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方之音

既如上所述，則論《國風(fēng)》必以其為四方不齊之音，然后可以感覺其間之差別?！秴问洗呵铩ひ舫酢菲獮樗姆街舾髟煲欢伟肷裨挼膩碓?，這樣神話全無一點(diǎn)歷史價(jià)值，然其分別四方之音，可據(jù)之以見戰(zhàn)國時(shí)猶感覺各方聲音異派。且此地所論四方恰和《國風(fēng)》有若干符合，請分別述之。

甲、南音

禹行功，見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陽，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睂?shí)始作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風(fēng)焉，以為《周南》《召南》。

以“候人兮”起興之詩，今不見于二《南》。然呂不韋時(shí)人尚知二《南》為南方之音，與北《風(fēng)》對待，所以有這樣的南音原始說。二《南》之為南音，許是由南國俗樂所出（周殖民于南國者，用了當(dāng)?shù)氐乃讟罚?，也許戰(zhàn)國時(shí)南方各音由二《南》一流之聲樂出，《呂覽》乃由當(dāng)時(shí)情事推得反轉(zhuǎn)了，但這話是無法考核的。

乙、北音

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臺，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謚隘，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fā)而視之，遺二卵，北飛，遂不返。二女作歌一終。曰：“燕燕往飛?！睂?shí)始作為北音。

以“燕燕于飛”（即燕燕往飛）起興之詩，今猶在《邶》《鄘》《衛(wèi)》中（凡以一調(diào)與起為新詞者，新詞與舊調(diào)，應(yīng)同在一聲范域之中，否則勢不可歌。起興為詩，實(shí)即填詞之初步，特填詞法嚴(yán)，起興自由耳）。是《詩》之《邶》《鄘》《衛(wèi)》為北音。又《說苑·修文》篇“紂為北鄙之聲，其亡也忽焉”，《衛(wèi)》正是故殷朝歌。至于邶、鄘所在，王靜安君論之最確，抄錄如下：

鄭氏《詩譜》曰，邶、鄘、衛(wèi)者，商紂畿內(nèi)方千里之地，自紂城而北謂之邶，南謂之鄘，東謂之衛(wèi)。以邶為近畿之地?！独m(xù)漢書·郡國志》，徑于河內(nèi)郡朝歌下曰，北有邶國，則以邶為在朝歌境內(nèi)矣。彝器中多北伯北子器，不知出于何所。光緒庚寅，直隸淶水縣張伯洼又出北伯器數(shù)種，余所見拓本，有鼎一、卣一，鼎文云“北伯作鼎”；卣文云“北伯作賓尊彝”。北即古之邶也。此北伯諸器與易州所出祖父兄三戈，足征淶易之間，尚為商邦畿之地，而其制度文物全與商同。觀于周初箕子朝鮮之封，成王肅慎之命，知商之聲靈固遠(yuǎn)及東北，則邶之為國自當(dāng)遠(yuǎn)在殷北，不能于朝歌左右求之矣。邶既遠(yuǎn)在殷北，則鄘亦不當(dāng)求諸殷之境內(nèi)，余謂鄘與奄聲相近，《書·雒誥》“無若火始焰焰”，《漢書·梅福傳》引作“毋若火始庸庸”；《左》文十八年傳“閻職”，《史記·齊太公世家》《說苑·復(fù)思篇》并作“庸職”，奄之為鄘，猶閻之為庸矣。奄地在魯，《左》襄二十五年傳“齊魯之間有弇中”。漢初古文《禮經(jīng)》出于魯淹中，皆其證。邶、鄘去殷雖稍遠(yuǎn)，然皆殷之故地?！洞蠡臇|經(jīng)》言“王亥托于有易”，而泰山之下亦有相土之東都，自殷未有天下時(shí)已入封域，又《尚書疏》及《史記集解》《索隱》皆引汲冢古文“盤庚自奄遷于殷”，則奄又嘗為殷都，故其后皆為大國。武庚之叛，奄助之尤力，及成王克殷踐奄，乃封康叔于衛(wèi)，周公子伯禽于魯，召公子于燕，而太師采詩之目，尚仍其故名，謂之邶、鄘，然皆有目無詩。季札觀魯樂，為之歌邶、鄘、衛(wèi)，時(shí)尚未分為三；后人以《衛(wèi)詩》獨(dú)多，遂分隸之于《邶》《鄘》，因于殷之左右求邶、鄘二國，斯失之矣。

丙、西音

周昭王親將征荊，辛馀靡長且多力，為王右。還反涉漢，梁敗，王及蔡公抎之漢中。辛馀靡振王北濟(jì)，又反振蔡公。周公乃候之于西河，實(shí)為長公（周公旦如何可及昭王時(shí)，此后人半神話）。殷整甲徙宅西河，猶思故處，實(shí)始作為西音，長公繼是音以處西山，秦公取風(fēng)焉，實(shí)始作為秦音。

然則秦風(fēng)即是西音，不知李斯所謂“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者，即《秦風(fēng)》之樂否?！短骑L(fēng)》在文詞上看來和《秦風(fēng)》近，和《鄭》《王》《陳》《衛(wèi)》迥異，不知也在西音之內(nèi)否。

丁、東音

夏后氏孔甲田于東陽萯山，天大風(fēng)，晦盲，孔甲迷惑，入于民室。主人方乳，或曰：“后來，是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被蛟唬骸安粍僖?，之子是必有殃?！焙竽巳∑渥右詺w，曰：“以為余子，誰敢殃之？”子長成人，幕動(dòng)坼橑斧斫斬其足，遂為守門者。孔甲曰：“嗚呼，有疾，命矣夫！”乃作為《破斧》之歌，實(shí)始為東音。

今以《破斧》起興論周公之詩，在豳，恐《豳風(fēng)》為周公向東殖民以后，魯人用周舊詞，采庸奄土樂之詩。（已在《周頌》中論之）

從上文看，那些神話因不可靠，然可見邶、南、豳、秦方土不同，音聲亦異，戰(zhàn)國人遂以之為異源。

戊、鄭聲《論語》言放鄭聲，可見當(dāng)時(shí)鄭聲流行的勢力。《李斯上秦王書》“鄭衛(wèi)桑間……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缶而就鄭衛(wèi)”。不知鄭是由衛(wèi)出否？秦始皇時(shí)鄭聲勢力尚如此大，劉季稱帝，“風(fēng)變于楚”，上好下甚，想鄭聲由此而微。至于哀帝之放鄭聲，恐怕已經(jīng)不是戰(zhàn)國的鄭聲了。

己、齊聲　齊人好宗教（看《漢書·郊祀志》），作侈言（看《史記·孟子騶子列傳》），能論政（看管晏諸書），“泱泱乎大國”，且齊以多樂名。然《詩·風(fēng)》所存齊詩不多，若干情詩以外，即是論桓姜事者；恐此不足代表齊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