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黛玉登舟,送親船只離了碼頭,行到三十里之外還要遠送。林老太太吩咐家人坐了小船分赴各船上阻止,便挽了黛玉的手道:“我為家里走不脫身,不能送你到京,底下不知幾時再得見面,盼望音信常通,稍慰遠念?!摈煊褚喟参苛藡鹉笌拙湓挘鞲鞔箿I。黛玉又把他兄弟摟住親熱了一會。林老太太道:“你兄弟年幼離不開我,等他大了幾歲去看姊姊。”說著,就要過船與女眷們一路同回。黛玉含淚送出艙外,被嬸母攔住,只得止步,看丫環(huán)們扶著太太,家人媳婦抱了公子一同過船,灑淚而別。黛玉回身進艙,留心那一盆淚草,安設(shè)妥當,鸚鵡架亦懸掛艙中。兩邊上起吊窗裝上玻璃扇,觀玩野景,岸柳垂絲,和風(fēng)澹蕩,正是艷陽天氣,淑景怡神。
行了數(shù)日,已到清江浦起岸地方。因系奉旨完婚進京船只,不怕各閘留難,是以徑走水路圖其安逸。王府差官急于覆命,便要舍舟登陸,趕緊進京。榮府家人分了幾個隨著差官前站先行。那時包勇在船聽見,也想起岸,因?qū)氂駠诟?,不敢離開。
林府總管向來認識包勇,邀他搬到自己船上,一同照應(yīng)渡過黃河。
行了幾天,到山東地界,路漸曠野。船上無事,眾家人媳婦問起紫鵑,知道姑娘的生日是二月十二已過去的了,那時正值事忙,家內(nèi)無人提及。如今在船上閑暇無事,便派起公分來與黛玉補祝。紫鵑告訴了黛玉,由著他們各船上知會了,該用海菜、果品、酒面等物,伙食船上原來無物不備,因醵金慶壽,要盡各人的悃忱。喚買辦頭帶了幾個人坐著小劃船飛風(fēng)上岸,置備酒席上一切應(yīng)用的東西,并請佛馬、香燭等件。不一時買辦齊全,趕上大船交代明白。兩府家人都遞手本上船叩喜,家人媳婦一齊過黛玉坐船。
船上供了西池王母、南極仙翁,點起紅蠟,船板上鋪了紅氈與姑娘磕頭,便叫那一班小清音過船,說這十二個女孩子,都是蘇州買來的姑娘,還沒有聽過他們的曲子,叫來熱鬧一天。
黛玉見這班女孩子在面前黑鴉鴉的站了一堆,年紀統(tǒng)不過十三四歲上下。一個唱小生的叫慶齡,唱小旦的叫遐齡,更覺靈動可愛。紫鵑笑指慶齡道:“姑娘瞧他,不像芳官嗎?可惜芳官出去了,不然到那里叫他們拜姊妹才好呢。”當下擺開場面,先唱了《八仙慶壽》,就拿腳本送來點曲。黛玉點了《掃花》、《三醉》、《游園》、《驚夢》,唱起來果然歌喉清脆,逸韻飛揚。這坐船寬大,添了許多人并不見挨擠。一面吹唱,幾號船只隨幫照常行走。黛玉正在靜聽怡情,望見玻璃槅扇外波光云影,一時耳目俱清,比上年回來時候別有一番光景。歡娛日短,又早是泊船時候,那女孩子還上來點曲,黛玉道:“難為你們唱了一天,回船去歇歇罷。慶齡、遐齡在這里陪我吃飯?!?
那管班女人自領(lǐng)孩子們過了船,陸續(xù)二十余號船一排停下。
這里河面寬闊,兩岸垂楊似系住了一輪落日,反照迷離。
遠近望見村墟里炊煙起來,一時隨風(fēng)飄滅。黛玉想起香菱講的詩句,配這一會的晚景,真是詩中有畫。他說見了詩倒像又到了那個地方,我如今到了這個地方,觸景又想起他講的詩來了。
黛玉正在出神,媳婦們早已端上酒席,各人敬了酒,叫慶齡、遐齡多敬姑娘幾杯,又唱了兩支曲子。黛玉問他們:“住在蘇州那個地方?”慶齡道:“我家住在虎阜?!摈煊竦溃骸盎⒏肺乙驳竭^呢。”慶齡問道:“姑娘為什么到那里去?”黛玉道:“那一年從京里回到南邊送老爺?shù)撵`樞,到蘇州厝在虎阜山背后,還記得耽擱了兩天才走的?!睉c齡瞪著眼看了黛玉一會,笑道:“這樣說,姑娘我還見過。老爺、太太的靈樞都厝在山后,就是我家看管的。到上年遷回揚州安葬,我媽媽還說起姑娘的。”黛玉聽了因是鄉(xiāng)親,又念他家里照看了父母靈柩多年,恍惚那年也曾見過那女孩子,他年紀還小,如今離鄉(xiāng)背井出來,因憐生愛,便從頭上拔了一根翡翠簪子給了慶齡。
又叫紫鵑拿兩件金玉插戴分給他兩個,紫鵑也給了他們些東西。
這里送酒,各船上都有席面,大家高興,猜枚行令,點起燈燭,照耀輝煌。標桿上扯起紅燈,只見岸上來了兩個人,提了一盞小小燈籠,投進一個四頁的大紅手本,上寫某路某營守汛兵丁某某等叩賀鴻禧。當下賞了他們喜錢,汛兵謝賞,便說:“前面一里多路就是卡房,我們自然在這里支更守夜,還要爺們各船上留心一點才好?!北娙艘蚨嗵柎锰脴酥焯枺m然地方僻野,還怕什么?都喝得酩酊大醉,各自睡了。
這里黛玉因慶齡們殷勤,多勸了幾杯酒,點景用了些飯,愛著月色步出艙來。見風(fēng)已轉(zhuǎn)了,四野里云頭推起,遮得月色朦朧,覺身上微涼,便回進艙來叫春纖取過清水,自己灌溉那盆淚草。沉思默默,相對忘言。紫鵑站在旁邊道:“姑娘你瞧他發(fā)了寶光,果然比別的草不同,怪不得眼淚叫他淚珠,原是珍貴東西。可惜姑娘那塊手帕子撩在火盆里燒了,留著他還要變花蝴蝶飛出來呢?!摈煊裎⑿?,啐了一口,暗想:“寶玉是荀令、黃涉一流人物,不是情到??菔癄€不磨的地步,如何能感應(yīng)草木?從小這幾年來,他也陪著我淌了無數(shù)眼淚,點點滴滴,都和那些落花片兒拌和了送在埋香冢上,當真不知發(fā)出怎樣的奇花來呢?!摈煊裣肓艘粫?,紫鵑因春天夜短,便催黛玉安歇。再說這夜各船上酒醉熟睡,竟鬧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來。
因王熙鳳下江南的時候,張華錯認鳳姐作尤家二姐,跟了三天,鬧了一回,被榮府家人喝打開了。他心還不死,不敢明隨,只是暗跟,一直跟到揚州。打聽得璉二奶奶與林府說媒,姻事成了,就要送親進京,妝奩豐盛,頗有貲財。他本是一個無賴之徒,向在京中結(jié)識幾個朋友都是鼠竊狗偷,也有剪徑為生的。
今在揚州遇見,各道來由,便勾通了山東一伙巨盜,尾隨林府送親的船走了幾天,不敢動手。這一天見泊船的地方荒野,雖離前面營汛不遠,料這四五個汛兵濟得恁事,打聽船上的人都因慶壽開筵喝得大醉,那為首的兩臂有千斤之力,武藝高強,敢來覬覦這二十余號官船的行李。
時交二鼓以后,便齊集數(shù)十人,坐了劃船隼飛蕩槳而來,各持器械先撲那有重載的船上。首盜飛蹤上船,打開艙門。這船內(nèi)正是包勇同林府總管在里頭,也因多飲了幾杯酒,睡夢中聽得艙門響動,包勇驚醒。燈光中見強盜一擁而入,一時未備兵器,難以空拳架格。正在籌思無計,才坐起身,那為首的提起撲刀砍來。包勇閃避,自分性命難保,只聽颼的一聲,見后艙木板上飛下一道白光射到強盜面前,那強盜登時跌倒。包勇便奪取盜手撲刀,格殺眾盜,大聲嚷喊,驚起本船水手并各船上的人應(yīng)聲拿賊,岸上巡邏的汛兵也拿著撓鉤立在船邊和聲吶喊,也有在遠處施放鳥槍嚇賊的。賊人見勢頭不好,各自逃散,受傷的幾個強盜都被捆縛。一面點燈照看這盜首,已經(jīng)氣絕身死。包勇見林府總管還蒙著頭縮做一團,便笑著叫他起來?;匾晵斓镍x鴦劍,已出鞘一尺有余,才曉得這道白光所由來,包勇重把鴛鴦劍入鞘。
當下林府管家一齊起來,議論報官,就把帶傷的幾個人交給汛兵,汛兵不敢接手。包勇楞著眼道:“你們平日一天三分三六分六支的皇上家錢糧吃了,派你們在這里守汛,不說你們不能擒拿賊盜,連這幾個半死不活的人交給你們還要推三阻四。你沒有眼珠子?瞧著標桿上,我們是奉旨進京,克期要到,那有閑工夫在這里打劫盜官司?”那汛兵陪笑道:“大太爺不用生氣,不是這話。我們武營里原有捕盜之責,拿住了要送有司官衙門里審辦的。這死的死了,那幾個帶傷的小心經(jīng)由著也不怕他跑到那里去。大太爺你沒瞧見來頭,我們在岸上看得清,來的船不少,他們怕拿住的人到堂上供出伙伴來,打聽在城里解的時候,截在路上劫奪了去,寡不敵眾,如何抵擋得住?我們這幾個窮兵,沒身家有性命,委實耽不住,求大太爺方便多派幾個人,我們跟著,把拿住的強盜往縣里一送,等太爺來驗了尸,府上的事,只消問了幾句話,立刻標簽去拿逃犯,這案就完結(jié)了,也沒有多耽擱的工夫?!北娙寺犓f話近理,等到天明,派了人帶同汛兵解送盜犯。一面吩咐眾水手先自開船,等他們隨后坐了小船趕上。那地方官見拿住盜賊是搶劫榮國府迎親船只的,立刻坐堂訊供,把拿住的帶傷伙盜收禁,會同營汛到失事地方踏勘驗尸錄供,令榮府家人自回。后來又緝獲了十余人,張華亦在其內(nèi),把上船行劫的幾個人,按強盜不分首從律,即行正法,其余都問了外遣。此是后事,表過不提。
這里黛玉到辰牌時分才睡醒起來,知道昨夜有上盜的事。
接著眾家人媳婦都過船請安壓驚,說起“昨夜三更天,聽見嚷喊,推開吊窗,望見姑娘坐的那一號船頭上明明有個穿白衣服的女人,手里像拿著樹枝子。這些強盜上船去,一個個都打下水來。頭里嚇昏了,只說姑娘船上那里有這一個大膽的女人,穿的衣服顏色也不對,后來才明白,這定是一位菩薩來護佑姑娘的。到了京,還要替姑娘燒香去呢?!摈煊衤犝f,知道是白衣大士慈悲感應(yīng),由平日虔心禮拜所致,便道:“怎么我夜里一些兒不聽見什么響動?”那媳婦道:“姑娘睡得夜深了,春天困倦好睡。倒是沒聽見的好,省得耽驚嚇。”紫鵑道:“我們也到今兒起來才知道的?!北娙擞峙泖煊裰v了一會話,仍過船去了。
黛玉因在舟中無事,時叫慶齡們過來唱曲消遣。一日慶齡唱了一套《琴心》,黛玉想劇本戲曲都被改壞,我從前看過的《西廂》,原因詞曲艷麗,真可為才子之書。讀《西廂》者,須略其事而咀味其詞。謂《西廂》為淫書,是不會讀《西廂》者。記得我行令說了一句,寶姊姊勸我說:“閨閣中不宜看此等閑書”,未免有買櫝還珠之見。不表黛玉心中思想,再講紫鵑不懂文義,但覺悠揚入耳可聽,高興起來,叫遐齡教曲。遐齡便與他拍了一套《規(guī)奴》,又拍一套《掃花》,紫鵑心靈,不到十來天便能上笛。黛玉在旁靜聽,也順口熟了,叫遐齡吹笛,自己按板也唱了一套。慶齡笑道:“聽姑娘同紫鵑姑娘比我們唱的好呢?!庇谑墙宕讼e,不覺篷窗寂寞。
那船上受了這番虛驚,沿途分外小心,催趕水手人等趕緊行程。一路閘口,先有溜子下去,隨到隨放,不敢留難。一直到了張家灣起旱,黛玉坐轎,紫鵑等坐兩肩小轎隨身伺候,其余人等同行李分別上了馱轎車輛。因一時雇不出許多車子,添了一百余頭騾馱裝運。榮府早已得信,即忙派了家人媳婦遠遠出來迎接。轎子進了公館,見房屋已修葺得煥然一新,請黛玉在東院花廳套間內(nèi)住下。兩府家人時常往來請安道喜。黛玉命紫鵑坐了車進榮國府來,先到賈母、王夫人處請了安,又往李紈、鳳姐、姑娘們處逐一走到。紫鵑不敢停留,各處拉拉扯扯,問了這件又問那件,此時紫鵑一個人倒像在海外出使封王回來似的。早飯后進去,直至傍晚才得脫身回來,便把與各人問答的話約略回了黛玉一遍。黛玉便問:“可見晴雯,襲人兩個?”
紫鵑笑道:“從上頭老太太起,一直到底下這些姊妹們,拉住我說話的,像我出去了幾年回來的光景,一天沒有住嘴。晴雯、襲人都沒見,我問晴雯,人家說他出去了沒有進來?!摈煊顸c點頭,又問:“還見什么人沒有?”紫鵑答道:“聽說寶二爺出門拜同年去了,也沒見他?!摈煊衲樂何⒓t道:“誰又問他呢!”便回過頭去調(diào)弄鸚哥。這里并無可記之事,書且按下。
講到賈母聽見黛玉到了,比從前黛玉幼時打發(fā)人去接的光景更加懸切,恨不得立時見面,又不便自己出去看他。想起湘云這班小姊妹應(yīng)該來了,便叫琥珀到鳳姐那里去“問問史大姑娘這些人去請過了沒有?為什么還不來?”琥珀便到鳳姐屋里,只見那幾個管事的媳婦往來不絕回話,鳳姐與尤氏兩個人正在忙亂。一時林之孝家的來回:“臨昌伯府里、景鄉(xiāng)侯府里都來送禮?!毕瘸柿硕Y單上去,因賈母嫌煩,預(yù)先吩咐各處送禮的,只看咱們先前送去怎樣收受璧還,照著行事,不必呈與賈母過目。就是王夫人也說過不用件件去請示,只叫同著珍大嫂子酌量辦理。當下鳳姐與尤氏作主,該收的收,該璧的就璧了。接著吳新登家的來回,榮禧堂、榮慶堂同各處該換的鋪墊、桌靠,并請客酒席上用的茶酒杯箸器皿,各色燈彩,都要領(lǐng)出去,交給各項管事的人接收登帳。鳳姐便叫平兒取出各處鑰匙,同吳新登家的引著眾人領(lǐng)齲這事沒有發(fā)放完畢,賴升家的早又等著回皇親、郡主、王妃、福晉、太君各位誥命的請酒,應(yīng)該請那幾處,等里頭定了,發(fā)出單子去,帳房里好照著發(fā)帖。
鳳姐道:“這倒不用忙,那些客氣的女眷,總要等寶玉完姻之后再請。等查了老太太八十歲生日的請酒單,再看這會子送禮簿子上該要添補幾家子就是了。你說起請酒,倒有一件為難的事,還得與太太商量呢?!?
說著,見琥珀站了好一會,便笑著問道:“我倒忘了,你有什么話嗎?”琥珀道:“我瞧著二奶奶正忙呢,老太太叫問問,這些姑娘們都去請了沒有?”鳳姐道:“前兒老太太吩咐了就去請的,他們都說今兒來呢?!痹捨赐?,只聽得院子里老婆子們回道:“大奶奶家兩位姑娘同史大姑娘、二姑娘都來了?!?
一時進來見禮讓坐,鳳姐笑道:“你們倒像約會了來的。”
說著便指琥珀道:“你們瞧,不是老太太惦記,趕著叫他來問呢。我也不留你們喝茶了,快同他去見老太太罷,我這里再打發(fā)人去請四姐、喜鸞呢。”琥珀道:“我這一趟算跑得有功,身還沒轉(zhuǎn),姑娘們倒都來了。”
說著引了湘云們一路說笑去見賈母。探春、惜春也在屋里,大家相見坐定。賈母道:“林丫頭到了,大后兒就是寶玉完婚的好日子,你們該早些過來,大家熱鬧幾天。向來和林丫頭都在一搭兒玩慣的,林丫頭自然惦記你們,該出去瞧瞧他,照舊的玩玩笑笑,有什么使不得?林丫頭一個人在那里也怪冷靜呢?!?
湘云道:“昨兒聽說林姊姊到了,就是老祖宗不打發(fā)人去叫,我們也急的什么樣似的要來的。這會兒就去瞧林姊姊?!闭f著,見屋子里沒有岫煙,便叫翠縷:“去拉了邢大姑娘來,說姑娘們都在老太太屋里等著,請邢大姑娘換了衣服同去瞧林姑娘呢?!?
翠縷去不多時,同岫煙來了。先與賈母請了安,見過眾人,便問:“林妹妹幾時來的?在那里住呢?”湘云道:“我們外邊都知道了,你倒不像在里頭住的人?!?
說著,便辭了賈母,各帶自己的丫頭走出院外。鴛鴦叫小丫頭連忙去告訴了鳳姐,派幾個媳婦跟著。到垂花門上了車,徑往黛玉公館里來,到儀門內(nèi)下車。早有林府家人媳婦出來接應(yīng),引了湘云、岫煙、李紋、李綺、迎春、探春、惜春一眾人走進黛玉住的院子里。湘云先開口笑道:“我們道喜來了?!?
黛玉聽見,忙起身迎至翻軒下,讓進里邊,都與黛玉賀喜問好,然后就坐送茶。各人先謝了黛玉上年送的土儀,又問問南邊的風(fēng)景,路上平安,黛玉亦不提及船中遇盜一事。探春道:“林姊姊回南后,咱們家里遭的事可不少,想來紫鵑講過,姊姊都知道的了。可喜的老太太安康,咱們姊妹又得相聚,老太太自然樂極的了。”黛玉微微一笑。這幾個人里頭,第一個史湘云與黛玉分外親熱,難得別后重逢,出于意外,可講幾句傾肝剖膽的話。只因眾人在座,且有寶玉出家、寶釵病故這兩節(jié)事夾在里頭,措詞終有些關(guān)礙,難免黛玉多心,只好把浮文套語應(yīng)酬幾句。至黛玉此番見了湘云這班姊妹,自然親愛歡喜,亦不便流露出來,彼此轉(zhuǎn)覺得生疏了。浮談不耐久坐,倒是李紋想起上年餞別一事,提頭說道:“咱們?nèi)缃裼衷撆c林姊姊做接風(fēng)詩了。”湘云道:“接風(fēng)不如賀新婚的詩好。”眾人都湊趣道:“咱們和新婚詩開了場,底下重新整頓詩社起來。”黛玉聽了,只是微笑不語。大家又敘談一會起身,黛玉移步相送,眾人阻止。紫鵑、雪雁送至儀門,看上了車才回。
這里湘云一眾人回去,仍到賈母屋里。鳳姐同寶玉都在里頭,大家和寶玉道喜。賈母問:“你們怎么就回來了?不和林丫頭多坐一會。”湘云道:“林姊姊家去走了一趟,和我們倒像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人了,也不請老祖宗的安,也不給二哥哥問好?!辟Z母聽了倒好笑起來。湘云原是取笑寶玉的話,大家瞧著寶玉,聽湘云說到黛玉身上竟不來搭問。鳳姐忍不住笑道:“寶兄弟,如今為什么不趕著問林妹妹幾時過來呢?”寶玉道:“鳳姊姊,虧你還提先前的話來取笑人家,我如今可不瘋呢。”
鳳姐聽了寶玉的話,會過意來,心中一動,臉上泛紅,只得尋別的話岔了開去。
賈母道:“史丫頭,你們到園子里去瞧各人愛住那一個屋子,回來都到這里來吃飯?!睂氂衤犃吮愀⒚脗兊綀@子里來,一路說笑道:“紋妹妹、綺妹妹是要到大嫂子屋里住的,二姊姊同史大妹妹住在那里呢?”湘云道:“怪道你像久不到園子里來的了,我和二姊姊來了,那一會不去鬧邢大姊姊呢?如今還去鬧他。”岫煙笑道:“如今可說得的了,我們與林妹妹餞行聯(lián)句的事,只怕寶兄弟還沒有知道呢?!睂氂竦溃骸安灰f這些事怕我不知道,就是邢大姊姊、史大妹妹的面那時候也沒有見,做的餞行詩我那里知道?如今可快拿出來給我瞧瞧?!?
湘云道:“我是要來看你的,別怪我……”探春忙攔住他道:“別提舊話了,如今咱們商量賀新婚詩?!毕嬖频溃骸岸绺绺吲d,等我做了給你瞧,你也和他兩首?!睂氂裥Φ溃骸拔也粣矍?,由你們?nèi)ヴ[罷?!闭f著,惜春自回蓼風(fēng)軒,李紋姊姊自到稻香村去了。
寶玉同了湘、岫、迎、探來到紫菱洲,寶玉向滿屋子里瞧了一瞧,道:“窗槅子上的紗也太舊了,門簾也沒換,我告訴鳳姊姊去,叫人來換過?!毙厢稛煹溃骸敖y(tǒng)是好好的換他做什么?”探春道:“史大妹妹同二姊姊不過暫住幾天,邢大姊姊也不講究這些。這幾時鳳姊姊忙的吃飯工夫也沒有,二哥哥倒不必去嚕嗦他?!睂氂窨匆娮雷由洗牌坷锊逯鴥啥渖炙幓?,便道:“芍藥都開了?這就是咱們園子里的嗎?”岫煙道:“是妙師父院子里的?!睂氂褡呓琅远嗽斄艘粫溃骸暗降资浅黾胰藭嘀不▋?,你看開的這樣精神飽綻。姊姊還常到妙師父那里去走嗎?”岫煙道:“他庵里做‘三界神仙會’,昨兒早上還同四妹妹在那里擾他的素面呢?!睂氂裼峙c眾人談了一會,忽然想著一件事,站起身來說:“再來看你們?!辈恢獙氂裼浧鸷问拢艺l說話,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