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錄四苻　堅

（庚午。）建元六年（晉太和五年），又令輔國王猛帥鎮(zhèn)南楊安、虎牙將軍張蠔、建節(jié)鄧羌等十將，率步騎六萬伐暐，討平燕冀。堅親送猛于霸東，謂曰；“今授卿精兵，委以重任，便可從壺關、上黨出潞川，此捷濟之機，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吾當躬自率眾以繼卿后，于鄴相見。已敕運漕相繼，但憂賊，不煩后慮也?！泵驮?；“臣庸劣孤生，操無豪介，蒙陛下恩榮，內(nèi)侍帷幄，出總戎旅，藉宗廟之靈，稟陛下神算，殘胡不足平也。愿不煩鑾軫，冒犯霜露。臣雖不武，望克不淹時。但愿速敕有司，部置鮮卑之所?！眻源髳?。于是進師。楊安攻晉陽。八月，猛攻壺關，執(zhí)暐上黨太守慕容越，所經(jīng)郡縣皆降于猛，猛留屯騎校尉茍萇戍壺關。會楊安攻晉陽，為地道，遣張蠔率壯士數(shù)百人入其城中，大呼斬關，猛遂入晉陽，執(zhí)暐并州刺史慕容莊。暐遣太傅、上庸王評率眾四十馀萬以救二城，評憚猛不敢進，屯于潞川。猛留毛當戍晉陽，進師次潞川，與評相持。遣將軍徐成覘燕軍，期以日中，及昏而返。猛將斬之，鄧羌固請曰：“成，羌郡將也羌郡太守，愿與效戰(zhàn)以贖罪?！泵透ピS，羌怒還營，嚴鼓勒兵將攻猛。猛赦之，羌詣猛，謝。猛執(zhí)其手曰：“吾試將軍耳。將軍于郡將尚爾，況國家乎！”（此段依《通鑒約》補，因贊有此事，知《通鑒》亦系本此書也。）徐成嵩之叔也，純直亮素，為王猛所知，長不滿六尺，丑極當時。（《御覽》三百八十二。）乃遣裨將（一作游擊）郭慶之以銳卒五千，夜從間道出評營后，傍山起火，燒其輜重，火見鄴中。暐懼，遣使讓評，催之速戰(zhàn)。猛覘知評賣水鬻薪，不撫將士，有可乘之會，大笑謂楊安等曰：“慕容評真奴才，雖億萬之眾，尚不足為慮，況數(shù)十萬乎？今破之必矣！”評又求戰(zhàn)。甲戌，乃陳于渭（一作潞）原，猛誓眾曰：“王景略受國厚恩，任兼內(nèi)外，今與諸君深入賊地，宜各勉進，不可退也。愿戮力行間，以報恩顧，受爵明君之朝，慶觴父母之室，不亦美乎！”眾皆勇奮，破釜棄糧，大呼競進。猛望評師之眾也，惡之，謂鄧羌曰：“今日之事，非將軍莫可以捷也。成敗之機，在斯一舉。將軍其勉之！”羌曰；“若以司隸見與者，公無以為憂?！泵驮唬骸按朔俏嶂耙病１匾园捕ㄌ亍⒋罂とf戶侯相處。”羌不悅而退。俄而兵交，猛召之，羌寢而弗應。猛乃馳就許之，羌于是大飲帳中，與張蠔、徐成等跨馬運矛，馳入評軍，出入數(shù)四，傍若無人，搴旗斬將，殺傷甚眾。戰(zhàn)及日中，評眾大敗，俘斬五萬有馀，（此段亦見《御覽》三百十二、三百三十四及二百五十。）乘勝追擊，又降斬十萬，于是進師圍鄴。猛之未至鄴也，劫盜公行；及猛之至，遠近帖然。堅聞之，十一月留李威輔其太子宏守長安，以苻融鎮(zhèn)洛陽，躬率精銳十萬向鄴。七日而至于安陽，過故宅，引諸耆老語及祖父舊事，泫然流涕，乃停信宿。猛潛如安陽迎堅，堅謂之曰：“昔亞夫不出軍迎漢文，將軍何以臨敵而背眾乎？”猛曰：“臣每覽亞夫之事，常謂前卻人主，以此而為名將，竊未多之。臣奉陛下神算，擊垂亡之虜，若摧枯拉朽，何足慮也！監(jiān)國沖幼，鑾駕遠臨，脫有不虞，其如宗廟何！”

戊寅，堅遂攻鄴，陷之。慕容暐出奔，將軍郭慶執(zhí)暐于高陽，送之。辛巳，堅入鄴宮，大赦。閱其圖籍，凡郡百五十七，縣一千五百七十九，戶二百四十五萬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萬七千九百三十五。諸州郡牧守及六夷渠帥盡降于堅。郭慶窮追馀燼，慕容評奔于高句麗，慶追至遼海，句麗縛評送之。堅散暐宮人珍寶以賜將士，論功封賞各有差。以王猛為使持節(jié)、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冀州牧，鎮(zhèn)鄴，封清河郡侯，以燕太宰恪、太傅評之第盡賜之，加美妾五人，上女妓十人，中女妓三十八人。猛辭，堅曰：“昔魏絳和戎，猶有金石絲竹之賞；山甫翼周，實受四牡之錫。卿功超二子，任過管、葛，安得辭也！其敬受之，無逆朕命?！币脏嚽紴樯ⅡT常侍、安定太守、真定郡侯，邑三千戶。賞潞川之功，以郭慶為持節(jié)、都督幽州諸軍事、楊武將軍、幽州刺史，鎮(zhèn)薊。堅自鄴如枋頭，宴諸父老，改枋頭為永昌縣，復之終世。堅至自永昌，行飲至之禮，歌勞止之詩，以饗其群臣。赦慕容暐及其王公已下，皆徙于長安，封賞各有差。既遣猛處分六州，便宜從事。猛上書辭，堅遣侍中梁讜喻旨。梁讜，字伯言，博學有俊才，與弟熙俱以文藻清麗，見重一時。時人為之語曰：“關中堂堂，二申兩房；未若二梁，瑰文琦章?！保ā队[》四百九十五。）

（辛未。）七年（晉簡文咸安元年），堅行禮于辟雍，祀先師孔子，其太子及公侯卿大夫之元子，皆束脩釋奠焉。高平蘇通、長樂劉祥并以碩學耆德，尤精二《禮》。堅以通為《禮記》祭酒，居于東庠，祥為《儀禮》祭酒，處于西序。堅每月朔旦，率百僚親臨講論。（此節(jié)依《御覽》二百三十六引補。）徙關東豪杰及諸雜夷十萬戶于關中，處烏丸雜類于馮翊、北地、丁零翟斌于新安，徙陳留、東阿萬戶以實青州。諸因亂流移，避仇遠徙，欲還舊業(yè)者，悉聽之。晉叛臣袁瑾固守壽春，為大司馬桓溫所圍，遣使請救于堅。堅遣王鑒、張蠔率步騎二萬救之，鑒據(jù)洛澗，蠔屯八公山。桓溫遣諸將夜襲鑒、蠔，敗之，鑒、蠔屯慎城。初，仇池氐楊世以地降于堅，堅署為平南將軍、秦州刺史、仇池公。既而歸順于晉。世死，子纂代立，遂受天子爵命而絕于堅。世弟統(tǒng)驍武得眾，起兵武都，與纂分爭。堅遣其將苻雅、楊安與益州刺史王統(tǒng)率步騎七萬，先取仇池，進圍寧益。雅等次于鷲陜，纂率眾五萬距雅。晉梁州刺史楊亮遣督護郭寶率騎千馀救之，戰(zhàn)于陜中，為雅等所敗，纂收眾奔還。雅進攻仇池，楊統(tǒng)帥武都之眾降于雅。纂將碩密降于雅，請為內(nèi)應。纂懼，面縛出降。雅釋其縛，送之長安。以楊統(tǒng)為平遠將軍、南秦州刺史，加楊安都督，鎮(zhèn)仇池。

先是，王猛獲張?zhí)戾a將敦煌陰據(jù)及甲士五千，堅既平六州，西擒楊纂，欲以德懷遠，且夸威河右，至是悉送所獲還涼州。天錫懼而遣使謝罪稱藩，堅大悅，即署天錫為使持節(jié)、散騎常侍、都督河右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涼州刺史、西域都護、西平公。吐谷渾辟奚以楊纂既降，懼而遣使送馬五千匹、金銀五百斤。堅拜辟奚安遠將軍、漒川侯。七月，堅如洛陽，下書曰：“士死知己，猶來格謨，故喬公一言，魏祖追慟。趙司隸高平徐統(tǒng)，往在鄴都，識朕于童稚，每思其殷勤之言，勿敢忘也，可召其孫子詣行所?！眻匀玎?，狩于西山，親馳射獸，游獵旬馀，昏（一作樂）而忘返。伶人王洛叩馬諫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萬乘之主行不履危。故文帝馳車，袁公止轡；孝武好田，相如獻規(guī)。陛下為百姓父母，蒼生所系，何可盤于游田，以玷圣德。若禍起須臾，變生不測者，其如宗廟何！其如太后何！”堅曰：“善哉！昔文公悟愆于虞人，朕聞罪于王洛，吾過也。”乃止。（此段亦見《御覽》四百五十四及《書鈔》百，《初學記》十八。）自是遂不復獵。堅聞桓溫廢海西公也，謂群臣曰：“溫前敗灞上，后敗枋頭，十五年間，再傾國師。六十歲公，舉動如此，不能思愆免退，以謝百姓，方廢君以自悅，將如四海何！諺云‘怒其室而作色于父’者，其桓溫之謂乎！”

（壬申。）八年，堅以境內(nèi)旱，課百姓區(qū)種。懼歲不登，省節(jié)谷帛之費，太宮、后宮減常度二等，百僚之秩以次降之。復魏晉士籍，使役有常，其諸非正道典學，一皆禁之。堅臨太學，考學生經(jīng)義，上第擢敘者八十二人。自永嘉之亂，庠序無聞，及堅之僭，頗留心儒學，王猛整齊風俗，政理稱舉，學校漸興。滅燕、趙后，關隴清晏，百姓豐樂。自長安至于諸州，皆夾道樹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驛，旅行者取給于途，工商貿(mào)販于道。（此段亦見《初學記》二十四。）王猛化洽六州，人移風變，百姓歌之曰：“長安大街，夾樹楊槐。下有朱輪，上有鸞棲。英彥云集，誨我民（一作萌）黎?！保ù斯?jié)亦見《御覽》四百六十五。）

是歲，時有大風從西南來，俄而晦冥，恒星皆見（三句亦見《御覽》八百七十九。）又有赤星見于西南。太史令魏延言于堅曰：“于占，西南國亡，明年必當平蜀漢?！眻源髳偅亓好車廊謧?。五月，以高平徐攀為瑯琊太守。攀，統(tǒng)之少子，以舊恩拔之也。六月，冀州牧王猛入為丞相、中書監(jiān)、司隸校尉，以苻融為鎮(zhèn)東大將軍，代猛為冀州牧。融將發(fā)，堅祖于灞東，奏樂賦詩。堅母茍氏以融少子，甚愛之，比發(fā)，三至灞上，其夕又竊如融所，內(nèi)外莫知。是夜，堅寢于前殿，魏延上言：“天市南門屏內(nèi)后妃星失明，左右閽寺不見，后妃移動之象?！眻酝茊栔?，驚曰：“天道與人，何其不遠！”遂重星官。王猛至長安，加都督中外諸軍事，猛辭讓再三，堅不許。猛固辭丞相，改授司徒，又固辭不拜，乃停司徒之授。

（癸酉。）九年，（晉孝武寧康元年。）四月，天鼓鳴，有彗星出于箕尾，長十馀丈，或名蚩尤旗，經(jīng)太微，掃東井，自夏及秋冬不滅。太史令張猛言于堅曰：“尾，燕之分野；東井，秦之分野。彗起尾箕而掃東井，災深禍大。此十年之后，燕滅秦之象；二十年之后，當為代所滅。慕容暐父子兄弟，亡虜也，而布列朝廷，貴盛莫二，宜除渠帥，以寧皇秦。若旦誅鮮卑，不夕滅客彗者，臣請就妖言之戮?！眻圆患{，更以暐為尚書，垂為京兆尹，沖為平陽太守。苻融聞之，上疏于堅曰：“臣聞東胡在燕，歷數(shù)彌久，逮于石亂，遂據(jù)華夏，跨有六州，南面稱帝。陛下爰命六師，大舉征討，勞卒頻年，勤而后獲，本非慕義懷德歸化。而來今父子兄弟列官滿朝，執(zhí)權履職，勢傾勞舊，陛下親而幸之。臣愚以為猛獸不可養(yǎng)，狼子野心性。比年星異，災起于燕，愿少留意，以思天戒。臣據(jù)可言之地，不容嘿已?！对姟吩唬骸值芗彪y’，‘朋友好合’，劉向以肺腑之親，尚能極言，況于臣乎！”堅報之曰：“汝為德未充而懷是非，立善未稱而名過其實。《詩》云：‘德輶如毛，民鮮克舉?！犹幐?，戒懼傾敗，可不務乎！今四海事曠，兆庶未寧，黎元應撫，夷狄應和，方將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于赤子，汝其息之，勿懷耿介。夫天道助順，修德則禳災。茍求諸己，何懼外患焉?！?

晉涼州刺史楊亮遣子廣襲仇池，與堅將楊安戰(zhàn)，廣敗績，晉沮水諸戍皆委城奔潰，亮懼而退守磬險，安遂進寇漢川。堅遣王統(tǒng)、朱彤率卒二萬為前鋒寇蜀，前禁將軍毛當、鷹揚將軍徐成率步騎三萬入自劍閣。楊亮率巴獠萬馀拒之，戰(zhàn)于青谷，王師不利，亮奔固西城。彤乘勝陷漢中，徐成又攻二劍，克之，楊安進據(jù)梓潼。晉奮威將軍、西蠻校尉周虓降于彤。揚武將軍、益州刺史周仲孫勒兵拒彤等于綿竹，聞堅將毛當將至成都，仲孫率騎五千奔于南中。安、當進兵，遂陷益州。于是西南夷邛、莋、夜郎等皆歸之。堅以安為右大將軍、益州牧，鎮(zhèn)成都；毛當為鎮(zhèn)西將軍、梁州刺史，鎮(zhèn)漢中；姚萇為寧州刺史、領西蠻校尉；王統(tǒng)為南秦州刺史，鎮(zhèn)仇池。

（甲戌。）十年三月，侍中、太尉李威卒。威，字伯龍，漢陽人，茍?zhí)蠊米?。少與苻雄結刎頸之交。苻生屢欲誅堅，賴威以免，堅深德之，事威如父。誅苻生及法，皆威與太后潛決大謀，遂有辟陽之寵，雅重王猛，勸堅以國事任之。堅常謂猛曰：“李公知卿，猶鮑叔之于夷吾，旱虎之于子產(chǎn)。”猛兄事之。夏四月，堅下書曰：“巴夷險逆，寇亂益州，招引吳軍，為唇齒之勢，特進鎮(zhèn)軍將軍、護羌校尉鄧羌，可帥甲士五萬，星夜（一作言）赴討。”五月，蜀人張育、楊光等起兵二萬，與巴鐐（音老）相應，以叛于堅。晉益州刺史竺瑤、威遠將軍桓石虔率眾二萬，入據(jù)墊（音店）江。張育乃自號蜀王，遣使稱藩于晉，與巴獠酋帥張重、尹萬等五萬馀人進圍成都。尋而育與萬爭權，舉兵相持，堅遣鄧羌與楊安擊敗之，育、光退屯綿竹。八月，鄧羌敗晉師于涪西，安又敗張重、尹萬于成都南，重死之，及首級二萬三千。鄧羌復擊張育、楊光于綿竹，皆斬之。益州平，羌勒銘于岷山而還。十二月，羌至自成都，堅引見東堂，謂之曰：“將軍之先仲華，遇漢世祖于前，將軍復逢朕于后，何鄧氏之多幸！”羌曰：“臣常謂光武之通仲華，非獨仲華之遭光武?！眻孕υ唬骸皩④娚w以自況，非直將軍之幸，亦朕之遇賢?！被甘瘮∫θO于墊江，萇退據(jù)五城，石虔與竺瑤移屯巴東。時有人于堅光明殿大呼謂堅曰：“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無復遺?！眻悦鼒?zhí)之，俄而不見。秘書監(jiān)朱彤等因請誅鮮卑，堅不從。

（乙亥。）十一年正月，遣使巡行四方，觀風俗，問政道，明黜陟，恤孤獨不能自存者。以安車蒲輪征隱士樂陵王勸（一作忻），似即王歡。為國子祭酒。堅雅好文學，英儒畢集，純博之精，莫如勸也，終于太子少傅。五月，王猛寢疾，堅親祈南北郊宗廟社稷，分遣侍臣禱河岳諸神，無不周備。以猛疾病未（一作少）瘳，堅大赦殊死已下。（此亦見《初學記》二十、《御覽》六百五十二。）七月，堅臨省疾，問以后事，猛曰：“晉僻陋吳越，乃正朔相承。臣死之后，愿不以晉為圖。鮮卑、羌虜，我之仇讎，終為大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毖越K而卒，時年五十七。堅哭之慟。謂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何奪吾景略之速也！”贈侍中，丞相馀如故。謚武侯。朝野巷哭三日。堅置聽訟觀于未央之南。禁《老》《莊》圖讖之學。中外四禁、二衛(wèi)、四軍長上將士，皆令修學。課后宮，置典學，立內(nèi)司，以授于掖庭，選閹人及女隸有聰識者置博士以授經(jīng)。又置左右鎮(zhèn)郎及拂蓋郎。堅以乞活夏默為左鎮(zhèn)郎，胡人護磨那為右鎮(zhèn)郎，奄人申香為拂蓋郎。默等身長一丈八尺，并多力善射，三人每食飯一石，肉三十斤。（此節(jié)依《初學記》二十六引補。）