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只快樂之船，

正從痛苦之海底那邊，

對著我駛來。

浮沈在痛苦之海中的我，

望見了桅影，

就大聲呼救；

然而狠心的船主，

竟不理我而駛過去了

二

倦了的光明，

是以夜為床而酣睡的。

星啦，月啦，

不過夢境中的表現(xiàn)。

三

心是秘密底巢窟嗎？

為甚心中毫無秘密底影子呢？

秘密說：

“要是我有影子，

就不成為秘密了”。

四

死呵，

你也是活著的吧！

不然，

怎能漸漸向我面前來呢？

五

詩人底心，

是不能把詩關(guān)住的，

當(dāng)詩不耐煩住在詩人心里的時侯。

六

這么多的星，

讓我摘下幾顆何妨呢？——

剛伸出手去，

星兒們齊說：

“別動手?。?

你以為你底手比眼還長嗎”？

七

永遠(yuǎn)……，

人愛說的是——

“永遠(yuǎn)……”。

“永遠(yuǎn)”嗎？

一瞬也似的人生，

從哪兒找出個“永遠(yuǎn)”來呢？

八

你要求渺小底擴(kuò)大，

短促底延長嗎？

你要求缺陷底滿足，

疑謎底了解嗎？

然而能給你這些的是誰呢？

九

我要一面鏡子，

——能照出我自己的鏡子。

可是這必要是我自己的啊！

十

都是些靈魂不曾相見的陌生人哩，

環(huán)繞著我而天天見面，

并且還有稱為朋友的。

十一

無限的冷酷，

——四面包圍著我的。

我住在冰牢雪獄中嗎？——

不，壁壘森嚴(yán)的黃金之陣哪！

十二

眼前有了甚么了，

這樣俯首沈思似地注視？

十三

我是沒有故鄉(xiāng)的；

到處都是我底故鄉(xiāng)，

到處都是我底異國。

十四

與其唧唧噥噥地贊美，

何如悄悄默默地領(lǐng)略？

明月是不愛嘈雜的喲！

十五

越是熱鬧場中，

偏越覺到可怕的寂寞，

人群中孤立的我呵！

十六

城基底土，

問層層壓著的城磚說：

“你們幾時崩倒呀？”

十七

蜿蜒屈曲的一線，

似乎也有光明，

這也是蜒蚰生命底痕跡哪！

十八

溫暖是可愛的，

焦灼是可怕的，

情感也似的火呵！

一九二二，一一，二九，在蕭山寫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