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翡女士想到即日就要偕同孫欽露回英國倫敦去,想到回倫敦后的小家庭生活,社交生活,以及愛兒露賓的笑容悅語,心里當(dāng)然是非常的愉快。但在中國雖然只住了幾個月,對于孫氏祖宅里的許多妯娌親屬,尤其是慈祥明理的祖老太太,彼此感情倒也很厚,所以想到分離,卻也不免十分難過。在動身的那一天,祖老太太和她握別的時候,彼此都哭著好像淚人兒一般。孫欽露雖是男子,心腸比較的硬些,觀景生情,倒也被她們弄得眼眶填滿了眼淚,但卻勉強(qiáng)裝作笑容,一面安慰祖母,一面安慰嬌妻,忙得什么似的。
他們倆與家人別離后的途中情形,沒有什么特別可以記述的地方,不過愛翡女士深覺中國的家族觀念和西洋的家庭觀念,真有根本上的差異。在中國的家族里面,做兒子就是自己成家立業(yè)之后,他還是大家族里面一個沒有獨(dú)立資格的男子,他的妻子仍是要附屬于這個大家族,也沒有隨著丈夫獨(dú)立的資格;在西洋則一個男子成家立業(yè)之后,丈夫是妻子所有,妻子是丈夫所有,彼此另組成社會上一個獨(dú)立的單位,而與父母的家庭是截然分開的。愛翡女士在途中對此點(diǎn)反復(fù)思維,很覺得孫欽露雖是她的丈夫,應(yīng)有和她同居的義務(wù),但照中國的習(xí)俗講起來,她同時還應(yīng)有和大家族中其他各人同居的義務(wù);如今她竟把孫欽露拉回倫敦去,豈不是好像她把孫欽露這個人從孫氏大家族許多人方面搶了過去,據(jù)為己有?于心似乎有些不忍,既覺對不住孫氏的族人,又覺對不住孫欽露。她想她自己是在西方文化里面生長起來的,對于小家庭的組織,是視為當(dāng)然的,原可沒有什么問題,而這種思想?yún)s與東方文化不相容,如何是好?講到孫欽露呢,他雖也是生長于西方,但究竟是中國人,她深恐他對此事心里不免有些介蒂,所以在途中有一夜正當(dāng)明月高懸,風(fēng)平浪靜的時候,他們倆在輪船甲板上并坐密談,孫欽露偎倚著她的香肩,輕輕的吻了一下,對她的笑渦望著的當(dāng)兒,愛翡女士低聲對他說道:“你待我的深情厚意,我真不知所報(bào)。不過有一句話屢次想要問你,就是你離開中國,覺得傷懷嗎?”
孫欽露也低聲的回答她道:“我和家人話別的時候,雖不免傷懷,但是我此次陪你一同回倫敦去,心里卻絲毫沒有什么懊悔的地方。因?yàn)槲規(guī)Я宋业膶氊惖街袊鴣?,現(xiàn)在又帶著我的寶貝到英國去,有什么懊悔?而況在倫敦我們還留下了一個小寶貝,我們又那里能夠舍得他呢?總之我的愛妻就是我的愉快的源泉,就是我的知足的寶筏,雖有人把全世界的富有和我交換,都換不去的?!?
他們倆這樣偎倚著密談的時候,那輪高懸的明月時而鉆進(jìn)白云里,時而又鉆出來赤裸裸的顯露著,好像羞答答的對他們望著,望望不好意思似的,又藉白云掩蔽起來。
他們到倫敦的時候雖近冬季,天氣倒也溫和,并不嚴(yán)冷。他們和親友及愛兒聚首之樂,當(dāng)然是異常愉快。轉(zhuǎn)瞬耶穌圣誕將屆,史諾夫人差不多天天來替愛翡女士幫忙料理家務(wù),因?yàn)閻埕浯藭r將作第二次的分娩了。
有一天史諾爵士正在書房里吸煙,史諾夫人奔進(jìn)來報(bào)告一個消息,說是愛翡女士產(chǎn)生了一個女孩子,并說露賓的面孔像娘,而這個女孩子面孔卻很像她的父親。
愛翡女士非常喜歡她的小女兒,露賓也很喜歡他的小妹妹。孫欽露有了一個愛妻,得了一個愛兒,現(xiàn)在這個愉快欣悅的小樂園里,又添了一朵嬌嫩艷媚的鮮花了,全園里更是好像春光明媚,溫暖融和,桃紅柳綠,鳥語花香,別有天地非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