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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論書

漢溪書法通解 作者:戈守智


名人論書

學書不可以貌似,貌似者反增一種習氣,如優(yōu)孟之效孫叔敖,豈不為識者笑耶?然學勿能至,大都習為惡狀,故前輩于諸名書,每每指摘其瑕疵,雖責備賢者之意,亦欲使學者奪胎換骨,毋蹈其習氣耳。且使臨仿名書,而不涉一毫習氣,即未至奪胎換骨,而于斯藝猶為可欲而不可惡也。今集名論,唯諛詞不錄,其有名顯而跡已滅,或跡存而非世所宗尚者,亦不復道其所以也。

書斷曰:杜氏極有骨力,而字畫微瘦,崔氏之法,書體甚濃,結字工巧,時有不及。

書斷曰:張芝損益伯度章草,亦猶逸少增減元常真書,雖巧于潤色,精于斷割,意則美矣。至若高深之意,質素之風,俱不及其師也。

山谷集曰:蔡琰胡笳十八章最可觀,不謂流落,僅馀兩句,亦似斯人身世耶。

書斷曰:鍾、胡俱學于劉德升,而胡肥鍾瘦,鍾勝于胡。又曰:鍾、張則筋骨有馀,膚肉未贍;庾叔預效鍾體,雖穩(wěn)密有馀,而傷浮淺。

米芾曰:衛(wèi)夫人書載于閣帖者,乃李懷琳偽作。

筆勢論曰:王、衛(wèi)世為中表,王曠得蔡邕筆勢于衛(wèi)夫人,藏之枕中。羲之七歲竊而讀之,因授之。李嗣真曰:右軍肇變古質,理不應減鍾,故云:“或謂過之?!睍鴶嘣唬阂萆俑钗鰪埞?,而秾纖折衷,乃愧其精熟,損益鍾君之隸,雖運用增華,而古雅不逮。又曰:元常每點都異,羲之萬字不同。褚遂良曰:逸少草書格律非高,功夫又少,豐圓妍美,乃乏神氣,無戈戟銛銳可畏,無物象生動可奇,得重名者,以真、行故也。又曰:逸少草有女郎才,無丈夫氣,不足貴也。陶隱居曰:逸少學鍾,勢巧形密,勝于自運。

廣川書跋曰:羊欣稱皇象善草書,張懷瓘唯稱象小篆入能,疑吳大帝碑后來出土,前人或未及見。

書斷曰:獻之始學父書,正體乃不相似,章草殊相擬類,筆跡流澤,婉轉妍媚,乃欲過之。王僧虔曰:獻之骨勢不及父,媚婉過之。張懷瓘曰:羲之正書比鍾繇鋒芒峻勢,多所不及;獻之遠減于父,鋒芒往往直筆而已。鋒芒者,若犀象之有牙角也。又曰:子敬不能純一,或草、行雜糅,神會之間,鋒不可當也;宏逸遒健,過其家尊。虞龢曰:二王暮年皆勝于少;父子之間,又為今古。

王僧虔曰:羊欣行書猶善,真乃不稱名。沈約云:敬元善隸書,學于子敬,時人云:“買王得羊,不失所望?!苯翊罅钐酗L神怯者,往往是羊書也。

王僧虔曰:謝綜書緊潔生起,實為得賞。至不重羊欣,羊欣亦憚之。書法有力,恨少媚好。王僧虔傳曰:蕭思話書,羊欣之影,風流媚好,殆當不減,筆力恨弱。書斷曰:蕭書肥鈍無力者,悉非也;今之謬賞,十室九焉。又曰:假如學子云書,雖童儒皆知大略,見者無不云學蕭書,欲窺鍾公,則墻高數仞,罕得其門者。

王僧虔傳曰:孝武擅書名,僧虔常用拙筆為書,以此見容,故其書不以艷麗為工。書斷曰:阮研書有李信、王離之攻伐,無子貢、魯連之變通。

書斷曰:薄紹之憲章小王,時越羊欣。陶隱居曰:學阮研書者不得其骨力婉媚,唯學攣拳委盡。學薄紹之書者不得其批研淵微,徒自經營嶮急。

書斷曰:智永遠祖逸少,歷紀專精,微尚有道之風,半得右軍之肉,其精熟過于羊、薄,氣調下于歐、虞。米芾曰:智永仿元常宣示,每用筆曲折,其意宛轉回向,沉著收束,所謂當下筆欲透過紙背者。自唐以后,則此法漸澌盡矣。

書斷曰:智果傷于淺露,若吳人之戰(zhàn),輕進易退,勇而非猛,虛張夸耀,毋乃小人儒乎!夫筋骨藏于膚肉,山水不厭高深,而此公稍乏清幽。

虞世南傳曰:同郡智永善羲之書,世南學焉。嘗于“道”字有悟。王弇州曰:歐、虞并登神品,而往往左袒永興。余初以為虞之肉未勝歐之骨,及觀汝南公主志銘草,見其蕭散虛和,有筆外意,可并蘭亭詩序。米芾曰:世南書如術休糧道士,神氣雖清,而體勢疲困。

米芾曰:歐陽詢書如新瘥病人,顏色憔悴,舉動辛苦。書斷曰:歐陽詢驚奇跳駿,不避危險,傷于清雅之致,然自羊、薄以后,略無勁敵。唯永公特以訓兵精矰,議欲旗鼓相當;歐以猛銳長驅,永乃閉壁固守。又曰:歐之與虞,可謂智均力敵,亦猶韓盧之追東郭惸也。論眾體則虞不逮,但歐若猛將深入,時或不利;虞若行人妙選,罕有失辭。虞則內含剛柔,歐則外露筋骨。君子藏器,當以虞為優(yōu)。

書斷曰:褚遂良祖述右軍,真書媚趣,歐、虞謝之;其行、草之間,即居二公之后。墨池編曰:遂良多法,或效鍾公之體,而古雅絕俗;或師逸少之法,而瘦硬有馀。李嗣真曰:褚氏臨寫右軍,亦為高足,豐艷雕刻,盛為當今所尚,但恨趣少自然,功僅精悉耳。米芾曰:褚書如熟戰(zhàn)馭馬,舉動隨人意,而別有一種驕色。

書斷曰:陸柬之自矜質樸,恥夫綺靡,故欲暴其瑕疵。同夫馬不齊髦,人不櫛沐,雖為時所鄙,回也不愚,拙于自謀,有若通人君子,猶善運筆,或至興會,則窮理極趣矣。調雖古澀,亦猶文王嗜昌蒲菹,孔子蹙額而嘗之,三年乃得其味。一覽未窮,沉研斯精,然工于效仿,劣于獨斷,以此為短也。

書斷曰:孫虔禮少工用而有天材,真、行之書,雅于草矣,用筆俊拔剛斷,尚異好奇。黃山谷曰:孫虔禮書名烺烺一時,獨竇臮貶之曰:凡草閭閻之類。焦竑曰:昔人謂其千字一律,如風偃草,蓋輕之也。

東里集曰:歐陽蘭臺書,矩矱森嚴,意度飄逸,但少含蓄之趣。王弇州曰:蘭臺書瘦怯于父,而險峻過之,其道因碑如病維摩,高格貧士,雖不饒樂,而眉宇間有風霜之氣。廣川書跋曰:蘭臺筆力勁健,盡得家風,但微傷豐濃,故有愧其父;至若驚奇跳駿,不避危險,則無異也。書家又謂:通比詢書,傷于瘦怯,而薛純比詢書,則傷肥鈍。今觀其書可知也。

書斷曰:薛稷學褚書尤尚綺麗,膚肉媚好,得師之半,可謂河南公之高足,甚為時所珍尚。雖范雎之口才,終畏何曾之面責。聽言信行,亦可使為行人;觀行察言,或見非于宰我。趙孟堅曰:褚河南稱八分古雅,一切尚之,甚有疏拙。薛少保發(fā)越褚體,飄揚透徹。一尚不回,幾致迂疏。時語曰:“買褚得薛,不失其則?!?

石墨精華曰:北海之書逸而遒,元章謂其如乍富小民,屈強生疏,似為未當。王弇州曰:北海碑文庸陋,又于杜拾遺集中見其一詩,稚語殆不可曉,何以負干將、莫邪稱于世耶?其書翩翩自肆,乍見不使人敬,而久乃愛之。如蔣子文佻嗜酒,骨青竟為神也。米芾曰:李邕出自子敬,而體乏纖秾。

王弇州曰:韓擇木書,于漢法雖大變,然猶屈強有骨,明皇酷嬖太真,無所不似。分隸都作豐容艷肌之狀,老杜詩云“書貴瘦硬方通神”,蓋有感也。

石墨鐫華曰:蘇靈芝與胡沛然齊名,大都源出圣教序,而肥媚為多,尚不及王縉書王清源碑。而宣和書譜擬之季海、伯施,季海不足論,但恐伯施于地下笑人。王弇州曰:靈芝鐵像碑,遒勁有逸氣,然令景龍間虛和之度掃地矣。

集古錄曰:胡沛然書,法雖未至,而媚熟可喜。

董思白曰:四聲定于沈約,狂草始于伯高。然書雖狂,皆入晉法。高青丘曰:東坡題逸少,則詆張為“書工”,昌黎石鼓歌又詆王為“俗書”,亦詩人抑揚太過,未可以為口實。金薤琳瑯曰:郎官石刻,唐楷無出其右者,在宋、元時已不可得。王奉常跋曰:“天下止此一本?!北腥纭叭荨弊?、“極”字,皆取法虞永興廟堂碑,未可謂無所本。然視彥超重刻,實有出藍之觀。

集古錄曰:張從申書,李陽冰多為之篆額,時人必稱為二絕。其為世重如此。余于從申書棄者多矣,時錄其一二者,以名取之也。東觀馀論曰:從申,右軍之外,不窺一步。

石墨鐫華曰:徐嶠善書,以法授子浩,嘗論書曰:“鷹隼乏彩而翰飛戾天者,骨勁而氣猛也;翬翟備色而翱翔百步者,肉豐而力沉也;若照曜而高翔,書之鳳凰矣?!笨芍^夸詡之極。今觀不空碑,雖結法老勁,而微少清逸,唐書中似非其至者。米襄陽曰:徐浩晚年力過而鈍,乃無氣骨,不如作郎官時婺州碑也。董孝子、不空,皆晚年惡札,全無妍媚,此自有識者知之。

廣川書跋曰:顏太師書,天得也,名節(jié)偉然,為天下第一,而世皆傳公為善書人。今習藝者皆深墨重筆,如指畫木印,自謂能學公書矣。昔夫子能拓關,而不以力聞,蓋以慎其所習也。公于書自喜,?;己笫啦粋鳎瑒t其陷流俗中,亦自取累耳。王弇州曰:真卿玄靖碑,遒勁郁勃,故是誠懸鼻祖,然視虞永興、褚河南牴牴氣象,不無小乏。又曰:魯公書,如東方像、家廟碑,咸天骨遒峻,風棱射人。多寶塔結法尤整密,但貴在藏鋒,小遠大雅,不無佐史之恨耳。蒼潤軒碑跋云:多寶塔碑最窘束,而世人最喜,正如杜少陵詩,佳處滿卷,而學者徒取其硬澀,此殆曹子建所謂蘭茝馨香,人之所嗜,而海畔有逐臭之夫者也。寶晉齋曰:大抵顏、柳挑踢,為后世丑怪惡札之祖,從此古法蕩無遺矣。唯鹿肉、乾脯及馬病帖,渾厚淳古,無挑踢之習,是刑部尚書時合作。又曰:魯公行字可效,真便入俗。

韓滉傳曰:太沖得張旭筆法,嘗自言不能定筆,不可論書畫,以非急務,故自晦不傳于人。

集古錄曰:瞿令問,喜名之士也,其所有為,惟恐不異于人,所以自傳于后世者,亦惟恐不奇,而無以動人之耳目也,視其詞翰可以知矣。古之君子誠恥無聞,然不若是之汲汲也。

集古錄曰:柳子厚所書碑,世頗多有,書既非工,而字畫多不同,疑有竊借其名者。金石錄曰:子厚頗自矜其書,然亦不甚工,今見于世者,唯般舟和尚碑與彌陀和尚碑耳,雖字畫小大不同,然筆法絕相似,歐陽公疑他人借名者,非也。

海岳書評曰:沈傳師遺跡有龍游虎踞之勢。金石錄謂:柳州井銘,字畫不工,疑是偽帖。叢譚曰:長沙之西有道林寺,傳師題詩甚工,書于牌,大字如掌。元章為微宦時,艤舟湘江,就寺主僧借觀。一夕,張帆攜之遁去。僧亟訟于官,官為遣健步追還,世以為口實也。

集古錄曰:柳公權書往往不同,雖其意趣或出于臨時,而亦系于模勒之工拙。石墨鐫華曰:大都柳書筋骨太露,不免支離,宜米南宮之鄙為“惡札”,而宣城陳氏之笑其不能用二王法也。莫廷韓曰:柳少師書興公后序及諸賢詩,而不書禊帖,政自不敢與逸少抗衡耳,亦供奉不復題黃鶴樓意耶?古人虛心服善類如此。董思白曰:柳尚書力變右軍法,蓋不欲與禊帖而目相似,所謂神奇化為臭腐,故離之耳。王弇州曰:玄秘塔碑,柳書之最露筋骨者,遒媚勁健,固自不乏,要之晉法,亦大變耳。

王弇州曰:裴休書圭峰碑,得率更筆意,但休能知密為四依十地人,其自待當不遠,而沒后為于闐王子晙姓名于背,豈猶未能離輪回耶?

王弇州曰:懷仁集圣教序,結體無別構,偏旁多假借,蓋集書不得不然。閣帖中更有取從旁添注之字摹入行中,大小不均,號“子母體”,學書者不可為訓。恬致堂曰:懷仁嗜奇,偏于王帖中擇其峭刻頓挫者聯貫布之,雖于鉤掣映帶極意求其血脈,而平懷澹宕之致不存矣。王弇州曰:藏真書雖從二張草圣中來,而結體極謹密,微有不可識者,或從心時波磔不應手也?;蛞藻俜拍恐?,當是種芭蕉濃瀋染葉時筆,不然恐非周越、高閑輩所辨也。若后人作草,隨俗繳繞,不合古法,不識者以為奇,不滿識者一笑。廣川書跋曰:素雖馳騁繩墨外,而回旋進退莫不中節(jié)。至旭則更無蹊轍可擬,超忽變滅,未嘗覺山谷之險,原隰之夷,以此異耳。

金石表曰:賈島弟無可書寂照碑,體近歐、柳之間,惜少蘊蓄耳。

尹師魯曰:楊凝式書馳騁自肆,蓋得于己意,刻之則其似可盡,其得意不可盡。容臺集曰:少師皆以欹側取態(tài),獨夏熱一帖,絕無發(fā)風動氣處。

東維子集曰:李西臺書與林和靖絕相似,西臺傷肥,而和靖傷瘦,前輩評書皆然。余謂和靖清枯之士也,瘦之傷為不誣。西臺典重溫潤,稱其為人,何肥之傷哉?吳師道曰:李西臺雖在宋初,實唐人書法之終也,過此則益變而下矣。

黃文獻集曰:范文正公為蘇才翁書伯夷頌,備盡楷法,卷末題云:書法亦要切磋,未是處無惜賜教。此頌嘗入秦檜、賈似道家,固不足為公汙。然檜獨系之詩曰:“韓、范不時有,此心誰與論?”則觀者未嘗不發(fā)笑也。

文徵明曰:蘇舜欽端勁沉著,得力于顏,而評者謂:“花發(fā)上林,月滉淮水?!必M其然乎?王魯齋曰:米老評子美書如“五陵年少”,亦太貶矣。觀其神韻意度,終非南渡后人所及。平園集曰:同時則塚石賢嫉能,異世則哀窮悼屈,使劉元喻輩見子美詞翰于百年之后,則所謂“一綱之舉”者,安知不轉為十襲之藏乎?

梁溪集曰:歐陽文忠公清勁自成一家。公嘗言:學書勿浪書,事有可記者,他日便為故事。

姑溪集曰:蔡君謨行筆遲,肉勝骨。容臺集曰:君謨書晝錦堂記,一字數十更,存其合者,才得顏碑什七耳。蘇東坡曰:李國主本無所得,舍險與瘦,一字不成。宋宣獻清而復寒,正類李西臺重而復印,俱不能濟所不足。蘇子美兄弟俱秀俊,非有馀,乃不足也。蔡君謨如文姬《胡笳十八拍》,雖清氣為頓挫,亦時有閨房態(tài)度。米襄陽曰:君謨書如懷春女子,體態(tài)妖嬈,訪云尋雨。鄧肅曰:蔡書溫厚而弱,下筆端嚴,不涉粗豪習氣,故有宋四家蘇醞藉、黃流麗、米峭拔,而蔡以渾厚居其上。

東坡集曰:李公擇初學草書,所不能者,輒雜以真行,劉貢父謂之“鸚歌嬌”。其后稍進,問仆:“吾書比來何如?”仆對曰:“可謂秦吉了矣。”與可聞之大笑。是日坐人爭索與可草書,落筆如飛,初不經意,劉意謂鸚鵡之于人言,止能道此數句耳。

山谷云:東坡少摹徐會稽,中年寫顏尚書真、行,晚乃喜李北海書?;蛑^中年愛用諸葛豐雞毛筆,故字畫稍加肥壯。晚歲自儋州回,挾大海風濤之氣,作字如古槎怪石,如怒龍噴浪,奇鬼搏人,書家不及也。谷又云:東坡用筆不合古法,彼蓋不知古法從何出耳。嘗云:學書懸帖壁間,觀之得其大意,故自成一家?;蛟唬浩鹿鞲?,多成病筆,腕著而筆臥,字皆左秀而右枯。

北磵集曰:山谷草圣,不下顛張、醉素,行楷勿逮也。要皆自成一家,如王、謝子弟,不冠不襪,流俗人盛服振襟不如也。然宣和書譜不與。當時有云:晉、唐法多被蘇、黃寫壞故耶。王欽佩曰:山谷楷書如劉、阮之徒,章甫俎豆。又曰:黃真書不足存,有韻無體故也。公嘗自評元祐間書筆意癡鈍,用筆多不到處。晚入峽,見長年蕩槳,乃悟筆法。又云:元祐間用筆不知擒縱,故字中無筆耳。蓋公以紹圣入黔,獲睹藏真自序,故以紹圣后為佳。大都以側險為勢,以橫逸為功,老骨顛態(tài),種種槎出,常作連綿之草,自謂得藏真三昧也。

容臺集曰:米元章少壯未能立家,一一規(guī)摹古帖,當時有“集字”之譏。及錢穆父呵其刻畫太甚,宜以勢為主,乃大悟,脫盡本家,自出機軸。六研齋曰:善臨摹者,千古一人而已,然每以不及古人為恨?;蜓哉嬲咴谇埃瑲庋鏆⑷?;或言若見真跡,慚惶殺人,蓋不自滿假如此。祝允明曰:為襄陽之學者,大抵步入狂狠。允故亦愿學,而資力兼乏,乃不易耳。又曰:南宮自謂其書為刷字,當自言其用筆之迅勁耳,而人多以偏欹槎枒間求之,如璽帚之掃壁。老顛有知,寧無撫幾絕叫耶?

王弇州曰:米友仁書亦穎秀可喜,但結法既不古,又乏變態(tài)耳。黃魯直贈之詩曰:“虎兒筆力能扛鼎,教子元暉繼阿章。”取羲之、獻之故事耳。書家不愧箕裘者,有大小鍾、大小衛(wèi)、大小王、大小歐陽、大小米,唯小米為差弱。

清容居士集曰:薛道祖與米元章、劉巨川為三友,朝夕議論晉、唐雜跡圖畫,而書各成一家,唯劉書罕傳。紹興中購薛、米書最急,后御府刻米帖十卷,而薛不入石。余問其故于子昂,子昂曰:薛書誠美,微有按模脫墼之嫌耳。

鄭子京曰:蔡京書令人掩鼻而過,黨人碑各省刻之,故工拙又不同也。

虞道園曰:自蔡君謨以上猶有前代典型,其后坡、谷出,遂風靡從之,而魏、晉之法盡矣。米元章、薛紹彭、黃長睿諸公,方知古法,而長睿書不逮所言,紹彭最佳,而世不傳米氏父子書。舉世學其奇怪,流弊盛于江南,遂有于湖之險,至于即之而惡謬極矣。元初士大夫多學顏書,雖刻鵠不成,尚可類鶩。而宋末知即之之謬者,乃尚歐陽率更書,纖弱僅如編葦,亦氣運使然耶。甫田集曰:于湖師顏魯公,嘗為高宗所稱,即之稍變而刻急,遂自名家。

王弇州曰:朱晦翁書筆勢迅疾,無意求工,而自合書家矩矱。又曰:世但知其題匾書如松枯石老,而不知其行草書皆天真秀逸。

東里集曰:夢英書廟堂記,其法一本柳誠懸,然骨氣、意度皆弱不及也。嘗篆書偏旁字源示郭忠恕,忠恕報書曰:所謂“何人知之,唯英公知之”。大有譏諷意。

劉須溪曰:舊見魏鶴山取篆字施之行草書,常笑其自苦無益,鶴山書“鄉(xiāng)”字從“邑”,有效之者,“卿”亦從“邑”。

王弇州曰:王庭筠行書全學南宮,正書稍存廉隅,雖筋骨不乏,而姿態(tài)遠遜矣。

宋學士集曰:趙文敏之書凡三變,初臨思陵,中學鍾繇及羲、獻諸家,晚乃學李北海。東里集又謂:初學鍾元常,欲展大字,乃入北海,而終主王右軍。容臺集曰:吳興學黃庭內經,時年三十八歲,最為善者;成名以后,隤然自放,亦小有習氣。則似晚年學李矣。王弇州曰:承旨中年以后筆,當是最妙,出入北海而有不勝其婉媚者,何也?徐文長曰:世好趙書。女子取其媚也,責以古服勁裝,可乎?蓋帝胄王孫,裘馬輕纖,足稱之矣。然可以為槁澀頑粗、枯柴蒸餅之藥。澹園集曰:松雪下筆無一點俗氣,亦其胸次使然,后人效之,多肉而少骨力,至貽“墨豬”之誚。六研齋曰:東坡評李西臺書曰:“雖可愛,終可鄙;雖可鄙,終不可棄。”余嘗借為子昂方寸大字之評,聞者瞿然,固難為淺見寡聞者道也。

王弇州曰:鮮于困學往往以骨力勝而少姿態(tài),趙吳興極欽服之?;蛑^吳興嘗以己書三紙易困學一紙焚去,以其軋己也。然困學每自言:“惡札污幾案,不可以示人。”又云:“南方士大夫為予北人粗識點畫?!睊种t如此。

王弇州曰:解縉才名噪一時,而書法亦稱之,能使趙吳興失價,百年后,寥寥乃爾。然世所多見者狂草,其所以寥寥者,亦坐狂草。藝苑卮言曰:縉狂草縱蕩無法,正書頗妍。

李紹文曰:太宗征善書者,試而官之,最喜云間二沈,皆婉麗飄逸。度書不作行草,粲亦間作楷法,不欲兄弟爭能也。姜立綱小變二沈為方整,就其體中可謂工至,而不免于俗。王弇州曰:春宮四子書讀本,初見絕似沈度學士書,徐乃覺其波磔處小露鋒鎩,乃定為姜筆。

紹興志曰:王新建行書師圣教序,而得其骨,但波豎不脫張南安、李文正法耳?!舱饾杉唬簭堝隹癫葑砟髀淙碎g。詹氏小辨曰:李東陽草書,勁健自成一家?!持扉L春曰:新建書,法度不盡師古,而遒邁沖逸,超然塵表。

珊瑚網曰:祝京兆草師外父,楷學婦翁。〔外父徐武功,草出顛、素。婦翁李少卿,楷宗歐、顏?!彻世罟珖L言:“祝婿書嚴整而少姿態(tài),蓋早年書也;晚學諸體,乃益奇縱?!敝芴烨蛟唬夯蛘咴u其不出正鋒,蓋謂此老目視短,不能懸筆動肘耳。又曰:若鉤剔之際少加含蓄,便是大家矣。王弇州曰:京兆任誕好怪,其書祖延貴墓志,雖仿眉山,而微墮樗寮塹,然斤斤有古意,亦其佳者。

文嘉行略曰:徵明少拙于書,初模宋、元,繼悉棄去,專師晉、唐。自課日臨寫千文十本,清晨籠首書一本畢,然后下樓盥洗見客。王奉常集曰:公作小楷多偏鋒,而鋒穎太露。少年時,體扁而多作尖筆,行書學圣教序。年九十時,猶作蠅頭書,人以為仙。然運筆未免強澀,其最合作者五六十時也。簡札少不當意,必再三易之不厭。常曰:“吾以此自娛,非為人也?!?

藝苑卮言曰:夏言書,正、行皆遒美,但肥過而滯,老過而稚。詹氏小辨曰:豐坊書有腕力,神韻不足。書史會要曰:坊喜用枯筆,故乏風韻。

董其昌曰:我鄉(xiāng)莫中江書,自謂得之圣教序,然其體小異,及見右軍官奴真跡,儼然莫公書也。

藝苑卮言曰:莫是龍行草豪逸有態(tài),小楷精工,過于婉媚。

董其昌曰:吾學書在十七歲時,初師顏平原多寶塔,后改學虞永興,以為唐書不如晉、魏,遂仿黃庭及元常諸帖三年,自謂逼古,不復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乃于書家之神理,實未有入處,徒守格轍耳。比游嘉興,得盡睹項子京家藏真跡,又見右軍官奴帖于金陵,方悟從前妄自標評,自此漸有小得。今將二十七年,猶作隨波逐浪,書家翰墨小道,其難如是。

史惇曰:張瑞圖不能作楷,行、草亦無晉、唐法,用筆自成一家,甚有異趣,可比宋之樗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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