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越處女與勾踐論劍術(shù)曰：“妾非受于人也，而忽自有之。”司馬相如答盛覽論賦曰：“賦家之心，得之于內(nèi)，不可得而傳。”詩家妙諦，無過此數(shù)語。

《西京雜記》：戚夫人善鼓瑟擊筑，歌《出塞》、《入塞》、《望歸》之曲。此遠在《十九首》、蘇、李之前，漢詩最古者惟此及《安世房中歌》耳。《晉·樂志》以為李延年造，不知何據(jù)。今在樂府橫吹，郭茂倩《樂府詩》所載，則始六朝劉孝標、王褒諸人，而古辭不傳，可惜也。

《西京雜記》：杜子夏臨終作文曰：“魏郡杜鄴，立志忠款，犬馬未陳，奄先草露。骨肉歸于后土，魂無所不之，何必故丘。然后即化，封于長安北郭，此焉宴息?！卑创思春笕俗约牢?、自撰墓志之始。

《三國志·蘇則傳》云：“仕宦不止執(zhí)虎子?！被⒆樱缙饕??！段骶╇s記》言漢朝以玉為虎子，侍中執(zhí)之，視玉杯象箸相萬矣，而后世不議其奢僭，何也？

太史公《報任安書》：“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薄稘h書注》師古曰：“媒如媒妁之媒，孽如曲孽之孽?！庇衷唬骸褒R人謂曲餅為媒?！苯裎徉l(xiāng)之語猶然。然以媒作糜，終不如作媒之古。

《太史公傳》，司馬氏本程伯休父之后，而劉歆以為史佚，后又云：“遷作《景帝本紀》，極言其短及武帝之過，帝怒，削去之。后坐李陵，下蠶室，有怨言，下獄死?！迸c傳皆不合，未知歆何所據(jù)也。

曹孟德作疑冢七十二，又遺令婕妤伎人“時時登銅雀臺，望吾西陵墓田”。予常笑之，謂操體魄果藏西陵，即不必作疑冢；既作疑冢，體魄且不知散落何許，雖望陵作伎，寧復(fù)聞之，可謂詐而愚矣。故友劉考功公甬戈、董侍御玉虬皆為捧腹而韙之。

樂府詩云：“綠蛇含珠丹。”初讀之，謂偶然語耳，非有故實。后觀《鄴中記》云：“魏宮中有綠蛇，口有赤珠，若梧子大。甄后每梳妝，則盤結(jié)一髻形于后前。因效而為髻，號靈蛇髻。”乃知樂府用此事也。

《韻語陽秋》載錢起贈杜牧詩，今坊刻《襄陽集》有贈孟郊詩，皆可一噱。

仙人屏絕塵湧盍，游于太清，然如上元夫人欲嫁封陟，紫素元君欲從任生之類，殆不可曉。至如文殊三處過夏，一月在淫舍，及婆子燒庵公案，復(fù)是何理?？滞舛U縛，適為俗人學(xué)鳩摩羅什一輩藉口也。

謝在杭《文海披沙》云：“虱瘕，黃龍浴水治之；應(yīng)聲蟲，雷丸及藍治之；食肺系蟲，獺爪治之；膈食蟲，藍汁治之；人面瘡，貝母治之?！?

唐牛僧孺人稱太牢，楊虞卿稱少牢，京師語曰：“太牢手，少牢口?！敝^牛善為文，楊善言說也。白樂天不失為賢者，而黨于二牢，未免為累，每讀《長慶集》，輒惜之，不啻如癰疽瘠環(huán)耳。

道書多荒誕不經(jīng)，可為笑柄，如謂牽牛娶織女，借天帝二萬錢下禮，久而不還，被驅(qū)在營室之間。此與段柯古天帝白鵲事類。

東坡守揚州，始至，即判革牡丹之會，自云雖煞風(fēng)景，且免造業(yè)。予蟲時為揚州推官，舊例，府僚迎春瓊花觀，以妓騎而導(dǎo)輿；太守、節(jié)推各四人，同知已下二人。既竣事，歸而宴飲，仍令歌以侑酒，府吏因緣為奸利。予深惡之，語太守，一切罷去，揚人一時誦美之，與坡公事頗相似，附識于此。

東坡先生知登州，問徐神翁學(xué)道之要，答曰：“勿作官即好。”及南遷過海，潁濱曰：“吾兄知信其言而不能用也?！?

左思賦：“古度君遷?！薄侗睉翡洝吩疲骸肮哦葮?，一呼 子?！惫书}清林先輩茂之名古度，字 子也。南人又號曰柁〔日亞反〕，其實大如櫻桃，黃即可食，過則化蛾及蚊飛去。

北方有無核棗，嶺南無核荔支，有大如雞卵者，其肪瑩白如水精。

鹽煮于海，惟河?xùn)|、寧夏有鹽池、紅鹽池，滇、蜀有黑、白鹽井，河間鹽山縣以地產(chǎn)鹽故名，非有山也。獨元人《西使記》言過殢掃兒城，遍山皆鹽如水精狀，此則真鹽山耳。

《虛谷閑鈔》云：徐太尉彥若赴廣南，將渡小海，于淺瀨得一琉璃瓶子，中有龜長可一寸，往來旋轉(zhuǎn)，略無暫已。有胡人識之，曰：“龜寶也?！?

詩集句起于宋，石曼卿、王介甫皆為之，李龔至作《剪綃集》，然非大雅所尚。近士大夫競以詩牌集字，牽湊無理，或至刻之集中，尤可笑。

荊芥穗為末，以酒調(diào)下三錢，治中風(fēng)立愈。

治走馬疳，用瓦壟子〔比蚶子差小，用未經(jīng)鹽醬者〕連肉火煅，存性，置冷地，用盞蓋覆，候冷取出，碾為末，滲患處。又一方，馬蹄燒灰，入鹽少許，滲患處。

治痘疹黑陷，用沉香、乳香、檀香，不拘多少，放火盆內(nèi)焚之，抱兒于煙上熏之，即起。

治惡瘡，取冬瓜一枚，中截之，先以一頭合瘡，候瓜熱，削去，再合，熱減乃已。又一方，用蒜泥作餅，瘡上炙，不痛炙痛，痛者炙不痛，即止。

小兒耳后生瘡，腎疳也。地骨皮一味為末，粗者熱湯洗之，細者香油調(diào)搽?！惨焉现T方見《蓼洲閑錄》〕

唐德宗使段善本授康昆侖琵琶，奏曰：“且遣昆侖不近樂器十年，忘其本領(lǐng)，然后可教。”后乃盡段之藝。知此者可與言詩矣。

常見一貴人買得柴窯碗一枚，其色正碧，流光四照，價馀百金。始憶陸魯望詩“九秋風(fēng)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可謂妙于形容。唐時謂之秋色也。

南唐李主研山，后歸米元章。米與蘇仲恭學(xué)士家易北固甘露寺海岳庵地，宣和入御府，事詳《避暑漫鈔》。后又四百馀年，不知更易幾姓，而至新安許文穆〔國〕家，已而歸嘉禾朱文恪〔國祚〕。予戊辰春從文恪曾孫檢討彝尊京邸見之，真奇物也。檢討請予賦詩，既為作長句，又題一絕句云：“南唐寶石劫灰馀，長與幽人伴著書。青峭數(shù)峰無恙在，不須淚滴玉蟾蜍。”后二年復(fù)入京師，則研山又為昆山徐司寇購去矣。今又十五年，不知尚藏徐氏否？“青峭數(shù)峰”，蓋用南唐元宗語。元章既失研山，賦詩云：“研山不可見，哦詩徒嘆息。惟有玉蟾蜍，向予頻淚滴。”皆用本事也。

僧祐《釋迦譜》云：“懿摩王四子被擯到雪山，住直樹林中。四子生子，王歡喜，言此真釋子，能自存立，故名釋?！弊?，釋迦為能。譜又云：“在直樹林中，故名為釋。”注，梵語呼直亦曰釋。別傳云：“此國有釋迦樹，甚茂盛，相師云‘必出國王’，因移四子立國，因名釋種?！?

萊陽左公蘿石，忠孝大節(jié)，出于天性，鄉(xiāng)人敬仰之，稱大忠先生。昆山徐章仲〔炯〕，健庵尚書次子也。歲庚辰，官山東提學(xué)，允公議，建大忠祠于其里，首捐百金為倡，一時皆樂佽助，不浹歲落成，粗有次第。而新令某適至，方修衙署，日遣胥役入祠，取所庀甓石木植之屬。鄉(xiāng)之紳士以為言，令詬怒，欲申請毀祠。會章仲按萊考試，令恐拂其創(chuàng)建之意，乃詭辭以自白。章仲因而慰之曰：“子勿慮，第往，具牲牢躬拜祭，則浮議自息?！绷钊缙渲?，祠竟得無恙。

順治初，吏部諸司郎官最為清要。吳郡顧松交〔予咸〕茜來〔贄〕俱以吏部郎里居，賓客輻輳。一日，廣坐中一客忽曰：“二公所謂‘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也?！笨徒詾橹^倒。

佛經(jīng)幻妄，有最不可究詰者。如善慧菩薩自兜率天宮下作佛，在摩耶夫人母胎中，晨朝為色界諸天說種種法，日中時為欲界諸天亦說諸法，晡時又為諸鬼神說法，于夜三時，亦復(fù)如是。雖稗官小說如《西游記》者，亦不至誕妄如是。

余官左都御史，一日五鼓啟事，候于中左門，故吏部侍郎趙公玉峰〔士麟〕謂曰：“公真今日之泰山北斗也?！庇嘣唬骸昂魏鲆娡疲俊壁w曰：“公為戶部侍郎七年，屏絕貨賄，不名一錢，夫人而知之。至為御史大夫，清風(fēng)亮節(jié)，坐鎮(zhèn)雅俗，不立門戶，不急彈劾，務(wù)以忠厚惇大培養(yǎng)元氣，真朝廷大臣也，抑亦今日藥石也?！庇嘀x不敢當(dāng)。然數(shù)語實有關(guān)治體之論，故追記之。趙官浙江巡撫，嘗開濬杭城市河，代貧民償旗債萬馀金，浙人至今尸祝之，近日名臣也。

《聞見雜錄》云：韶州人于江邊得巨蚌，剖之有珠，大如彈丸，光若水精，中有北斗七星，隱然可見。納本州軍資庫。

揚州瓊花，天下只一株，晏元獻守揚，作無雙亭于其側(cè)。宋德祐乙亥，北兵至，花遂不榮。趙棠國炎有詩曰：“他年我若修花史，合傳瓊花烈女中。”然《山房隨筆》所記，仁宗慶歷中常分植禁中，輒枯，比載還，則郁茂如故，又何說耶？

貴州苗峒出沙板，然彼中不甚貴重。其最重者曰桂板，有金桂、水桂二種，一如黃金間碧玉竹，一如沉香之色，嗅之如沉速香，其木在地中橫生，長或丈馀，短或三五尺，大者或至數(shù)圍，更無枝葉。其生多在山根，其上土色皆黃，庶草不殖。以鐵劚之，堅而難入，苗人解為板售之，直較沙板數(shù)倍。與宋人《談藪》所記大同小異，《談藪》謂湖南亦然。湖南與苗蠻風(fēng)壤相接，理合有之。又謂平江〔即今蘇州〕大旱，河水涸，居人就河底掘井，得沙板，愈取愈多，亦有得沉香者，此則不可曉也。

古董字，東坡作骨董，晦庵作汩董，見《霏雪錄》。

上東巡幸曲阜，竭至圣廟，廟門外降輦步行，行三拜禮，留御前曲柄傘于大成殿，命家祭即陳設(shè)之，古今未睹之異數(shù)也。事詳《幸魯盛典》。按宋故事，天子謁孔廟，止行肅揖之禮；慶歷四年五月，仁宗特行再拜禮。乃知先圣后圣，其揆一也。《盛典》：衍圣公孔毓圻疏請翰林院庶吉士孫致彌、乙丑進士金居敬〔金，予之門人〕纂修。書成，金已前授靈丘縣知縣，卒于官；孫先以無妄詿誤，至是復(fù)官授編修云。

木鱉子入藥，能殺人，見《霏雪錄》。

康熙己卯，南巡視河工，回蹕，有御制詩云：“行遍江南水與山，柳舒花放鳥綿蠻。明朝又入邳徐路，鳳闕龍樓計日還?！睍枰杂反蠓虮恢?，與大司徒陳公〔廷敬〕、大宗伯張公〔英〕、大司空王公〔鴻緒〕入直南書房，因獲恭睹，共嘆為太平和吉之音云。

呂宋國所產(chǎn)煙草，本名淡巴菰，又名金絲薰，余既詳之前卷。近京師又有制為鼻煙者，云可明目，尤有辟疫之功，以玻璃為瓶貯之。瓶之形象，種種不一，顏色亦具紅紫黃白黑綠諸色，白如水晶，紅如火齊，極可愛玩。以象齒為匙，就鼻嗅之，還納于瓶。皆內(nèi)府制造，民間亦或仿而為之，終不及。

古來兼官皆以大兼小，明初大學(xué)士、學(xué)士皆五品，其后加尚書、侍郎始為二品、三品，故明初三楊輩結(jié)銜，皆云某部尚書兼某殿閣大學(xué)士。今內(nèi)閣結(jié)銜，移大學(xué)士于上，而云兼某部尚書，學(xué)士兼侍郎亦然，與古制異。

甲申七月，門人李子來〔先復(fù)〕自奉天少京兆遷少廷尉，歸京師，遺松花硯一，紺色白文，遍體作云錦形，試之細潤宜墨，類端溪之下巖。后有續(xù)《硯譜》者，品當(dāng)列洮河龍尾紅絲之上。

《李林甫外傳》言，有術(shù)士說安祿山常有五百銅頭鐵額人侍其左右，一日請林甫宴，令術(shù)士窺之，見一童子捧香爐而入，五百人皆走避，云云。又言道士許林甫三百年后白日上升，及為相二十年，復(fù)見之，云：“相公所行多不合道，更六百年乃如約矣?！毙湃缢?，是天上神仙必需此不忠不孝之人，義何所??？而小說往往記林甫后身有為牛為倡之說，詎盡誣耶！

唐高宗將立武氏，謀之李勣，對曰：“此陛下家事?！泵骰蕦U太子瑛兄弟，未決，李林甫亦曰：“家事何必問外人。”奸臣誤國，先后一轍如此。

予以順治八年辛卯中鄉(xiāng)試，闈牘為座主蒲阪御史大夫杜公〔篤祐，字振門〕、房師壽春侍御夏公〔人佺，字敬孚〕所賞異，已定解元三日矣。有丘縣令李應(yīng)軫者，高郵人，與夏公為淮南鄉(xiāng)里，年七十矣，私于夏公曰：“某老矣，日暮途遠，使元出本房，差慰遲暮。公能相讓，則奕世之感也?！闭堉猎偃?，夏公乃許之。其首薦即昌樂滕國相〔字和梅〕也，已擬第六，與予皆習(xí)《毛詩》。杜公甚難之，而李請益堅，杜憐其意，遂改予第六，而滕得元。時滕年近六十，予年始十八耳。榜后旅謁，杜公頗悔之，間語予以前事，且曰：“子文合作元，此亦命也?！庇璩醪灰孕家?。其后十年，而予銓授揚州府推官，李以兵部主事告老家居，年八十馀矣。其子為州役窘辱，屬予讞其事，李憶往事，殊惴惴。予顧力直其子，而痛懲州役，且戒州守吳君之俊〔后為東昌府知府〕，以李公高年家居，有司宜加禮。吳詣李道予意，李感泣，遂通聞問陳謝，如平生交。凡予一生報德不蓄怨皆此類?！短妻浴份d裴垍舉宏辭，崔樞考之被落，及垍為宰相，擢樞為禮部，笑謂樞曰：“聊以報德?！庇璨桓彝龜M古人，其存心寧厚勿薄，庶不愧耳。偶書之以示子孫。

邯鄲人侯二，素不孝。其母以米施乞者，二見而怒，痛捶而逐之，妻子泣諫不聽。未幾，二遍體生毒瘡，潰爛而死，夢告其子曰：“我以忤逆不孝，罰往京師宣武門西車子營張二家作豬。汝可速往贖歸，遲無及矣。”子如其言，至京師宣武門訪張氏，果有牝豕，適生數(shù)子，其一豕身人面，有髭，貌如其父。子痛哭述其故，愿以十金贖歸，張不聽而殺之。此康熙三十九年事。

唐庚《三國雜事》云：“先主父子相繼，始終號漢，未嘗一日稱蜀。陳壽黜其正號，徇魏、晉之私意，廢史家之公法，改漢為蜀，猶五代稱李璟為吳，劉崇為晉?！苯瘛段宕贰つ咸?、北漢世家》未嘗以吳、晉名之也。蓋宋人之論，已以南唐為吳王恪之后，比于昭烈矣。歐公《五代史》世家首南唐，而胡恢、陸游、馬令之書，層見疊出，豈非有深意存焉乎？近興化李映碧〔清〕廷尉取馬、陸二氏之撰為經(jīng)，別作《南唐書》，而雜采《江南野史》、《釣磯立談》、《玉壺清話》諸書為緯，殊為有見。予嘗謂五代中原之君，史家所謂正統(tǒng)者，皆盜賊僭竊，無足比數(shù)，惟唐莊宗雖以沙陀賜姓，而能手除篡賊，復(fù)唐社稷，則君子引而進之，不忍斥也。其于南唐，亦若是焉已矣。以南唐為正統(tǒng)，不猶愈于朱溫、石敬瑭之流哉！

四川達州民某兄弟二人，甚友愛，弟未授室而他出，其兄賣身得十二金，為弟聘婦。弟歸娶，知兄賣身事，乃相持而泣，遣其婦往母家取原聘金為兄贖身。湖南流民二人某某知其事，尾之，中途擊婦死，而攫其金。忽迅雷大震，擊二人立斃，其尸羅跪于婦家之門，手中持十二金。頃之婦復(fù)蘇，歸至其家，則二人者已先跪門外矣。婦語其故，兄弟鄰里及州人來觀者如堵，莫不嘆異，以為孝友強暴之報施不爽如此。

予丙子奉使祭告西岳，于玉泉院見無憂樹四株。后閱內(nèi)典，頻頭婆羅王立瞻婆國婆羅門女為第一夫人，生子名無憂，又生子名離憂。其無憂即阿育王也。后王出外園游戲，見一無憂樹，華極敷盛，王見已，此華樹與我同名，心大歡喜。蓋此樹與青柯坪婆羅樹皆西域種，然西岳乃道士所宅，絕無蘭若，不知以何因緣而有此樹。又《釋迦譜》，毗婆尸佛有執(zhí)事弟子名無憂。

唐劉希夷《汝陽潭》詩：“魚鱗可憐紫，鴨毛自然碧?！睂懳镒罟?。然非初唐人語，已似皮、陸。予近詠寓邸西齋叢竹，有句云：“冉冉紫云蓋，翻翻紅鵲尾?！弊灾^不減劉語。

本朝新進士臚傳后，自鼎甲授翰林修撰、編修外，馀皆引見，欽選庶吉士，分清漢書，與鼎甲三人一體教習(xí)。順治間定例，清書者升內(nèi)閣學(xué)士，漢書者升京堂官，或徑升侍郎，如程其相〔芳朝〕以丁亥榜眼及第至侍讀學(xué)士升太常寺卿，左虔孫〔敬祖〕以己丑會元至侍讀學(xué)士升通政使，臨朐馮易齋相國〔溥〕以讀學(xué)升吏部侍郎，錢塘黃次辰相國〔機〕以讀學(xué)升禮部侍郎，是也。如勝國甲科，即不拘此例。故王宗伯敬哉〔宗簡〕、白司寇東谷〔印謙〕、高侍郎念東〔珩〕、胡學(xué)士此庵〔統(tǒng)虞〕諸公，皆為三院學(xué)士。三院者，國史、秘書、弘文院也。庶吉士則專隸弘文，既設(shè)內(nèi)閣，遂罷三院不設(shè)，而別立翰林院，以學(xué)士掌之。

劉宋忠武公沈慶之詩：“朽老筋力盡，徒步還南岡。辭榮此圣世，何愧張子房。”按《客座贅語》云：“周子隱讀書臺下，舊為光宅寺，乃梁武帝故居。其地又名南岡，六朝士大夫多居之。武帝評書云：‘南岡士夫，徒尚風(fēng)軌，不免寒乞。’正指此?！蹦酥蛩釉谀蠈欠涸O(shè)耳。

古有通鳥語、牛馬語者。梁廷尉卿沈僧昭先為山防令，與會稽太守武陵王紀校獵，中道而返。左右問其散，答曰：“國家有邊事，當(dāng)還處分?！眴柡我灾?，曰：“向聞南山虎嘯，故知耳。”俄而使至。是知鳥獸莫不能語者，釋氏戒殺，厥有旨哉。

本朝翰林遷吏、禮二部侍郎，例兼翰林院學(xué)士，至尚書則不復(fù)兼。按明萬歷中王三渠用賓，官南京吏書，仍兼翰林院學(xué)士，此其同而異者也。若霸州郝恭定〔惟訥〕、合肥龔端毅〔鼎孽〕二公，皆不由翰林而為禮書；董禮侍安國則旗下人，不由科甲；錢唐高禮侍士奇則以供奉內(nèi)庭久，特加少宗伯，未嘗視部事也。

康熙初，予自揚州入為禮部主事。時蘇、松詞林甚少，現(xiàn)任數(shù)公又皆以奏銷一案詿誤，京堂至三品者，亦止華亭宋副都直方〔征輿〕一人。迄今三十載，乃極盛，其他無論，即狀元鼎甲駢肩接踵，而身兼會、狀兩元者，如癸丑韓宗伯慕廬〔菼〕、丙辰彭侍講訪濂〔定求〕、乙丑陸侍講澹成〔肯堂〕，皆是也。他如翰林臺省尤眾，地氣盛衰，信有時哉。

近日地氣自江南至江北，而揚州為極盛。如甲戌顧圖河，江都人，榜眼及第；庚辰季愈，寶應(yīng)人，榜眼及第；癸未王式丹，亦寶應(yīng)人，會、狀兩元及第。一時稱科名盛事，前此未有也。

江淮以北，鼎甲甚不易得，蓋自明時已然。然如直隸之滄州，順治丙戌呂讀學(xué)〔顯祖〕，乙未戴少參〔玉綸〕，皆榜眼及第。河南柘城縣，康熙甲辰李侍郎〔元振〕，庚辰王編修〔露〕，一榜眼及第，一探花及第，露即會元也。滄州又有丁亥會元李人龍。官內(nèi)閣中書舍人。然則堪輿家言，信有征矣。

陳后主賚天臺智者大師物，有中藤紙一墮，蓋六朝語。沈后書有赤松澗米五石。隋煬帝所儭衣物又有南榴夾膝桃一枚，梯心筆格一枚，篆字谷皮屏風(fēng)一具，鵄納袈娑一領(lǐng)，絲布只支二領(lǐng)，銅搔勞一口，布三十禪。

鳥獸毛羽之奇異者，如紅紫鸚鵡、五色鸚鵡、紅鴿、紅鳩、鵝兒黃馬、桃紅瓣點子花馬、朱毛虎、山水文豹、朱砂鼠、綠蝴蝶，予或見或聞，雜記于《池北偶談》、《居易錄》二書。近日京師金魚顏色，種種變化，尤為艷異。而白魚朱砂點者，或在首，或在背，或在尾，置之盆池，游泳噞喁，粲若錦綺，信生物之不可測也。聞又有藍其色者，惜未見。至于鴿之屬，兔之屬，亦多異種，不能悉記。又顧?quán)彸酢犊妥樥Z》云，全椒學(xué)博王忠徵曾以禱雨見紅鵝，疑是神物，非世所恒有。萊陽姜如農(nóng)〔埰〕別墅有紅鵝館，陳其年〔維崧〕檢討詩馀有“紫鵝橋”，未詳出處，不敢輒書。

杜堇字古狂。按字書，堇，具吝切，即烏頭也。其汁飲之能殺人，故唐明皇取其汁以毒張果，齒盡黑。用以取名，真狂士矣。

弘治五年，南直隸鄉(xiāng)試，劉尚書南坦〔麟〕以武學(xué)生中式；十四年鄉(xiāng)試，陳翰林魯南〔沂〕以太醫(yī)院醫(yī)生中式。二公名碩，而皆以雜流入試，所未解也。此例至嘉靖中始革去。

予于明代郡縣志書，只取關(guān)中諸公所纂，如武功、平?jīng)觥⒊?、華州等十余種，此外惟崔后渠《安陽志》、章楓山《蘭溪志》、馬應(yīng)龍《安丘志》、邢子愿《武定州志》、史蓮勺〔紀事〕《介休志》不失史法。偶觀顧東橋與陳魯南論修志書云：“嚴介溪《袁州志》、都元敬《黃山圖經(jīng)》、李懋卿《東莞志》、邵二泉《許州志》，各有義例，須取參訂?！币焉现T志，則又予所未聞未見者。東橋先生平生傲睨相嵩，及撫楚，被旨修奉天大志，又忤世宗，真所謂豪杰之士矣。

登高能賦，自是佳話，若蘭亭之集，古今艷之；然詩不成，受罰者若干人，殊煞風(fēng)景。乃亦有不識字不成詩，傳之于后，反成佳話者。如唐人韋蟾嘲李瑒詩：“渭水秦川照眼明，希仁何事寡詩情。料應(yīng)學(xué)得虞姬婿，書字才能記姓名?！彼稳酸炁_詩：“諸老凋零極可哀，尚留名字壓崔巍。劉郎可是疏文墨，幾點胭脂涴綠苔。”政使希仁題詩，光世能書，亦復(fù)尋常，未必如此令人解頤也。

遁園居士言：金陵盛仲交家多藏書，書前后副葉上必有字，或記書所從來，或記他事，往往盈幅，皆有鈐印。常熟趙定宇少宰閱《舊唐書》，每卷畢，必有朱字數(shù)行，或評史，或閱之日所遇其人某事，一一書之。馮具區(qū)?？瘫O(jiān)本諸史，卷后亦然，并以入梓。前輩讀書，游泳賞味處可以想見。此語良然。予所見劉欽謨〔昌〕官河南督學(xué)時所刻《中州文表》，每卷亦然。予勸宋牧仲開府重刻《文表》及《梁園風(fēng)雅》二書，且云：“欽謨諸跋當(dāng)悉刻之，以存其舊?！币喽輬@先生之意。又嘗觀袁中郎所刻《宗鏡摘錄》，亦復(fù)如是；弇州先生《讀書后》同此意也。

金陵許尚寶石城先生〔谷〕年二十，中嘉靖乙酉鄉(xiāng)試，乙未南宮第一，壽八十余，及見萬歷乙酉后輩。近上海姚方伯通所先生〔永濟〕萬歷戊戌進士，壽近百歲，及見順治戊戌后輩。姚公與先祖贈尚書公為浙藩左右使同僚，壽亦相埒，鼎革后，尚有書問往來，今又五十余年往矣。予年十八，以順治八年辛卯中鄉(xiāng)試，至今康熙四十三年甲申，已五十四年，去辛卯止八載耳，不知假我數(shù)年，猶及見之否？然釋氏石火電光之喻，信有然矣。

戊戌同年吳侍讀默巖〔國對〕，全椒人，榜眼及第，詩未入格，而頗有勝情。予官揚州時，常與共客儀真。一日過予，客園置酒，酒間作擘窠大字及便面數(shù)事，皆即事漫興之語，令人解頤。尚記其一則，云：“少陵云‘一洗萬古凡馬空’，東坡云‘筆所未到氣已吞’，才人須具此胸次，落筆自爾不凡，惟阮亭可以語此?！表曋?，予衣領(lǐng)上偶見一蟻，即又云：“宰官衣領(lǐng)驀上一蟻子，此正須耐煩，以為勝俗客耳。”雖偶然游戲，皆有理趣。久之露坐，月色皎然，賦絕句云：“如此青天如此月，兩人須問大江秋?！庇韬椭盟氖祝骸昂擦中值芙悦?，廨屋三間分兩頭。及第紅綾分餅日，閉門黃葉著書秋?！薄傍Q煆虛〔園中小山名〕斜日森碧筱，人影參差曲岸頭。頃刻疾書兩丸墨，山蟬墮地數(shù)聲秋?！庇侄姴痪咪?，詳《鑾江倡和集》。

焦山《瘞鶴銘》，或云王右軍書，或云陶貞白，或云顧況。而周暉《金陵瑣事》言，唐李石《續(xù)博物志》：“陶隱居書自奇，世傳畫板帖及焦山《瘞鶴銘》，皆其遺跡?！鳖櫾獞c作《瘞鶴銘考》，歷引黃長睿以至都元敬諸家之說，斷以為陶書，而未及引此證之。予門人淮陰張力臣〔弨〕作《瘞鶴銘辯》，援據(jù)甚博，予以遺新安張山來〔潮〕刻叢書中，不記引此否也。

《金陵瑣事》云：神樓乃劉南坦尚書制為修煉者，用篾編成，似陶靖節(jié)之籃輿，懸于屋梁，僅可弓臥，其上下收放之機，皆自握之，不須他人。文征仲寫其圖，諸詞人多詠歌之，皆不得其旨。按虞山《列朝詩小傳》云：“清惠好樓居，而力不能構(gòu)，文征仲作《神樓圖》以遺之?！庇稚窒壬逗笊駱乔颉芬嗳?，曲中“仙人五城十二樓”等句，亦未詳其形制何如，皆所云不得其旨者也。

予嘗謂古人詩，且未論時代，但開卷看其題目，即可望而知之；今人詩且未論雅俗，但開卷看其題目，即可望而辯之。如魏、晉人制詩題是一樣，宋、齊、梁、陳人是一樣，初盛唐人是一樣，元和以后又是一樣，北宋人是一樣，蘇、黃又是一樣。明人制題泛濫，漸失古意。近則年伯、年丈、公祖、父母，俚俗之談，盡竄入矣，詩之雅俗，又何論乎。

詩題有一二字不古，遂分雅俗。如古人只有同韻和韻，而今人則改作步韻武韻矣。古只有絕句，今人則改作截句矣。古人贈答，或云以詩贈之、以詩寄之，今則改詩以贈之、詩以寄之矣。此類未易更仆，但取古人集觀之，雅俗自辨，當(dāng)以三隅反也。

江寧有西域賈胡，見人家?guī)咨弦皇?，欲買之，凡數(shù)至，主人故高其直，未售也。一日重磨洗，冀增其價。明日，賈胡來，驚嘆曰：“此至寶，惜無所用矣。石列十二孔，按十二時辰，每交一時，輒有紅蟢子布網(wǎng)其上，后網(wǎng)成，前網(wǎng)即消，乃天然日晷也。今蟢子磨損，何所用之！”不顧而去。

史癡翁，金陵人，佯狂玩世，工詩畫樂府。妻號樂清道人；姬人何，號白云，善畫，工篆書，通音律琵琶，得兩京國工張祿之傳。翁每制一曲，即命白云被之弦索。嘗訪沈石田于吳中，不值，見堂中幀絹素尚未渲染，輒濡墨縱筆作山水，不題姓名而去。石田歸見之，曰：“吾吳中無如此人，必金陵史癡也。”亟追邀之，相見一笑，留石田家三月而后返。

明代冊使至諸藩府，藩王以刺迓之于郊，刺稱“某王拜”三字而已。應(yīng)天鄉(xiāng)試榜后，魏國公例設(shè)宴中山府第，邀集新舉人，亦惟書“魏國公拜”四字于刺，不書姓名。

余少時官廣陵，與諸名勝修禊紅橋，即席賦《冶春詩》二十四首。陳其年后至，贈余詩曰：“玉山筵上頹唐甚，意氣公然籠罩人。”劉公甬戈曰：“采明珠，耀桂旗，麗矣?；蚵识鴥喊荩驌P袂從風(fēng)，如欲仙去。《冶春詩》獨步一代，不必如鐵崖遁作別調(diào)，乃見姿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