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 燈火

這里題目寫的是燈火，但里邊所包含的實在有發(fā)火與照明兩個問題。在甲午前后，大概家里也已有火柴了，現(xiàn)今通稱洋火，鄉(xiāng)下則稱自來火，第一字又或讀為篦，意思是擦，可以解作擦一下有火出來吧。不過那只是用在內(nèi)房里，若是廚房或是退堂后放著小風(fēng)爐的地方，那還是用的打火的家伙，藤編的長形容器內(nèi)放著火石，鐵片，毛頭紙的粗紙煤插在竹管內(nèi)的，這都還清楚的記憶著?！伴_火”工作很不容易，如不熟練不但點不著紙煤，連火星也不大出來。鄉(xiāng)下有一句諺語道，“一賊，二先生，三撐船，四老伻”，《越諺》注云：“此言火刀火石取火，快者一刀即著，二三四各分其人。”賊入事主家，假如點不著火，老是篤篤的用火刀敲著火石，未免要誤事，這是容易了解的，教書先生為什么那么敏捷，他開火只要兩刀，他的本領(lǐng)還超出“撐船人客”（婦孺?zhèn)兘兄鄯虻拿Q）之上呢？這理由范嘯風(fēng)不曾說明，我也至今不得其解。老伻即是看門的人，伻讀如上海的浜字，我想這或者是伯字之轉(zhuǎn)也未可知，因為鄉(xiāng)下對于幫工的人常用叔伯稱呼，有如上文說及過的慶叔王甫叔。不過這類考據(jù)易涉牽強，所以這里只作為閑談，隨便說說罷了。

洋油燈自然也早有了吧，但據(jù)我的記憶所及，曾祖母不必說，祖母房里在辛丑年總還是點著香油燈的。這燈有好幾種，頂普通的是用黃銅所制，主要部分是椅子背似的東西，頭部寬闊，鏤空鑿花，稍下突出一個銅圈，上擱燈盞，底部是圓的銅盤，高可寸許，中置陶碗，承接燈盞下的滴油，以及燈花余燼等。這名叫燈盞，又一種可以叫作燈臺，大抵是錫做的，形如圓的燭臺，不過頂上是一個小盤，擱著油盞而已。曾見過一個磁的燈臺，承油盞的直柱只有二寸高，下面即是磁盤，別有一個圓罩，高七八寸，上部周圍有長短直行空隙，頂上偏著開一孔，可以蓋在燈上，使得燈光幽暗，只從空隙射出一點來，像是一堵花墻，這是徹夜不滅燈時所用，需要亮光時把罩當(dāng)作臺，上邊擱上燈盞，高低也剛適合。這東西在曾祖母時已用著，至少也是百年前物了，現(xiàn)今假如還有這樣古雅的器物，固然已經(jīng)不適實用，但實在做得很好，值得保存在國家美術(shù)館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