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一日　星期日　晴

赴今甫招，座有沈從文君，又有梁思成君夫婦。今甫談話甚佳，但不免有些做作耳。

下午赴南海冰場，正值炸藥爆發(fā)以后，化裝人已漸散，余心頗以為快。國難當(dāng)頭，而青年人人有冰狂；當(dāng)頭一棒，未始非佳事也。

訪北池子吳宅。

二日　星期一　晴

早訪匯臣未遇，悵悵。

二娃今日顯示戀戀張君之意，作書與三妹略陳悔心，余亦擬為作書三弟述此意。

下午返校，聞城內(nèi)有蔣君來電，疑是慰堂。

三日　星期二　晴

未出門。

山海關(guān)消息甚惡。

四日　星期三　晴

浦公見告，慰堂果愿來，即電萬里，知彼已行矣。失之交臂，悵悵。

五日　星期四　晴

結(jié)束閱書事。

開教授會，討論應(yīng)付時局事。大抵策劃安全及保藏珍物，或提議發(fā)一代電，未討論。

今日與竹同患傷風(fēng)。

晚在吳景超家吃徽州菜，亦無甚佳處。吳太太人極和藹，吳先生似略冷，然其冷在骨。

午浦公餞唐心一，余在座，頗有失態(tài)處。

六日　星期五　晴

唐心一行，送禮二事。

晚赴七號略談。

二娃來，欲南行，許贈川資二十五元。

七日　星期六　晴

竹病未愈，延劉大夫診治。

二娃行。

八日　星期日　晴

未出門。

九日　星期一　晴

下午開教授會，同人對學(xué)生避考極憤慨，議決作書勸告，有以總辭職及停辦改組為言者。

十日　星期二　晴

竹病愈。

十一日　星期三　晴

學(xué)生已考試，為慰。

十二日　星期四　晴

竹病，心緒甚惡。

十三日　星期五　晴

閱孟實(shí)《詩學(xué)》，甚佳。

十四日　星期六　晴

下午考試。

讀《詩學(xué)》畢，大佳，大佳。

竹病延一中醫(yī)診治，竹信中醫(yī)之理甚篤，然中醫(yī)診金昂甚。

為夏君閱譯稿，系尤金·奧尼爾的《奇異的插曲》（Eugene O'Neil: The Strange），不惡。

十五日　星期日　晴

下午閱《村長之家》稿，覺雖確是戲劇性的，但頭緒到底太多些。

訪石蓀，評《給亡婦》文，前半似有用力痕跡。又談孟實(shí)《論音律》文中應(yīng)用行為派心理學(xué)處，石蓀意見，行為派論思想有如獨(dú)語，實(shí)在狹窄些。

在平伯處打契約橋牌，并吃晚飯，歸時竹似怒。

十六日　星期一　晴

下午考試并評閱分?jǐn)?shù)。

十七日　星期二　晴

晚浦、葉諸君來談。晚劉仲熙君來，王宗濬宴之，余在座。

十八日　星期三　晴

十九日　星期四　雪

木匠送家具來。

劉仲熙君來，午浦公宴之，晚余宴之。劉君來系為婚事，聞有兩處介紹，不知結(jié)局如何。

二十日　星期五　晴

移居北院九號，甚適意。

二十一日　星期六　晴

下午浦、葉諸君來談，石璞君亦來訪竹隱。

二十二日　星期日　晴

入城，在今甫處午飯，畢樹棠君在座，酒系白干，以桂圓、棗子泡成，甚濃厚，菜亦佳。飯后論《啼笑姻緣》及《人海微瀾》。旋陶孟和夫婦來，陶夫人余已不見數(shù)載，而少年似昔，境遇與人生關(guān)系真鉅哉。

飲酒太多，殊不適。

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昨晚接到劉仲熙君片，約今日入城午飯，以倦甚，請浦公善為我辭焉。

借曉初二十元。

二十四日　星期二　晴

讀邵次公《揚(yáng)荷集》竟，覺集中令詞境界蒼老，如詩之有宋；至如《生查子》數(shù)闋，直以詩為詞，實(shí)前所未有。劉舍人論詩有“清剛雋上”之語，足當(dāng)集中令詞品目，即《玉樓春》、《菩薩蠻》、《蝶戀花》諸作，亦迥不猶人，蓋獨(dú)有深致焉。慢詞多生僻之調(diào)，皆能圓轉(zhuǎn)自然，固是不易，然情不深，而以辭勝，豪放婉約，二體兼具，藻飾太繁，真意轉(zhuǎn)晦，寫景賦物，每令人覺其“隔”；往往讀竟一篇，莫知所指。然安章宅句，良費(fèi)苦心，時見潛氣內(nèi)轉(zhuǎn)之妙，他人罕及。浦公所賞，與予殊有異同，然以“有樂府味”、“渾成”等語論此集，不為無見。大抵作者功甚深，而陳言未去，是以徒見其文；所謂能深入而不能顯出者歟？集中和作甚眾，令不主一家，要不出唐、五代、北宋諸作者。慢詞柳七清真為多，然篇篇均有作者之我在，殆不重形似也。“揚(yáng)荷”之名未知所出；集中《臨江仙》有云“女墻外誰翻怨疊，揚(yáng)荷清歌？”可以見其旨趣所歸。

錄四首，其《南歌子》一首，似李長吉詩境，集中亦不多覯。

南　歌　子

電掣靈蛇走，云開怪蜃沈；燭天星漢壓潮音，十萬燈船搖蕩火珠林。絸羽迎風(fēng)轉(zhuǎn)，頹輪掠海深，叩舷慷愾發(fā)高吟，疑有鮫宮泉客夜彈琴。

生　查　子（六之二）

娟娟陌上花，皎皎機(jī)中素，裊裊翠樓人，夜夜啼秋雨。遙遙青海頭，去去黃塵莫；惻惻坎侯吟，悵悵公無渡。

名士悅傾城，歡愛誠無匹，譬彼鶯蘿枝；終古依松柏。涼風(fēng)一以吹，河漢遙相隔。橋首望青陵，淚墮山頭石。

洞　仙　歌

弟二男阿琤以癸丑十一月十日生，戊午九月二十四日殤。于其瘞也，詞以哀之。

愁鴉聲里，滿重城寒雨；滾滾渾河背人去。把青箱事業(yè)，玄草年光，空換了一片斜陽荒土。重泉猶此世，啼

笑都難，珍重牽衣舊時語。淚眼看中原，如此江山，也值得長眠如汝，算今生負(fù)我一鍬來，免較短論長，蟪蛄朝暮。

況蕙風(fēng)論詞，主重拙大，以邵詞衡之，重大皆庶幾而太工巧。

晚浦公來談蔡事。

二十五日　星期三　晴

早入城，購劉寶全《烏龍?jiān)骸反蠊某粡?，又購茶杯、茶碟、燈、茶葉等物，一身兼主婦之職矣。

在金宅午餐，下午訪一多，商借與渠房事；渠欲來清華，但須商郭遐周。

晚應(yīng)吳三、吳四兩小姐約，至徐霞邨處，行游戲多種，但至少我覺得有些勉強(qiáng)而行之。徐謂不如推牌九，余以為然。

六妹所行猜物游戲甚巧妙，久思不得其解，殊悶悶。

徐宅廚夫因病回家，主人忙不可言；設(shè)身處地，頗覺同情，西人視請客為恩惠，良非無故。

夜四時馀回余宅，竹似不能支。

二十六日　星期四　晴

早訪斐云、黃先生及稷臣。稷臣夫人告我稷臣因親友借款不還而急躁事，在稷臣處午飯。

下午訪羅莘田不遇，訪平伯。游東岳廟，廟廣大巍峨，神道甚多，殆極道教大成。七十二司塑像，變化太少。庭中有碑林，大抵皆各會碑記。廟建于明正統(tǒng)中，萬歷時重修。

訪匯臣不遇。

晚玩撲克，余興致終覺不高，近于賭殊不甚樂；即“橋”亦不愿多為之，惟在鐘宅與岳大嬸等一局，至今尚頗覺有意思耳。又酒興尚佳。

二十七日　星期五　晴

午后與隱同訪高二爹，不遇。又訪似顏，堅(jiān)約吃飯，情極誠摯。渠告我今年只任外堂，殆袁敦禮忌能也，為之黯然。今日西洋留學(xué)生插足較少者，大約只中國文學(xué)一科，我輩當(dāng)知努力。

晚打牌九，興致落寞，但以小注敷衍。

二十八日　星期六　晴

二十九日　星期日　晴

北平晴天真多，給人很大好處。我早六時光景即醒，夜間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何故，想來是太累之故。早醒后即睡不著，時天黑人靜，然思潮坌涌，皆關(guān)隱，幻想離合，實(shí)是積習(xí)。

補(bǔ)記在城中日記，記昨日系一長段，寫后心甚舒暢。又想起一事，七嫂愛七哥而七哥冷落異常；我愛隱而隱無意中冷落，情形正反，豈天地間無佳偶乎？然將何以論少谷夫婦？總之，忍耐終不可缺。然浦公所云少谷十五年如一日殆不可堪者，又將何說？嗚呼！婚姻之跡難憑，戀愛紛無定論，今日世間之事，如是而已。過渡時代人，殆有期之運(yùn)命也邪！

再說一句，想想當(dāng)前的國難吧。

《獨(dú)立評論》中“濤內(nèi)”（Tawney）一文論中國政治（蔣廷黻譯），甚為有見。惟其說太遷就事實(shí)，非根本之圖。又唐擘黃中國民族對付衣食不足的方法，論中國儒、墨二派皆已憂不足。又論中國減少人口的方法，除天然的外，有殺嬰、斷產(chǎn)、出家等，最近乃行節(jié)育。人類又可從消費(fèi)的物那方面想法子，通有無，節(jié)縮皆是此類，惟不佳。中國人沒有解決這個嚴(yán)重問題的方策，卻有閃避不理這個問題的法子：1．等異消費(fèi)，2．安命，3．退讓（自動地或被動地減少自己消費(fèi)，讓與別人），希望子孫富貴，求來生福，用麻醉劑，4．養(yǎng)成耐苦的習(xí)慣。

公超處見查士標(biāo)字，氣韻甚佳，黃晦聞先生蓋學(xué)之。

三十日　星期一　晴

晚石蓀、江清來論戀愛。

三十一日　星期二　晴

傍晚蕭滌非來，謂陳西安事不成，囑為設(shè)法。此事當(dāng)日應(yīng)告陳緩辭魯事，今悔之不及，殊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