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的“老虎”克勒滿沙最近逝世,這只“老虎”總算是近世世界上的一只怪物,他的一生精誠所赴的焦點只有一個,就是要使他的國家獲得十分安全的保護。我想到他的生平,每作這樣的妄想,假使這只“老虎”生在中國,看見西藏之被蠶食,蒙古之被誘惑,滿洲之被侵吞,東北之橫遭蹂躪,西北之餓莩載道……不知這只“老虎”要怎樣的暴跳怒吼;但在我們素來寬宏大量,開門揖盜的馴良國民,只有馴伏如羔羊,那得剛強的老虎!因此我再要談?wù)勥@只“老虎”。
這只“老虎”不但是法國的政治家,而且是法國的演說家,所以有“法國的狄摩西尼”之稱。(狄摩西尼Demosthenes是希臘的大演說家。)他又不但是法國的政治家、演說家,而且是法國新聞界的一位健將,他的筆鋒之銳利和文才之橫溢,其魔力和他的演說一樣。
在一九一三年(即歐戰(zhàn)發(fā)生之前一年)克氏對于本國軍備之需要鞏固大放厥辭,爭論非常激烈,當(dāng)時的陸軍總長說法國的戰(zhàn)器造得逾量了,并說:“道德的力量是所往無敵的。有了道德的力量幫助,就是差一點的兵器也可以打勝仗的?!边@幾句話激得這只“老虎”大聲怒吼:“那末你為什么不買幾只弓來做現(xiàn)在的軍器呢?”這并不是他的生性好兵黷武,實在是他對于當(dāng)時的世界大勢有很透徹的觀察,知道戰(zhàn)事近在眉睫,和他所焦心苦慮的“要使他的國家獲得十分安全的保護”有礙,所以不惜犯顏力爭。果然!一九一四年的八月,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了。
在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之開頭三年中,他在新聞界努力,對于國事有很重要的貢獻,時年已逾七十,而精力過人尤非尋常所能望及,據(jù)說他當(dāng)時每日的時間分配如下:每晨一兩點鐘即起身,開著電燈,聚精會神的接連工作三四小時,寫他的報上每日發(fā)表的一長篇時評。有的時候他把這篇長文一口氣寫完;有的時候改了又改,經(jīng)過許多次的修改才脫稿。工作到上午六七點鐘才用早膳,早膳后略息,練早操,然后接見每天如云起潮涌的無數(shù)賓客。見客后即開始看信,每天由法國各部分寄給他的一兩百封信,他由此可以窺見國人的一般心理。匆匆忙忙的用了很簡單的午膳后——往往不過一兩片肉,幾只水果——還要料理國會中所委托的重要而繁重的工作,然后回到報館,閱看報上時評,和他的許多副主筆及政治記者開會議。一直工作到晚上八點鐘才回家用晚膳,睡覺。這是他平均的每日工作——每日簡直有十九小時需要充分注意力的工作,不要說他是七十多歲的人,就是年富力強的人,處在他這樣的地位,恐怕也要覺得吃不住。我不憚縷述,絕對不是要替一個外國的死人作什么“起居注”,是要表示事功和精力是成正比例的。
到一九一七年世界大戰(zhàn)正在危急的當(dāng)兒,當(dāng)時的法總統(tǒng)普恩賚深覺克氏是在此危急存亡之秋所不可少的唯一人物,竟為愛國心所動,不顧平日個人間的敵視,毅然推他任內(nèi)閣總理兼陸軍總長。克氏平日觀察敏銳,識見卓越,在文壇上能言人所不能言,言人所不敢言,警惕國民繼續(xù)奮斗,務(wù)使國家獲得十分安全的保護而后已,其精誠實已深入人心,一旦出山,全國人民為之氣壯,全國人心為之一振,后來法國如何由危殆而轉(zhuǎn)為平安,則史書具在,記者不必贅述了。
最后還有兩點我要提及的。第一點是這只“老虎”生平也曾受過不少的磨折,其實對于國家社會要有一些貢獻的,沒有一個不受過多少的磨折,只有吃飽飯等死一點事不干的人,才沒有磨折可言!克氏在政治上奮斗了五十年,其經(jīng)過非本文所能詳及。即就他在一八七六年被舉入國會為議員以前的經(jīng)歷言,他原是一個醫(yī)生,在巴黎懸壺,與民黨表同情,致為當(dāng)局所忌,乃不得不于窮迫中亡命于美國,在一個女學(xué)校里做一個法文教員勉度生活,亡命客做了五年,直到法共和國成立,他才得回國。
第二點是這只“老虎”之清風(fēng)亮節(jié),澹泊為懷,聽說他退職后連一部汽車都買不起,彼其心中簡直只知有法國,不知有自己。其動機如此純潔,所以生平雖不無剛愎及偏尚意氣的缺憾,一旦撒手而去,法人歌功頌德,身后哀榮竟與法名將福煦后先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