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石赤銅著乎山，莙藻浮乎江湖，魚浮乎藪澤，果然、猿狙攀援乎大陵之麓，求明昭蘇而漸為生人。

人之始，皆一尺之鱗也?；性橥矶孔迨?，性有文獷而戎夏殊。含生之類，不爪牙而能言者，古者有戎狄，不比于人，而晚近諱之。

余以所聞名家者流，斥天下之中央，則燕之北、越之南是已。然則自大瀛海以內(nèi)外，為灘洲者五。赤黑之民，冒沒輕儳，不與論氣類。如歐美者，則越海而皆為中國(guó)。其與吾華夏黃白之異，而皆為有德慧術(shù)知之氓。是故古者稱歐洲曰大秦（大秦即羅馬。其曰大秦者，明非本稱，乃實(shí)中國(guó)所號(hào)，猶彼土以震旦稱我也），明其同于中國(guó)，異于葷鬻、獂戎之殘忍。彼其地非無戎狄也。處冰海者，則有哀斯基穆人。燼瑞西、普魯士而有之者，則嘗有北狄。俶擾希臘及于雅典者，則嘗有黑拉古利夷族。夫孰謂大地神皋之無戎狄？而特不得以是概白人耳。戎狄之生，歐、美、亞一也。

在亞細(xì)亞者，舊國(guó)亡（亞細(xì)亞巴比倫、亞述之屬）。禮義冠帶之族，厥西曰震旦，東曰日本，他不著錄。岡本監(jiān)輔曰：“朝鮮者，韃靼之苗裔。”余以營(yíng)州之域，自虞氏時(shí)著圖籍矣，卒成于箕子、衛(wèi)滿；文教之盛，與上國(guó)同風(fēng)，宜不得與韃靼為一族。意者，三韓、濊貉之種姓，羼處其壤，則猶俄之有鮮卑（西伯利亞，或作錫伯，即鮮卑），奧之有匈牙利歟（即匈奴）？總之，傳于禹籍者近是。其他大幕之南北蒙古厄魯特之窟，袤延幾萬里，犬種曰狄，亦自謂出于狼鹿（凡犬種等名，皆野人自號(hào)，及此方以相鄙夷者。然其獷悍蚩賤，不異禽雀，故因其可以非人。而非人之說，詳《序種姓》上篇）。東北絕遼水，至乎挹婁，豸種曰貉。甌越以東，滇、交趾以南，內(nèi)及荊楚之深山，蛇種曰蠻、閩。河津之間，驅(qū)牛羊而食，湩酪而飲，旃罽而處者，羊種曰羌（羯亦從羊，然與羌異義?！度罩洝啡唬骸棒杀镜孛?，上黨武鄉(xiāng)縣羯室，晉時(shí)匈奴別部人居之，后因號(hào)胡戎為羯。”是羯為地名，非種類名。與羌之言羊種人胻者，殊矣）。自回鶻之人，劃羌稍陵遲衰微，亦混淆不得析。是數(shù)族者，在亞細(xì)亞洲則謂之戎狄。其化皆晚，其性皆獷。雖合九共之辯有口者，而不能予之華夏之名也。惟西南焦僥，從人，長(zhǎng)三尺，莫知其誰氏？要之，印度（印度本白種。自吠陀以來，哲學(xué)實(shí)勝中夏，而丘岡之族，至今尚稱蠻民，亦文野半也）、衛(wèi)藏與西域三十六國(guó)，皆猶有順理之性，則神農(nóng)、黃帝所不能外，亦其種類相似，與震旦比，猶艾之與蒿，猶橘之與枳。

夫西徼以外，自古未嘗重得志于中國(guó)，而南方三苗之裔，尤獷愚無文理?xiàng)l貫。惟引弓之國(guó)，嘗盜有冀州，或割其半，而卒有居三鬲六釴以臨禹之域者。其遂為人乎？非也。其肖人形也，若禺與為也。其能人言也，若猩猩也。其不敢狂惑大倍于人義也，若麒麟也。麒麟雖馴，天祿、辟邪雖神，不列于人。吾珍之字之，不狝殺之而止。其種類不足民，其酋豪不足君。

嗚呼！民獸之不秩敘也，千有五百歲矣。凡大逆無道者，莫?jiǎng)〈鄹`。篡竊三世以后，民皆其民，壤皆其壤，茍無大害于其黔首，則從雅俗而后辟之，亦可矣。異種者，雖傳銅瑁至于萬億世，而不得撫有其民。何者？位蟲獸于屏扆之前，居雖崇，令雖行，其君之實(shí)安在？虎而冠之，猿狙而衣之，雖設(shè)醮醴，非士冠禮也。夫龍舉于華甬之下，乘云霞，負(fù)凌兢，霖雨注天下，號(hào)令非不施也，吾不事之以雨師之神。民獸之辨，亦居可見矣（案《海內(nèi)南經(jīng)》云：“梟陽國(guó)，在北朐之西。其為人，人面長(zhǎng)唇，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睂n陽即狒狒，乃亦稱人稱國(guó)。蓋人獸之界限程度，本無一定，予之過濫，則梟陽尚以人言，況戎狄邪？若專以文理?xiàng)l貫格之，則戎狄特稍進(jìn)于梟陽，未云人也）。不以形，不以言，不以地，不以位，不以號(hào)令，種性非文，九逴不曰人（惟行進(jìn)乃自變耳?！杜f唐書突厥傳》：頡利部落來降，溫彥博請(qǐng)置于塞下，曰：“古先哲王，有教無類。突厥以命歸我，教以禮琺，盡為農(nóng)民?！笔钦f以類為種類，能奉教則種類自化。然雖進(jìn)于戎狄，而部族與中國(guó)固殊云）。種性文，雖以罪辜磔，亦人。

若夫華夏而臣胡虜之酋者，寧自處于牧圉，操箠面從之，則謂之臣矣。雖然，德之不建也，民之無援也，以大人愷悌，其忍使七十二王之萌庶戕虐于諸戎，而不拯其死？不人兮其生也？故假手于臣異類，以全泰氏之民。既臣矣，仁故不代王，義故七十而致政，臣道也，不持以例民。民力耕冥息，珍食美衣，老幼以相字，夫婦以相歡，朋友以相掖，其名與實(shí)，未嘗聽命于戎人。強(qiáng)與之以聽命之名，則猶曰“聽命于龍”。其何不辨？辨之而不逝，彈之而不設(shè)隱括。惟政令之一出一入，曰以是分戎夏。

嗚呼！民獸之不秩敘也久矣。辨之而不逝，彈之而不設(shè)隱括。曰：彼撫有九域，自吾祖禰至今，世以食毛踐土（據(jù)流俗語）。是則未諦于《北山》之雅人、楚之芋尹之言也。彼周世也，井田未廢，則天子經(jīng)略，諸侯正封，九畡之土，莫不曰王田，而置農(nóng)官以督之，則民猶賃而耕者也。其言若是，豈不中哉！自秦漢以后，井田廢，約劑在民間（后魏至唐，雖有均田，然無公私之別，又世業(yè)在口分外。此終與井田異旨也）。民歸德于君，文飾其辭，則亦曰食毛踐土，此非事實(shí)也。譬則以重華之圣頌其君，銅印以上皆習(xí)之為恒言，而心知其夸誣也，亦明矣。當(dāng)秦漢以后，中國(guó)之君而猶若是，況異類乎？彼棄其戈壁，而盜居吾膏腴，則踐我土也：彼舍其麇鹿雉兔，而盜食吾菽粟，則食我毛也。彼方踐我土食我毛，而曰我踐彼土食彼毛，其言之不應(yīng)其肺腸歟？不然，何其戾也！

希臘之臣服土耳其也，數(shù)百歲矣。一昔潰去，而四鄰輔之以自立，莫敢加之叛亂之名者，無他，種族殊也。意大利初并于日耳曼，逾年百五十，而米蘭與倫巴多人始立民主。斯其為殊類也，間不容飄忽耳，然猶不欲以畀他人。由是觀之，興復(fù)舊物，雖耕夫紅女，將有任焉。異國(guó)之不忍，安忍異種？異教之不耦俱，奚耦俱無教之狼鹿？君子觀于明氏之史，如劉基者，其于為震旦盡矣！

難者曰：淳維之祖，猶吳之祖；今獸匈奴而民泰伯，悖。

曰：匈奴之犬種，先淳維生矣。己夏王之胤，娶胡牝以為婦，而傳胄焉。其胄非人也，豈直淳維？鄋瞞在三季矣，茍效吳泰伯，雖被發(fā)文身以奔楊州之域，地故無異種，孰不曰人？若種類非也，蒲石之入帝，蒙古之全制，其猶是封豕巨魚也（凡虜姓，今雖進(jìn)化，然猶當(dāng)辨其部族，無令紛糅）。且夫《春秋》以吳越從狄者，謂其左衽同浴，不自別于異類，故因是以貶損之，不謂其素非人。若趙盾、許止之弒，被之空言而不敢辭，非曰其以刃事也。今蠻閩廣東、福建之域，宅五帝之子姓矣。其民有世系，其風(fēng)俗同九州，其與沙漠之異族，舞干戚而盜帝位者，其可同乎？故曰五者不足言，而種姓重也。

難者曰：必絀亞洲之戎狄，而褒進(jìn)歐美；使歐美之人，入而握吾之璽，則震旦將降心厭志以事之乎？

曰：是何言也！其貴同，其部族不同。觀于《黃書》，知吾民之皆出于軒轅；余以姜姓之氏族上及烈山，與任宿之風(fēng)自蒼牙，則謂之皆出于葛天，可也（說詳《序種姓》上篇）。海隅蒼生，皆葛天之胄。廣輪萬里，皆葛天之宅。以葛天之宅，而使他人制之，是則祭寢廟者亡其大宗，而以異姓為主后也。安論其戎狄與貴種哉，其拒之一矣。

余秩乎民獸，辨乎部族，故以《云門》之樂聽之（《大司樂》注：“黃帝曰《云門》、《大卷》?！秉S帝能成名萬物，以明民共財(cái)，言其德如云之所出，民得以有族類），一切以種類為斷。是以綜核人之形名，則是非昭乎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