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下

附鈔票

說者謂：“中國自兵燹后帑藏空虛，加以水、旱災(zāi)荒無歲不有，欲創(chuàng)設(shè)官銀行，款將何出？縱竭力籌集，而中國人情向多疑阻，邇來集股虧折，聞?wù)呦逃薪湫模菏家善洳怀桑^疑其不穩(wěn)，終疑其不能長久。惑之者半，沮之者半，而事終不成矣。且華人之富者喜置房產(chǎn)，而不喜經(jīng)營，存儲之銀決不肯輕易出借，亦不肯輕易借人之銀。其貧者雖欲借銀，而無貨物、產(chǎn)業(yè)作抵。銀行雖設(shè)，必不如西國獲利之豐?！?

是說也，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今不設(shè)銀行則已，茍設(shè)銀行，其利益甚大，而籌款亦無難也。何則？數(shù)百萬之成本在民間集之不易，在國家籌之即亦無難。應(yīng)請先設(shè)官銀行于京師，簡派戶部堂官督理，即將四成洋稅撥作銀行成本，于署側(cè)拓地建立銀行（查各海關(guān)歲收洋稅銀二千二百余萬兩），其外省分行（即將該省洋關(guān)稅餉、地丁錢糧歸其代收侯解，其中入息不少）仍由藩司督理，以專責(zé)成，此官銀行之法也。設(shè)票十萬，每股百金，不分官民，悉聽入股，各督、撫札飭府、縣勸諭富商，集辦尤易（準其行鈔票，官銀行亦許通融，并不勒索），此商銀行之法也。至于一切條規(guī)悉仿西法。

查西國銀行創(chuàng)自英人約翰拉烏，后人相率踵行，獲利日溥，所出匯單雖數(shù)萬里之遙，克期無誤。如有折閱，一切存款、鈔票例必如數(shù)賠償。所出鈔票動至數(shù)百萬，每歲行中存本之多寡必與鈔票出入之數(shù)相抵，由官查核，不至鈔溢于銀，方能取信于人，持諸久遠。中國如設(shè)銀行、行鈔票亦當先定妥善章程，用頂厚潔白紙為質(zhì)，以銅板鐫刻精細龍文，上列滿、漢文字以及“皇清寶鈔”字樣。鈔既造成，蓋用部印，并蓋銀行鈐記，以示信于民。民間以鈔易銀，可隨時隨地向銀行支取，絕不留難，俾知存鈔無異于存銀，且攜銀反不如攜鈔。〔十四卷本增：蓋鈔票有一兩銀一張，有十兩銀一張，有五十兩銀一張，有百兩銀一張者，進出一律，有輕赍之便，無耗折之虞。如妥議鈔章，盡杜流弊，奏請朝廷頒示天下，官、民通行，合十八省計之，不難銷流數(shù)千萬兩、得此巨款，騰挪生息，利莫大焉！惟〕開辦之始，尤宜曉諭商民人等，凡厘捐、關(guān)稅、捐款、地丁一切報效、輸納之款，及職官廉俸、兵丁口糧一切支放之款進出，一律俱以銀鈔各半為程，開誠布公，昭示大信，則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每歲由官查核鈔票行市者若干、本銀存行者若干，必使鈔本相均，否則再行糾本，查清之后刊登日報，俾眾周知。

惟銀行用人實為第一難事，亦宜仿照西例。官總其成，防其弊而不分其權(quán)。一切應(yīng)辦事宜，由股商中慎選一精明干練、操守廉潔之人，綜計出入；另舉在股董事十人，襄贊其成。重其事權(quán)，豐其廩餼，激以獎勸，警以刑誅，庶利多而弊少耳。所慮者，銀行既設(shè)，各處皆設(shè)分行，其中帳房需人，司事需人，書契需人，招徠商客又需人，大行數(shù)百人，小行數(shù)十人，用人既多，鉆謀必眾。附股有薦舉，親友有懇求，達官顯宦有囑托，遠近踵至，良莠不齊，偶有疏虞，即生弊竇。薪水或支用過度，鈔票或作偽混行。甚至薦托愈多，無從位置，推而卻之，恐礙情面，乃提送干修，少則數(shù)金，多至數(shù)十金，年復(fù)一年，漏卮無底。是皆有損于銀行而貽無窮之弊者也。宜仿西法：銀行所用之人皆由公舉，不得私薦，責(zé)成官紳及諸股董各就所知保薦才能廉潔之士。薦而作弊，舉主坐之，倘有虧蝕，薦主罰賠。以眾人之耳目為耳目，以天下之是非為是非，則弊絕風(fēng)清，當亦庶乎其可也。

然而，押款不實，其弊猶可虞也。蓋設(shè)立銀行大半恃放息為利，中國錢莊放息以六七厘為率，多則一分，尚多虧負。今銀行取息不能更重于錢莊，格外輕微又恐虧耗，況放息如徇情面，則所出之款項溢于所押之貨值，銀行已陰受其虧，偶有數(shù)戶卷逃，被累輒至巨萬矣。烏乎可？欲救其弊，亦必以西法為歸。西國銀行與人交易必有押款，抵押之法以估價為度，如貨物值十成者，所押不過六七成，多至八成而止。合同各執(zhí)，載明限期，如過限期不還，即將所押之物拍賣償?shù)?，倘拍賣之價不足所押之價，仍向欠戶追還。其實在無力貧民亦有報窮之舉，乃始歸之折閱。

是以銀行雖有虧累，為數(shù)無多。所在官司亦認真護持追究，不似中國官吏動以錢債細故，膜外置之也。其所放之款，月杪必結(jié)，以視中國之曲徇私情、彼此往來漫無限制，終至被累不堪者，判如霄壤矣。似宜令出使大臣將各國銀行詳細章程遍行翻譯，然后準情酌理擇善而從，以官護商，以商輔官，用商務(wù)之章程屏官場之氣習(xí)，內(nèi)外合力，期在必成，上下同心，聯(lián)為一體，則通之四海，行之百年，度支無匱竭之憂，億兆有轉(zhuǎn)輸之利，而國家萬世之業(yè)，亦且有苞桑之固、磐石之安矣。

雖然，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欲設(shè)銀行仍必自建立商部始。（查日本商人設(shè)有正金銀行，股本六百萬元，收足股本銀四百五十萬元，已分設(shè)各處，總理俱系日人，歲獲厚利，現(xiàn)有公積銀三百八十二萬元。何中國尚不能行？因當?shù)牢茨荏w恤商情故也。）〔十四卷本增：蓋既立商部，必定有商務(wù)通例頒行天下，保護商人，使商務(wù)日新月盛，而后銀行可開，鈔票可設(shè)，上下通用，自然大獲利益。且同一鈔票，中國用之而多弊，泰西用之而無弊者，無他，信不信之分耳。民情不信，雖君上之威無濟于事；民情信之，雖商賈之票，亦可通行。中國前行之鈔，立法未嘗不善，其后吏胥因緣為奸，卒不取信于民者，無商部以統(tǒng)率之也。故欲用鈔票，須先設(shè)銀行；欲設(shè)銀行，須先立商部。泰西國帑皆存諸銀行以為根柢，而出鈔票以為憑券。（金人分鈔十等，至大十貫，至小極于百文，太嫌瑣屑。今銀行所出番票，自五元起至百數(shù)止，其數(shù)適中。若中國則尚可加重，擬分三等：曰千兩、曰五百兩為大鈔，曰百兩、曰五十兩為中鈔，曰十兩、曰五兩為小鈔。如用銀圓及制線，數(shù)亦如之。既定等差，再求式樣。查美國鈔式有二小者：長一寸五分，闊二寸五分，大者長二寸，闊五寸。用鋼板鏤精細花紋，機器刷印，每紙必經(jīng)數(shù)器乃成，以防弊也。中國既擬為三等，則式樣、大小即可視數(shù)之多寡而定，大抵長以四寸為始，遞加至八寸止，闊各如其長之十七。用機器造成潔白厚紙，內(nèi)用暗碼，則偽造之弊不禁自絕矣。）其利皆歸諸國。中國官項悉存諸庫，徒供官吏侵挪，而西號之匯兌、商家之期票反得彼此往來，以沾什一之利。市儈專權(quán)最為可痛，今既自設(shè)銀行收回利權(quán)，當先存國本，然后再集商股，乃足取信于民。至集股之法，首當保定官利。中國自礦股虧敗以來，上海傾倒銀號多家，喪資百萬，至今視為厲階。蓋中國公司集股時，官則代為招徠，股散時官則置之不理，是以視為畏途，無敢再與股份者。查西國定例，倘國家欲舉一大事而力有未逮，則聽民間糾集股份，國家讓以利益，且為保利若干，虧則官為貼補，多則官取贏余，故雖數(shù)百萬金咄嗟可辦。中國能設(shè)商部，當仿此法，奏明國家保定官利，每年由官給發(fā)，則人人倚信，而集股自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