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樂第十八

〔釋文〕以義名篇。樂音洛。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

〔注〕忘歡而后樂足，樂足而后身存。將以為有樂耶？而至樂無歡。將以為無樂耶？而身以存而無憂。

〔疏〕此假問之辭也。至，極也。樂，歡也。言寰宇之中，頗有至極歡樂，可以養(yǎng)活身命者無有哉？

〔釋文〕至樂音洛。篇內(nèi)不出者皆同。至，極也。樂，歡也。今奚為奚據(jù)？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

〔注〕擇此八者，莫足以活身。唯無擇而任其所遇乃全耳。

〔疏〕奚，何也。今欲行至樂之道以活身者，當(dāng)何所為造，何所依據(jù)，何所避諱，何所安處，何所從就，何所舍去，何所歡樂，何所嫌惡，而合至樂之道乎？此假設(shè)疑問，下自曠顯。

〔釋文〕奚惡烏路反。

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

〔疏〕天下所尊重者，無過富足財寶，貴盛榮華，壽命遐長，善名令譽(yù)。所歡樂者，滋味爽口，麗服榮身，玄黃悅目，宮商娛耳。若得之者，則為據(jù)處就樂。所下者，貧、賤、夭、惡也；

〔疏〕貧窮，卑賤，夭折，惡名，世閑以為下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

〔注〕凡此，失之無傷于形，而得之有損于性。今反以不得為憂，故愚。

〔疏〕凡此上事，無益于人，而流俗以不得為苦。既不適情，遂憂愁懼慮。如此修為形體，豈不甚愚癡！虛實。善若實也，不足以活身命；善必虛也，不應(yīng)養(yǎng)活蒼生。賴諫諍而太平，此足以活人也；為忠烈而被戮，此不足以活身也。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

〔注〕唯中庸之德為然。

〔疏〕蹲循，猶順從也。夫為臣之法，君若無道，宜以忠誠之心匡諫；君若不聽，即須蹲循休止。若逆鱗強(qiáng)諍，必遭刑戮也。

〔釋文〕蹲七旬反。郭音存，又趣允反。循音旬，又音脣。勿爭爭鬭之爭。下同。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

〔注〕故當(dāng)緣督以為經(jīng)也。

〔疏〕吳王夫差，荒淫無道，子胥忠諫，以遭殘戮，若不諫諍，忠名不成。故諫與不諫，善與不善，誠未可定矣。

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

〔疏〕果，未定也。流俗以貪染為心，以色聲為樂，未知此樂決定樂耶？而倒置之心，未可謂信也。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羣趣者，誙誙然如將不得已。

〔注〕舉羣趣其所樂，乃不避死也。

〔疏〕誙誙，趣死貌也。已，止也。舉世之人，羣聚趣競，所歡樂者，無過五塵，貪求至死，未能止息之也。

〔釋文〕誙誙戶耕反。徐苦耕反，又胡挺反。李云：趣死貌。崔云：以是為非，以非為是?！刚U誙」，本又作「脛脛」。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

〔注〕無懷而恣物耳。

〔疏〕而世俗之人，皆用色聲為上樂，而莊生體道忘淡，故不見其樂，亦不見其不樂也。

〇典案：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兩「未」字下竝有「知」字。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

〔注〕夫無為之樂，無憂而已。

〔疏〕以色聲為樂者，未知決定有此樂不。若以莊生言之，用虛淡無為為至實之樂。

〇典案：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作「吾以無為而誠者為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yù)無譽(yù)。

〔注〕俗以鏗鎗為樂，美善為譽(yù)。

〔疏〕俗以富貴榮華、鏗金鎗玉為上樂，用美言佞善為令譽(yù)，以無為恬淡、寂寞虛夷為憂苦。故知至樂以無樂為樂，至譽(yù)以無譽(yù)為譽(yù)也。

〔釋文〕鏗苦耕反。鎗七羊反。皆化。若有意乎為之，則有時而滯也。

〔疏〕天無心為清，而自然清虛；地?zé)o心為寧，而自然寧靜。故天地?zé)o為，兩儀相合，升降災(zāi)福，而萬物化生，若有心為之，即不能已。

〇「生」字舊敚。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萬物皆化」下有「生」字。典案：江南古藏本是也。此以「清」、「寧」、「生」為韻。疏「升降災(zāi)福，而萬物化生」，是成氏所見本亦有「生」字。今據(jù)江南古藏本補(bǔ)。芒乎芴乎，而無從出乎！

〔注〕皆自出耳，未有為而出之也。

〔釋文〕芒乎李音荒，又呼晃反。下同。芴乎音忽。下同。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

〔注〕無有為之象。

〔疏〕夫二儀造化，生物無心，恍惚芒昧，參差難測。尋其從出，莫知所由；視其形容，竟無象貌。覆論芒芴，互其文耳。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

〔注〕皆自殖耳。

〔疏〕職職，繁多貌也。夫春生夏長，庶物繁多，孰使其然？皆自生耳。尋其源流，從無為種植。既無為種植，豈有為耶？

〔釋文〕萬物職職司馬云：職職，猶祝祝也。李云：繁植貌。案：爾雅「職，主也」，謂各有主而區(qū)別。故曰，天地?zé)o為也，而無不為也。

〔注〕若有為，則有不濟(jì)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

〔注〕得無為，則無樂而樂至矣。

〔疏〕孰，誰也。夫天地清寧，無為虛廓，而升降生化而無不為也。凡俗之人，心靈暗昧，耽滯有欲，誰能得此無為哉！言能之者，乃至務(wù)也。若得之者，便是德合二儀，冥符至樂也。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

〔疏〕莊、惠二子，為淡水素交，既有死亡，理須往吊。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

〔疏〕箕踞者，垂兩腳如簸箕形也。盆，瓦缶也。莊子知生死之不二，達(dá)哀樂之為一，是以妻亡不哭，鼓盆而歌，垂腳箕踞，敖然自樂。

〔釋文〕箕踞音據(jù)。盆謂瓦缶也?；葑釉唬骸概c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

〔疏〕共妻居處，長養(yǎng)子孫，妻老死亡，竟不哀哭，乖于人理，足是無情，加之鼓歌，一何太甚也！

〇典案：「不亦甚乎」，文選潘安仁哀永逝文注引「亦」作「已」。

〔釋文〕長子丁丈反。，亦復(fù)無氣。從無生有，假合而成，是知此身不足惜也。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

〔疏〕大道在恍惚之內(nèi)，造化芒昧之中，和雜清濁，變成陰陽二氣；二氣凝結(jié)，變而有形；形既成就，變而生育。且從無出有，變而為生，自有還無，變而為死。而生來死往，變化循環(huán)，亦猶春秋冬夏，四時代序。是以達(dá)人觀察，何哀樂之有哉！

〇典案：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又」作「有」，蓋涉上「有氣」、「有形」、「有生」而誤。人且偃然寢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注〕未明而概，已達(dá)而止，斯所以誨有情者，將令推至理以遣累也。

〔疏〕偃然，安息貌也。巨室，謂天地之間也。且夫息我以死，臥于天地之間，譬彼炎涼，何得隨而哀慟！自覺不通天命，故止哭而鼓盆也。

〇典案：御覽五百三十一引「自以為」三字作「是」。

〔釋文〕巨室巨，大也。司馬云：以天地為室也。噭噭古吊反，又古堯反。將令力呈反。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于冥伯之丘，崑侖之虛，黃帝之所休。

〔疏〕支離，謂支體離析，以明忘形也?；?，猶骨稽也，謂骨稽挺特，以遺忘智也。欲顯叔世澆訛，故號為叔也。冥，闇也。伯，長也。崑侖，人身也。言神智杳冥，堪為物長；崑侖玄遠(yuǎn)，近在人身；丘墟不平，俯同世俗；而黃帝圣君，光臨區(qū)宇，休心息智，寄在凡庸。是知至道幽玄，其則非遠(yuǎn)，故托二叔，以彰其義也。

〔釋文〕支離叔與滑音骨。崔本作「潏」。介音界。叔李云：支離忘形，滑介忘智，言二子乃識化也。冥伯之丘李云：丘名，喻杳冥也。

〇典案：御覽三百六十九引「冥」作「宜」，九百五十七引「伯」作「泊」。崐侖力門反。之虛音墟。

〇典案：御覽三百六十九引「虛」作「墟」。所休休，息也。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惡之。

〔疏〕蹶蹶，驚動貌。柳（生）者，易生之木，木者棺槨之象，此是將死之征也。二叔游于崑侖，觀于變化，俄頃之間，左臂生柳，蹶然驚動，似欲惡之也。

〔釋文〕左肘竹九反。司馬本作「胕」，音趺，云：胕，足上也。蹶蹶紀(jì)衛(wèi)反，動也。惡之烏路反。后皆同。

支離叔曰：「子惡之乎？」

〔疏〕相與觀化，貴在虛忘。蹶然驚動，似有嫌惡也。滑介叔曰：「亡，予何惡！

〔疏〕亡，無也。觀化之理，理在忘懷，我本無身，何惡之有也！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

〔疏〕夫以二氣五行，四支百體，假合結(jié)聚，借而成身。是知生者塵垢穢累，非真物者也。

〔釋文〕垢也音茍。死生為晝夜。

〔疏〕以生為晝，以死為夜，故天不能無晝夜，人焉能無死生？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注〕斯皆先示有情，然后尋至理以遣之。若云我本無情，故能無憂，則夫有情者，遂自絕于遠(yuǎn)曠之域，而迷困于憂樂之竟矣。

〔疏〕我與子同游，觀于變化，化而及我，斯乃（是）[理]

〔釋文〕借物名篇。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

〔注〕言其廣也。

〔疏〕河，孟津也。涇，通也。涘，岸也。涯，際也。渚，洲也。水中之可居曰洲也。大水生于春而旺于秋，素秋陰炁猛盛，多致霖雨，故秋時而水至也。既而凡百川谷，皆灌注黃河，通流盈滿，其水甚大，涯岸曠闊，洲渚迢遙，遂使隔水遠(yuǎn)看，不辨牛之與馬也。

〔釋文〕秋水李云：水生于春，壯于秋。白虎通云：水，準(zhǔn)也。灌河古亂反。涇流音經(jīng)。司馬云：涇，通也。崔本作「徑」，云：直度曰徑。又云：字或作「涇」。兩涘音俟。涯也。渚司馬云：水中可居曰渚。釋名云：渚，遮也。體高能遮水，使從旁回也。崖字又作「涯」，亦作「厓」，并同。

〇典案：御覽六十引作「涯」，與釋文本合。疏：涯，際也。是成本亦作「涯」。不辯牛馬辯，別也。言廣大，故望不分別也。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

〔疏〕河伯，河神也。姓馮，名夷，華陰潼堤鄉(xiāng)人，得水仙之道。河既曠大，故欣然懽喜，謂天下榮華盛美，盡在己身。

〔釋文〕河伯姓馮，名夷，一名冰夷，一名馮遲，已見大宗師篇。一云：姓呂，名公子，馮夷是公子之妻。為盡津忍反。順流而東行，至于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

〔疏〕北海，今萊州是。望洋，不分明也。水日相映，故望洋也。若，海神也。河伯沿流東行，至于大海，聊復(fù)顧眄，不見水之端涯。方始回旋面目，高視海若，仍慨然發(fā)嘆，托之野語。而百是萬之一，誠未足以自多，遂為無如己者，即河伯之謂也。此乃鄙俚之談，未為通論耳。

〔釋文〕北海李云：東海之北是也。面目盳莫剛反，又音旁，又音望。本一作「望」。洋音羊。司馬、崔云：盳洋，猶望羊，仰視貌。向若向、徐音向，許亮反。司馬云：若，海神。聞道百李云：萬分之一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于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于大方之家?！?

〔注〕知其小而不能自大，則理分有素，跂尚之情無為乎其間。

〔疏〕方，猶道也。世人皆以仲尼刪定六經(jīng)為多聞博識，伯夷讓國清廉，其義可重。復(fù)有通人達(dá)士，議論高談，以伯夷之義為輕，仲尼之聞為寡，即河伯嘗聞，竊未之信。今見大海之宏博，浩汗難窮，方覺昔之所聞，諒不虛矣。河伯向不至海若之門，于事大成危殆。既而所見狹劣，則長被嗤笑于大道之家。

〔釋文〕今我睹舊音覩。案說文，「睹」今字，「覩」古字，睹，見也。崔本作「今睹我」，云：睹，示也。大方之家司馬云：大道也。理分扶問反。后同。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

〔注〕夫物之所生而安者，趣各有極。

〔疏〕海若知河伯之狹劣，舉三物以譬之。夫坎井之鼃，聞大海無風(fēng)而洪波百尺，必不肯信者，為拘于虛域也。夏生之蟲，至秋便死，聞玄冬之時，水結(jié)為冰，雨凝成霰，必不肯信者，心厚于夏時也。曲見之士，偏執(zhí)之人，聞?wù)f虛通至道，絕圣棄智，大毫末而小泰山，壽殤子而夭彭祖，而必不信者，為束縛于名教故也。而河伯不至洪川，未逢海若，自矜為大，其義亦然。

〇典案：淮南子原道篇「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于隘也；夏蟲不可與語寒，篤于時也；曲士不可與語至道，拘于俗、束于教也」，即襲用莊子此文。

〔釋文〕以語如字，下同。

〇王引之曰：「鼃」本作「魚」，后人改之也。太平御覽時序部七、鱗介部七、蟲豸部一引此并云：「井魚不可以語于?！?，則舊本作「魚」可知。且釋文于此句不出「鼃」字，直至下文「埳井之鼃」，始云：「鼃」，本又作「蛙」，戶蝸反，引司馬注云：鼃，水蟲，形似蝦蟆，則此句作「魚」不作「鼃」，明矣。若作「鼃」，則戶蝸之音，水蟲之注，當(dāng)先見于此，不應(yīng)至下文始見也。再以二證明之：鴻烈原道篇「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于隘也」，梁張綰文「井魚之不識巨海，夏蟲之不見冬冰」（水經(jīng)贛水注云：聊記奇聞，以廣井魚之聽），皆用莊子之文，則莊子之作「井魚」益明矣。井九三「井谷射鮒」，鄭注曰：所生魚無大魚，但多鮒魚耳（見劉逵吳都賦注），困學(xué)紀(jì)聞（卷十）引御覽所載莊子曰「用意如井魚者，吾為鉤繳以投之」，呂氏春秋諭大篇曰「井中之無大魚也」，此皆「井魚」之證。后人以此篇有「埳井鼃」之語，而荀子亦云：「坎井之鼃，不可與語東海之樂」（見正論篇），遂改「井魚」為「井鼃」，不知井自有魚，無煩改作「鼃」也。自有此改，世遂動稱井鼃夏蟲，不復(fù)知有井魚之喻矣。于虛音墟。本亦作「墟」。風(fēng)俗通云：墟，虛也。崔云：拘于井中之空也。

〇王念孫曰：崔注「拘于虛」，曰「拘于井中之空也」。案崔訓(xùn)「虛」為空，非也。「虛」與「墟」同，故釋文云：虛，本亦作「墟」。廣雅曰：墟，凥也（凥，古居字）。文選西征賦注引聲類曰：墟，故所居也。凡經(jīng)傳言邱、墟者，皆謂故所居之地。言井魚拘于所居，故不知海之大也。魚居于井，猶河伯居于涯涘之間，故下文曰「今爾出于涯涘，觀于大海，乃知爾丑也」。

〇典案：御覽六十、九百四十四引并作「墟」。夏蟲戶嫁反。

〇郭慶藩曰：文選孫興公天臺山賦注引司馬云：厚信其所見之時也。釋文闕。曲士司馬云：鄉(xiāng)曲之士也。今爾出于崖涘，觀于大海，乃知爾丑，爾將可與語大理矣?！?

〔注〕以其知分，故可與言理也。

〔疏〕河伯駕水乘流，超于崖涘之表，適逢海若，仍于瀚海之中，詳觀大壑之無窮，方鄙小河之陋劣。既悟所居之有限，故可語大理之虛通也。也。中國，九州也。夫四海在天地之間，九州居四海之內(nèi)，豈不似蟻孔之居大澤，稊米之在大倉乎？言其大小優(yōu)劣，有如此之懸也。

〇典案：御覽百九十引「計」作「諸」，「大」作「太」。

〔釋文〕礨力罪反。向同。崔音壘。李力對反?？找艨?。壘孔，小穴也。李云：小封也。一云：蟻冢也。稊米徒兮反。司馬云：稊米，小米也。李云：稊，草也。案郭注尒疋：稊似稗。稗，音蒲賣反。大倉音泰。號物之?dāng)?shù)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馬體乎？」

〔注〕小大之辨，各有階級，不可相跂。

〔疏〕號，名號也。卒，衆(zhòng)也。夫物之?dāng)?shù)，不止于萬，而世間語便，多稱萬物，人是萬數(shù)之一物也。中國九州，人衆(zhòng)聚集，百谷所生，舟車來往，在其萬數(shù)，亦處一焉。然以人比之萬物，九州方之宇宙，亦無異乎一豪之在馬體，曾何足以介懷也！

〔釋文〕人卒尊忽反。司馬云：衆(zhòng)也。崔子恤反，云：盡也。

〇俞樾曰：「人卒」二字未詳何義。司馬訓(xùn)「卒」為衆(zhòng)，崔訓(xùn)「卒」為盡，皆不可通。且下云「人處一焉」，則此不當(dāng)以人言。「人卒」疑「大率」二字之誤。人間世篇「率然拊之」，釋文曰：「率」或作「卒」，是「率」「卒」形似易誤之證?！嘎省拐`為「卒」，因改「大」為「人」以合之。據(jù)至樂篇「人卒聞之」，盜跖篇「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是「人卒」之文，本書所有。然施之于此，不可通矣?！复舐省拐?，總計之辭。上云「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又云「計中國之在海內(nèi)」，「計」與「大率」，其義正同。

〇典案：天地篇「人卒雖衆(zhòng)，其主君也」，至樂篇「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盜跖篇「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是「人卒」乃莊子書中恒言。司馬注「衆(zhòng)也」，得其誼。俞欲改字釋之，其失也鑿矣?！肝宓壑B，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

〔注〕不出乎一域。

〔疏〕五帝連接而揖讓，三王興師而爭奪，仁人殷憂于社稷，任士劬勞于職務(wù)，四者雖事業(yè)不同，俱理盡于毫末也。

〔釋文〕五常之所連司馬云：謂連續(xù)仁義也。崔云：連，續(xù)也。本亦作「五帝」。所爭側(cè)耕反。任士之所勞李云：任，能也。勞，服也。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于水乎？」

〔注〕物有定域，雖至知不能出焉。故起大小之差，將以申明至理之無辯也。

〔疏〕伯夷讓五等以成名，仲尼論六經(jīng)以為博，用斯輕物，持此自多，亦何異乎，向之河伯自多于水？此通合前喻，并釋前事少仲尼、聞輕伯夷之義也。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

〔疏〕夫形之大者，無過天地，質(zhì)之小者，莫先毫末，故舉大舉小，以明稟分有差。河伯呈己所知，詢于海若。又解：若以自足為大，吾可大于兩儀；若以無余為小，吾可小于毫末。河伯既其領(lǐng)悟，故物我均齊，所以述己解心，詢其可不也。以為定？時無止。

〔注〕死與生皆時行。

〔疏〕新新不住。分無常。

〔注〕得與失皆分。

〔疏〕所稟分命，隨時變易。終始無故。

〔注〕日新也。

〔疏〕雖復(fù)終而復(fù)始，而未嘗不新。是故大知觀于遠(yuǎn)近，故小而不寡。

〔注〕各自足也。

〔疏〕此下釋「量無窮」也。以大圣之知，視于遠(yuǎn)理，察于近事，故毫末雖小，當(dāng)體自足，無所寡少也。大而不多。

〔注〕亦無余也。

〔疏〕天地雖大，當(dāng)體無余，故未足以自多也。不多則無夸，不寡則息企也。知量無窮；

〔注〕攬而觀之，知遠(yuǎn)近大小之物各有量。

〔疏〕以大人之知，知于物之器量，大小雖異，各稱其情，升降不同，故無窮也。此結(jié)前「物量無窮」也。

〇典案：「知量無窮」，疑當(dāng)作「知物量之無窮也」，今?！肝铩?、「之」、「也」三字，既與上文不相應(yīng)，又與下文「知分之無常也」、「知終始之不可故也」句法不一律矣。注「知遠(yuǎn)近大小之物各有量」，疏「知于物之器量」，是郭、成所見本「量」上并有「物」字。證曏今故。

〔注〕曏，明也。今故，猶古今。

〔疏〕此下釋「時無止」義也。曏，明也。既知小大非小大，則證明古今無古今也。

〔釋文〕證曏許亮反。崔云：往也。向、郭云：明也。又虛丈反。故遙而不悶。

〔注〕遙，長也。掇而不跂。

〔注〕掇，猶短也。

〔疏〕遙，長也。掇，短也。既知古今無古今，則知壽夭無壽夭。是故年命延長，終不厭生而悒悶；稟齡夭促，亦不欣企于遐壽。隨變?nèi)位?，未始非吾?

〔釋文〕掇專劣反。郭云：短也。而不跂如字。一本作「企」，下注亦然。知時無止；

〔注〕證明古今，知變化之不止于死生也，故不以長而悒悶、短故為跂也。

〔疏〕此結(jié)前「時無止」義也。

〇典案：「知時無止」既結(jié)前「時無止」義，疑當(dāng)作「知時之無止也」。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

〔疏〕此下釋「分無?！沽x也。夫天道既有盈虛，人事寧無得喪。是以視乎盈虛之變，達(dá)乎得喪之理，故儻然而得，時也，不足為欣；偶爾而失，命也，不足為戚也。知分之無常也；

〔注〕察其一盈一虛，則知分之不常于得也，故能忘其憂喜。

〔疏〕此結(jié)前「分無?！沽x也。明乎坦涂。

〔注〕死生者，日新之正道也。

〔疏〕此下釋「終始無故」義也。坦，平也。涂，道也。不以死為死，不以生為生，死生無隔，故明乎坦然平等之大道者如此。

〔釋文〕坦吐但反。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

〔疏〕夫明乎坦然之道者，生也不足以為欣悅，其死也不足以為禍敗。達(dá)死生之不二，何憂樂之可論乎！

〔釋文〕不說音悅。知終始之不可故也。

〔注〕明終始之日新也，則知故之不可執(zhí)而留矣，是以涉新而不愕，舍故而不驚，死生之化若一。

〔疏〕此結(jié)前「終始無故」義。

〇典案：此既結(jié)前「終始無故」之義，「不可」疑當(dāng)為「無」，與上「知量無窮」、「知時無止」、「知分之無常也」一律。

〔釋文〕不愕五各反。舍故音舍。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

〔注〕所知各有限也。

〔疏〕強(qiáng)知者乖真，不知者會道。以此計之，當(dāng)故不如也。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

〔注〕生時各有年也。

〔疏〕未生之時，無喜所以無憂；既生之后，有愛所以有憎。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

〔注〕莫若安于所受之分而已。

〔疏〕至小，智也。至大，境也。夫以有限之小智，求無窮之大境，而無窮之境未周，有限之智已喪。是故終身迷亂，返本無由，喪己企物而不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xì)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

〔注〕以小求大，理終不得；各安其分，則大小俱足矣。若毫末不求天地之功，則周身之余，皆為棄物；天地不見大于秋毫，則顧其形象，裁自足耳。將何以知細(xì)之定細(xì)，大之定大也？

〔疏〕夫物之稟分，各自不同，大小雖殊，而咸得稱適。若以小企大，則迷亂失性；各安其分，則逍遙一也。故毫末雖小，性足可以稱大；二儀雖大，無余可以稱小。由此視之，至小之倪，何必定在于毫末；至大之域，豈獨理窮于天地。

〔釋文〕之倪五厓反。徐音詣。郭五米反。下同。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

〔疏〕信，實也。世俗議論，未辯是非。僉言至精細(xì)者，無復(fù)形質(zhì)；至廣大者，不可圍繞。未知此理，情智虛實。河伯未達(dá)，故有此疑也。色，故不可以名數(shù)分別，亦不可以數(shù)量窮盡。

〔釋文〕能分如字?？梢匝哉撜撸镏忠?；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注〕唯無而已，何精粗之有哉！夫言意者有也，而所言所意者無也。故求之于言意之表，而入乎無言無意之域，而后至焉。

〔疏〕夫可以言辨論說者，有物之粗法也；可以心意致得者，有物之精細(xì)也。而神口所不能言，圣心不能察者，妙理也。必求之于言意之表，豈期必于精粗之間哉！

〔釋文〕不能論本或作「諭」。「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

〔注〕大人者無意，而任天行也。舉足而投諸吉地，豈出害人之涂哉！

〔疏〕夫大人應(yīng)物，譬彼天行，運而無心，故投諸吉地，出言利物，終不害人也。

〇碧虛子校引張本作「不出害人之涂也」。典案：張本是也。注「豈出害人之涂哉」，可證。不多仁恩；

〔注〕無害而不自多其恩。

〔疏〕慈澤類乎春陽，而不多遍行恩惠也。動不為利。

〔注〕應(yīng)理而動，而理自無害。

〔疏〕應(yīng)機(jī)而動，不域心以利物。

〔釋文〕為利于僞反。不賤門隸；

〔注〕任其所能而位當(dāng)于斯耳，非由賤之故措之斯職。

〔疏〕混榮辱，一窮通，故守門仆隸，不以為賤也。

〔釋文〕故措七故反。貨財弗爭。

〔注〕各使分定。

〔疏〕寡欲知足，守分不貪，故于彼貨財，曾無爭競也。不多辭讓；

〔注〕適中而已。

〔疏〕率性謙和，用舍隨物，終不矯情，飾辭多讓。事焉不借人。

〔注〕各使自任。

〔疏〕愚智率性，工拙襲情，終不假借于人，分外求務(wù)。不多食乎力。

〔注〕足而已。

〔疏〕食于分內(nèi)，充足而已，不多貪求，疲勞心力。不賤貪污；

〔注〕理自無欲。

〔疏〕體達(dá)玄道，故無情欲，非關(guān)茍貴清廉，賤于貪污。行殊乎俗。

〔注〕己獨無可無不可，所以與俗殊。

〔疏〕和光同塵，無可不可，而在染不染，故行殊乎俗也。

〔釋文〕行殊下孟反。下「堯、桀之行」同。不多辟異；

〔注〕任理而自殊也。

〔疏〕居正體道，故不多邪辟，而大順羣生，故曾無乖異也。

〔釋文〕辟異匹亦反。為在從衆(zhòng)。

〔注〕從衆(zhòng)之所為也。

〔疏〕至人無心，未曾專己，故凡厥施為，務(wù)在從衆(zhòng)也。不賤佞諂。

〔注〕自然正直。

〔疏〕素性忠貞，不履左道，非鄙賤佞諂，而后正直也。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

〔注〕外事不接于心。

〔疏〕夫高官重祿，世以為榮；刑戮黜落，世以為恥。既而體榮枯之非我，達(dá)通塞之有時，寄來不足以勸勵，寄去不足以羞辱也。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xì)大之不可為倪。

〔注〕故玄同也。

〔疏〕各執(zhí)是非，故是非不可為定分；互為大小，故細(xì)大何得有倪限。即天地毫末之謂乎。聞曰：『道人不聞。

〔注〕任物而物性自通，則功名歸物矣，故不聞。

〔疏〕夫體道圣人，和光韜晦，推功于物，無功名之可聞。寓諸他人，故稱聞曰。至德不得。

〔注〕得者生于失也。物各無失，則得名去也。

〔疏〕得者，不喪之名也。而造極之人，均于得喪，既無所喪，亦無所得。故老經(jīng)云「上德不德」。大人無己。』

〔注〕任物而已。

〔疏〕大圣之人，有感斯應(yīng)，方圓任物，故無己也。

〔釋文〕無己音紀(jì)。約分之至也?！?

〔注〕約之以至其分，故冥也。夫唯極乎無形而不可圍者為然。

〔疏〕約，依也。分，限也。夫大人利物，抑乃多涂，要切而言，莫先依分。若視目所見，聽耳所聞，知止所知，而限于分內(nèi)者，斯德之至者也。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nèi)，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

〔疏〕若物之外，若物之內(nèi)，謂物性分之內(nèi)外也。惡，何也。言貴賤之分，小大之倪，為在物性之中？為在性分之外？至何處所，而有此耶？河伯未達(dá)其源，故致斯請也。

〔釋文〕惡至音烏。下同。之愈勤，而僞薄滋甚，天下失業(yè)而情性瀾漫矣，故其功分，無時可定也。

〔疏〕夫東西異方，其義相反也；而非東無以立西，斯不可以相無者也。若近取諸身者，眼見耳聽，手捉腳行，五藏六腑，四肢百體，各有功能，咸稟定分，豈眼為耳視而腳為手行哉！相為之功于斯滅矣。此是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也。然足不行則四肢為之委頓，目不視則百體為之否塞，而所司各用，無心相為，濟(jì)彼之功，自然成矣。斯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也。以此觀之，則功用有矣，分各定矣。若乃忘其自為之功，而思夫相為之惠，則彼我失性，而是非殽亂也，豈莊生之意哉！

〔釋文〕自為于僞反。注內(nèi)「自為」「相為」皆同，余如字。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

〔注〕物皆自然，故無不然；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不非，則無然矣；無不然，則無非矣。無然無非者，堯也；有然有非者，桀也。然此二君，各受天素，不能相為，故因堯、桀以觀天下之趣操，其不能相為也可見矣。

〔疏〕然，猶是也。夫物皆自是，故無不是；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不非，則天下無是矣；無不是，則天下無非矣。故以物情趣而觀之，因其自是，則萬物莫不是；因其相非，則萬物莫不非矣。夫天下之極相反者，堯、桀也，故舉堯、桀之二君，以明是非之兩義。故堯以無為為是，有欲為非；桀以無為為非，有欲為是。故曰知堯、桀之自然相非。因此而言，則天下萬物情趣志操可以見之矣。

〇典案：「操」疑「舍」字之誤?！溉ど帷辜慈∩?，周季恒言也。下文「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天地篇「趣舍滑心，使性飛揚」、「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nèi)」，「趣舍」即趣舍也。，樓也，可為沖車有樓之證。窒珍悉反。爾雅云：塞也。崔、李同。說文都節(jié)反。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貍狌，言殊技也；

〔疏〕騏驥、驊騮，并古之良馬也。捕，捉也。貍狌，野貓也。夫良馬駿足，日馳千里，而捕捉小鼠，不及貍狌。是技藝不同，不可一槩而取者也。

〔釋文〕騏音其。驥音冀。驊戶花反。騮音留。李云：騏驥、驊騮，皆駿馬也。捕音步。本又作「搏」。徐音付。貍力之反。狌音姓。向同。又音生。崔本作「鼬」，由又反。殊技其綺反。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

〔注〕就其殊而任之，則萬物莫不當(dāng)也。

〔疏〕鴟，鵂鶹也，亦名只狐，是土梟之類也。晝則眼暗，夜則目明，故夜能撮捉蚤虱，密視秋毫之末，晝出瞋張其目，不見丘山之形，是知物性不同，豈直鴟鵂而已！故隨其性而安之，則物無不當(dāng)也。

〇典案：淮南子主術(shù)篇「鴟夜撮蚤蚊，察分秋豪；晝?nèi)疹嵲?，不能見丘山，形性詭也」，即襲用莊子此文。

〔釋文〕鴟尺夷反。崔云：鴟，鵂鶹；與委梟同。

〇典案：御覽九百二十七引「鴟鵂」作「鵂鶹」。夜撮七括反。崔本作「最」，音同。蚤音早。說文：跳蟲嚙人者也?；茨献印给|夜聚蚤，察分毫末」，許慎云：鴟夜聚食蚤虱不失也。司馬本作「蚉」，音文，云：鴟，鵂鶹，夜取蚉食。今郭本亦有作「蚉」者。崔本作「爪」，云：鵂鶹夜聚人爪于巢中也。

〇王引之曰：「鵂」字涉釋文內(nèi)「鴟，鵂鶹」而衍（埤雅引此已誤）。案釋文曰：「鴟，尺夷反。崔云：鴟，鵂鶹?！苟粸椤给牎棺肿饕?，則正文內(nèi)本無「鵂」字明矣?；茨现餍g(shù)篇亦云「鴟夜撮蚤」。

〇典案：太平廣記四百六十二引感應(yīng)經(jīng)云「鵂鶹食人遺爪」，非也。蓋鵂鶹夜能拾蚤虱，「爪」「蚤」音近，故誤云也。纂文云：鵂鶹，一名忌欺，白日不見人，夜能拾蚤虱也?！冈椤?、「爪」音相近，俗人云鵂鶹食人棄爪，相其吉兇，皆妄說也。觀者夜食人遺爪之說，皆由崔本之作「爪」而起。瞋尺夷反。向處辰反。司馬云：張也。崔音眩，又師慎反。本或作「瞑」。

〇典案：御覽九百二十七引「瞋」作「瞑」，與釋文一本合。蘇與曰：「瞋」字是。言鴟夜能撮蚤，及晝則雖瞋目而不見丘山矣。心，妄為偏執(zhí)，將己為是，不知他以為非；將我為治，不知物以為亂。故師心為是，不見己上有非；師心為治，謂言我身無亂。豈知治亂同源，是非無主？故治亂同源者，天地之理也；是非無主者，萬物之情也。暗于斯趣，故言未明也。

〔釋文〕師是或云：師，順也。師治直吏反。注皆同。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

〔疏〕夫天地陰陽，相對而有。若使有天無地，則萬物不成；有陰無陽，則蒼生不立。是知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者必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

〔注〕天地陰陽，對生也；是非治亂，互有也。將奚去哉？

〔疏〕若夫師是而無非，師天而無地，語及于此而不舍于口者，若非至愚之人，則是故為誣罔。

〇典案：韓非子顯學(xué)篇「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jù)之者，誣也。故明據(jù)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則誣也」，是此「非愚則誣也」之義。

〔釋文〕不舍音舍。下同。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夫；

〔疏〕帝，五帝也。王，三王。三代，夏、殷、周。禪，授也。繼，續(xù)也?；蜃谧逑喑?，或讓與他姓，故言殊禪也?；蚋缸酉嗬^，或興兵篡弒，故言殊繼也。或遲速差互，不合天時；或氓俗未歸，逆于人事。是以之、噲慕堯、舜以絕嗣，白公效湯、武以滅身，如此之流，謂之篡奪也。

〇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篡」下有「之」字。

〇典案：「篡之夫」不詞，且與下「義徒」不相對，張本非是。

〔釋文〕篡夫初患反，取也。下如字。當(dāng)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徒。

〔疏〕夫干戈揖讓，事跡不同，用舍有時，不可常執(zhí)。至如湯、武興兵，唐、虞揖讓，上符天道，下合人心，如此之徒，謂之為義也。默默乎河伯，女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

〔注〕俗之所貴，有時而賤；物之所大，世或小之。故順物之跡，不得不殊，斯五帝、三王之所以不同也。

〔疏〕河伯未能會理，故海若訶使忘言，默默莫聲，幸勿辭費也。夫小大無主，貴賤無門，物情顛倒，妄為臧否。故女于何推逐而知貴賤大小之家門乎？言其不知也。

〇典案：「默默乎河伯」五字隔斷文義。「默默乎」疑當(dāng)在下文「兼懷萬物，其孰承翼」句上，與「繇繇乎」、「泛泛乎」竝列。疏「默默莫聲，幸勿辭費也」，是其錯亂已在唐前。

〔釋文〕女惡音汝。后放此，下音烏。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

〔疏〕奈何，猶如何也。河伯雖領(lǐng)高義，而未達(dá)旨?xì)w，故更請決疑，遲聞解釋。我欲處涉人世，攝衛(wèi)修道，于何事而可為乎？于何事而不可為乎？及辭讓受納，進(jìn)趣退舍，衆(zhòng)諸物務(wù)，其事云何？愿垂告誨，終身奉遵。代遷移，迅若交臂，驟如過隙。故未有語動而不變化，言時而不遷移也。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

〔注〕若有為不為于其閑，則敗其自化矣。

〔疏〕萬物紛亂，同稟天然，安而任之，必自變化，何勞措意為與不為！以所疑。丈綠反，又音濁。屈伸音申。反要而語極。」

〔注〕知雖落天地，事雖接萬物，而常不失其要極，故天人之道全也。

〔疏〕雖復(fù)混跡人閑而心恒凝靜，常居樞要而反本還源。所有語言，皆發(fā)乎虛極，動不乖寂，語不乖默也。

〔釋文〕反要于妙反。曰：「何謂天？何謂人？」

〔疏〕河伯未達(dá)玄妙，更起此疑，問天人之道，庶希后答。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

〔注〕人之生也，可不服牛乘馬乎？服牛乘馬，可不穿落之乎？牛馬不辭穿落者，天命之固當(dāng)也。茍當(dāng)乎天命，則雖寄之人事，而本在乎天也。

〔疏〕夫牛馬稟于天，自然有四腳，非關(guān)人事，故謂之天。羈勒馬頭，貫穿牛鼻，出自人意，故謂之人。然牛鼻可穿，馬首可絡(luò)，不知其爾，莫辨所由，事雖寄乎人情，理終歸乎造物。欲顯天人之一道，故托牛馬之二獸也。

〇典案：淮南子原道篇「故牛歧蹏而戴角，馬被髦而全足者，天也。絡(luò)馬之口，穿牛之鼻者，人也」，即襲用莊子此文。故曰，無以人滅天。

〔注〕穿落之可也，若乃走作過分，驅(qū)步失節(jié)，則天理滅矣。

〔疏〕夫因自然而加人事，則羈絡(luò)之可也。若乃穿馬絡(luò)牛，乖于造化，可謂逐人情之矯僞，滅天理之自然。無以故滅命。

〔注〕不因其自為而故為之者，命其安在乎！

〔疏〕夫率性乃動，動不過分，則千里可致，而天命全矣。若乃以駑勵驥，而驅(qū)馳失節(jié)，斯則以人情事故，毀滅天理，危亡旦夕，命其安在乎！豈唯馬牛，萬物皆爾。無以得殉名。

〔注〕所得有常分，殉名則過也。

〔疏〕夫名之可殉者無涯，性之所得者有限，若以有限之得，殉無涯之名，則天理滅而性命喪矣。謹(jǐn)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

〔注〕真在性分之內(nèi)。

〔疏〕夫愚智夭壽，窮通榮辱，稟之自然，各有其分。唯當(dāng)謹(jǐn)固守持，不逐于物，得于分內(nèi)，而不喪于道者，謂反本還源，復(fù)于真性者也。此一句總結(jié)前玄妙之理也。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fēng)，風(fēng)憐目，目憐心。

〔疏〕憐是愛尚之名。夔是一足之獸，其形如鼓，足似人腳，而回踵向前也。山海經(jīng)云：東海之內(nèi)，有流波之山，其山有獸，狀如牛，蒼色，無角，一足而行，聲音如雷，名之曰夔。昔黃帝伐蚩尤，以夔皮冒鼓，聲聞五百里也。蚿，百足蟲也。夔則以少企多，故憐蚿。蚿則以有羨無，故憐蛇。蛇則以小企大，故憐風(fēng)。風(fēng)則以暗慕明，故憐目。目則以外慕內(nèi)，故憐心。欲明天地萬物，皆稟自然，明暗有無，無勞企羨，放而任之，自合玄道。倒置之徒，妄心希慕，故舉夔等之麄事，以明天機(jī)之妙理。又解：憐，哀愍也。夔以一足而跳躑，憐蚿衆(zhòng)足之煩勞。蚿以有足而安行，哀蛇無足而辛苦。蛇[以]有形而適樂，愍風(fēng)無質(zhì)而冥昧。風(fēng)以飄颻而自在，憐目域形而滯著。目以在外而明顯，憐心處內(nèi)而暗塞。欲明物情顛倒，妄起哀憐，故托夔、蚿，以救其病者也。

〔釋文〕夔求龜反。一足獸也。李云：黃帝在位，諸侯于東海流山得奇獸，其狀如牛，蒼色，無角，一足，能走，出入水即風(fēng)雨，目光如日月，其音如雷，名曰夔。黃帝殺之，取皮以冒鼓，聲聞五百里。憐音蓮。蚿音賢，又音玄。司馬云：馬蚿蟲也。廣雅云：蛆渠馬蚿。蚿憐蛇蛇憐風(fēng)風(fēng)憐目目憐心司馬云：夔一足，蚿多足，蛇無足，風(fēng)無形，目形綴于此，明流于彼，心則質(zhì)幽，為神游外。踔湛濼」，注：波前卻之貌。跳躑、前卻，誼亦無別。幾雙聲字皆當(dāng)連二字為訓(xùn)，或以卓爾、踔然釋之，非是。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shù)也。今予動吾天機(jī)，而不知其所以然。」

〔疏〕夫唾而噴者，實無心于大小，而大小之質(zhì)自分，故大者如珠璣，小者如蒙霧，散雜而下，其數(shù)難舉。今蚿之衆(zhòng)足，乃是天然機(jī)關(guān)，運動而行，未知所以，無心自張，有同噴唾。夔以人情起問，蚿以天機(jī)直答，必然之理，于此自明也。

〇典案：御覽三百八十七引「唾」下無「者」字。

〔釋文〕唾吐臥反。噴普悶反，又芳奔反，又孚問反。如霧音務(wù)。郭武貢反。可勝音升。

〇郭慶藩曰：文選陸士衡文賦注引司馬云：天機(jī)，自然也。釋文闕。蚿謂蛇曰：「吾以衆(zhòng)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

〔疏〕蚿以衆(zhòng)足而遲，蛇以無足而速。然遲速有無，稟之造化。欲明斯理，故發(fā)此疑問。蛇曰：「夫天機(jī)之所動，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

〔注〕物之生也，非知生而生也，則生之行也，豈知行而行哉！故足不知所以行，目不知所以見，心不知所以知，俛然而自得矣。遲速之節(jié)，聰明之鑒，或能或否，皆非我也。而惑者因欲有其身而矜其能，所以逆其天機(jī)而傷其神器也。至人知天機(jī)之不可易也，故捐聰明，棄知慮，魄然忘其所為而任其自動，故萬物無動而不逍遙也。

〔疏〕天然機(jī)關(guān)，有此動用，遲速有無，不可改易，無心任運，何用足哉！

〔釋文〕俛然亡本反。蛇謂風(fēng)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無有，何也？」

〔疏〕脅，肋也。蓬蓬，風(fēng)聲也，亦塵動貌也。蛇既無足，故行必動于脊脅也。似，像也。蛇雖無足，而有形像，風(fēng)無形像，而鼓動無方，自北徂南，擊揚溟海，無形有力。竊有所疑，故陳此問，庶聞后答也。

〔釋文〕蓬蓬步東反。徐扶公反。李云：風(fēng)貌?！梗恿?，又七六反，迫也。折大之舌反。蜚大音飛，又扶貴反?？鬃佑斡诳?，宋人圍之?dāng)?shù)帀，而弦歌不惙。

〔疏〕輟，止也。「宋」當(dāng)為「衛(wèi)」，字之誤也?？?，衛(wèi)邑也?？鬃幼贼斶m衛(wèi)，路經(jīng)匡邑，而陽虎曾侵暴匡人，孔子貌似陽虎，又孔子弟子顏克，與陽虎同暴匡邑，克時復(fù)與孔子為御，匡人既見孔子貌似陽虎，復(fù)見顏克為御，謂孔子是陽虎重來，所以興兵圍繞?？鬃舆_(dá)窮通之命，故弦歌不止也。

〔釋文〕孔子游于匡宋人圍之?dāng)?shù)色主反。

〇典案：御覽四百三十七引「匡」作「宋」，「宋」作「匡」。帀子合反。司馬云：「宋」當(dāng)作「衛(wèi)」。匡，衛(wèi)邑也。衛(wèi)人誤圍孔子，以為陽虎?；L暴于匡人，又孔子弟子顏克，時與虎俱，后克為孔子御，至匡，匡人共識克，又孔子容貌與虎相似，故匡人共圍之。

〇典案：御覽四百三十七引「帀」作「匝」。不惙本又作「輟」，同。丁劣反。

〇典案：「惙」，御覽四百三十七引作「輟」，與釋文一本合。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

〔疏〕娛，樂也?？锶思葒眄殤n懼，而弦歌不止，何故如斯？不達(dá)圣情，故起此問。本亦有作「虞」字者，虞，憂也。怪夫子憂虞而弦歌不止。

〔釋文〕入見賢遍反?？鬃釉唬骸竵恚∥嵴Z女。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

〔注〕將明時命之固當(dāng)，故寄之求諱。

〔疏〕諱，忌也，拒也。窮，否塞也。通，泰達(dá)也。夫子命仲由來，語其至理，云：我忌于窮困而不獲免者，豈非天命也？求通亦久而不能得者，不遇明時也。夫時命者，其來不可拒，其去不可留，故安而任之，無往不適也。夫子欲顯明斯理，故寄之窮諱，而實無窮諱也。

〇典案：御覽四百三十七引「來」上有「由」字。

〔釋文〕吾語魚據(jù)反。當(dāng)堯、舜之時，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dāng)桀、紂之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

〔注〕無為勞心于窮通之閑。

〔疏〕夫生當(dāng)堯、舜之時，而天下太平，使人如器，恣其分內(nèi)，故無窮塞。當(dāng)桀、紂之時，而天下暴亂，物皆失性，故無通人。但時屬夷險，勢使之然，非關(guān)運知，有斯得失也。

〇「堯舜」「桀紂」下「之時」二字舊敚。典案：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堯舜」「桀紂」下竝有「之時」二字。疏「夫生當(dāng)堯、舜之時，而天下太平」，「當(dāng)桀、紂之時，而天下暴亂」，是所見本亦竝有此二字，今據(jù)補(bǔ)。「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

〔注〕情各有所安。

〔疏〕情有所安，而忘其怖懼，此起譬也。

〔釋文〕蛟音交。漁父音甫。兕徐履反。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圣人之勇也。

〔注〕圣人則無所不安。

〔疏〕圣人知時命，達(dá)窮通，故勇敢于危險之中，而未始不安也。此合喻也。

〇典案：文選辯命論注、御覽四百三十七引「知窮」上有「圣人」二字。

〔釋文〕大難乃旦反。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

〔注〕命非己制，故無所用其心也。夫安于命者，無往而非逍遙矣，故雖匡、陳羑里，無異于紫極閑堂也。

〔疏〕處，安息也。制，分限也。告勅子路，令其安心。我稟天命，自有涯分，豈由人事所能制哉！

〔釋文〕閑堂音閑。無幾何，將甲者進(jìn)，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

〔疏〕無幾何，俄頃之時也。既知是宣尼，非關(guān)陽虎，故將帥甲士，前進(jìn)拜辭，遜謝錯誤，解圍而退也。

〔釋文〕無幾居起反。將甲如字。本亦作「持甲」。

〇典案：御覽四百三十七引「將」作「持」，與釋文一本合。公孫龍問于魏牟曰：「龍少學(xué)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衆(zhòng)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dá)已。

〔疏〕姓公孫，名龍，趙人也。魏牟，魏之公子，懷道抱德，厭穢風(fēng)塵。先王，堯、舜、禹、湯之跡也。仁義，五德之行也。孫龍稟性聰明，率才宏辯，著守白之論，以博辯知名，故能合異為同，離同為異；可為不可，然為不然，難百氏之書皆困，窮衆(zhòng)口之辯咸屈。生于衰周，一時獨步，弟子孔穿之徒，祖而師之，擅名當(dāng)世，莫與爭者。故曰，矜此學(xué)問，達(dá)于至妙，忽逢莊子，猶若井蛙也。

〔釋文〕公孫龍問于魏牟司馬云：龍，趙人。牟，魏之公子。少學(xué)詩照反。長而張丈反。之行下孟反。之知音智。今吾聞莊子之言，汒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

〔疏〕喙，口也。方，道也。孫龍雖善于言辯，而未體虛玄，是故聞莊子之言，汒焉怪其奇異，方覺己之學(xué)淺，始悟莊子語深。豈直議論不如，抑亦智力不逮。所以自緘其口，更請益于魏牟。

〔釋文〕汒焉莫剛反。郭音莽。

〇典案：御覽八十九引「汒」作「茫」，疑是。論之力困反。及與音余。下助句放此。所開如字。本亦作「關(guān)」，兩通。本或作「閡」。吾喙許穢反，又昌銳反。公子牟隱機(jī)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埳井之鼃乎？謂東海之鱉曰：『吾樂與！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沒足滅跗；還視虷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

〔疏〕公子體道清高，超然物外，識孫龍之淺辯，鑒莊子之深言，故仰天嘆息而嗤笑，舉蛙、鱉之兩譬，明二子之勝負(fù)。埳井，猶淺井也。蛙，蝦蟆也。干，井欄也。甃，井中累塼也。跗，腳趺也。還，顧視也。虷，井中赤蟲也，亦言是到結(jié)蟲也。蟹，小螃蟹也。科斗，蝦蟆子也。腋，臂下也。頤，口下也。東海之鱉，其形宏巨，隨波游戲，暫居平陸。而蝦蟆小蟲，處于淺井，形容既劣，居處不寬，謂自得于井中，見巨鱉而不懼。云：我出則跳躑井欄之上，入則休息乎破磚之涯，游泳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滅趺沒足，顧瞻蝦蟹之類，俯視科斗之徒，逍遙快樂，無如我者也。

〇馬敘倫曰：「梁」字羨文。疏「出則跳躑井欄之上，入則休息乎破磚之涯」，可證成本無「梁」字。音義出「跳」字，是陸本亦無「梁」字。典案：馬說未確。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亦無「梁」字。惟逍遙游篇「東西跳梁，不辟高下」，是「跳梁」固莊子書中之恒言。彼釋文亦不出「梁」字，此「跳梁」與逍遙游篇文義正同，彼「梁」字若非羨文，則此不得無「梁」字。「休」、「崖」，御覽百八十九、九百三十二引作「沐」作「岸」。又「視」字舊敚，馬敘倫曰：當(dāng)依御覽百八十九引「還」下補(bǔ)「視」字，疏「顧瞻蝦蟹之類，俯視科斗之徒」，是成本亦有「視」字。典案：馬說是也，今據(jù)成本補(bǔ)。

〔釋文〕隱機(jī)于靳反。大息音泰。埳井音坎。郭音陷。之鼃本又作「蛙」，戶蝸反。司馬云：埳井，壞井也。鼃，水蟲，形似蝦蟆。之鱉必滅反。字亦作「鱉」。吾樂音洛。下「之樂」、「大樂」同。跳音條。井干古旦反。司馬云：井欄也。褚詮之音西京賦作韓音。甃側(cè)救反。李云：如闌，以塼為之，著井底闌也。字林壯繆反，云：井壁也。赴水如字。司馬本作「踣」，云：赴也。蹶其月反，又音厥。泥則沒足滅跗方于反。郭音附。司馬云：滅，沒也。跗，足跗也。李云：言踴躍于涂中。還音旋。司馬云：顧視也。虷音寒，井中赤蟲也。一名蜎，爾雅云：蜎，蠉。郭注云：井中小蛣蟩赤蟲也。蜎，音求兗反。蠉，音況兗反。蛣蟩，音吉厥。蟹戶買反。科斗苦禾反?？贫?，蝦蟆子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

〔注〕此猶小鳥之自足于蓬蒿。

〔疏〕擅，專也。跱，安也。蛙呼鱉為夫子，言：我獨專一壑之水，而安埳井之樂，天下至足，莫甚于斯，處所雖陋，可以游涉。夫子何不暫時降步，入觀下邑乎？以此自多，矜夸于鱉也。

〔釋文〕夫擅市戰(zhàn)反，專也。一壑火各反。崖不加損，潦亦水不加益，是明滄波浩汗，溟渺深宏，不為頃久推移，豈由多少進(jìn)退！東海之樂，其在茲乎！

〇典案：御覽九百三十二引「崖」作「岸」，「頃久」作「須臾」，六十引「亦」作「蓋」。又案：荀子正論篇「語曰，淺不足測深，愚不足與謀知，坎井之鼃，不可語與東海之樂」，此之謂也，亦用此事。

〔釋文〕九潦音老。弗為于僞反。下同。頃久司馬云：猶早晚也。于是埳井之鼃聞之，適適然驚，規(guī)規(guī)然自失也。

〔注〕以小羨大，故自失。

〔疏〕適適，驚怖之容。規(guī)規(guī)，自失之貌。蛙擅埳井之美，自言天下無過，忽聞海鱉之談，茫然喪其所謂，是以適適規(guī)規(guī)，驚而自失也。而公孫龍學(xué)先王之道，篤仁義之行，困百家之知，窮衆(zhòng)口之辯，忽聞莊子之言，亦猶井蛙之逢海鱉也。

〔釋文〕適適始赤反，又丈革反。郭菟狄反。規(guī)規(guī)如字，又虛役反。李、徐紀(jì)睡反。適適、規(guī)規(guī)，皆驚視自失貌。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猶欲觀于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fù)山，商蚷馳河也，必不勝任矣。

〔注〕物各有分，不可強(qiáng)相希效。

〔疏〕商蚷，馬蚿也，亦名商距，亦名且渠。孫龍雖復(fù)聰明性識，但是俗知，非真知也。故知未能窮于是非之境，而欲觀察莊子至理之言者，亦何異乎使蚊子負(fù)于丘山，商蚷馳于河海，而力微負(fù)重，智小謀大，故必不勝任也。

〔釋文〕之竟音境。后同。蚊音文。商蚷音渠。郭音巨。司馬云：商蚷，蟲名，北燕謂之馬蚿。一本作「蜄」。徐市軫反。不勝音升?？蓮?qiáng)其丈反。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埳井之鼃與？

〔疏〕孫龍所學(xué)，心知狹淺，何能議論莊子窮微極妙之言耶？祇可辯析是非，適一時之名利耳。以斯為道，豈非坎井之鼃乎！此結(jié)譬也。且彼方跐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于不測；無東無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

〔注〕言其無不至也。

〔疏〕跐，踰也，亦極也。大皇，天也。玄冥，妙本也。大通，應(yīng)跡也。夫莊子之言，窮理性妙，能仰登旻蒼之上，俯極黃泉之下，四方八極，奭然無礙。此智隱沒，不可測量，始于玄極，而其道杳冥，反于域中，而大通于物也。

〔釋文〕方跐音此。郭時紫反，又側(cè)買反。廣雅云：蹋也，蹈也，履也。司馬云：測也。大皇音泰。奭然音釋。四解戶買反。子乃規(guī)規(guī)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

〔注〕夫游無窮者，非察辯所得。

〔釋文〕索之所白反。是直用管闚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

〔注〕非其任者，去之可也。

〔疏〕規(guī)規(guī)，經(jīng)營之貌也。夫以觀察求道，言辯率真，雖復(fù)規(guī)規(guī)用心，而去之遠(yuǎn)矣。譬猶以管闚天，詎知天之闊狹！用錐指地，寧測地之淺深！莊子道合二儀，孫龍德同錐管，智力優(yōu)劣如此之懸，既其不如，宜其速去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余子之學(xué)行于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

〔注〕以此效彼，兩失之。

〔疏〕壽陵，燕之邑。邯鄲，趙之都。弱齡未壯，謂之余子。趙都之地，其俗能行，故燕國少年，遠(yuǎn)來學(xué)步。既乖本性，未得趙國之能；舍己效人，更失壽陵之故。是以用手據(jù)地，匍匐而還也。

〇典案：「行」當(dāng)作「步」。御覽三百九十四引兩「行」字竝作「步」。疏「燕國少年，遠(yuǎn)來學(xué)步」，是成所見本字亦作「步」，不作「行」也。漢書敘傳「昔有學(xué)步于邯鄲者，曾未得髣髴，又復(fù)失其故步」，即本此文，尤其明證矣。

〔釋文〕壽陵余子司馬云：壽陵，邑名。未應(yīng)丁夫為余子。

〇典案：呂氏春秋離俗覽「平阿之余子，亡戟得矛」，高注：余子，官氏也。邯音寒。鄲音丹。邯鄲，趙國都也。匍音蒲，又音符。匐蒲北反，又音服。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yè)?！?

〔疏〕莊子道冠重玄，獨超方外，孫龍雖言辯宏博，而不離域中，故以孫學(xué)莊談，終無得理。若使心生企尚，躊躇不歸，必當(dāng)失子之學(xué)業(yè)，忘子之故步。此合喻也。

〇典案：「故」下當(dāng)有「步」字，此承上文「又失其故行」而言。疏「必當(dāng)失子之學(xué)業(yè)，忘子之故步」，是成所見本尚有「步」字。公孫龍口呿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

〔疏〕呿，開也。逸，奔也。前聞莊子之談，以過視聽之表，復(fù)見魏牟之說，更超言象之外，內(nèi)殊外隔，非孫龍所知，故口開而不能合，舌舉而不能下，是以心神恍惚，形體奔馳也。

〔釋文〕口呿起據(jù)反。司馬云：開也。李音祛，又巨劫反。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內(nèi)累矣?！?

〔疏〕濮，水名也，屬東郡，今濮州濮陽縣是也。楚王，楚威王也。莊生心處無為，而寄跡綸釣，楚王知莊生賢達(dá)，屈為卿輔，是以赍持玉帛，爰發(fā)使命，詣于濮水，先述其意，愿以國境之內(nèi)，委托賢人。王事殷繁，不無憂累之也。

〇典案：「濮水」下當(dāng)有「之上」二字，而今本敚之。史記莊子本傳正義、藝文類聚人部二十、文選嵇叔夜贈秀才入軍詩注、御覽七百六十七、八百三十四引竝作「莊子釣于濮水之上」，皇甫謐高士傳同。史記本傳正義引無「先焉」二字，世說新語注引「往先焉」作「造焉」，文選秋興賦注引作「使二大夫往聘莊子」，七啟注引「先焉」作「聘」，初學(xué)記二十二、御覽八百三十四、后漢書馮衍傳注引「先焉」作「見」，九百三十一引「先」下有「白」字。又文選秋興賦注、御覽九百三十一引「累」下有「子」字，六十三引「累矣」作「為累」，后漢書馮衍傳注引「矣」作「也」，御覽八百三十四引「矣」作「夫子」二字。

〔釋文〕濮水音卜，陳地水也。楚王司馬云：威王也。先焉先，謂宣其言也。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

〇馬敘倫曰：后漢書馮衍傳注引「王」下有「以」字。典案：有「以」字文義較長。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

〇典案：史記本傳正義引「死」作「無」，后漢書馮衍傳注、御覽九百三十一引「死」下竝無「為」字。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疏〕龜有神異，故刳之而卜，可以決吉兇也。盛之以笥，覆之以巾，藏之廟堂，用占國事，珍貴之也。問此龜者，寧全生遠(yuǎn)害，曳尾于泥涂之中，豈欲刳骨留名，取貴廟堂之上邪？是以莊生深達(dá)斯情，故敖然而不顧之矣。

〇馬敘倫曰：史記本傳正義引「涂」作「泥」。典案：作「涂」者是也。曹子建七啟云「竊慕古人之所志，仰老莊之遺風(fēng)，假靈龜以托喻，寧掉尾于涂中」，三國志郄正傳釋譏云「超然高舉，寧曳尾于涂中」，是漢代人所見莊子字正作「涂」也。

〔釋文〕巾笥息嗣反?；蛞羲?。而藏之李云：藏之以笥，覆之以巾。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涂中?！?

〔疏〕大夫率性以答莊生，適可生而曳尾，不能死而留骨也。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

〔注〕性各有所安也。

〔疏〕莊子保高尚之遐志，貴山海之逸心，類澤雉之養(yǎng)性，同泥龜之曳尾。是以令使命之速往，庶全我之無為也?；葑酉嗔?，莊子往見之。

〔疏〕姓惠，名施，宋人，為梁惠王之相?；菔┎┳R贍聞，辯名析理。既是莊生之友，故往訪之。

〔釋文〕惠子相息亮反。下同。梁相梁惠王?；蛑^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

〔疏〕梁國之人，或有來者，知莊子才高德大，王必禮之，國相之位，恐有爭奪，故謂惠子欲代之言也。于是惠子恐，搜于國中，三日三夜。

〔注〕揚兵整旅。

〔疏〕惠施聞國人之言，將為實錄，心靈恐怖，慮有阽危，故揚兵整旅，三日三夜，搜索國中，尋訪莊子。

〔釋文〕子恐丘勇反。摉字又作「搜」，或作「廋」，所求反。李悉溝反，云，索也。說文云：求也?！?，九百二十三引莊子曰：鴟，嗜鼠之鳥也。當(dāng)是逸注，非正文也。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

〔疏〕鵷鶵，鸞鳳之屬，亦言：鳳子也。練實，竹食也。醴泉，泉甘味如醴也。嚇，怒而拒物聲也。惠施恐莊子奪己，故整旅揚兵，莊子因往見之，為其設(shè)譬。夫鳳是南方之鳥，來儀應(yīng)瑞之物，非梧桐不止，非溟海不停，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而凡猥之鳶，偶得臭鼠，自美其味，仰嚇鳳凰。譬惠施滯溺榮華，心貪國相，豈知莊子清高，無情爭奪。

〔釋文〕鵷于袁反。鶵仕俱反。李云：鵷鶵，乃鸞鳳之屬也。醴泉音禮。李云：泉甘如醴。嚇本亦作「呼」，同，許嫁反，又許伯反。司馬云：嚇怒其聲，恐其奪己也。詩箋云：以口拒人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

〔注〕言物嗜好不同，愿各有極。

〔疏〕鴟以腐鼠為美，仰嚇鵷鶵；惠以國相為榮，猜疑莊子。總合前譬也。

〇典案：惠子非梁君，不得言「子之梁國」，「梁國」下疑當(dāng)有「相」字。御覽九百十一、九百十五引竝作「今子欲以梁國相嚇我耶」，疏「惠以國相為榮，猜疑莊子」，是成所見本亦有「相」字。

〔釋文〕嗜時志反。好呼報反。故知魚樂也。

〔釋文〕儵魚徐音條。說文直留反。李音由，白魚也。爾雅云：「鮂，黑鰦」，郭注：即白儵也。一音篠，謂白儵魚也。

〇典案：「鯈」各本作「儵」，道藏白文本、注疏本作「鯈」，文選秋興賦注、御覽百六十九、四百六十八、九百三十七引同。淮南子覽冥篇「不得其道，若觀鯈魚」，即用此事，字亦作「鯈」。今依道藏本。從容七容反。魚樂音洛。注、下皆同?；葑釉唬骸缸臃囚~，安知魚之樂？」

〔疏〕惠施不體物性，妄起質(zhì)疑，莊子非魚，焉知魚樂？

〇典案：文選秋興賦注、世說注、意林、御覽百六十九、九百三十七引「樂」下有「耶」字。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注〕欲以起明相非而不可以相知之義耳。子非我，尚可以知我之非魚，則我非魚，亦可以知魚之樂也。

〔疏〕若以我非魚不得知魚，子既非我，何得知我？若子非我，尚得知我，我雖非魚，何妨知魚？反而質(zhì)之，令其無難也。

〇典案：文選秋興賦注、御覽百六十九、九百三十七引「樂」下有「耶」字?；葑釉唬骸肝曳亲?，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

〔注〕舍其本言而給辯以難也。

〔疏〕惠非莊子，故不知莊子。莊必非魚，何得知魚之樂？不樂不知之義，于此無虧。舍其本宗，給辯以難。

〔釋文〕以難乃旦反。莊子曰：「請循其本。

〔疏〕循，猶尋也?；菔┙o辯，有言無理，棄初逐末，失其論宗。請尋其源，自當(dāng)無難。循本之義，列在下文。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注〕尋惠子之本言，云：非魚則無緣相知耳。今子非我也，而云汝安知魚樂者，是知我之非魚也。茍知我之非魚，則凡相知者，果可以此知彼，不待是魚然后知魚也。故循子「安知」之云，已知吾之所知矣，而方復(fù)問我，我正知之于濠上耳，豈待入水哉！夫物之所生而安者，天地不能易其處，陰陽不能回其業(yè)，故以陸生之所安，知水生之所樂，未足稱妙耳。

〔疏〕子曰者，莊子卻稱惠之辭也。惠子云子非魚，安知魚樂者，足明惠子非莊子，而知莊子之不知魚也。且子既非我而知我，知我而問我，亦何妨我非魚而知魚，知魚而嘆魚。夫物性不同，水陸殊致，而達(dá)其理者體其情。是以濠上彷徨，知魚之適樂，鑒照羣品，豈入水哉！故寄莊、惠之二賢，以標(biāo)議論之大體也。

〇典案：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子曰」上有「且」字，舊闕。

〔釋文〕方復(fù)扶又反。其處昌慮反。【校記】河，原作「海」，言“海之為物也……遠(yuǎn)過江海之流”不通，正文亦作“江河”，據(jù)改。南華真經(jīng)注疏此句斷為：「是以海若比形于天地，則無等級以寄言，受氣于陰陽，則是陰陽象之一物也?！剐?，原作「少」，據(jù)道藏成疏本改。即，原作「抑」，南華真經(jīng)注疏從輯要本作「即」，據(jù)改。王校集釋本「中」作「形」。心，南華真經(jīng)注疏從輯要本作「形」，據(jù)改?；荩先A真經(jīng)注疏從輯要本作「為」，據(jù)改。子，據(jù)句意刪。域，從集釋本改「成」字。目，原作「自」，從集釋本改。救，原作「赦」，南華真經(jīng)注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救」，據(jù)改。尤，南華真經(jīng)注疏從輯要本改「知」，據(jù)改。時，原作「物」，從集釋本改。遲，南華真經(jīng)注疏從輯要本改「進(jìn)」，據(jù)改。此，原作「以」，從集釋本改。舍，原作「人」，從集釋本改。蓋，從集釋本刪。而旱，從集釋本互乙。所以，從集釋本移前。當(dāng)待終，有何嫌惡？既冥死生之變，故合至樂也。

〔釋文〕之竟音境。」作「擊」，御覽三百七十四作「擊之」。馬捶拙蘂反，又之睡反，馬杖也。

〇典案：御覽五百四十八引「捶」作「棰」，三百五十九引「捶」作「箠」。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

〔疏〕夫子貪欲資生，失于道理，致使夭折性命，而骸骨為此乎？

〇典案：御覽三百五十九引無「失」字。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為此乎？

〔疏〕為當(dāng)有亡國征戰(zhàn)之事，行陳斧鉞之誅，而為此乎？

〇典案：御覽三百五十九引無「子」字。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丑，而為此乎？

〔疏〕或行奸盜不善之行，世間共惡，人倫所恥，遺愧父母，羞見妻孥，慚丑而死于此乎？

〔釋文〕愧遺唯季反。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

〔疏〕餒，餓也。或游學(xué)他鄉(xiāng)，衣糧乏盡，患于飢凍，死于此乎？

〇典案：御覽三百七十四引無「有」字。

〔釋文〕凍丁貢反。餒奴罪反。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

〔疏〕春秋，猶年紀(jì)也。將子有黃發(fā)之年，耆艾之壽，終于天命，卒于此乎？

于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

〔疏〕卒，終也。援，引也。初逢枯骨，援馬杖而擊之；問語既終，引髑髏而高枕也。

〔釋文〕援音袁。枕而針鴆反。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wù)咚妻q士。視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

〔疏〕覩于此子所言，皆是生人之累患，欲論死道，則無此憂虞。子是生人，頗欲聞死人之說乎？莊子睡中感于此夢也。

〇典案：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子之談?wù)摺股嫌小赶颉棺??！敢暋?，御覽三百七十四、五百四十八引竝作「諸」。

〔釋文〕見夢賢遍反?！?

〔疏〕夫死者魂氣升于天，骨肉歸乎土，既無四時炎涼之事，寧有君臣上下之累乎？從容不復(fù)死生，故與二儀同其年壽，雖南面稱孤，王侯之樂，亦不能過也。

〇「從」，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作「泛」。奚侗曰：「從」當(dāng)依張君房本作「泛」，形近而誤。典案：奚說是也。御覽三百七十四引亦正作「泛」，與張本合。又案：御覽五百四十八引「從」作「縱」，與釋文李、徐合，蓋是別本。

〔釋文〕從然七容反。從，容也。李、徐子用反?？v，逸也?！梗?。子六反。頞于葛反。李云：矉顣者，愁貌。

〇吳汝綸曰：釋文引李云：「矉顣者，愁貌」，則「頞」字衍文也。列子注引此文亦作「矉顣」，馬敘倫曰：蹙頞，見孟子及史記蔡澤傳。有「頞」字亦得。而復(fù)扶又反。

顏淵東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

〔疏〕顏回自西之東，從魯往于齊國，欲將三皇五帝之道以教齊侯。尼父恐不逗機(jī)，故有憂色。于是子貢避席，自稱小子，敢問夫子憂色所由。

孔子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

〔疏〕褚，容受也。懷，包藏也。綆，汲索也。夫容小之器，不可以藏大物；短促之繩，不可以引深井。此言出管子之書，孔丘善之，故引以為譬也。

〔釋文〕褚小豬許反。綆格猛反。汲索也。汲居及反。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

〔注〕故當(dāng)任之而已。

〔疏〕夫人稟于天命，愚智各有所成；受形造化，情好咸著所適。方之鳧鶴，不可益損，故當(dāng)任之而無不當(dāng)也。

〔釋文〕所適適，或作「通」。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nóng)之言。彼將內(nèi)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

〔注〕內(nèi)求不得，將求于外。舍內(nèi)求外，非惑如何？

〔疏〕黃帝、堯、舜，五帝也。燧人、神農(nóng)，三皇也。恐顏回將三皇、五帝之道以說齊侯。既而步驟殊時，澆淳異世，執(zhí)持圣跡，不逗機(jī)緣；齊侯聞此大言，未能領(lǐng)悟，求于己身，不能得解。脫不得解，則心生疑惑，于是忿其勝己，必殺顏回。

〔釋文〕皇帝謂三皇五帝也。司馬本作「黃帝」。而重直用反。舍內(nèi)音舍。得，故福持。

〔疏〕夫因?qū)嵙⒚哉賹?，故名止于實，不用實外求名。而義者，宜也。隨宜施設(shè)，適性而已，不用舍己效人。如是之道，可謂條理通達(dá)，而福德扶持者矣?！雇?。典案：王說是也。御覽三百七十四引正作「搴」。蓬步東反，徐扶公反。若果養(yǎng)乎？予果歡乎？」

〔注〕歡養(yǎng)之實，未有定在。

〔疏〕汝欣冥冥，冥冥果有怡養(yǎng)乎？我悅?cè)藗?，人倫決可歡乎？適情所遇，未可定之者也。

〔釋文〕若果一本作「汝果」。元嘉本作「汝過」。養(yǎng)司馬本作「暮」，云：死也。予果元嘉本作「子過」。歡乎司馬本作「嚾」，云：呼聲，謂生也。

〇俞樾曰：「養(yǎng)」讀為「恙」。爾雅釋詁：恙，憂也?！溉艄?？予果歡乎」，「恙」與「歡」對，猶憂與樂對也，言若之死非憂，予之生非樂也?！疙Α古c「養(yǎng)」古字通。詩二子乘舟篇「中心養(yǎng)養(yǎng)」，傳訓(xùn)「養(yǎng)」為憂，即本雅詁矣。司馬本「養(yǎng)」作暮，乃字之誤。有識變?yōu)闊o識，或無識變?yōu)闊o識，或有識變?yōu)橛凶R，千萬變化，未始有極也。而出入機(jī)變，謂之死生。既知變化無窮，寧復(fù)欣生惡死！體斯趣旨，謂之至樂也。

〇俞樾曰：「又」當(dāng)作「久」，字之誤也。久者，老也。上文「黃軦生乎九猷」，釋文引李注曰：「九」宜為「久」；久，老也。是其義也。「人久反入于機(jī)」者，言人老復(fù)入于機(jī)也。列子天瑞篇正作「人久入于機(jī)」。

【校記】質(zhì)，原作「資」，形近而誤。劉得一，原誤作「劉一得」。有，王校集釋本改作「否」。物，南華真經(jīng)注疏從道藏褚伯秀本、焦竑本補(bǔ)「物」字，據(jù)補(bǔ)。是，從王校集釋本作「理」。聞，南華真經(jīng)注疏從輯要本補(bǔ)，據(jù)補(bǔ)。王校集釋本、南華真經(jīng)注疏此句均作：「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當(dāng)，王校集釋本、南華真經(jīng)注疏均作「?！埂４颂幉划?dāng)斷，「化生」為詞。，王校集釋本依釋文原本改「蝎」字，據(jù)改?；?，從王校集釋本補(b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