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一日　星期六　晴

早與芝生至馬夷初處告以功課無人選習(xí)，談及《莊子義證》，竟忘卻已在商務(wù)印行。

下午訪啟明、四妹、九姑、伯商。

晚赴劉廷芳宴，又赴伯商宴。

宿斐云家，承見告在甬獲天一閣鈔本《錄鬼簿》及續(xù)編事。

二日　星期日　晴

午宴逖生先生及伯商、匯臣。

三日　星期一　晴

忙甚。晚在燕京國文學(xué)會講演。

江清來談：一、中國語言文字之特點，中國語乃孤立語，與暹羅、西藏同系，異于印歐之屈折語及日本、土耳其之粘著語（Agglutinative Language），以位置定效用。又為分析的，非綜合的，乃語言之最進化者。中國字為象形，形一而聲可各從其鄉(xiāng)，所謂書同文，象形字不足用，幸有諧聲等五書輔之，乃可久存，見于記載，以省文故，另成一體與語言離，如今之拍電報然，又如數(shù)學(xué)公式然。故中國文開始即與語離。中國文學(xué)當(dāng)以文言為正宗。至《尚書》之文難讀者，蓋雜白話分子多。又謂以后文體變易，大抵以雜入白話分子故。繼論詩之發(fā)展，謂有三級：首為民歌，繼為樂府，終乃為詩。衡之詩、詞、曲莫不然。詩自工部而后即為純粹吟誦之品，詞自東坡后，曲則明清傳奇皆然。二、比較文學(xué)史方法：中國中古文學(xué)多受印度影響，小說話與詩雜，繼乃移詩于前，話漸多。此種詩至宋變?yōu)榇笄肿優(yōu)橹T宮調(diào)，為戲曲之原。至唐七言詩則受波斯影響，日本、朝鮮則被中國影響。又謂人類學(xué)有所謂傳布說，謂文化大抵由傳布，異地各自獨立發(fā)展同樣文化者，絕鮮其例。因思希臘無小說，印度無戲劇，自亞歷山大東征后乃相交易而有。故元曲實間接受希臘影響，其具悲劇味蓋非無因。浦君可謂能思想者，自愧弗如遠(yuǎn)甚，記此自勉。

四日　星期二　晴

五日　星期三　晴

下午開系主任會議，商研究院畢業(yè)考試事。

六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入城，下午看書。四時開教授會。趙先生報告陜西實業(yè)考察團目睹情形。趙先生系在南組，往陜南一帶。據(jù)云陜西苛捐雜稅之重，實出意表。稅猶照政府所定名目，但有增無減；捐則創(chuàng)新立異，而煙畝捐尤重。人民力耕所入，不足以納稅，則售房屋子女以償之。蓋催比極嚴(yán)。然昔日一千平心可得一元，今則亦只能得八毛矣。陜西人民出境極不易。道路既荒涼，不到站即不得食；而出境時又不許多帶現(xiàn)金。以故雖受苦，仍只能居故土。又吸食鴉片者眾，人民疲弱已極，雖境中土匪首亦須川人等為之。沿途所經(jīng)村落，居戶往往甚少。蓋三年大旱，富者及中人之家多已遷徙他方矣。陜西各縣往往甚小，某縣每年收入田賦才八元，可謂素所未聞。各路土匪甚多，陜民之不能出境，此亦一因。又謂關(guān)中地土太瘠，恐永無辦法。又謂途中起居飲食甚苦，因團中人甚眾，往往飲料食料不敷也。又謂團員所至，各處招待，大抵如繳捐辦法，按戶攤派，且亦用催比。事后調(diào)查，其中不少浮報，竟有報至千元者。

七日　星期五　晴

蔣廷黻君來囑派人明日入城點查黃毅侯氏所藏拓片。

晚在南開講演中國詩之出路，場面尚不甚冷清。

車中遇方令孺女士，尚有姿態(tài)。下車后陳君來接，方女士亦偕往。講演畢略談即去。余宿柳無忌君家，柳君伉儷相待殷勤之至。

八日　星期六　晴

早誤車，十二時半始到東興樓。今日宴客，客已有到者。在座有晦聞、作人兩先生，今甫、霞邨亦在。飲酒興致頗佳。

參與袁君婚禮。

夜睡不寧。

九日　星期日　晴

午宴金、吳兩家及沈太太，興致亦甚佳。

下午坐中山公園，殊乏味。

晚睡較佳。

十日　星期一　晴

早訪方瑋德君。又訪吳三、吳四小姐，未晤。又訪徐昨愚、馬文彩、田鎬諸君。

十一日　星期二　晴

晚宴客于葉宅，菜甚佳。作《給亡婦》。

十二日　星期三　晴

十三日　星期四　晴

早入城。汽車出城時仍檢查（自國慶日起即爾）。

下午適之先生講演文化沖突的問題，大旨不外兩端：（1）中國人應(yīng)不以好的為滿足，應(yīng)求較好的；（2）西洋文化是較好的。所謂沖突指舊有相似之物與新來者抵抗而言。抵抗有大小，如機械（以自鳴鐘為例）最易被接受，宗教即甚難。其說不甚圓滿，亦無切實辦法。

雨僧昨在小路上被劫。

平伯讀《給亡婦》，無評語。

十四日　星期五　晴

晚中國文學(xué)會開會，講倫敦讀詩會事。平伯講歌詩、誦詩之別。

周孝若謂聞一多言詩與樂無多關(guān)系。

十五日　星期六　晴

晚赴徐中舒君約，在正陽樓啖螃蟹、烤羊肉及羊肉鍋子，座有周書舫君。其人極有風(fēng)趣。然見其人心滋愧也。

寓金宅。

十六日　星期日　晴

成《論白話》一文。二娃及金七妹、九弟、十弟等同到清華游覽，甚盡興。

晚預(yù)算用費，下月須超出百馀元，殊驚異。

昨平伯見告，《給亡婦》一文太濃，如作回憶口氣當(dāng)較淡云云。

十七日　星期一　晴

成《瑞士游記》。

十八日　星期二　晴

下午開教授會議決研究院考試科目，修改課程等事。

十九日　星期三　晴

下午上課殊覺不能充分發(fā)揮為苦。

定習(xí)日文、英文，讀詩論及批評書，又研究興詩及讀香山、放翁集，新文學(xué)書亦須讀。

以后須能教詩聲律史，宋人討論歌謠、杜詩、陸詩、白詩等。

二十日　星期四　晴

午芝生約吃飯，遇何仙槎君及其夫人，何君人甚慷爽。

早陳夢家、方瑋德諸君來，夢家君與余論詩，余以改造舊詩之說進。陳謂若只論音數(shù)不論音節(jié)，則余所謂舊詩即白話詩矣，何必作此似立異之論為？余此意本未甚明晰，大約余仍主張多少保存一些舊音節(jié)并注重五言一句或七言一句，為間休節(jié)，與十字或十字一句不停之新詩究有別。

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

詩班背《明月何皎皎》，竟背錯了。

二十二日　星期六　晴

下午金七嫂及二娃來。即同入城。在琉璃廠為圣陶、丏尊治印，又購書籍等。

二十三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在廣盛祥購皮貨，頗廉。

午飯應(yīng)潘鳧公招，見溥心畬及其弟，又李釋戡、凌直文等。李、凌談時輪金剛法會第一日情形，謂共費百萬，可謂該死之至。百萬數(shù)目或可疑，然壇城以寶石屑為之，所費當(dāng)即不貲。此壇城聞系以迎諸天者。

二十四日　星期一　晴

訪振鐸，許來講演二次。

二十五日　星期二　晴

二娃來。

定讀書程序如次：

每日讀《詩經(jīng)》，誦詩、詞、曲、新詩（詩每周居四日）。

二、四、六上午準(zhǔn)備功課。

一、三、五上午讀專書。

一、三、五下午讀專書、治事。

飯后讀報及雜志。

晚作文及讀小書。

二十六日　星期三　晴

晚讀《中國文人畫之研究》，陳師曾譯大邨西崖一文，條理極佳，始言模仿自然之不可能及其不如攝影，次論文人畫重描線，貴水墨，崇氣韻，謂氣韻即個性之表現(xiàn)。又論詩、書、畫同源，末謂文人畫不當(dāng)如董思翁之言，僅指派別，實就著者身份言之；一切畫實在起于文人之手，南宗一名良不足以盡之。書中論畫家、畫工、文人三種畫之別亦佳。惟大邨之說實不免偏畸。書端有姚茫文序，調(diào)停畫家、文人之間，良獲我心。至陳君自作《文人畫之價值》一文空疏浮泛，不具論。

二十七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入城，訪蕭一山。

精神殊不振作，將成酒囊飯袋矣，恨恨。

二十八日　星期五　晴

早芝生以石蓀辭職事見告，學(xué)生訴辭有無著作一條，聞之懔然。

下午訪石蓀，承以遠(yuǎn)近所遭遇詳情見告，覺系中人待彼確不佳，然石蓀所述批評似確有嫌籠統(tǒng)處。又其猜疑似亦過多，渠僅存百七十元，又因二年聘約及五年出洋等權(quán)，自有棄之可惜之意，惟渠欲學(xué)生道歉，恐不易也。

晚看戲，由城中劇團聯(lián)合會演出，計《S. O. S.》（適夷）、《亂鐘》、《戰(zhàn)友》、《一九三○年月光曲》四劇，后三者皆田漢作。劇似以《亂鐘》為佳，演以《亂鐘》、《戰(zhàn)友》為佳，宣傳氣稍重。

二十九日　星期六　晴

以舊稿《沉默》交周刊。

晚應(yīng)徐霞邨約吃晚飯，霞邨約打牌，余堅不應(yīng)，后打牌九，覺比麻將自由而爽快多矣。

隱欲與二娃同至鄭家金處，余未首肯而罷。

二娃似有憂色，告予將絕張，另有所進行。

三十日　星期日　晴

在華美午餐，沈太太請，菜甚廉而不佳，惟栗子粉尚可耳。

隱寓城內(nèi)，余三時歸，倦極。

隱告予星期六鐘家人當(dāng)來，每星期非入城即待客，亦云苦矣。

三十一日　星期一　晴

學(xué)生問對高長虹詩意見如何，因未讀過，無以對。

下午起來客甚多。

公超謂翻譯詩因語趣關(guān)系，傳意實不足，須傳境界（Mood）。又謂趙譯《阿麗思》切極。又謂譯官話《圣經(jīng)》，由福州教會發(fā)起，在光緒二十馀年，當(dāng)時董事五十人，先從《新約》譯起，由眾分譯，再加總校，凡經(jīng)二十馀年而成，與其役者，僅數(shù)人得觀其成而已。又謂中文無關(guān)系代詞（Relative Pronoun）和連接詞（Connective），故不能為長句。

訪吳雨僧，請為出一補考試題，碰一釘子。

訪石蓀，出示學(xué)生道歉信，寫得非常漂亮，非常不在乎，信是能手，聞系陳邈所為。

讀《路》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