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兮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緜鳌坎莶?。朅，武貌。桀，特立也?！玖x疏】《韓》“朅”作“偈”，云：“桀，侹也，疾驅貌?！薄拌睢币嘧鳌敖堋?。伯也執(zhí)殳，為王前驅?！緜鳌快L丈二而無刃?！就ㄡ尅快癁殛Q，又為杖之別名?！墩f文》：“殳，以仗殊人也?！薄吨芏Y》：“殳以積竹，八觚，長丈二，建于兵車；旅賁以先驅?！笔菆?zhí)殳先驅，為旅賁之職。胡氏紹曾謂伯以衛(wèi)人仕于王朝，居旅賁之官，是也。至《說文》所云：“積竹八觚”，蓋與今之攢竹桿相似，而形近方觚。后世金瓜即其遺象，【集傳】賦也。伯，婦人目其夫之字也。桀，才過人也?！饗D人以夫久從征役，而作是詩。言其君子之才之美如是，今方執(zhí)殳而為王前驅也。

自伯之東，首如飛蓬?！緜鳌繈D人夫不在，無容飾。【陳疏】飛蓬，猶蒙戎。《旄丘·傳》：“蒙戎，以言亂也?！薄玖x釋】《集傳》以衛(wèi)在鄭西，疑不得云“之東”?？住妒琛吩疲骸安?、衛(wèi)、陳三國從王伐鄭，兵至京師，乃東行伐鄭。”愚按，毛奇齡謂伯之妻從其夫仕于王朝者，情事為合。豈無膏沐，誰適為容?！緜鳌窟m，主也?！就ㄡ尅俊兑磺薪浺袅x》卷六，引《三蒼》：“適，悅也?！贝恕斑m”字正當訓“悅”。女為悅己者容。夫不在，故曰“誰適為容”。即言誰悅為容也。【陳疏】適，當讀為“敵”?！墩f文》：“敵，仇也?！薄稜栄拧罚骸俺穑ヒ??！辈⑴c“主”義相近?！玖x疏】澤面曰膏，濯發(fā)曰沭。言非無膏沭之具?！炯瘋鳌抠x也，蓬，草名，其花如柳絮，聚而飛，如亂發(fā)也。膏，所以澤發(fā)者?！鹧晕野l(fā)亂如此，非無膏沭可以為容，所以不為者，君子行役，無所主而為之故也。其雨其雨，杲杲出日?！緜鳌筷疥饺蝗諒统鲆印！就ㄡ尅筷?，對杳言?！墩f文》：“杳，冥也，從日在木下。”“杲，明也，從日在木上。”【陳疏】古“其”、“維”通。其雨其雨，猶云維雨維雨也。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緜鳌扛剩瑓捯??！就ㄡ尅扛逝c苦，古以相反為義。則甘心亦得訓為苦心。猶言憂心、勞心、痛心也。甘心首疾，與痛心疾首文正相類，皆為對舉之詞。詩不言“疾首”，而言“首疾”者，倒文以為韻也?！娟愂琛吭秆?，每曰也?！墩f文·目部》：“猒，飽也，今字通作‘厭’”?？煲庵^之甘心，憂念之思，滿足于心，亦謂之甘心。【集傳】比也。其者，冀其將然之辭?！鸺狡鋵⒂辏饺蝗粘?，以比望其君子之歸而不歸也。是以不堪憂思之苦，而寧甘心于首疾也。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傳】諼草令人善忘。背，北堂也?！就ㄡ尅俊墩f文》：“藼，令人忘憂之草也?！币对姟贰鞍驳锰B草”?；驈臒溩鳌笆灐?，或從宣作“萱”。古人多以同聲假借。《爾雅·釋訓》：“萲，諼，忘也?！眰鞑谎詰n，忘憂之說，實本《韓詩》?！秱鳌?、《箋》皆作設想之詞，不謂實有此草。而任昉《述異記》曰：“萱草，一名紫萱，吳中書生謂之‘療愁’?！睆埲A《博物志》引《神農經》上藥養(yǎng)性，謂“合歡蠲忿，萱草忘憂?！眲t以萱草為即今之萱花。以“萱”、“諼”同音取義，猶之“栗”為“戰(zhàn)栗”，“棗”為“蚤起”，“棘”為“吉”，“桑”為“喪”，“桐丈”為“取同于父”。又因《韓詩》忘憂之說而引申之也。合歡、萱草，本是二物。朱子《集傳》謂“萱草、合歡，食之令人忘憂者。”連類及之耳?！娟愂琛抗湃司邮抑?，為五架之屋。前有堂，后有房有室。室西房東。人入處在于室，治事在于房中。房在堂北，謂之北堂。背者，《北門·傳》所謂“背明鄉(xiāng)陰”也。室之北有北牖，房之北有北階。北階下有余地，可以樹草。故婦人于房中偶見生傷，欲得善忘之草以樹之者，謂此也。【群經平議】背，即“北”字也。古“背”、“北”同字?！玖x釋】《韓》“諼”亦作“喧”。《韓說》曰：“諠草忘憂也?！痹秆运疾刮倚寞c。【傳】痗，病也?！炯瘋鳌抠x也。諼草、合歡，食之令人忘憂者?！鹧匝傻猛鼞n之草，樹之北堂，以忘吾憂乎？然終不忍忘也，是以寧不求此草而但愿言思伯，雖至于心痗而不辭爾。心痗則其病益深，非特首疾而已也。

【序】　《伯兮》，刺時也。言君子行役，為王前驅，過時而不反焉。

【朱熹引范氏曰】　居而相離則思，期而不至則憂，此人之情也。文王之遣戍役，周公之勞歸士，皆敘其室家之情、男女之思，以閔之，故其民悅而忘死。圣人能通天下之志，是以能成天下之務。兵者，毒民于死者也；孤人之子，寡人之妻，傷天地之和，召水旱之災，故圣王重之。如不得已而行，則告以歸期，念其勤勞，哀傷慘怛，不啻在己。是以治世之詩，則言其君上閔恤之情；亂世之詩，則錄其室家怨思之苦。以為人情不出乎此也。

【《詩沈》】　古說謂“為王前驅”，即桓五年蔡，衛(wèi)、陳從王伐鄭，繻葛一戰(zhàn)。夫衛(wèi)宣從王伐鄭，于義甚正。詩人何故興刺？春秋之事，《左氏》失載甚多，何必定指一事以證之？

【《讀風偶識》】　古之婦女，膏沐而已，膏沐以為夫容而已。秦、漢以來，始有脂粉，唐人尤以為重。宋、元之際，加以纏足，而天真幾不復存矣。

【《詩本誼》】　《伯兮》，婦人思夫從軍也。

【《詩經原始》】　此詩不特為婦人思夫之詞，且寄遠作也。觀次章辭意可見。……此詩室家之怨切矣。

【《中國詩史》】　（《衛(wèi)風》三十九篇中）表情最深刻的要算《柏舟》和《伯兮》?！恫狻返呐樱蚍虺稣?，竟至不施膏沐，“首如飛蓬”。此即司馬遷“女為悅己者容”的意思。亦是別詩中之別開生面者。

【郭沫若譯文】

我糾糾的愛人哥兒，

他是一國的勇士。

他手里提著長矛；

出門從征去了。

自從他從征去后，

我久已不想梳頭。

我梳給誰人看呢？

不是沒有梳和油。

只說要下雨，要下雨，

太陽他又出來了。

只說要歸來，要歸來，

哥呀，你終竟爽約了！

聽說諼草可以忘憂，

我該到那兒去找？

我想著我的愛人哥兒，

哥呀，我的心兒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