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途遇鐵騎蹈隙致勝,射獲敵將行權(quán)得供
話說章怡率領(lǐng)凌波、魏明等十余人,將逆藩秘窟的物件銀鈔等項一齊收拾,帶回延慶寺中。當(dāng)即細加請理,所有有關(guān)北京奸謀秘計,和現(xiàn)任武官軍弁與叛逆的往來文件一一清出。又將昨夜肅清秘窟的情形,列為書帖,報給張輔知道。并請派人往西河沿搬炮封屋,辦理善后,當(dāng)日便著人送往英國公府。
到了夜間,眾女俠都嚴裝緊扎,到皇宮禁城四面逡巡。一連幾夜都沒動靜。日間聽得街市上紛紛傳說:“于督師派人入京,緝破逆巢,放炮開仗,捉殺得不少的逆黨?!庇终f:“錦衣衛(wèi)派出許多緹騎鎖拿各地通逆的武弁軍官?!闭骡仁钩鐾庾邉?,兼探消息。果然見著許多緹騎鎖拿著從逆官弁,一起起的解進三法司。街上人民見了,都拍手稱快。
這一天梅亮來到,報說天津、山東一帶衛(wèi)所官兵,因知道事情已經(jīng)泄漏,都卷糧逃往山東都指揮靳榮那里去。靳榮已經(jīng)受朱高煦偽飭封為濟南侯,乘天兵失防,攻取濟南,勢極猖撅。如今衛(wèi)所叛兵投附,聲勢更加浩大。督師日夜憂慮,如果靳榮襲攻我軍后面,將致膜背受敵。逆將胡遠聞得北京事敗,揮兵急進,已經(jīng)和楊霹靂觸遇,正在京南鏖戰(zhàn)。督師令調(diào)救兵,還沒趕到。楊統(tǒng)制很想運軍將領(lǐng)能夠歸隊。章怡等便和大家商量,覺得京城已可無虞,應(yīng)該即日抄路前去殺散胡遠這支逆兵,以免大營的后顧之憂。
當(dāng)下越嵋便去進見英國公張捕,說明大營緊急,在京將領(lǐng)都要歸隊。張輔說:“京營已切實整頓,內(nèi)奸也掃除將盡。所有變叛官弁情節(jié)重大的收監(jiān)候圣旨;行為確鑿的,都梟首儆眾。京城已可無慮?!痹结移鹕砀孓o。張輔托帶奏疏一封,致于督師書一件,并發(fā)火牌路引,致贐程儀。越嵋一一收受,作謝起身。
這天破曉,章怡等收拾起行,辭過延慶寺住持尼,布施香金百金作為用度。住持千恩萬謝,章怡叮囑;“勿令外間知道。將來俺們密驛來往,仍在你這里打住。討叛功成時,再稟督師,另給獎賞?!弊〕指有老?,送了許多干糧等項。章怡等便離寺起行。
章怡等一行十五人,已得著密驛傳訊,知道楊洪玉在京南和漢軍鐵騎鏖戰(zhàn)。過了蘆溝橋,便處處留心。這日正在路上行走,聽得鄉(xiāng)村紛紛傳說:“南頭有大軍連營。”卻打聽不出是那方軍馬,便格外戒備,逐漸前行。
行到一叢林莽之間,突見行中閃出一列人馬來,全都頂盔貫甲、介肘護腿、渾身嚴裝的大漢。連馬也都披著鐵甲,蹄圍鋼刺,頂裝雙刃,只露兩眼,形如猛獸。章怡等心中明白:“這就是雙軍鐵騎。”連忙將馬勒住。那列人馬中當(dāng)頭一個,大聲喝道:“你們是往那里去的?怎么許多婦女打伙行走,沒一個男子護送?瞧你們既不象一家人,也不是一地的模樣,這般打伙成群,究竟是干什么的?”越嵋高聲答道:“天下的路是天下人走的,路上并沒豎立禁止婦女伙行的禁碑,咱們就隨意走得。你管我是干什么的?我往天上去,往地下里去,你夠不上問我,你是什么東西!膽敢白晝攔路,形同盜賊!快給我閃開,恕你不死,再不識趣,我手中家伙可不是擺看的,小心你那賊腦袋!”那鐵甲隊當(dāng)頭大漢,氣得“咓咓”怪叫,大聲罵道:“那來的野種,敢不服盤查?孩兒們把她抓過來,解到將軍帳里去!”這邊鈕雪聽得,頓喉大罵道:“瞎眼賊!你也不瞧你祖宗是干什么的!別跑,祖宗來打發(fā)你回去!”說著,掏取鞍旁懸掛的金針銀頂虎齒狼牙棒,照定那當(dāng)頭大漢劈頭一棒蓋下。那大漢偏頭一讓,“噗”的一聲,棒落肩頭,早被打得倒撞下馬來。肩頭鐵甲,折成數(shù)塊。鈕雪驟馬奔近,瞅定那大漢眼睛,重復(fù)一棒,打得那大漢痛的滿地亂滾。鈕雪大笑道:“好個膿包!這般不受打?!?
一語未畢,那一行鐵騎一齊沖過來,如排山倒海般,直壓過來。眾女俠便各挺兵刃,驟馬迎敵。越嵋大叫:“快分左右閃開,讓他沖過?!北娕畟b果然松開間隔,那鐵騎一匹一匹從夾縫間沖過去。越嵋便大呼:“回馬殺呀!”魯朗也大叫:“刺馬股,扎人腰;不要忘了呀!”眾女俠聽得一齊回馬,翻向鐵騎背后,趕去,瞧定馬的后股,人的腰腋,盡力刺劈。那列鐵騎來勢極猛,原想是將這十幾騎馬一齊沖撞得傷死無余,萬不料會乍然散開,沖脫了空。卻是發(fā)勢過猛,無法收剎,只得直沖過去。急待帶馬回頭,還沒來得及轉(zhuǎn)彎時,眾女俠已從后翻撲,刀槍齊到,專向那套甲扎帶、本來空虛的腰間,和留便溲撒的馬股,一陣劈刺。弱處被攻,沒法躲御,自然是人仰馬翻,血流遍地。就有掙扎的,也被眾女俠環(huán)轉(zhuǎn)進攻,總由背后著手,閃逃不得。沒多時便給弄光,只逃了兩騎由斜刺里溜走的快馬。
越嵋下馬,剝?nèi)∷廊怂礼R身上的盔甲刀刺等物。凌波問道:“你要這東西干嗎?”越嵋微笑道:“自有用處。”凌波聽了,也不暇細想究竟有甚用處,只覺得越大姑娘的話是不錯的,便也跳下坐騎,七手八腳剝?nèi)赘保訋г隈R后。章怡叫道:“俺們已經(jīng)驚動了那廝們,須得格外當(dāng)心才好”華菱答道:“似這般不中用的東西,就再來多些也沒緊要?!闭骡溃骸皾h逆蓄心已久,準備多年,部下自不致全非人才。你只想,他能夠這般悍然不顧,始終抱著野心,一定也有他的心計,更有他的羽翼捧著他才能這樣的。咱們千萬不可自恃目驕,脫大妄恣,致中敵人暗算?!闭f罷,便催眾人續(xù)進。
行了一程,來到三岔路口。路上行人漸稀,村戶都緊閉雙扉,好似沒人居住。那馬在那靜宕宕的大道上,一無阻礙,越走越快。邵銘行在最先,只見那東首道上遠遠的有一騎馬,鑾鈴亂響,如飛而來。邵銘定睛一瞧,見那馬上是個少年短衣穿袖,青布包頭,鞍旁掛著一條鋼鞭,腰間斜插一面紫旗。心中暗想:俺們軍中走信探報都是黃旗,且沒有這般打扮的。這廝這般模樣,一定是漢軍探子,只是他這般跨馬帶旗,張揚道上,這地方一定不是本軍守地了。待俺把這廝弄翻來問個仔細。想罷,便拔出朱弦明角弓,搭上白羽斑竹箭,掩在懷中,仍緩轡走著。待那騎馬走近約莫相差二百步時,突然抬臂一箭。那騎馬上面的少年,不曾防備,箭飛處,應(yīng)弦而倒,一騎空馬驚得直沖過來。
華菱見了,拍手叫道:“好耍子也!”一抬腿,迎著那馬一挑,將韁挑住,勒帶過來。邵銘早驟馬過去,跳離鞍鞒,將那中箭少年一把挾離鞍鞒。一手掏繩,繞了幾繞,順手扣結(jié)捆好。重復(fù)跳上馬背,兩腿一夾,飛馳回頭。章怡揚鞭指著那南頭路口跨路涼亭,叫道:“凌霄風(fēng),上那亭里去?!鄙坫懕丬S馬轉(zhuǎn)入南路,直進涼亭,將那少年擲在地下,方離鞍下馬。
章怡等都下騎入亭。忽見一團白光,就那斜陽影里,卷地沖起,耀眼直上。眾人都為之一驚,連忙定睛瞧察亭內(nèi),那少年卷在地下,咬牙流淚,鼻中微哼,似是強自熬著疼,卻掙扎不得,此外并沒半點影響。眾人只當(dāng)眼睛被日光刺射得暈花,都不在意,只嚴謹密防而已。
凌波笑道:“這也算個漢子,沒的把人羞死!”越嵋道:“你快說你是干什么的,可是王爺主子跟前的人?有什么急事這般忙追?為什么遇著我們既不停馬打參,又不報明事由?王爺主子還不對我們失禮,你是什么東西?敢這般放肆!”那少年一聽,頓時心安神定,知道是遇著自家人,不過為著脫大失儀才吃苦的。便哀告道:“求各位將軍高抬貴手,小的符統(tǒng),有眼不識泰山,誤撞各位將軍的道子,求各位將軍念小的公務(wù)在身,饒恕初次吧!”
越嵋喝道:“你到底有什么緊要公務(wù)?問你怎么不說?你還當(dāng)我們是外人嗎?渾小子?你瞎眼討死!”說著,按劍怒視。符統(tǒng)嚇得連忙求告道:“將軍開恩吶!小的實在是奉了胡老將軍之命,去到杜林莊迎請閻爺、伏爺、關(guān)爺三位英雄的。各位將軍,自然這事不能遲緩,懇求快放小的前去吧!小的委實不敢再遲誤了!”
越嵋喝道:“胡老將軍怎肯差你這膿包干這要差,一定是你這廝撒謊,看劍!”將劍拔出,指著符統(tǒng)。符統(tǒng)嚇得哀喊道:“小的委實不敢撒謊!腰里現(xiàn)有詔旨三封,金帶三條,這不是小的謊得來的呀。臨起馬時,胡老將軍還親自吩咐:‘這里諸事都備,只候三位大駕。因恐不信,特將翡翠攀指帶上為信。’并說:‘這攀指是關(guān)爺?shù)?,他老人家一見就信,必肯來的?!@樣貴重家伙和三封書子都交給小的了,難道是小的撒謊嗎?”
越嵋喝問道:“軍中什么都有,我們也都來了。胡老將軍要請這三位來干嗎?”符統(tǒng)聽了這話,愣瞅著越嵋不語。越嵋怒目揚眉,將劍一晃。符統(tǒng)忙道:“小的說,小的說!胡老將軍并沒說各位將軍會來。只著急京里的人都到了軍前,京里沒人了。所以請三位劍客來會一面,馬上請他三位立刻進京,做內(nèi)線。各位將軍都是自己人,小的這話是不是謊,沒有不知道的?!?
越嵋哈哈大笑道:“好!你辛苦了!不必再跑,我代你去一趟吧。只是你身上的東西和你的衣服,都得借給我用一用?!狈y(tǒng)慌了,正待再哀告,越嵋陡然變臉。大喝道:“好渾蛋,叫你死得明白!——你當(dāng)我是和你一般從逆作亂的么?老實告訴你:我們是于督師帳下運軍統(tǒng)將,全都在此。北京的逆窠,就是我們掃除的。我見你這廝服色旗幟,都像逆狗,所以套問你的實情?!艄?!天下有為著撞道子一點兒小事,放箭射自家人的么?呆狗!姑念你照直供說,給你個痛快死吧,給我把衣物脫下,東西交出!”說著,向菁麗、魏明使了個眼色。二人便分兩面守住往來道路。凌波、李松也幫著扼防。四個人背對背兼防內(nèi)外,章怡并叫楊輝、邵銘等團團圍住符統(tǒng),使他萬無可逃。
越嵋揮劍挑割符統(tǒng)身上繩索將他放了。符統(tǒng)被弄得糊里糊涂,莫名其妙不知是吉是兇,呆站在當(dāng)?shù)亍T结液攘睿骸皩|西交出,衣服脫下!”符統(tǒng)忙道:“小的交,小的脫,只求饒命!”便將三道偽敕,一只翡翠攀指,三條金帶,三封書子,七、八兩散碎銀子,一齊掏出,華菱接過。符統(tǒng)又將衣服,腰旗腰牌,連頭上巾幘,腳下麻鞋,統(tǒng)統(tǒng)脫下,只剩里衣赤腳。越嵋喝令:“去吧!”符統(tǒng)抱頭就逃。越嵋待他轉(zhuǎn)身時探身揮劍,從后面劈去,符統(tǒng)早已頭落身死。
這時,陡見亭子頂上又如長虹乍起般,泛起一團光,欻的直飛向西去了。眾俠大驚,章怡、魯朗、曾錚二人心中更加暗詫,忙出亭外細察,仍是四野寂靜,碧空無云。邵銘便要分頭搜尋,章怡搖頭道:“可以不必?!睏钶x也似有所悟,道:“尋不著的,咱們且瞧那書信去?!北娙酥坏秒S著章怡,重復(fù)來到亭內(nèi)。
眾女俠齊來瞧那偽敕,原來和剖符差不多,只是蓋的偽璽,封套上面寫著“付敕封衛(wèi)國宣勞武臣都督府右都督關(guān)顏”。那兩封:一封是閻炎;一封是伏遜;官銜卻是一般。越嵋將那書子取水透濕,挑開來瞧時,上寫著:——
“衛(wèi)國宣勞武臣,行丞相事蕩寇將軍、鄭國公、河?xùn)|招討使胡遠謹致書于右都督麾下:
粵自靖難清孽,我主即樹豐功,而嗣統(tǒng)之承,乃彼孺子。
天下失望,海內(nèi)騷然。我主應(yīng)天順人,大張撻伐,雄師初集,獨夫播遷。定鼎之期匪遙,求賢之衷若渴。恭維右都督麾下威聲不振;
德業(yè)崇隆。
揚荊、聶之雄風(fēng);
紹專、要之烈績。效順心虔,來庭愿切。我主據(jù)遠敷陳,特頒令旨。
勛隆開國,號等中山;盟在河山,封將列土。下風(fēng)狄聽,竊幸同袍;
上官威儀,行看建纛。蕉忱欣賀,葵悃彌傾!惟以狂寇方張,忠藎遺難。犁庭掃穴之深謀,既毀于俄頃;拔本絕株之偉績,端賴乎賢豪!因命小徒符統(tǒng)恭賚敕書、恩賜,趨謁祟階。并宣我主企祈奮袂定都之深意;暨遠仰求統(tǒng)眾洗宮之微衷;
概命面陳,敬祈惠照!贍依無戩,敬肅,不宣!”
再瞧那兩封,也是一般。不過恭維辭句略有不同。章怡便將敕書物件,一齊收了,帶在身旁。越嵋笑道:“好得凌霄鳳一箭射下來,要不然,我們這趟北京是白辛苦了?!鄙坫懙溃骸鞍秤悬c兒不放心,還是一不做,二不休;趕快去干了那三個賊黨完結(jié)。要不,咱們許得壞在那廝們手里?”華菱道:“您這話是齊那兒瞧出線索才說的呢?”邵銘道:“俺們進亭子時,忽有一團白光飛起,咱們都大意了,沒細察得。方才斬卻符統(tǒng)時,又見一團白光飛起,和先前那光一般無二。這就許是那三個中的一個,只可惜不曾追尋得!”楊輝忙道:“邵姊,那三個料沒這等本領(lǐng),您放心,那白光要是和咱作對的,咱全不是對手;好在不是作對的?!闭骡c頭道:“俺也這般想,只是不敢斷定。因為這時候不大對。”說著又瞅著魯朗、曾錚道:“您說是不是?”曾錚點頭道:“是。”御姐說:“時候雖不對,卻是也不能一定。因為咱常見許多事,是平常人計算不到,萬趕不及的,卻居然趕上了。所以咱竟想著準是的。”邵銘愕然道:“你們這是說的什么市語,打的什么啞謎兒?俺竟一句不懂?!闭骡溃骸澳聠?,反正至遲到大營時,您總得明白的?!痹结以谂藻裱缘溃骸拔颐靼琢恕I坻⒛脖略贀?dān)心了?!鄙坫憰?,不再言語。越嵋道:“咱們事還是照原辦敢煩那一位姊姊換上那符統(tǒng)的衣服,上那杜林莊去,假充符統(tǒng),把那三個騙離巢穴,咱們就好干他了。”李松挺身答道:“這事甭商量,徑是俺干吧?!路眠^來。”眾人都拍手稱“妙!”李松接過越嵋遞給的衣服,一會兒,就裝束好了。李松身軀小,符統(tǒng)究竟是男子,雖是緊身衣,李松拿來罩在衣外,恰恰正好。瞧過去,竟是一個活潑潑地的小伙子,誰也瞧不破他是個女孩子。章怡當(dāng)將腰牌、腰旗、偽敕金帶都交給李松,并囑咐“到杜林莊時只說:‘胡老將軍另差人駕船在馬家河口奉迎。就請三位爺勞步到船上,另有密信奉交。’他三個來時,咱自會截他;不來您就瞧清了門徑,趕快托辭回來?!崩钏纱饝?yīng)了,興勃勃,喜洋洋,笑嘻嘻,氣昂昂,灑開大步,直向杜林莊走去。楊輝笑贊道:“真果的小哥兒也不見得有這般矯?。 濒斃?、曾錚都點頭道:“這是咱一輩不要想做到的事?!闭f著話,章怡已招呼眾人,——并代李松照管馬匹,——同向馬家河口走動。
要知李松是否成功,且待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