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不速之客

傲霜花 作者:張恨水


這個現(xiàn)實的現(xiàn)象,讓蘇先生看到,他實在感到一種不快。然而自己的生活是比較的解決了,這與自己無干的事,縱然有點兒不順眼,也僅僅是不順眼而已,并沒有什么人把這不快的現(xiàn)象來加到自己身上,這也無從發(fā)表自己的什么意思,只有放在心里。在第二個星期日,他既不上辦公室,聽說王小姐今天嗓子失潤,不唱日戲,教書的時間就特別提早兩點多鐘,就到了王公館來了。她們家還是用過午飯不久,王老太母女正泡了一壺好茶在那當客室而又當書房的樓上坐著閑話。王老太一看到他,便迎著笑道:“今天是星期,蘇老師也不休息休息。”蘇老師笑道:“要說休息,必須那個人出過一番力,或者用過一番腦筋,才有休息的必要。我既不曾出到半斤或四兩力,又沒用什么腦子,終日也就等于休息,大可不必再過什么星期?!庇裆徱哑鹕碜屪?,這就笑道:“蘇老師對我的書,十分熱心,我十分慚愧,我的功課簡直沒有什么進步。”說著她向窗子外叫著楊嫂。王老太道:“她出去了,你就把那小壺里的茶鹵,先兌一杯開水給老師喝就是了?!蓖跣〗阋蛩赣H這樣說了,便將旁邊小桌子上的小朱紅瓷壺,向玻璃杯子里斟上了鹵子,又拿了熱水瓶來兌開水。蘇老師在旁邊坐著,望了他高足這番動作,他心里頗有點微醉的快慰。原來舊戲子中的名角,向來是自備小茶壺飲場。當在臺上唱渴了口要喝茶,管飲場的人,兩手捧了這小茶壺送將過去,喝茶的人嘴對了茶壺嘴就吸上這么一口。因為是這樣的喝法,照例這是名角獨享的,旁人不能分享。尤其是女角的茶壺,更非男子所能分享。這時,她竟把那小茶壺里的茶鹵子,兌了享客,顯見得她并不以外人相待。正是這樣的想著,她已端了那只玻璃杯子送到了面前,笑道:“老師,這是新泡的茶,我并沒有喝殘?!碧K伴云笑道:“王小姐為什么這樣客氣?”他說著把那只玻璃杯子端著到鼻子尖下先嗅了一嗅。王老太坐在對面看了,不覺哦上一聲,因道:“蘇老師不喝香片的吧?我們玉蓮,自從吃了這碗戲飯,一切都跟著北方人來學,喝這口茶,喝的也是香片,我不行,我怕那茉莉花的濃香沖人,我還是喝龍井,或者紅茶。”蘇伴云已把那茶喝了一口,因笑道:“不,我也喜歡喝香片,尤其是北方人所謂大方?!庇裆彵阍谛轮频臅茏由希謇碇鴷?,手里已取出了一本,笑道:“那我真是糊涂,每次在蘇先生來了,我都特意泡一杯龍井給老師喝?!碧K伴云道:“可是你的龍井茶葉,是真正的杭州茶葉,并不壞呀?!?

王小姐手捧了一本書,已走到蘇先生身旁來坐下。王老太道:“你還真打算要蘇老師給你上課嗎?趁著蘇老師今天大半天閑著,你陪了他去看電影罷?!庇裆弻旁谕壬希檬职醋?,笑道:“老師,去不去?”她說著話時,轉(zhuǎn)了眼珠向他望著。蘇伴云點點頭道:“我無所謂,你若真是看電影的癮大發(fā)了,我也可以陪你去?!庇裆徯Φ溃骸斑@樣說,老師是說我逃學。管他呢,反正是和老師一路去看電影,縱然逃學,還不是私下行動。”王老太道:“既然決定了去,就趕快的去,你要化妝換衣服呢?!庇裆彽溃骸巴蠋煶鲩T去,樸素一點的好。老師你說是不是?你是個大學教授,我也要裝出大學生的樣子才對,你說是不是?”王老太笑道:“你才跟蘇老師念幾天書,就要充大學生了?!碧K伴云笑道:“這是無憑準的,大學生不一樣,有的也還將就罷了,有的簡直遠不如玉蓮。我希望戰(zhàn)事結束以后,玉蓮可以休息兩年不唱戲,真到大學里念兩年書?!庇裆徯Φ溃骸爱斂箲?zhàn)完畢了再去念兩年書嗎?那成老太婆了?!蓖趵咸Φ溃骸袄咸乓裁淳o?至多是作個老處女。不嫁人,有了本領,自己養(yǎng)活自己,那比嫁了丈夫生男養(yǎng)女照管家庭要好得多呢?!庇裆彸蛄送趵咸Φ溃骸斑@話可越說越遠了?!闭f著便走到后面屋子里去了。

蘇伴云坐在椅子上,本來有兩句話想說,可是看到了王老太正了臉色望著自己,他忽然想到,無論彼此混得怎樣的熟,究竟有師生之分,把那句說到口邊的話,又忍了回去了。王老太笑道:“老師要說什么?”蘇伴云端著茶杯慢慢地呷著,藉故想了一想,笑道:“我所想的,也就是老太所說她的婚姻問題了,我想您心里的姑爺,不一定是我們念書人所揣想的那路人物。要不然,我倒可以作個介紹人?!蓖趵咸舱胝f什么,可是玉蓮出來了,她也就不說了。玉蓮正是像她所說的,和老師一路出門,不必化妝,只是在棉袍子上罩住一件藍布大褂,手里拿著青毛繩的短大衣。蘇伴云心里正想了一句話“亂頭粗服亦風流”,然而他沒有敢說出來,只笑著站起來問道:“我們這就走嗎?”玉蓮道:“先去買了電影票,然后陪老師去咖啡館里喝一點代用品,等著開電影的時候?!碧K伴云對于弟子這種安排,自沒有什么可說的。

就是王老太,她也處之泰然,并不覺得有點出乎勉強。他們師徒出門了;楊嫂還沒有回家;那個跟包帶打雜的老劉,因為玉蓮今天星期不唱日戲,也是難得的機會,告了半天假;她只好在樓上看家。一個人取出一副小牙牌,抹了幾回牙牌數(shù),卻聽到樓下有個女人聲音問著:“這是王公館嗎?”王老太以為是玉蓮的女友,便迎了出門,扶著欄干向樓下望了,問道:“是哪一位?”看時是個中年女人,頭發(fā)沒有燙,后腦勺挽了個云勾子,臉上也沒有化妝,身上穿一件半舊的青呢大衣。因道:“我們姓王,請樓上坐罷?!边@個女人倒不謙遜,就隨著話上樓了。她向王老太點了個頭道:“王玉蓮小姐在家嗎?”王老太道:“她是我女孩子,剛才出去了,請到屋里坐?!边@女人進得屋來,給了王老太一張名片,她又怕老太不認識字,重復的說了一句道:“我叫華傲霜,和蘇伴云先生同事?!蓖趵咸@就明白了,曾聽到蘇先生說過,有一位華教授,是一位老小姐,大概就是她了。便笑道:“稀客稀客!請坐請坐?!比A小姐一面和王老太周旋著,一面打量這屋子,覺得比之戰(zhàn)前,雖也平平,可是在今日的重慶,非上等的收入,不能布置到這個樣子。若以自己這個區(qū)域里而論,就是校長家里,也比這差得太遠,更不用說其他的人了。王老太見她坐在旁邊小沙發(fā)上,張望著屋子,帶了微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道:“對不起,今天星期,全家人都出去了,招待簡慢得很,請喝杯清茶罷?!彼@樣的說著,也是照玉蓮敬蘇老師的茶那種辦法,在紅色的小茶壺里斟上半玻璃杯茶鹵,兌滿了開水,送到華小姐面前。分明是一樣的茶,而華小姐對于這一點,卻沒有私毫的感覺。她喝著茶,靜默了一下,笑道:“我來得是魯莽一點了,好在是小姐拜訪小姐,也許是可以原諒的?!蓖趵咸Φ溃骸澳蜌?,像華先生這樣的好客,我們請都請不到?!比A先生又端著杯子喝了兩口茶,然后將杯子放在茶幾上,手扶了杯子作了沉吟的樣子,因笑道:“我也有點小事奉托。我知道蘇先生每日下午都在府上教書的。我一下了汽車,是到府上相當?shù)慕?,我特意來和蘇先生說兩句話。主小姐也是我久仰的,我很愿意和她談談,不巧,是兩位都沒有遇著?!蓖趵咸溃骸叭A先生早來半點鐘,就都遇到了。我小姐今天逢星期不唱日戲,是個難得的機會,她請?zhí)K老師看電影去了。”華小姐聽了這話,臉色先是動了一動,接著哦了一聲。王老太笑道:“現(xiàn)在當先生的人,是不像以前的先生那樣嚴厲的了。”華傲霜端起茶幾上的茶杯,送到嘴唇邊抿了一口,然后緩緩的放下來,笑問道:“蘇先生就是和王小姐補習國文嗎?”王老太笑道:“蘇先生真是熱心,什么功課都和她補習。我們要是特意的請,哪里請得到這樣好的老師?!比A傲霜聽了這話,微微的一笑,沉默了約三四分鐘,才道:“據(jù)我們同事的梁先生說,蘇先生教得了這樣一個學生,他是高興的不得了,是他抗戰(zhàn)以來,第一件高興的事。我想你們小姐,這樣忙,哪有工夫讀書,還不是他極力的鼓吹,教王小姐不能不發(fā)憤一下?!蓖趵咸共环裾J她這個說法,因點著頭笑道:“現(xiàn)在這年頭,大家都看了錢說話,哪有人勸人讀書,還親自盡義務來教的?就是不來教,勸人讀書也總是好事?!?

華小姐心里想著,看這位老太太,倒是飽經(jīng)世故的人,可是聽她這個說法,那簡直是個糊涂蟲。人家青年男子,哪里去找這天天接近小姐的機會?何況你那小姐又是個有名的女伶。蘇伴云有那樣熱心和你女兒教義務課,學校里請他正式教書,少給一塊法幣,他也不肯吧?她這樣想著,自己微微的一笑??墒撬约阂簿途渲灰咸嶂K伴云,不然的話,那是一個大破綻。于是就說了些不相干的話,便起身告辭道:“我打攪了,王小姐回來了,替我致意。”

王老太不明白她為何而來,自也不明白她可有什么話不曾說出來。她既要走,只好說聲不敢當,把她相送了出去。她在家中無事,繼續(xù)摸著牙牌數(shù)。約莫有一小時,楊嫂回來了,打雜的老劉也回來了。王老太就埋怨他們,說是跑了個精光,客來了,還要自己倒茶遞煙。這二位傭工,自不知道是什么客人來了,然而根據(jù)平常的經(jīng)驗,王老太所歡迎款待的來賓,無非是經(jīng)理與大老板,唯一的例外,是那位蘇伴云先生。然而他已和小姐出去看電影了。有了這點原因,他們都加了一分小心,預備客來了好好的迎接。

約莫有二十分鐘的時候,果然有客來了,這客是比較的鄭重,在大門外徘徊了兩三次,抬頭看了看門牌,就緩步踱了進來。這時,老劉正由樓上下來,要出去買點東西,他看到進來的這位客人,穿了一件嶄新的細呢大衣,右手拿著紫漆藤杖,左手夾了皮包,露出無名指上帶著一只亮晶晶的鉆石戒指。看這情形,決不是一個等閑的人,單是那手指上的資產(chǎn),就可值若干萬。且不問他是來拜訪哪一位的,走向前就深深的點了一個頭道:“你先生是找哪一位的?”那人對他看了一看,知道他是傭工之流,并不怎樣回禮。向他翻了眼問道:“王家在樓上,還在樓下?”老劉點著頭道:“在樓上,我來引你先生去,我來引你先生去?!彼路鹋率У袅诉@頭肥羊,立刻對那人引上樓。走到樓廊里,他就連連的喊著道:“老太,客來了?!蓖趵咸牭剿暗穆曇?,是那樣的干脆而響亮,料著必是可歡迎的客人,就答應了一聲是哪一位?老劉沒有任何考量,那位客人更是沒有什么考量,就徑直的走到屋子里去。王老太見客進了門,推開面前起數(shù)的牙牌,起身相迎,卻是怔住了,望了他并不認識。這位先生自也覺察出來了,掀起頭上的盆式呢帽,向主人連連點了兩下頭,笑道:“我叫秦道吉,仰慕王玉蓮小姐而來?!闭f著,他將脅下夾的扁皮包放下,在身上掏出一張名片,一彎腰遞給王老太。王老太雖也接過了名片,但是聽到他自我介紹,乃是仰慕王玉蓮而來,似乎并不認識,而且也沒有朋友從中介紹過??墒浅粤诉@碗老戲飯相沿來的習慣,也決沒有拒絕人來拜訪之理,只得哦了一聲道:“是秦先生,請坐請坐。玉蓮她出去了,那是失迎得很?!鼻氐兰孟窈軆?nèi)行的樣子,將頭一偏,翻眼看了屋子四周,微笑著道:“今天她沒有唱星期日戲呀,不在家里休息休息嗎?”他說著,也無須主人謙讓,就在沙發(fā)椅子上坐下。兩腿伸得很長,背向后仰著,靠了沙發(fā)笑著搖搖頭道:“這可說是不巧之至了。我料定今日星期,可以看王小姐一出好戲,現(xiàn)在不但戲看不到,連人也見不著?!蓖趵咸睦锞拖胫?,哪里來的這樣一個冒失鬼?可是這女用人楊嫂,卻因為王老太有話在先,說是來了客不曾好好兒的招待,因之這次見了老劉引客人進門,像是王小姐一位極熟的朋友,立刻也就送茶奉煙,十分歡迎。秦道吉當楊嫂送著茶杯到面前茶幾上的時候,他起身點了點頭,向王老太笑道:“這位大嫂,也是你們由下江帶來的?”王老太道:“不,是我們在重慶雇的。”秦道吉笑道:“哦!是在重慶雇的,這簡直和下江人一樣,可見王小妹訓練有素,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蓖趵咸珜τ谶@話,倒沒有什么可說的,又只微笑了一笑。秦道吉站起來,對屋子里墻上的字畫全都看了看,兩手背在身后繞行屋子一周,笑道:“我雖沒有看王小姐的本裝,然而在這屋子里參觀一下,已很可以看出她平常是怎樣一個人了。仰慕之至!仰慕之至!”王老太見他站起來,以為他是要走,自也站起來相送。點了點頭道:“簡慢簡慢!府上住在哪里?改日讓玉蓮過去奉看?!鼻氐兰Φ溃骸拔铱烧f是不速之客,但是我自信,我在人事方面,是可以與王小姐幫忙的,認識我這樣一個朋友,和她是有好處的。再見再見!”說著戴了帽子,夾著皮包就走了。他去的也是極其匆促,竟不曾轉(zhuǎn)身向主人點個頭。

王老太站在門口呆望了很久,等他在樓下出了大門了,這才嘆了一口氣,笑罵道:“哪里來這么一塊料,跑來攪亂一氣!”楊嫂正也在屋子里,聽了這話,才曉得這陣歡迎貴賓,卻是錯誤。自默然的不敢說什么。天氣是慢慢的黑了,而兩位看電影的男女,并不見回來。王老太遇到那位秦先生,覺得他隨便的走進人家,過分的看賤了唱老戲的女孩子,心里頭很有點不痛快,牢騷得很,也無聊得很,便回到臥室里去睡覺。

不到半小時之久,華傲霜小姐又來了,她覺得這是來過的地方,而且和王老太一度談話,也覺她這人不錯,因之走入了大門之后,徑直的上樓。然而走進原來到過的那間客室時,比上次還要清寂,一個人影沒有。憑著自己的個性,就覺得這行動無禮,于是又退到門外去,將手連連的敲了幾下門,還問道:“王老太在家嗎?”楊嫂應聲出來,對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覺得她并不是主人所歡迎的有錢男子,而又不是小姐同伴那樣漂亮年輕的女子,料著是主人所不愿意的。在碰了主人一個釘子之后,再不敢作錯了去碰第二個釘子,便沉住了臉色問道:“找哪一家的?”華傲霜道:“會你們王老太太的,剛才我已經(jīng)來過一次了。你們小姐回來了嗎?”楊嫂左手扶了門框擋住客人的前進之路,右手連擺了兩擺,因道:“老太太睡覺了,小姐沒有回來。”這把客人所要說的話,攔頭一棍,都擋了回去了。若是就這樣退走,不但掃興,而且未能達到自己的目的,若是不回去,人家說了老太太睡覺了,小姐沒有回來,還有第三個人可會嗎?呆了一呆,因道:“那不要緊,我也并不要會哪一個。我留下一張字條,等你小姐回來,你交給她就是了?!睏钌┓鲋T框的那只手慢慢的放了下來,依然正了顏色道:“有啥子事?告訴我,不寫條也要得?!比A小姐見她有拒絕之意,就紅了臉道:“不要緊,我只要五分鐘就把字條寫好了,打攪不到你的?!庇谑且膊辉偃〉脳钌┑耐?,就在身邊擠了進去,右邊臨窗戶正是王小姐為補課而設的小寫字臺,上面文具現(xiàn)成。華小姐就匆匆的取了一張紙條,寫道:

玉蓮小姐,兩次拜訪不遇,失望之至。請轉(zhuǎn)告蘇伴云先生,有要事相商,請其抽閑于明早七時,至香港酒家一敘,拜托拜托。

不速之客華傲霜留上

桌上有信封字條,寫好之后,用信封套上,寫著留交王玉蓮小姐芳展。她將信交給楊嫂道:“你小姐不是有一位唐老師嗎?我和她唐老師是同事,這樣一說,你就完全明白了吧?”楊嫂淡笑了一笑,默然的接了那封信。華傲霜看了她這分情形,便有一腔怒火直射出來,而射到她臉上去??墒橇⒖逃窒氲剑@封信必須由她手上交出去,若是將她得罪了,她將這封信扣留不交,依然是自己吃虧,只得也報她一個淡笑,悄悄的出門而去。剛走上到大街,就遇到了那位摩登高足女弟子劉瑪麗,她和一位上穿鹿皮夾克,下登燈草呢長馬褲的黑頭發(fā)高個青年,并排走著。他們手上各拿了一只網(wǎng)球拍。華先生是有自知之明的,這群人里面,沒有她的分,也就不必多事,徒惹人家的討厭,便故意閃到一邊要讓開他們,只是挨了馬路邊人家屋檐下走路。這種舉動,以她的個性而論,那已是十分恕道的了。而事實不然,偏偏那位劉小姐,卻不了解她的恕道,而予以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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