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招魂

古典新義 作者:聞一多


招魂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沬主此盛德兮牽于俗而蕪穢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案此段與全篇文意不屬,疑本《大招》或《九辯》亂詞,誤竄于此。又“主此盛德兮”句法獨(dú)短,句上疑缺二字。“長離殃而愁苦”句不入韻,以下似仍有脫文。

上帝其難從

案疑當(dāng)從一本于帝下增命字。全文讀為“掌 。上帝命其難從!”言己職在掌 ,不習(xí)招魂之術(shù),是以上帝之命,殆難聽從也。又一本亦有命字,惟誤倒在“其”下耳?!段倪x》及朱本、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亦倒。

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謝不能復(fù)用

案若字上疑脫“帝曰”二字。此數(shù)句又帝語?!叭簟背馕钻枴Vx,凋謝也。言帝謂巫陽曰“汝必須筮予之,不則恐后時而魂魄凋謝,不堪復(fù)用”也。上文巫陽已辭帝不能從命,此文帝再曉巫陽以必須筮予之故,下文“巫陽焉乃下招”則巫陽卒從帝命而往也。諦審全文,必增“帝曰”二字而后問對之意乃明。

去君之恒干何為四方些

案“為”下當(dāng)從一本補(bǔ)“乎”字。《海錄碎事》九上引乎作兮,與又一本同。兮即乎之誤字。

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

案古言天有十日,更番運(yùn)照,則一時仍只一日,此猶常態(tài)也。又言十日并出(《莊子·齊物論》篇、《淮南子·本經(jīng)》篇、《御覽》三引《逸周書》),則十日同時俱出,故其為熱酷烈,異于常時。此曰“流金鑠石”,似代當(dāng)為并之訛?!笆詹⒊?,流金鑠石”,猶《淮南子·本經(jīng)》篇言“十日并出,焦禾稼,殺草木”也。今本作代,或后人習(xí)聞代出之說而妄改?!额惥邸芬?、《白帖》一、《御覽》四、《合璧事類前集》一一、《文選》劉孝標(biāo)《辨命論》注、《草堂詩箋》二八雷箋、《五百家注韓集》五盧仝《月蝕詩》孫注引俱作并,可據(jù)以正今本之誤。

彼皆習(xí)之魂往必釋些

案自字義似較長。王注曰“言彼十日之處,自習(xí)其熱”,是所見本亦作自。

歸來往恐危身些

案此處六段分言四方上下,每段末句皆作“歸來兮……”。此“歸來”下亦當(dāng)補(bǔ)兮字,方與上下文句一律。一本作“魂兮歸來”,亦誤。

此皆甘人

案依上來五段句例,此下似脫“□□□□些”(原文此處為□)五字。

歸來恐自遺災(zāi)些

案一本作“歸來兮”,是。上文“歸來兮恐自遺賊些”,語意與此同,而句中亦有兮字,可資參證。

川谷徑復(fù)

五臣注曰:“徑,往也?!保ù藫?jù)洪氏《補(bǔ)注》引,今本《文選》六臣注中無此文。)案徑無往義,徑即往之訛。隸書徑或作 ,與往形近易混。(上文“歸來恐自遺災(zāi)些”,王注曰“往必自與害,不旋踵也”,此本往即誤作徑。)然此文王注訓(xùn)徑為過,則所見本已誤。

文異豹飾

案“文異豹飾”文不成義,疑當(dāng)作“文豹異飾”。古書多言文豹?!肚f子·山木》篇曰“夫豐狐文豹棲于山林”,《說苑·政理》篇曰“翟人有封狐文豹之皮者”,《三國志·魏志·東夷傳》曰“土地饒文豹”,而《十遺記》一曰“帝乃更以文豹為飾”,與此語意尤近。王注曰“言侍從之人皆衣虎豹之文,異采之飾”,是王本正作“文豹異飾”,惟以“虎豹之文”釋“文豹”為未允耳。原本《玉篇· 部》引與今本同,則誤自六朝已然。

鵠酸臇鳧

梁章鉅曰:“以上下句例之,當(dāng)是‘酸鵠臇鳧’?!卑噶赫f是也。王注曰“言復(fù)以酸酢烹鵠為羹,小臇臛鳧”,是王本不誤。《類聚》二五引亦作“酸鵠臇鳧”,尤其確證。

歸來反故室敬而無妨些

案自“魂兮歸來,入修門些”以下并亂詞凡五段,除此段外,末皆云“魂兮歸來……”。疑此本作“魂兮歸來,敬而無妨些”,與前后各段文句一律。今本“反故室”三字蓋涉上下文“反故居些”而衍。后人見“魂兮歸來反故室,敬而無妨些”句法冗長,乃或刪“魂兮”二字如今本,或又刪來字如一本也。然觀王注云云,則此文之奪亂,蓋自漢已然。

肴羞未通

陳本禮云:通當(dāng)為徹,避漢諱改。案陳說是也?!秲x禮·大射儀》“乃徹豐與觶”,鄭注曰“徹,除也”。

菎蔽象棋

案菎當(dāng)從一本作箟,涉下蔽字從艸而誤也。王注曰“菎,玉也。蔽,簙箸,以玉飾之也?;蜓郧嵤€,今之箭里也”,下注曰“以菎蕗(原誤落)作箸,象牙為棋”。案下注從本注后說,得之。注文兩“菎蕗”亦當(dāng)作箟簬。(《韻語陽秋》一七引下注如此,《西溪叢語》下引作箟簵。)箟簬即箘簬,竹名也。箟蔽謂以箟簬之竹為簙箸?!栋滋啡⑼鯌?yīng)麟《急就篇補(bǔ)注》三、葛立方《韻語陽秋》一七引并作箟。朱本同。

娛酒不廢

王注曰:“或曰‘娛酒不發(fā)’。”案發(fā)廢正借字。發(fā)謂酒醒?!蛾套哟呵铩ぶG上》篇曰“景公飲酒,三日不發(fā)”,又曰“君夜發(fā)不可以朝發(fā)”,皆謂酒醒?!顿Z子新書·先醒》篇曰“辟猶俱醉而獨(dú)先發(fā)也”,先發(fā)即篇名之先醒也。(以上說本汪中《經(jīng)義知新記》)王注訓(xùn)發(fā)為旦,引《詩》“明發(fā)不寐”為證不知《詩》“明發(fā)”亦本訓(xùn)醒,則先儒汪中馬瑞辰等已發(fā)其覆矣。

蘭膏明燭華鐙錯些

案鐙當(dāng)從一本作雕。王注曰“言鐙錠盡雕琢錯鏤,飾(此下原有設(shè)字,從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刪)以禽獸,有英華也”,此以“雕琢錯鏤”釋“雕錯”二字。知之者,《類聚》八〇、《初學(xué)記》二五并引正文作“華銅錯”而《類聚》復(fù)引注作“銅琢錯鏤”,明是以“銅琢錯鏤”釋“銅錯”。作銅之本既以“銅琢錯鏤”釋“銅錯”,則作雕之本乃以“雕琢錯鏤”釋“雕錯”明矣??贾芡?,古每通用。(《離騷》“何方圜之能周兮”,周一作同?!镀咧G·謬諫》“恐矩矱之不同”,同一作周?!肚f子·徐無鬼》篇“德不能周也”,釋文本周作同。又《讓王》篇“乃自投椆水”,釋文椆又作桐?!豆盼脑贰ち和踺藞@賦》“白鷺鶻桐”即鶻雕。)是銅與錭(雕)古字亦當(dāng)通用?!读信畟鳌啡遏旉皩O母傳》曰“食我以同魚”,又曰“同者其文錯”,《御覽》七六三引上同字作銅,《玉燭寶典》四引曹大家注曰“魚鱗有錯文”。案銅與錭通,錭又與雕通,而雕錯一義。魚鱗有錯文者謂之銅魚,即雕魚矣。然則《招魂》一本作“銅錯”,一本作“雕錯”,字異而義實(shí)不異。后人但知銅為金名,而不知字亦與錭通,因據(jù)注中“鐙錠”之文改銅為鐙,謬矣。夫王注云云,但以上文有“蘭膏明燭”之語,故知所謂“華雕錯”者必指鐙錠而言,奚必正文果有鐙字哉?要之,此文作銅作雕皆是,惟不得作鐙耳。注云“雕琢錯鏤”,是王本當(dāng)作雕。唐寫本《文選》亦作雕。

菉蘋齊葉兮白芷生

案菉,王芻,陸生之草,不得與蘋齊葉。菉當(dāng)讀為綠?!熬G蘋”與“白芷”對文。齊,列也(《淮南子·原道篇》高注),列,布也。(《廣雅·釋詁三》)“綠蘋齊葉”言蘋葉生而布列于水上也。唐寫本《文選集注》引陸善經(jīng)本菉正作綠。

君王親發(fā)兮憚青兕

案本篇亂詞逐句有韻,獨(dú)此句兕字不入韻。疑“憚青兕”當(dāng)作“青兕憚”,先還先憚四字為韻也。憚讀為殫。《爾雅·釋木》釋文引《字林》“殫,斃也”,《左·襄二十七年》“單斃其死”,單亦斃也,單與殫同?!扒噘顨棥奔辞噘顢蓝?

目極千里兮傷春心

王注曰:“或曰‘蕩春心’。”案別本作蕩最是,謂搖蕩春心也。今作傷者,蓋涉下文“哀江南”而誤。實(shí)則此哀字讀為依,(《淮南子·說山》篇“鳥飛反鄉(xiāng),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將翔水,各哀其所生”,《文子·上德》篇哀作依?!稘h書·天文志》“后聚十五星曰哀烏郎位”,《晉書·天文志》作依烏郎府。)“魂兮歸來哀江南”,言歸來依江南而居也。(王注訓(xùn)蕩為滌,云“可以滌蕩愁思之心”,亦未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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