。先生盍訪之乎？’予時(shí)適事北行，不能留，即別去。今癸酉冬，予復(fù)過寒山，上人在昔留予度歲。予因訊及所謂松鶴堂者，悉如山夫言，但松鶴堂已易主矣！已斐仲來過予，予始識(shí)之，訊松鶴堂，又悉如在昔言，予為太息久之。斐仲貧不可支，而愛賢樂友朋，意氣猶在。已出一卷示予，皆四及里中高賢與知名士，如李灌溪、姚文初諸前輩所贈(zèng)題松鶴堂詩文，裝潢成方軸，而山夫所題在其中。予又嘆息山夫化為異物，逾二十年姚、李諸公亦相繼物故，人與堂俱為陳跡，等于飄風(fēng)斷草。然松鶴堂之名，猶然尚存，則以斐仲向日好賢之雅，而‘松鶴’之名尚在人口也。予以為寒山寺肇于梁，至于今不知幾經(jīng)興廢。天下佛剎之流傳，或有或無，天下人安能盡知而道之？惟寒山則人無不知而能道之者，則以唐人張繼‘月落烏啼’一詩，人人童而習(xí)之。寺有興廢、詩無興廢，故因詩以知寒山。今松鶴堂之詩文，其即張繼寒山之詩乎？松鶴之名可長存于天地間矣！余因不勝太息于人世之事之物，孰為可留而長存者？其亦思為其所以存者可矣！”【《己畦集》參《百城煙水》?！?

王昶《袁又愷漁隱小圃記》：楓橋之水從梁溪來，過橋分支西南流，別為西塘。又有橋，名江村，其南則袁子又愷漁隱小圃在焉。圃之先為王岡齡居，名江村山齋。岡齡師沈文公，工小詩，畫仿文待詔，往往招集勝流名士，作文字飲，具見所刻《西塘酬唱集》中。又愷之兄，岡齡女夫也。故是圃歸袁氏，又愷拓而新之，名漁隱小圃。于是春秋佳日，復(fù)命儔嘯，侶無虛日。而遠(yuǎn)方賢士大夫過吳者，拿舟造訪，填咽于江村橋南北，尊酒飛騰，詩卷參互，更非岡齡所能逮矣?！尽洞喝谔眉?。】

錢大昕《五硯樓記》：袁子又愷向居金閶亭畔，題其讀書之室曰“三硯齋”。三硯皆其先世所詒：一為介隱先生物；一為謝湖草堂硯，則尚之先生物；一為列岫樓硯，則永之先生物也。丁巳歲，青浦王侍郎以所藏清容居士硯贈(zèng)又愷。未幾，又得谷虛先生廉吏石硯，并前所藏而五。是夏，又愷移歸楓橋舊居。甫卸裝，即謀藏書之所，惟茲樓宜，名其樓曰“五硯”。暇日坐樓中，甲乙校讎，丹黃不去手。其樓四面洞達(dá)，迥出埃壒。靈巖、天平之紫翠，望之如可摘也；支硎、法螺之鐘磬，招之若相答也。前俯澄碧，旁植花竹。挹風(fēng)土之清嘉，屏絲管之嘈雜。予蓋嘗裴回徙倚焉，而不能去也?！尽稘撗刑眉贰！?

陸鼎《漁隱小圃雅集圖序》：漁隱主人為六俊諸孫，耽吟好客，能世其家。居楓江之西塘，有圃曰“漁隱”，為讀書之所，其地則唐詩人張繼泊船處也。人其圃，竹樹幽森，廊榭繚曲，一樓當(dāng)西山之缺，晴翠飛落幾席間。登斯樓者，衣裾盡碧，無不翛然意遠(yuǎn)，想見玉山清閟之勝，而仿佛其人。于是吳之詩流，以及四方名士，常相過從。歲丁巳秋，叢桂盛開，主人張?bào)埏嬁驼呷?，人各有詩，以巨冊連書之。屬余為圖，以冠其首。亭林觴詠，東南罕覲，非主人之賢，烏足以致之？【《梅葉閣文鈔》。】

未綬《翠蔽花館詞序》：癸酉秋，余識(shí)戈君寶士，因詣君江楓漁火之鄉(xiāng)。清流繞門，雙橋夾于左右。登其堂，蕭蕭寥寥，曠然以清，齋有古圖史。庭蒔雜花、苔石、松竹之屬。余每過，君必延致余所素相識(shí)而居與君近者。如是者，一歲必三四，必有豐肴嘉醴，極燕衍之樂。又必為慢詞令曲，以申寫其中之志趣?！尽吨固眉?。】

戈載《徵招詞。題朱立齋楓江草堂圖》：鐘聲一杵寒山近，空簾片云飛起。竹徑掃蒼苔，有林泉清致，琴書塵靜洗。展緗帙，古香盈幾，屋角春星，門前秋水，北窗閑倚。能幾賞音人？鷗盟冷，霜楓更添愁思。隔岸結(jié)比鄰，賭花間吟事?！缎藓崱吩矓M，倘商略彩箋銀字。好攜酒，晚唱滄波，把釣竿還理?！驹ⅲ骸傲S詞名《楓江漁唱》。”《翠薇花館詞集》。】

按：順卿又有《喜遷鶯》詞《題惠磐卿冷香別館圖》，序云：“磐卿之高祖半農(nóng)先生，家于葑門冷香溪，后遷滸墅。今磐卿卜宅楓江，與仆結(jié)鄰而居，名其室以志先澤。”詞未錄。

蔣志凝字澹懷，有《木蘭花慢》詞一闋云：“對江楓漁火，畫橋曲，舊蕭齋。記白石詞名，翠薇花影，裙屐談諧。推排，鬢絲換盡，更囊琴身世橘逾淮。【原注：時(shí)君客淮浦。】博得天涯小住，香爐茗碗詩牌。朋儕俊賞都乖。閑賦手，澀吟懷。剩酒闌清夢，煙霞芰制，風(fēng)雪芒鞋。鄰街，玉毬鈿舄，甚蕉梧涼雨此荒階。遲我鷗邊泊宅，女墳湖淥平揩?！庇滞跫蔚摼濉睹~子》詞，前半闋有云：“煙波唱起，有點(diǎn)點(diǎn)霜楓，星星漁火，都是賦愁地?！苯詾楦觏樓渥饕??！尽洞滢被^詞》題辭?！?

按：《姑蘇志》：江村橋，在楓橋西南。又有聽鐘橋，在寒山寺隔岸。見《百城煙水》。皆因張繼詩得名也。王岡齡江村山齋，尚在乾、嘉盛時(shí)。其后歸袁壽階，為漁隱小圃。顧千里思適齋，距其地亦不遠(yuǎn)。最后有戈小蓮父子、【小蓮名宙襄，著有《半樹齋集》。其子即順卿先生，名載，工填詞?！筷憱|蘿、損之、朱立齋、【紫貴?！炕菖颓洌瑮鹘瓑?，極一時(shí)之盛。惜其時(shí)寒山宗風(fēng)零替，如游蓮社，無遠(yuǎn)公以為導(dǎo)師耳！

又按：《東蘿遺稿》卷三有《自楓江泛舟至西山道中》二首、《自楓江至當(dāng)湖舟行雜詠》二首，起二句云：“一棹過江城，鄉(xiāng)音已漸更。”又《辭家》二首：“回首楓江江上橋，羈人于此漸魂銷?！笔窍壬?，去寒山寺亦不遠(yuǎn)可證。

張緯余《游楓溪記》：壬子八月二十四日，余自襪陵還吳門，道經(jīng)楓橋，訪顧君河之至思適齋，讀其祖千里先生零星筆札，因飯于河之所。午后，與河之游寒山寺。寺近市，甚囂塵，至則如人山林中。由大殿至后樓，徘徊良久。河之曰：“此地去五硯樓不遠(yuǎn)?！蹦诉^寺濱，又折而東南，有樓特起，四面洞達(dá)，可望天平、靈巖諸勝?！笆菢且?，為袁君又愷所建。吾祖千里府君，嘗與錢辛楣、段若膺諸先生詠觴是樓。袁君尚有竹柏樓，歿未及三十年，是樓已三易其主，今亦置之蔓草荒煙之間而已。余生也晚，無能指其所在?！蹦伺c河之游虎邱而別?！尽堆鍪挊俏募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