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辯

登山臨水兮送將歸

案《御覽》四八九，《初學(xué)記》一八，《白帖》五、又三四，《文選·秋興賦》注引并無兮字，則以“憭栗兮若在遠(yuǎn)行登山臨水送將歸”作一句讀，于義似勝。

泬寥兮天高而氣清

劉永濟(jì)氏云：清為凊之通借。（《莊子·人間世》篇“爨無欲清之人”，釋文曰“清，涼也”，《呂氏春秋·有度》篇“清有余也”，高注曰“清，寒也”，皆應(yīng)作凊。）一本作瀞，當(dāng)為 之或體?！墩f文》曰：“ ，冷寒也，楚人謂冷曰 ?！卑竸⒄f是也。《唐韻》凊，七正切， ，七定切，音同，是凊 一字。諸書清字訓(xùn)涼訓(xùn)寒者，均當(dāng)為 之省?！稌n》一五四、《類聚》三、《初學(xué)記》三、《御覽》二五、《合璧事類前集》一四、《文選·秋興賦》注、江文通《雜體詩(shī)》注、《山谷內(nèi)集》注二《贈(zèng)惠洪》注、李璧《王荊公詩(shī)注》三八《登中茅山》注、王得臣《麈史》中引并作清。曹植《秋思賦》曰“云高氣靜兮露凝衣”，疑所見即作瀞之本，而讀瀞為靜也。王注曰“秋高氣朗，體（《山谷內(nèi)集》注一次《韻劉景文登鄴王臺(tái)見思》注引作氣）清明也”，讀清如字，則與下句清字韻復(fù)矣。（本書同字例不連葉。《離騷》“來吾道夫先路，……既遵道而得路”，上路讀為輅，“豈唯是其有女，……孰求美而釋女”，下女讀為汝，本篇“泬寥兮天高而氣清， 兮收潦而水清”，上清讀為凊，皆其例。詳《離騷》“昔三后之純粹兮……”條。）

坎廩兮貧士失職而志不平

案壈廩正借字?！段倪x》作壈。《類聚》五五、《初學(xué)記》一八、《御覽》二五引并同。原本《玉篇·車部》引作 ， 與壈通。

惆悵兮而私自憐

案而字疑衍。句中兮字本兼具虛字作用（詳《九歌》“君回翔兮以下”條），“惆悵兮私自憐”，猶“惆悵而私自憐”也?！段倪x》孫子荊《征西官屬送于陟陽候作詩(shī)》注、陸士衡《挽歌》注、張平子《四愁詩(shī)》注引并無而字。（《西征賦》注引又有而字，無兮字，正以此兮字本具“而”之作用，故誤改之。）

雁廱廱而南游兮

案一本作嗈，正字。《書鈔》一五四，《御覽》二五引并作嗈?！段倪x》作噰，同。

悲憂窮戚兮獨(dú)處廓

案蹙正字，“悲憂”與“窮蹙”對(duì)文。一本讀戚如字，因改寫作戚，則與悲憂義復(fù)矣。

竊獨(dú)悲此廩秋

案凜正字?！额惥邸啡栋滋啡?，《御覽》二五，《海錄碎事》二，《合璧事類前集》一四，《文選》潘安仁《閑居賦》注，《草堂詩(shī)箋》三一《詠懷古跡》箋、又三七《宿花石戍》箋，《五百家注韓集》一《秋懷詩(shī)》注、又三《感春》韓注，史容《山谷外集》注五《次韻感春》注、又六《定交詩(shī)》注引并作凜?！段倪x》亦作凜。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同。

收恢臺(tái)之孟夏兮

案“收恢臺(tái)之孟夏兮，然欿傺而沈藏”二句，猶言夏去而秋冬遞來，“收”斥秋言，“沈藏”斥冬言也。然孟夏始去，不能遽及秋候。疑孟當(dāng)為盛，字之誤也?！渡袝髠鳌贰跋恼呒僖?，吁荼萬物而養(yǎng)之外者也”，鄭注曰“吁荼讀為噓舒”，又“陽盛則吁荼萬物而養(yǎng)之外也”，注曰“吁荼氣出而溫”，是吁荼之義猶郁蒸也?！盎峙_(tái)”“吁荼”一語之轉(zhuǎn)。臺(tái)本作炱，正字。恢炱字俱從火，故有郁蒸之義。盛夏陽氣郁蒸，熇然酷熱，故曰“恢臺(tái)之盛夏”。若為孟夏，則不得言“恢臺(tái)”矣?！额惥邸啡险魇ⅲ瞧浯_證。

塊獨(dú)守此無澤兮

案通審全文，本篇蓋旅途中所作。上文云“皇天淫溢而秋霖兮，后土何時(shí)而得漧”，方恨積雨難霽，道途泥濘，無時(shí)得漧，則下文不得又有“無澤”之嘆。疑無當(dāng)為蕪之省借，或誤字?！讹L(fēng)俗通義·山澤》篇曰：“水草交厝，名之為澤?！本糜陝t百草怒生，潢潦渟滀而成斥鹵，“蕪澤”正言其水多也。王注曰“不蒙恩施，獨(dú)枯藁也”，殊失其義。（此意何君善周所發(fā)。）

鳳愈飄翔而高舉

案《御覽》九一五、《事類賦注》一八引翔并作翱，殆是?！帮h翱”疊韻連語。

泊莽莽與 草同死

案泊疑當(dāng)從一本作汨。汨猶忽也，語助詞，有“出其不意”之意。凡上句言“愿”，下句多言事與愿違。此曰“愿徼幸而有待兮，汨莽莽與 草同死”，愿汨對(duì)言以見意。

愿自往而徑游兮

案“徑游”無義。游當(dāng)為逝，字之誤也。（《九懷·陶壅》“吾乃逝兮南娭”，《九嘆·遠(yuǎn)游》“旋車逝于崇山兮”，逝并一作游。《九嘆》章目《遠(yuǎn)逝》一作《遠(yuǎn)游》，《遠(yuǎn)游》一作《遠(yuǎn)逝》。）逝，去也?！霸缸酝鴱绞拧?，猶言愿自往而直去耳?！冻樗肌吩弧霸笍绞哦吹觅狻保镀咧G·怨世》曰“絕橫流而徑逝”，皆言“徑逝”。而《七諫·怨思》曰“愿壹往而徑逝兮，道壅絕而不通”，與此曰“愿自往而徑逝兮，路壅絕而不通”，文句幾于全同，尤本篇字當(dāng)為逝之佳證。

滅規(guī)矩而改鑿

案鑿當(dāng)為錯(cuò)，聲之誤也。（鑿錯(cuò)二音古書往往相亂?！妒酚洝x世家》出公名鑿，《六國(guó)年表》作錯(cuò)，是其比。）古韻錯(cuò)在魚部，鑿在宵部。此本以錯(cuò)與上文固相葉，后人誤改作鑿，以與下文教樂高葉，則固字孤立無韻矣?！峨x騷》曰“固時(shí)俗之工巧兮，偭規(guī)矩而改錯(cuò)”，《七諫·謬諫》曰“固時(shí)俗之工巧兮，滅規(guī)矩而改錯(cuò)”，本篇上文曰“何時(shí)俗之工巧兮，背繩墨而改錯(cuò)”，語意俱與此同，而字皆作錯(cuò)?！段倪x·思玄賦》注引此文作錯(cuò)，尤其確證。

愿托志乎素餐

案餐當(dāng)為飧。《說文》餐重文作餐，與飧形聲俱近，故相涉而誤。古韻飧餐異部。此與溫垠春為韻，是字當(dāng)作飧。若作餐，則失其韻矣。釋文作食，亦飧之訛，故音孫。龔頤正《芥隱筆記》引《九辯》作飧，所見本不誤。

泊莽莽而無垠

案泊當(dāng)從一本作汨?！板砍渚蠖鵁o端兮，汨莽莽而無垠”，二句意近平列。充倔義猶莽莽，（《方言》四“布而無緣……自關(guān)而西謂之 ”，充倔與 同，無邊緣貌也。莽莽即茫茫，無涯際貌也。）無端猶無垠，（端謂端崖，垠謂垠鄂。）蹇與汨皆語助詞也。（詳上“汨莽莽與 草同死”條）《芥隱筆記》引作汨，與一本合。

無衣裘以御冬兮

案御通御。《書鈔》一二九引亦作御。

靚杪秋之遙夜兮

案靚讀為靖?！斗窖浴芬辉弧熬福家病?，《文選·思玄賦》李注曰“靖與靚同”?！办n杪秋之遙夜”猶言思量末秋將至，晝漸短而夜?jié)u長(zhǎng)也?！段倪x》謝靈運(yùn)《登臨海嶠初發(fā)強(qiáng)中作與從弟惠連見羊何共和之》詩(shī)注、《山谷內(nèi)集》注一《戲答俞清老道人寒夜》注、及《芥隱筆記》引靚作覿，非是。蓋一本靚訛作 ，隋唐間人誤以 覿為一字，（曹憲《博雅音》 音狄?！都崱贰额惼凡⒊兄煸? 一音狄，與覿同。然其說實(shí)誤，詳王氏《廣雅疏證》。）故或改書作覿也。

猋壅蔽此明月

案猋當(dāng)為欻，字之誤也。欻脫爛成焱，又以形近誤為猋。張衡《思玄賦》曰“欻神化而蟬蛻”，《后漢書·何進(jìn)傳》曰“不臨喪，不送葬，今欻入省，此意何為”，欻與忽音義并同。字一作欻。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六引《蒼頡篇》曰：“欻，卒起也?！薄皻H壅蔽此明月”，猶下文“卒壅蔽此浮云”。《類聚》二引正作欻，是其確證。

云蒙蒙而蔽之……或黕點(diǎn)而污之

案“蔽”“污”于韻不葉，初疑二字必有一誤。繼而思之，乃知不然。蔽古讀為*-d，污讀為*-o。然二韻后皆有余聲“之”字，其聲母為 ?！氨巍敝嵨草o音*-d，因與“之”之聲母 相毗鄰而失去（語言學(xué)家稱此類為“接置省略”“Jux tapositional elision”），則*-d變?yōu)?-矣。此以失去韻尾輔音之蔽（*-）與污（*-o）通葉，正猶下文瑕（*-o）與加（*-）通葉也。

竊不自聊而愿忠兮

案料聊正借字。料猶慮也，“不自料”即不自謀慮。朱本亦作料。

瞭冥冥而薄天

案《文選》江文通《從冠軍建平王登廬山香鑪峰》詩(shī)注引亦作杳。杳正字。（互詳《哀郢》“瞭杳杳而薄天”條。）

今誰使乎譽(yù)之

朱子初謂訾訓(xùn)相度，于義為長(zhǎng)，又與知葉，（案知訾亦祗韻近通葉，說詳下。）作訾者是。繼又見下文“得之”“鄣之”相葉，理不可曉，遂不得不謂二“之”字為韻，因以彼例此又謂此文二“之”字亦自成韻，故譽(yù)亦無煩改作訾。案朱子后說非也。之字非韻，理無可易。（凡句末有語助詞者，皆以上一字為韻，毛先舒《韻學(xué)通指》所謂“馀聲韻”是也。）下文“得之”“鄣之”為韻者，得乃將之訛（說詳下），將與鄣韻也。此文本自作訾，“知之”與“訾之”，支脂合韻。訾訓(xùn)相，見《呂氏春秋·知度》篇高注。“無伯樂之善相兮，今誰使乎訾之”，“相”與“訾”為互文也。王注曰“后世嘆譽(yù)，稱其德也”者，訾又訓(xùn)嘆（《漢書·禮樂志》注曰：“訾，嗟嘆之詞也?！保?，注乃以“嘆譽(yù)”釋“訾”字，非謂正文本有譽(yù)字也。后人不察，或援注中“譽(yù)”字以改正文，過矣。王鏊本、朱燮元本、吉藩本、大小雅堂本并作訾，與一本合。

惟著意而得之

案得字于義難通，又與鄣不葉。疑得當(dāng)為將，字之誤也。（草書將作 ，得作 ，形近。）將讀為獎(jiǎng)。（《漢書·衡山王賜傳》“皆將養(yǎng)勸之”，注曰“將讀曰獎(jiǎng)”。）“惟著意而獎(jiǎng)之”，愿君留意而有以獎(jiǎng)勵(lì)己之忠行也。（互詳上條。）

通飛廉之衙衙

案通當(dāng)為道，字之誤也。（《管子·輕重甲》篇“鹍雞鵠 之道遠(yuǎn)”，《韓非子·外儲(chǔ)說右》篇“甘茂之吏道穴聞之”，《呂氏春秋·知己》篇“壤交道屬”，《淮南子·主術(shù)》篇“百官循道”，《史記·天官書》“氣來卑而循車道者”，道今本皆訛作通。）道與導(dǎo)同。此文屬與道對(duì)，屬謂屬續(xù)于后，道謂導(dǎo)引于前也。吳仁杰《兩漢刊誤補(bǔ)遺》一〇、袁文《甕牖閑評(píng)》一并引作道，《玉篇·行部》《廣韻》八語并引作導(dǎo)，所據(jù)本皆不誤。

前輊辌之鏘鏘兮

案輊當(dāng)為輕，字之誤也。（隸書輕或作輊（《劉衡碑》《馮煥碑》），與輊形近。）《說文》曰“輕，輕車也”，《招魂》“軒辌既低”，注曰“軒辌皆輕車名”。辌為輕車，故曰輕辌。下文曰“后輜乘之從從”，輜乘謂重車。（《左傳·宣十二年》“楚重至于邲”杜注曰“重，輜重也”，《釋名·釋車》曰“輜車，載輜重臥息其中之車也”。）車行輕者宜在前，重者宜在后，故曰：“前輕辌之鏘鏘兮，后輜乘之從從?！比糇鬏e，則為車行后頓之狀，無論“輊辌”連文，已近不辭，即與下句輜乘之文亦不相偶稱。朱本、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并作輕辌，與一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