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吾國古籍中之烏托邦

（三月廿九日）

吾曩謂吾國人未嘗有精心結(jié)構(gòu)之烏托邦，以視西人柏拉圖之《共和國》，穆爾之《烏托邦》，有愧色矣。今始知吾此說之大謬不然也。吾國之烏托邦正復(fù)不遜西人。今試舉二者以實(shí)吾言。

第一，《管子》乃絕妙之烏托邦也。管仲之霸業(yè)，古人皆艷稱之。然其所行政策，《左傳》絕無一語及之。今所傳其“作內(nèi)政以寄軍令”及“官山?！保}鐵官有）諸制，皆僅見《管子》之書（《國語》所載全同《小匡篇》。蓋后人取《管子》之文以為《齊語》耳），疑未必真為管仲所嘗行者也。以適觀之，其書蓋后人偽托管子以為烏托邦，近人所謂“托古改制”者是也（說詳余所作《讀管子》上、下）〔參見本書第四一則〕。然其政治思想何其卓絕（法治主義），而其經(jīng)濟(jì)政策何其周密也。后人如《國語》之作者（不知何人，然決非左氏也）如司馬遷，不知《管子》之為偽書，乃以烏托邦為真境，豈非大可笑乎？

第二，《周禮》乃世間最奇辟之烏托邦之一也。此書不知何人所作，然決非“周公致太平之跡”也?！吨芏Y》在漢世，至劉向父子校書始得著錄。其時諸儒共排以為非。林孝存（亦作臨孝存，名碩）至作十論七難以排之。何休亦以為六國陰謀之書。何休之言近似矣。要之，此書乃戰(zhàn)國時人“托古改制”者之作。他日當(dāng)詳考諸書，為文論之。然其結(jié)構(gòu)之精密，理想之卓絕，真足壓倒一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