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落葉，

只有西風是你長途的伴侶嗎？

流水何如？

二

人家嫌你暴，

我還嫌你弱呢；

風啊，

你終不能掃凈一切！

三

蟲何曾愛占領秋底世界呢！——

不得已而發(fā)聲，

受了秋氣底逼迫吧！

四

如果不被人吹，

簫也樂得不作聲的。

空空洞洞的簫，

怎禁得抑抑郁郁的人，

嗚嗚咽咽地吹呢？

五

利嘴迎人的秋蚊，

大約看不慣世態(tài)炎涼，

給人們痛下一針吧！

六

秋雨是能使人愁悶的。

但解了旱苗底枯渴，

也能得農夫底謳歌呢！

七

怎也說：

“饑了！饑了”？

蟬是只慣吸風飲露的哪！

難道司秋之神，

克減了你底風糧露餉嗎？

八

這樣纏綿稠迭，

比冷酷的世情厚得多了，

誰說秋云薄呵！

九

合起來吧，

天心一半，

江心一半！

把江心底一半，

補在天心，

月兒不是團圓了嗎？

十

假如我是一顆螢光，

能有微光照著自己，

也不怕被風吹滅了！

十一

似乎遺失了甚么了；

秋風底重來，

是找尋她所遺失的吧！

十二

小心呵，

秋后之蝶，

別再作欺負秋花的業(yè)了！

浮浪的生涯還有幾時呵？

十三

黃昏站在我底面前，

用黑暗之吻吻我了。

請你恕我！

我不燃起孤燈，

怎么認識你呢？

十四

我感謝送我過江的滾滾秋濤，

但你卻使我冒了幾乎失足的險了！

十五

狂暴，

自然是風雨底不仁。

但大塊底憤懣，

教她怎樣發(fā)泄呢？

十六

得到一星兒微笑了，

在我剛掀開夢幕而出的時候。

但黑暗立刻告訴我：

“長夜之幕還橫在你底面前呢！”

十七

不幸的秋蟲呵，

你不過能唱唧唧之歌，

也被籠到城市中而商品化了！

十八

自從秋娘嫁給續(xù)娶的自然，

不是她親生的兒女，

都難免遭酷虐的摧殘了。

秋娘呵，

你甘作嫉妒的繼母嗎？

十九

“世上該有平的山吧”，

我這么想著。

秋風說：

“待我來把它吹平了！”

二十

你也是競技運動底選手吧，

受人豢養(yǎng)的蟋蟀呵！

二十一

葉兒隨意辭枝，

似乎是自由了。

然而畢竟也受秋風底壓迫呵！

二十二

無過于早晚霞光底創(chuàng)作了，

能成最綺麗而最變幻的文章的！

哪得不低首而折腰呢，

單調的長虹呵？

二十三

雨后的雷峰塔，

腰以上，

被濕濛濛的秋云葬了。

二十四

高峰上的石筍們，

別驕矜了！

“你不過是幾塊礁石罷了；

難道我們永遠沈埋嗎？”

海底的兄弟們這么說呢！

二十五

吹坍不得巨室底樓臺，

秋之颶風呵！

漂沒不得富家底倉廩，

秋之洪水呵！

二十六

蓮子底心，

何以這樣苦呢？——

許是因為藕底心太玲瓏了。

二十七

促織，

你只能促人們底織嗎？

絡緯似乎在作工了，

然而絡的緯在哪兒呢？

二十八

熱不過的，

要算拜金者底心了。

怎奈黃金之神底面，

比秋風還冷酷何！

二十九

沒入暮云深處的飛鳥，

你沖破了宇宙底牢籠了嗎？

三十

無晝無夜地悲歌狂嘯，

這也是秋風底自由。

然而人們禁不起你這音樂底犧牲呢！

三十一

海雖然狂得甚么似的，

總吞不下青天呵！

三十二

一閃一閃的——

眼也似的星，

只愛看那黑暗的夜色；

窺破了夜底秘密不曾呢？

三十三

小小的不曾成熟的生命，

也跟著秋林落葉掉了！

一九二二，八，二七，在蕭山寫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