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亂烽燹之既極，有一人焉扶義而起，曰："我必弭兵哉！"雖含哺之童，必頌之以為上仁，無疑也。是故向戌激而為是，口血未干，陳、蔡之社為京觀。宋钘、尹文激而為是，當(dāng)是時，七國之權(quán)力，雖猶有軒輊頫仰，其勢足以相御，然而荀卿睹其無成。然則大勇不斗，然后為天下右。茍無生人殺人之柄，而欲禁人以不己殺，此實難矣！

今以中國之兵甲，與泰西諸強國相權(quán)衡，十不當(dāng)一，一與之搏擊，鮮不潰靡。是故泰西諸國之兵可弭，而必不肯弭兵于中國。譬之盜，有所劫略，其于群盜之所懷挾嬰纕，則勿取焉；至于弱人，則不在是列。雖厥角稽首，與之指九天以為誓，其何益哉？

美利加亦寡兵之國也。人見弭兵之議出于美利加，而以為不在強弱之形。嗟乎！美之在西半球，鄰無虎狼，顧蠶食所不及耳?？材么笠蝗兆粤⒍鵀榈?，巴西一日發(fā)憤為天下雄，則美方戒嚴(yán)之不暇，其能與之晏安于酖毒歟？今窺中國者，萬巴西、坎拿大，公法恒義，且有所不行，而況弭兵乎？必若是，是猶遣將臨河以講《孝經(jīng)》，而欲以卻黃巾也。

說者曰：吾豈徒乞盟？將假貸于彼，而要之相率以衛(wèi)我，則是以彼之金幣為質(zhì)子也。弭兵之盟，若則無渝矣。

夫中國地臧之金幣，百倍于異域，即有兵革，彼棄其已貸者，而收其未發(fā)者。如是，則以什伯償一二，其賢于出之內(nèi)府而寄之外府者，亦遠(yuǎn)矣，夫何所損焉？茍無損，則不足以是為弭兵之券也。吾以為火器之窮，人人殫精竭思而無所進(jìn)，萬國之強弱，斠若畫一。當(dāng)是時，有釁而斗，如兩金相叩，先叩者勝，于是人有懼心，而弭兵之策行矣。今日雖弭兵，于小弱猶無益也。何者？避用兵之名，則尺檄可以得地。古者刀鋸不戢，流而為甲兵。今甲兵既窮，則且靡而為鞭箠。故中外有釁，則持哀的邁敦書以索地，而踵之以警察千人，以分布其邑落，則是鞭箠而天下定也。猶有不率者，則火器固可以用也，曰："是征吾屬地，非犯鄰國矣。"然則今日之弭兵，特假強國以攘奪之柄，而弱國海隅之蒼生，終勿能完其首領(lǐng)焉，懿何瘳乎？

昔者岡本監(jiān)輔嘗欲置天討府矣，以為據(jù)險阻之地，以直隸于上帝，列國有罪，則遣將征之，是近于弭兵矣。吾以為主天討者，其氏族不能出于五洲之表也，雖命曰常臣，其始亦一國之氓而已矣。使故國無事則止，茍有事也，不慟哭以念其里間之榆柳，其人情乎哉！庇其所暱，而誅其所憎。中人之志也。不然，伉厲守高，矯節(jié)操以飾名譽，則故國雖直，必務(wù)與之以枉橈之名，茍滅親而已，又非義也。夫等之食息于行星者，其用意必不能至公。則六師所臨，其以無罪死者眾矣，又況于賄賂市鬻之師乎？今言弭兵者，其弊蓋猶是也。

抑吾又有訂焉。自北宋之中葉至于明季，士大夫多喜言兵事。其說不務(wù)訓(xùn)練。而好崇詭道，紛拿錯出，流宕而無所薄，至于揭暄之《兵法百言》，而鄙愈甚矣。學(xué)者知談兵之為腐儒，則思以弭兵之說廓之，蓋一質(zhì)一文，丁世運之變，而以是為琦辭焉。

今夫祓慧日用于人，而不得臧于篋者，其道固不足貴也。物之貴者，必大璋青龜，然于世無所用，用之則以崇飾視聽。言之貴者，必深微玄眇，如弭兵之說，且近于仁術(shù)矣。不竱其本而肇其末，其說亦未可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