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王夫人和鳳姐商量要聘黛玉的事,鳳姐先訴了一番委曲,然后道:“要替太太想出一條萬穩(wěn)萬妥的路,把寶兄弟同林妹妹兩個弄他們攏來,請老太太、太太看他們完了花燭才算數(shù)呢?!痹瓉眸P姐意中,并無別人可以為媒,惟有從前想出接木移花瞞天過海妙計,足智多謀伶牙俐齒的王熙鳳可以去得,便道:“此事任憑叫誰去,只算得隔靴搔癢,都沒相干。先前干錯的事只可全彀兒兜攬到我身上來,仗著臉皮子厚,沒死賴活地纏住了林妹妹,我估量起來倒還有幾分拿手。太太只要回明老太太,愿意叫我去走一趟,我也萬分不敢推辭?!蓖醴蛉说溃骸澳闳ス煌桩?dāng),老太太有什么不愿?我瞧你的病才好,還沒十分硬朗,為了寶玉的事,要你大遠(yuǎn)的去跑這一趟,我心里也不安?!兵P姐道:“太太不用管這些,先前寶兄弟走失了,大海茫茫不知在那塊所在,委實沒法兒,如今別說在咱們老家地方,就在西洋外國也要去哄他回來。倒還得指名要一個人同去做幫手才好呢?!蓖醴蛉藛柺钦l,鳳姐道:“就是紫鵑?!?
王夫人點頭。鳳姐道:“就怕紫鵑推托,必得太太獎勸他幾句。”
一面就命小紅去叫紫鵑。
且說紫鵑正與晴雯在房內(nèi)講起鳳姐這些人都錯認(rèn)甄寶玉的笑話,晴雯便罵:“麝月、秋紋這兩個蹄子,怎么當(dāng)著眾人走到跟前去親熱,還動手給他解東西呢?可問他臊不臊?不是襲人嫁了漢子,今兒定要把別人家的寶玉拉到屋里去,不知怎么樣才好呢?!?
話未完,只見小紅進(jìn)來說:“奶奶叫紫鵑姊姊去說話?!?
紫鵑道:“奇喲,這幾時你們奶奶從沒來叫我,先前寶二爺做親,要我去扶寶姑娘,可離不了我,如今你奶奶又是什么地方要使喚我?”晴雯笑道:“先前叫你伺候假林姑娘,如今想是叫你去伺候假寶玉呢?!弊嚣N啐道:“那是要叫你們向來伺候?qū)氂襁@班人去的?!毙〖t向紫鵑笑道:“我見平姑娘抹的雀舌粉,說是林姑娘寄來給他的,不知姊姊這里還有沒有,也給我兩匣子?!弊嚣N道:“我也不愛這些,都分給人家了,記得還剩四匣子在這里,你要都拿了去。”
說著,便去拿了粉匣兒遞給小紅,小紅一面道謝,催著紫鵑同出稻香村,來到鳳姐處。王夫人尚未回去,鳳姐便將剛才的話與紫鵑說明。紫鵑聽了甚慰私愿,惟口中卻不肯允許,故意推辭道:“我雖是老太太屋里人,自從老太太派我服事林姑娘這幾年,倒像是跟林姑娘的人了。如今二奶奶要到南邊去,算把我?guī)ニ瓦€林姑娘使得,若叫我?guī)椭棠陶f什么話,斷乎沒有這個理。況且,林姑娘的心事我也猜不透,奴才主子怎么好輕嘴薄舌,不守一點子規(guī)矩?!蓖醴蛉说溃骸罢l叫你在林姑娘跟前說什么話,不過看我分上陪二奶奶去走一趟。因為寶玉鬧的不像樣兒,寶姑娘又死了,先前的事再別提他。如今一邊疊墻,兩邊要好。我知道林姑娘和你對脾氣,保不定林姑娘心里沒有點芥蒂,倘然執(zhí)意起來,也好勸勸你姑娘?!蓖醴蛉擞纸辛藥茁暋昂煤⒆印?,把紫鵑灌了一泡米湯,然后紫鵑才允。
王夫人便到賈母處,將鳳姐帶了紫鵑親到黛玉家里去求親的話回明。賈母十分歡喜,又道:“鳳哥兒也是咱家媳婦,那有自己妯娌作媒的?”王夫人道:“等璉兒媳婦先去求允了,自然還得再請冰媒?!辟Z母又問:“鳳丫頭的病怎么樣呢?”
王夫人道:“他說不相干,因為寶玉的事很著急呢?!辟Z母點頭道:“這也難為他?!碑?dāng)下便摧王夫人選定長行吉日。
一面賈璉端整家信,通知寶釵病故,現(xiàn)奉賈母之命,欲為寶玉續(xù)聘黛玉,可回覆雨村。并與王夫人商明瞞住寶玉出家一事,以免賈政生氣,隨往甄老爺處囑勿泄漏。一面趕緊備齊銀兩,打發(fā)家人起身。
邢夫人、尤氏知道寶玉有了下落,過來與賈母、王夫人道喜談心。王夫人因?qū)氂窳糇∧暇┱绺缣F(xiàn)在京中,又親往道謝。
此時,鳳姐欲下江南為寶玉求親一事,闔府皆知。眾人自有一番議論。紫鵑知道行期不遠(yuǎn),便收拾行李及隨身應(yīng)帶物件,記起黛玉小像一幅尚在李紈處,便取來自己帶去送還。湘云見眾人忙亂,園中亦無興趣,先回家去了。
講到鳳姐,病已大愈,回明王夫人,與寶玉檢點行篋帶去。
王夫人將通靈寶玉取出,見絡(luò)子已舊,要重打新絡(luò)以為聘物。
那時探春亦在王夫人處,便道:“據(jù)我意思竟不用換,那舊的倒是林妹妹向來見慣,離而復(fù)合,睹物思人,可以感動?!蓖醴蛉它c頭,當(dāng)下將通靈玉遞給玉釧,叫他去送交鳳姐。
鳳姐這里正在點派跟去的人,因周瑞上京來算繳租籽,順便帶著回南,并帶周瑞家的,又派了旺兒、包勇,還有兩房家人。鳳姐隨身服事的丫環(huán)是豐兒、小紅,又命送黛玉回去的一個老婆子路上伺候紫鵑。平兒道:“我也跟去服事奶奶?!兵P姐道:“都走了,這屋子里的事情交給誰呢?”平兒道:“奶奶出了門,我一個人在屋子里像什么呢?”鳳姐聽出平兒話中有話,鼻孔里出了一口氣道:“你這句話,我倒正經(jīng)囑咐你,二爺是個饞嘴貓兒,里里外外你要留一點子神,我回來知道了,只是問你。”平兒道:“奶奶在家還管不了,叫我把二爺怎么樣呢?我說不如跟了奶奶走的好?!痹捨赐?,見玉釧送了玉來,大家把話掩祝鳳姐接了自去收拾,晚上鳳姐又安頓平兒一番話。
到了次日,轎馬車輛俱已停當(dāng),隨行仆婦各自忙亂照應(yīng)鳳姐行裝。鳳姐先到賈母處告辭,自有一番囑咐。然后到王夫人屋里,先有李紈、探春、邢岫煙并尤氏帶了蓉哥媳婦都在王夫人處與鳳姐送行。尤氏笑道:“我們不知道你今兒就走,趕不上給大媒餞行。你們瞧,鳳丫頭真是太太麾下一員勇將,為了寶兄弟的親事,不辭勞苦,獨馬單槍的直下江南,連他腳跟上的泥,我們還趕不上呢?!痹捨赐?,見鴛鴦進(jìn)來說:“老太太叫二奶奶到了南邊,得了林姑娘那里的準(zhǔn)信,二奶奶先打發(fā)一個人回來,老太太在這里盼望呢?!兵P姐道:“有我這張涎臉纏住林姑娘,總要叫老太太做了外孫女兒的婆婆才歇手呢。求允了林姑娘,自然到甄家去拉了寶玉,先同他回來。請老太太盡管放心?!闭f著,辭了王夫人并眾人。尤氏、李紈等都送至二門口才回。鳳姐與紫鵑、豐兒、小紅四個人坐了兩乘二馬車,家人媳婦們坐車,家人騎馬,離了榮國府。
出城走了兩程,到第三日,正走之時,只見一個人走上來,拉住鳳姐坐的二馬車桿子要求看顧,前面家人見了,趕忙跳下馬來,拿著馬鞭子亂抽,那人只是不理。這里家人楞著眼罵道:“那里來這個野東西?這是榮府里來的,你沒有問問明白?!?
瞧那一個人道:“我就知道是榮府里來的?!蹦羌胰擞值溃骸斑@里頭坐的是榮府璉二爺?shù)亩棠棠?,還不遠(yuǎn)遠(yuǎn)的滾開?!蹦侨说溃骸罢秊槭堑沫I二奶奶,所以敢來找他。大太爺,你問問里頭坐的奶奶,我先前和他到底有些瓜葛沒有?這會兒公然裝奶奶樣兒,眼珠子就瞧不見人了。”那家人聽他說的混帳,越發(fā)生氣,就把這個人打了七八個耳刮子。那人一手按著臉,一手仍拉住桿子賴著不走。旺兒在前面聽見嚷鬧,勒住了馬,回頭一瞧,見那個人有些面熟,忙跳下牲口將他細(xì)認(rèn),便知來因,勸住了這一個家人道:“別動手?!庇窒蚰且粋€人道:“這位璉二奶奶是做過九邊總制王子騰王夫人的親侄女,我知道你是錯認(rèn)了人,得放手時且放手,別再沒眼色,馬上叫了地保村頭,送到衙門里可是有便宜到你沒有?”那個人把旺兒釘了一眼,連忙跪倒在地上,碰了十幾個頭跑開了。兩個家人都上了牲口,一路談?wù)撃侨撕[的緣由。
不多時,進(jìn)店打尖,鳳姐便叫旺兒上來問道:“剛才放肆這個人到底是什么來頭?”旺頭問道:“此人就叫張華,本來不習(xí)上,想是把這宗銀子花完了,回到京里,沒有打聽尤家二姨已死,聽說二爺?shù)哪棠袒啬?,一定錯認(rèn)了人,做夢的跟了兩天,想訛詐幾兩銀子。奴才告訴他明白,就不敢撒謊了?!兵P姐想了一想道:“我記得你們回過,說這個人已經(jīng)被截路打的死的了,怎么又跑出他來呢?”旺兒猛一下子被鳳姐詰住,記起先前扯謊,一時圓不過來,忙扒倒地上碰頭道:“先前錯聽了人家的瞎話,沒有打聽確實,是奴才該死?!兵P姐喝道:“去罷,我如今也不追究這些事了?!蓖鷥河峙隽藘蓚€頭,起身退出。不多時連忙上車,傍晚住店,連日夜宿曉行,到了清江浦換船水路行程。
閑話少敘,且講寶玉在甄府度年,桃符換歲,柏酒迎新,江南風(fēng)景一般熱鬧,而現(xiàn)在客居,又因黛玉親事尚未定準(zhǔn),回憶大觀園中與諸姊妹猜謎行令,玩燈剪彩,何等興趣,今只身落寞,虛度良辰,真自出母胎從未經(jīng)過此凄涼歲月。又轉(zhuǎn)念道:“我離卻繁華不享,非由旁人逼迫,乃是自己尋出來的凄涼,總為林妹妹分上,大荒山尚且愿去,何論于……”他想到此處,又將眼前寂寞境界安之如故。一過新年,便稟知甄老太太欲往揚州游玩。甄母叫多派童仆幾人伺候?qū)氂袂叭???秩ゴ咚返㈦U,命備鞍馬至鎮(zhèn)江岸口,對渡瓜州行走。
原來南京到鎮(zhèn)江只有兩站路程,一條平坦大道。寶玉騎的一匹小青馬,手挽絲韁正走時,見一衣衫襤褸的小和尚,肩掛飯桶向馬前沖面迎來,四目互睜。小和尚忙上前抱住了寶玉的腿,叫道:“可是二爺在這里了。”甄家跟來的人見小和尚無禮,忙勒馬近前,用馬鞭子向他身上亂抽。那小和尚拖住寶玉死命不放,口里亂叫“二爺”,道:“我是焙茗呢。”寶玉聽出聲音,果然焙茗,驚喜非常,喝開甄家家人,說:“這是跟我的小子,我出門后,不知他為什么也出了家?”當(dāng)下勒住了馬,向焙茗細(xì)問緣由。焙茗道:“說起奴才的苦處,半天也講不完,怕耽誤了程途,等晚上住了店再細(xì)細(xì)講罷。這件東西可要告別他了。”說著,把飯桶撇在地上。甄家的人忙讓焙茗騎上坐馬,自己命馬夫把引馬帶過騎了,一同行走。
不多時,住了宿,連甄府家人都要聽焙茗講他出家的情節(jié)。
焙茗便從頭至尾說起,道:“就是那一天,輪著奴才同鋤藥該班,大家正喝二爺?shù)南簿聘吲d,里頭又沒吩咐伺候二爺出門,二爺趁熱鬧跑出了府,連大門上都沒瞧見,奴才們那里知道呢?不知誰在里頭使了促狹,只說奴才是該班頭兒,不分皂白把奴才一個人發(fā)到外邊,鞭責(zé)一百不算,后來知道二爺做和尚去了,還著奴才身上找回二爺,將功折罪。奴才沒法兒,帶了盤纏銀兩,一個人跑出府來,打聽南邊有大叢林,料定二爺必到南邊。奴才沿路尋來,那知路上遇著了拐子,向奴才告訴說:‘這里棲霞嶺有一個才落發(fā)的小和尚’,聽他講的小和尚相貌,竟是二爺。這一個人就住在南京,叫奴才廝趕著,他還肯引奴才到棲霞嶺去找尋二爺。誰料到了半路,把奴才的行李拿的精光逃跑了。奴才只得剝下身上穿的衣服,當(dāng)?shù)膸變摄y子做了盤纏,心還沒肯死。沿途短雇腳驢,跑到棲霞嶺來找個遍,見的老和尚、小和尚可不少,那里有二爺個影兒!比那一天二爺聽了劉姥姥的混話沒頭沒腦叫奴才跑到鄉(xiāng)村里去瞎找還難受呢。
身邊盤費沒有半文,進(jìn)退無路,只得就在棲霞嶺出了家。他們寺里的規(guī)矩,新收徒弟落了發(fā),先要擔(dān)三年水,不就是背了飯桶出去化三年齋飯。奴才當(dāng)了化齋的差使。爺想想,奴才是伺候爺慣的,那里吃過這些苦?如今天天背了飯桶,來回要走幾十里路。今兒碰見二爺,奴才可也不想活了?!睂氂袂屏饲票很购眯ζ饋?,道:“再不料你也出了家?!北很溃骸霸蹅儬攦簝蓚€,和尚伺候和尚,可不親熱些嗎?”焙茗一夕話,說的甄府家人聽了也道:“他訪主出力,頗有忠心?!贝蠹屹潎@,便取出衣服鋪蓋,送給焙茗。焙茗說:“二爺還是和尚打扮,要還俗等著二爺一齊還俗?!敝沽袅艘桓变伾w。甄家的人又向焙茗說明寶玉來蹤去跡,當(dāng)晚話至三更安睡。
次日渡江,寶玉坐在舟中觀玩。吳頭楚尾,煙景滄茫。焙茗手指金山寺道:“這山上一座大寺院內(nèi),也去找過的?!睂氂窨v目遠(yuǎn)觀,知是名山勝地。霎時揚帆飛渡,已收了瓜州口。
住宿一宵,往揚州城內(nèi)。寶玉叫甄家的人問明林府住址,要去探望。那甄家的人都知求親不允一事,婉言勸阻。寶玉心想,咱們本是老親,只不提別的話,難道姑母家里不該去走勸?我先去看看林妹妹在他家里怎么樣?見了我,他自然要生氣,我也甘心順受,由他痛痛快快罵我一場,消消他一年來的積憤,我心里也過得去。一時執(zhí)定主意,那里肯聽人勸說!甄家的人怕跟著榮府哥兒出來失了體統(tǒng),回去難免老太太責(zé)罰,又因客邊不便重言得罪寶玉,便拉了焙茗,背地里叫他勸阻,說:“你爺這會兒要到林府,論舊親有什么使不得,但現(xiàn)在要結(jié)新親,況這樣一身衣服,豈不惹人笑話,說招上一個和尚姑爺來了。你爺兒們到底向來在一處,知道脾氣的,勸勸這位小爺,別再淘氣才好?!北很犃苏缂壹胰说脑?,便到寶玉跟前依般直說勸了一會。寶玉想道:他們那里知道我的心事。若論林妹妹,不但不怕他笑話,就正要他見我穿的一領(lǐng)袈裟,比腰金衣紫還能歆動他呢。但只他家里還有當(dāng)家的人,照焙茗說的話,果然當(dāng)一個瘋和尚瞧我,因我這一走,等到家里有人去提親,他們不給林妹妹知道,倒先回絕了,便怎么樣呢!于是,又把要見林黛玉之念中止。不得已想到紫鵑身上,自己盤算道:“林妹妹既不便相見,紫鵑這丫頭也還實心,但得一見紫鵑,告訴我的苦衷,叫他轉(zhuǎn)達(dá)林妹妹,猶如見林妹妹一般。想起先前對我說他姑娘將來要回南邊,原是哄的我話,如今弄假成真,不知紫鵑心里又怎么樣?”呆呆的想了一會,便叫焙茗道:“我聽了你的話,不到林老爺家里也罷。咱們同到門首,只要你進(jìn)去叫紫鵑出來說幾句話就是了?!北很Φ溃骸盃敵隽藥讉€月門,怎么園子里的人都記不清了?奴才聽說紫鵑姑娘還在咱們園子里住著,沒有同林姑娘回南呢?!睂氂裆鷼饬R道:“放屁,我病好后從沒見他一面,怎么說還在園子里呢?”焙茗道:“爺別生氣,原是奴才打聽的不明白。就算紫鵑同林姑娘回來了,爺想,奴才在自己府里頭可曾走進(jìn)二門叫那一位姑娘說過話沒有?如今林府里就許奴才進(jìn)去叫,紫鵑姑娘他就肯同著奴才走到大門外來和二爺說話嗎?爺講的話可都是有理的,勸爺不用盡著這樣發(fā)呆了,明兒去逛平山堂是正經(jīng)。”寶玉聽了也沒言語。
當(dāng)晚無話。連日同了甄家的人,焙茗跟了各處去游賞勝跡。
時交春初,雖草才萌綠,柳乍舒青,而江南早暖,已是日麗風(fēng)暄,游人不絕。眾人都瞧著寶玉納罕,背地里紛紛談?wù)?,有話傳入寶玉耳中,亦恬不為怪,只顧游玩?
一日,聞得旁人傳說林府新造墳?zāi)箟延^,離平山堂不遠(yuǎn)。
寶玉觸動心事,命甄家人置備祭禮,親詣吊奠。一因姑爹、姑媽逝世后遠(yuǎn)隔程途未曾顧問,今既如此,本應(yīng)稍盡晚親絮酒瓣香之敬。二則,求婚心愿須默通于二大人之靈,使冥冥中護(hù)佑主持。三則,欲供墓前盈尺之地,一瀉滂沱,宣舒積郁。不多時,祭品辦齊,雇夫挑在林老爺墳上,眾家人隨了寶玉策騎行來。
是日,正值雇人添種墳上樹株,工人出進(jìn)絡(luò)繹。寶玉約離墳?zāi)拱儆嗖奖闾埋R來,走近墓前,無心觀看墳塋儀制,只見石碑上鐫著“敕授資政大夫原任兩淮鹽政探花林諱如海公之墓”,坐西南兩穴。寶玉知是林公夫婦合葬在內(nèi),便命焙茗令挑夫擔(dān)上祭品,先自動手?jǐn)[列。焙茗忙去馬上揭了一條馬褥鋪在地上,寶玉焚香叩首,默默禱告已畢,又想到姑爹、姑母只生林妹妹一人,天既畀以超凡靈慧,絕世姿容,不幸怙恃無依,髫年寄往舅家;雖遇了我這一個知己,奈事遭磨折,棒打分飛,致使我大荒山一行,正為不肯負(fù)林妹妹,幾乎又誤了他。此時胸中愁緒萬千,連一句話也無處告訴。想到傷心,止不住大放悲聲,淚如瀑布泉涌,哭的幾乎暈了去,連那種樹的人都看的呆了。寶玉從前在家,為了黛玉雖也傷心痛哭過幾次,有襲人輩百般勸慰。焙茗自跟寶玉以來,未經(jīng)見過,嚇的滿頭是汗,便叫:“我的爺,別再這樣鬧了。好容易碰著二爺,同回家里還算奴才的運氣,可以贖罪了。照這樣鬧起來,奴才的膽子小,驚嚇不起,情愿去做化齋飯和尚,受些磨難也說不得了。”甄家人也都來勸說,寶玉才住了哭,焚帛撤奠,將祭物賞了看墳的人。焙茗忙催寶玉上馬,離了林塋。未知寶玉在此祭奠一事,有無傳聞到黛玉處,寶玉究竟能否得見黛玉,書且慢表。
所有寶、黛二人未了情緣,警幻仙子既欲破格玉成其事,早已移花接木,斡旋金玉姻緣,翻出一段新奇故事。下回書中,再為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