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一人不以其罪,圣王有向隅之痛,是故持仁恕之說者,必曰省刑。西人效之,幾于刑措。雖然,殃咎者,人主與執(zhí)法之吏所宜任也。茍誅殺而當(dāng),雖少憯酷,猶足以庇民,何取于?。糠蛑袊?guó)所患,非刑重之失也,特其米鹽瑣細(xì),罪不至死,而必致之棄市磬首者,為可滅耳。
若夫賊殺略人之辟,吾伏以質(zhì),而美人震之以雷霆之氣,非有殊也。昔之人,狃于肉刑者,以笞箠不足征;狃于笞箠者,慮肉刑之憯毒。其害于民無既,黥首刖足而愈無所恥。夫笞箠與肉刑,特以為輕重之劑;而民之懲與不懲,非笞箠肉刑之所能與也。病至于髓理,飲以烏喙、大黃,使人瞑眩而病已;刺以長(zhǎng)針,灼以槁艾,使人財(cái)有汗而病亦已。故病之賴以治者,非藥石之輕重為之也,中其害氣也。刑亦有中。
昔明之制律也,請(qǐng)爵文臣以公侯者死。今法仍之,曰文臣無大勛,請(qǐng)爵以公侯者死。夫《明律》之所甚于公侯者,慮其擁柄震人主耳。今因襲其舊,而獨(dú)弛禁于大勛之文臣。若慮其震主,則大勛者愈益甚也;若其不慮,則令可剟也。畔違本意,使名實(shí)相貿(mào),如是者眾。故有司持法則失情,持情則失法,進(jìn)退無所持,則遷延以緩其事。故法之不足以懲民者,非輕重為之也,紾戾之使必不可行耳。儒者不究其實(shí),而慕泰西輕刑之名,欲并斷斬去之,謂可以仁恩感下民,斯已過矣。
雖然,律令則不可以不定。夫減死一等,即為軍流,其重者乃入于胥靡。胥靡非義也,且不恒有。以軍流治罪人,不過出鄉(xiāng),其為患苦也淺,不足以懲,故稍重者不得不入于死。愚以為古有圜土,今律與西法皆有監(jiān)禁。監(jiān)禁者,絕陰陽(yáng)之氣,違日月之明,若入幽谷,其愀戚過軍流遠(yuǎn)矣。軍流可以狃忕為奸慝,而監(jiān)禁絕之。且當(dāng)其禁時(shí),窮無余思,吟呻以求反本,斯其悔過也亦易。是則不傷肌膚,不折筋骨,而可以使民懲創(chuàng)。故大辟之科條,冗濫者宜代以是。此革重而之輕也。
今兵律雖設(shè),軍中科罪,皆制于大將,雖上亦許以便宜從事。何者?不如是不足以肅士卒也。愚以為士卒之騷擾,非合群不足以成。其在胥役,則借一人之力,骫更文法,以羅織人罪。其戕賊下民,百倍于士卒。若卒設(shè)曹掾也則已,曹掾未設(shè),則胥役之生死,宜制命于長(zhǎng)官。雖一邑之令,皆得以便宜論決。此革輕而之重也。
通商之岸,戎夏相捽,一有賊殺,則華人必論死,而歐美多生。制律者欲屈法以就之,以為罪從下服,則吾民可以無死。烏乎!以一隅之事,變革域中,吾未睹其便也。愚以為震旦之地.隃邇?nèi)粢患?,而瀕江猶有以不讞戮者,其附塞則有蒙古律焉。今宜與諸鄰國(guó)約,于通商之地,特定格令,參中西之律以制斷,而不以概域中。此輕重互相革也。
若是,則懲民者卒在輕重之劑乎?曰:否。減死以去苛,授正長(zhǎng)以權(quán)以肅吏,定通商之律以平怨。若夫懲民,則固在必行也,非輕重之劑所能與也。且今世矯虔之民眾矣,其尤黠者,蓋怯于犯吏而勇于陵人,拙于公盜而巧于私取,短于斗力而長(zhǎng)于駕言,其情可誅。顧遁于律令之外,雖欲必行,且有所不得行焉,而況其不行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