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影清:
從跟你吵架的那位編輯那里,聽到你有些不滿意于我的久不寫信給你,仿佛想同我也吵一陣,但是小弟困于家室之累,不如那位編輯那么清風(fēng)明月,已經(jīng)夠悲哀了,是經(jīng)不起罵的。
你的詩的意思我十分贊成(你看見《駱駝草》上署“秋心”這個名字所做的《破曉》沒有?里面不是也有一段驚嘆機(jī)械的魔力的話嗎?)但是,我覺得里面的音調(diào)太流利些,所以不宜于歌泳那毫無人性,冷冰冰的鐵輪。你的譯詩何時告竣?我真是跂足而望。
第六期的《駱駝草》上徐玉諾的詩真做得好,你以為如何?
前日弟寄給老板一篇散文《救火夫》(“新土地”的稿子),那是“流浪漢”一流的文字,弟想足下看著也許會喜歡,那篇里面的意思,蘊在心里已經(jīng)三年了。和《駱駝草》里的《破曉》一樣,我自己的情緒總是如是矛盾著,這么亂七八糟,固然可以苦笑地說:“夫子之道一以貫之,矛盾而已矣!”但是的確使我心里悶得難受。這也許是出于我懦弱性所做成的懷疑主義吧?
最近有些小波浪,于是乎產(chǎn)生了兩篇不上兩千字的文字(一篇叫做《她走了》,一篇叫做《苦笑》,在《駱駝草》七、八期上),那些文字的代價的確太大了,不談別的,單提到寫時要不給太太看見,然后偷偷地送到廢名那里,就已經(jīng)夠苦了。萬想不到已屆中年的我,還寫出那么兒女的東西。
說到太太,記起一件事了,太太快產(chǎn)小孩,而北大經(jīng)費卻又Romantic 起來了,所以前一星期我寄五萬字(那還剩四萬字)的Moll Flanders 給老板,請老板將那一百元匯下,若使做得到,并請他把那全部翻完時所拿的一半款(bitter half)先匯一百元來,那是說一共匯二百元,不知道老板匯了沒有?勞駕你問一聲,若使還未,請代催一下,我真是窮得利害,太太生兒子又非花錢不可。我恐怕你會罵我說,若使沒有這件事,還不會寫信給你,但是我不是已早說過,我經(jīng)不起罵嗎?請你留在心里罵我吧!
作猷兄丁憂回川,他的妻女弟弟托我招呼,他的太太整天嘆氣,我每天辦工之后就回家,聽這無法勸慰的嘆聲,一面還老是提防著太太生兒子,此外心頭還擱著無數(shù)的煩惱,就是所謂“她走了”和“苦笑”的悲哀,你看你還忍心罵我嗎?還是替我催錢吧!
跟你吵架的那位編輯,替你預(yù)備一間房子,不知你何時可以動身,來這兒同弟作竟日之談?還可以打一下牌。
子元又跑到安徽,他真是云中鶴,他太太同福琳都好嗎?
限即回信。
弟 秋心 頓首
六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